爱若用尽,缘必摧之;福若尽享,祸必随之。
万千事物,皆在流转;一生一世,概莫能外。
前面说过,县城里有一座石桥,桥下是一条清清的小河。
月亮在天上,依旧明亮。
小桥之下,河水流淌着月亮。
这是华北平原上的一幅恬淡的夜景。
无比惆怅的耍猴人,一摇一晃地来到了石桥下,在一个桥墩下坐了下来,身子像一个麻袋一样沉重。
流浪汉一样的耍猴人,认为这里可以过夜。
耍猴人走江湖卖艺,没有钱住旅馆,只能在桥下过夜,好在天气暖和。
有一句俗话,入木三分,落地有声:穷人喜欢夏天,富人喜欢冬天。
靠在桥墩上,耍猴人忍受着难以想象的疼痛,疼痛如同磨盘一样碾压着他。
他的双腿冰凉,尤其是右腿,膝盖的骨缝儿中间钻心地疼,麻木酸胀,似乎没有一点儿感觉。
得病如山倒,去病如抽丝。
峨眉已经离去了,永远地离去了,这是无法面对而又必须面对的一个残酷事实,有什么办法呢?
一时间,耍猴人感觉到了无依无靠,空落落的心灵像大树上一个空荡荡的鸟巢。
这时候,在另一个桥墩下睡觉的人,突然翻了一个身,心事重重地坐了起来,吃惊地说,“呀,是耍猴师傅?”
哦,在这里相遇,虽然并不认识,但同是天涯沦落人。
耍猴人转过脸来,在月色苍茫之中,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在老树皮一样苍老的脸上,沉重地雕刻出了岁月的艰辛,勾勒出了人生的凄凉。
苍老的脸开口说道,“我看过你的演出。”
耍猴人很纳闷儿,迫不及待地更正道,“我没有在县城演出过呀?”
苍老的脸说,“不是在这里,是在乡下。”
耍猴人随声附和道,“这有可能。”
苍老的脸似乎很健谈,关切地问,“你的小猴子呢?”
耍猴人平和地说,“跑了,别提它啦!”
苍老的脸沉默了,似乎有什么难言的苦涩。
在朦朦胧胧中,耍猴人无意中看到斜对面的小河对岸,灌木丛中有两个影子在玩耍,在嬉戏,不时地发出欢快的叫声。
小河对岸的东西是什么呢?
沉静下来,耍猴人敏感地意识到是猴子在叫,但明显不是峨眉的声音。
耍猴人太熟悉峨眉了,它的叫声有如自己的呼吸一样。
苍老的脸背对着耍猴人,闷声闷气地说,“那是猴子在叫。”
耍猴人屏住气息,睁大眼睛,仔细观看。
夜色朦胧中,只见灌木在摇曳,不见猴子的身影。
没有风,没有风徐徐地吹拂,可是灌木好像在风中一样不安地摇动。
紧跟着,又有猴子快意的爽朗叫声,从对岸的灌木丛中鸟儿一样飘飞而来。
耍猴人揉了揉自己的双眼,但依然看不清楚对岸灌木丛中的一切。
俗话说,花不花,四十八;人到四十八,眼睛不花也得花。
真是经验之谈啊,耍猴人悲凉地想,自己已经过了四十八岁,一定是眼睛花了,老花眼了,老眼昏花了,已经步入老境了,来日无多了。
小河对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耍猴人心事重重地想站起来,想到对岸去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无法动弹,即使是两只手撑地,也无法站立起来,腿不吃劲儿,心有余而力不足,岁月不饶人啊。
耍猴人的双腿木木然,尤其是右腿发僵发硬,几乎没有了血流的通畅感觉,膝盖疼痛,两只脚后跟像被刀子切割一样难以忍受。
耍猴人问着自己,难道已经力不能支,病入膏肓了?
河对岸,欢快的叫声依旧。
河对岸,欢快的叫声,夹杂着时断时续的呻吟在回响,像一个新娘摇动着纺车一样。
苍老的脸似乎是在说梦话,也似乎是告诉耍猴人,苍老的话语抑扬顿挫,不容置疑,“那是猴子在交合,天地一家春。”
古往今来,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哦,耍猴人顿时明白了,说实在的,他还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样的问题,不免心中一惊。
耍猴人仍然有些疑问,“你怎么说的这样板上钉钉?”
苍老的脸坦率地说,“年轻的时候,我在马戏团干过,后来右腿摔断了,离开了……”
耍猴人由衷地说,“谢谢你……”
苍老的脸依然背对着耍猴人,坦诚地说,“你走南闯北耍猴卖艺不容易,我看过你的一场演出,但是我没有钱给你,很不光明正大地溜走了,今天见了你,心里很不安……”
耍猴人很感动,发自肺腑地说,“多谢指教。”
苍老的脸没有回应,已经发出了沉重的鼾声;也许他并没有睡着,只不过是在营造入睡的氛围。
像夜空不断有云朵飘过一样,河对岸,又有了新情况。
一个黑影走出了灌木丛,快步走到河边来喝水。
从黑影的神态与步数,耍猴人立即认出来了,它就是峨眉。
峨眉?
我的小猴子搭档峨眉,就在小河对岸?
耍猴人激动不已,情不自禁地大声叫道,“峨眉,峨眉!”
刚喝了几口水的黑影,抬起头来一愣,急促地扭转身子,钻进了灌木丛的浓密之中。
耍猴人继续叫着,“峨眉!峨眉!”
没有回应,杳无踪影。
“不理我了,峨眉,你忘恩负义了。”耍猴人喃喃自语,无可奈何地流下了心酸的泪水。
耍猴人扭过头去,不免大吃一惊,自己的身边已经空空荡荡了,刚才还鼾声阵阵的苍老的脸,神龙见首不见尾,已经无影无踪了。
苍老的脸去了哪儿,转瞬之间就不见了?
苍老的脸是嫌这里太吵了,要找一个清静的地方?
耍猴人问着自己,心中一团迷雾。
流浪汉,就是到处流浪。
月亮在天上,依旧明亮。
小桥之下,河水流淌着月亮。
在太阳照耀的地方,有心灵的歌唱。
在月色流淌的夜晚,会有爱的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