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儿童文学|原创｜科幻｜生命

　　一
　　胎儿从形成到降生，要在妈妈肚子里安睡几个月。孕妇体内肯定有种物质可以催眠。这道理好多人猜测过，只有肖西光真正做了研究。他供职于某心理学研究所，专门研究睡眠。
　　经过两年努力，肖西光从大量胎盘和羊水中分离出一种物质。这东西学名长得很，肖西光就起了个简称，叫“睡神”。将它从静脉滴入人体，可以让成年人睡上十来个小时。
　　成果出来了，所里却不知派什么用场。他们向生物制药公司推销“睡神”的专利，对方临床研究后发现，“睡神”让人做梦时间过长，醒后疲劳，不能当安眠药开发。这也难怪，胎儿大脑要发育，作梦是良性刺激。“睡神”这个功能对胎儿正合适，对成年人就相反。
　　后来肖西光又提出一个课题，正好能利用这宝贝。人类每夜平均做四到六个梦，每个梦平均十分钟。人在睡梦中能加工醒时得到的信息，只是平时造梦时间太短。睡神可以把造梦时间提高到每晚几小时，可以促进儿童学习知识。
　　“这种新物质副作用有多大现在还很难说。尤其是精神类药物，更不能随便投入人体实验。”所长有些担心。
　　“放心吧，它来自孕妇，纯天然，我控制好浓度和用量就行了。”
　　
　　
　　二
　　课题通过了，可到哪儿找试验者呢？肖西光跑了许多学校，反复动员。可眼下都是独生子女，谁愿意给孩子注射莫明其妙的东西呢。肖西光把实验补贴涨到一月两千块，都赶上工资了，也没人送孩子来。
　　无奈中，肖西光打起自己孩子的主意。没想到刚申请，就被老婆大人驳回。“你搞你的实验，别害咱们孩子。”
　　“肯定没事的。再说，以前有心理大师从研究自己孩子入手。比如……”
　　“得得，人家是大师，你是谁啊。再说人家也没给自己孩子打药。总之咱儿子你不能动。”
　　这可让肖西光抓瞎了。到哪去找试验者呢？天无绝人之路。肖西光骑车在街上瞎逛时，正遇到一个目标。那是个农村男孩儿，看上去也就七八岁，正坐在父亲三轮车上，屁股下面都是废纸壳。这里是城乡结合部，生活着一批拾荒为生的农民。
　　肖西光马上跟过去，最后来到一片瓦楞铁搭的棚户区。周围废品堆成山。气味刺鼻，苍蝇成群。肖西光忍着酸臭，找到孩子爸爸，把情况说了说。
　　“一个月两千块？你没忽悠我？”听他报的实验补贴，孩子爸爸吃了一惊。
　　“不蒙您。实验两个月，一共四千块。孩子吃住都在研究所，费用所里负担。”
　　“嘿嘿，看您眼镜片老厚，也不象骗子。我儿子能不能多实验几个月？”

　　
　　三
　　这男孩小名蹲蹲。其实已经十岁了。因为营养不良，长得比城里孩子小。一双大眼特象希望工程宣传照片上那个女娃。蹲蹲只上到二年级就失学了。这反倒更符合肖西光的想法。他就是想看看“睡神”能不能帮孩子提高学习效率。
　　一日三餐蹲蹲都在学校食堂吃。晚上由实验小学小学老师讲课。根据心理学的研究，人入睡前得到的信息会在梦中被加工，记得最牢固。入夜，肖西光给他注射稀释的“睡神”。然后和两个助手倒班，轮流记录他的睡眠情况。
　　蹲蹲看到身上贴着电极片，特别害怕。后来又经常被噩梦惊醒，睡得很不踏实。女助手心疼这个孩子，想把实验停停。
　　“肖老师，我让蹲蹲回忆梦境时，他总是吞吞吐吐，有时眼泪还围着眼圈打转。”女助手心细。“他肯定做了噩梦不愿说。也许梦到受人虐待，或者饿饭。他爸爸一看就不是善茬！这么早让孩子失学。把孩子送来赚钱倒是满痛快。”
　　“我看没那么严重。孩子初来乍到，不熟悉咱们这环境。”肖西光觉得助手小题大做。“他好吃好喝还能挣钱，有什么不满意的。”
　　十天过去，蹲蹲不那么害怕了。回忆梦境时也讲得头头是道。而且“睡神”本来就是老天爷给胎儿准备的物质，注射给孩子副作用也小。
　　实验进入正轨。蹲蹲的学习成绩突飞猛进。怕这孩子精力过剩惹出事，肖西光就和学校图书馆说明情况，给他办张特别阅览证。白天孩子就泡在图书馆里。开始蹲蹲只去少儿阅览室，翻翻卡通画。慢慢他读的书开始杂起来，篇幅也长了。一天，数学系一位老师在食堂里遇到肖西光，问他，经常泡图书馆的孩子是不是你亲戚？
　　“不是。怎么他惹事了？”
　　“没惹事。你猜测那孩子在看什么？在看《哈佛商学院MBA案例全书》！”
　　“呵呵，那书封面花花绿绿，能吸引孩子。你当他真懂啊。”
　　又有一次，蹲蹲问肖西光，你们是拿我作心理学实验吗？心理学又是什么？肖西光笑了，手边有本书正好叫《心理学是什么》，内容浅显。他就递给给孩子看。
　　过了几天，女助手来接班，发现蹲蹲眼前摆着一本《心理测验通论》！正低着头细细地读。女助手很吃惊，不过又一想，这书心理系本科生都看不懂，孩子肯定是被书里印的彩图吸引了。
　　还有一天，女助手走进实验室，发现蹲蹲抱着一堆打印纸在看。居然就是这个睡眠实验的记录！那可是原始资料，上面没多少字能让外行看懂。
　　有次周末，肖西光带着孩子来学校。因为要整理材料，就把儿子介绍给蹲蹲，以为两个同龄孩子肯定能玩到一起。等肖西光办完事回来才发现，儿子怯生生坐在一旁，蹲蹲自己在看书。
　　肖西光带孩子回家，路上问：“你不喜欢和他玩？”
　　“嗯，我觉得他不象小孩子，怕他。”
　　“怎么会？他比你还小两个月呢。”
　　“说了您也不明白。反正我就觉得他是个大人！”
　　
　　
　　四
　　因为家长允许，实验延长到半年。暂告一段后，肖西光把蹲蹲带到心理学会。两位前辈给蹲蹲进行了智力测验，教委也派人对孩子进行学习评估。结果发现，蹲蹲不光补上失学的课程，而且半年里就学完小学六年级的全部课程，速度明显超过在校生。智商也达到一百一。说明实验很成功。
　　肖西光得意洋洋，他又打报告想扩大实验规模，争取搞来十个八个孩子一起做。正欢喜间，突然一纸律师函飞到心理研究所。律师声称代表“不良心理实验受害人”向法院起诉研究所。起诉书中声称，受害人蹲蹲长期接受恐怖的人体实验，被迫在刑具一样的椅子上睡眠，身上有许多注射针孔。接受实验后智力发生大幅衰减，已经影响到正常生活。目前求学无望，按照精神病院鉴定的损害程度，以及受害人终生收益的推算额，要求心理学院赔付人民币一百五十万元整！
　　“怎么会这样？”肖西光马上找到律师质问。“睡神根本不会有这些副作用。再说他刚接受智力测验，智力大幅提高，怎么到精神病院智力就下降了？”
　　律师早有准备，掏出一份文件：“这里有司法精神病鉴定结果，孩子现在智商只有九十。说明心理受到严重损害。”
　　肖西光拿着有法律效应的鉴定结果，目瞪口呆。“这……这……实验是我主持的，蹲蹲是我找的。要赔我赔。不要连累我们学院。”
　　“算了吧。”律师并不理会。“你八辈子也挣不来这么多钱。实验合同上盖着研究所大印，签字的是所长，自然要研究所来赔。
　　肖西光知道自己掉进一个陷阱，可这阴谋是谁设计的呢？竟然瞒过精神病专家？就凭蹲蹲的父母，那对文肓有这个本事吗？这个律师好象也不会，他再懂法律条文，可也不懂心理学啊。
　　
　　
　　五
　　无奈中，肖西光想直接和蹲蹲父亲交涉。这次他得跑几百公里去蹲蹲的老家。蹲蹲父母正在翻修房子。律师保证这官司肯定能赢。不然就捅到报纸电视上去，科研院所给一个弱势家庭的孩子做实验，导致脑功能受损。这种新闻记者们饿狼一样等着呢。
　　看到肖西光找上门来，那对夫妻二话不说就招呼周围的乡亲，几个壮汉把厚眼镜学者挡在路上。
　　“你作啥子？”蹲蹲父亲断喝道。
　　“蹲蹲在吗？我想见他。”
　　“不行。律师说了，有啥事法庭上见。再不走莫怪我们不客气！”
　　肖西光知道自己讨不到好，悻悻走了。出了村头，忽然看到那个憨憨的孩子。蹲蹲正坐在村外河堤上，背对着他，拿着一本书在读。肖西光悄悄摸到他身后，突然跃过去，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说，这是不是你策划的？”
　　孩子手里的书掉在地上，封面上印着《中小企业上市公司价值分析》！肖西光翻开一看，里面圈圈点点，看得好不细致。俨然一个资深投资人。只是批注写得歪歪扭扭，一看就出自孩子的手。因为儿童手指小肌肉发育不全，还不能把字写顺溜。
　　肖西光来之前已经猜到几分，但他没意识到，半年里无数次长长的梦，不光让孩子智力飞升到成人水平，也让他老练、狡猾。蹲蹲看清肖西光不过是一个人，马上镇定下来问。“肖先生有事吗？”
　　“实验期间你隐瞒了好多梦没汇报，对吗？”肖西光喝问。
　　蹲蹲点点头：“这有啥，你不就想知道我学了多少小学教材吗？梦到课本知识我都报告了。”
　　“那你怎么应付智商测验？你可以自己控制结果对吗？
　　“这有什么难。如果换你现在做智力测验，你想要什么结果不都行。”
　　是啊，肖西光是成年人，又学了二十年心理学，完全懂得测验技术，当然想测多少分就测多少分。可这孩子也……
　　因为害怕，肖西光紧紧扳住蹲蹲的肩膀。蹲蹲冷笑道：“肖老师，你一个大男人欺负十岁孩子，人家看了不生气？”
　　小孩嘴里偶尔吐几句大人话，大人会觉得好玩。句句都是大人话，就只能觉得可怕了。肖西光象是看到妖怪。“你从什么时候开始骗我们的？”
　　“记不清了，实验开始两三周吧。其实算不上骗，我从来没相信过你们。一个拾荒的孩子突然被请来好吃好喝，肯定不是为了我好。所以我智力提升后就想坑你们。”
　　肖西光没话可说。是啊，当初为什么要找蹲蹲作实验？还不是因为说服不了有文化的家长，欺负他爹妈没知识吗？自己也有那么点不地道。
　　“告诉你吧，我睡眠时不光做和小学课程有关的梦，还在梦中加工这些年的遭遇。平时听你们议论社会问题，谈贫富差距，讲学术欺骗，这些我都感兴趣。我一个失学儿童，教材学得再好有什么用？爹妈又给不起学费。坑你们一笔才有意思。”
　　“你……蹲蹲……请你高抬贵手撤诉吧。研究所又不是企业，哪里能赔那多么。”
　　“哈哈，你们经常当着我议论所里的经费，难道我没有数？你们马上就要盖大楼，从哪不能扣出个百八十万。”
　　“可是你这样做，我的饭碗就丢了。”
　　蹲蹲回头指指背后的村庄。“你再差也能在城里随便找个活。我可要凭这一百多万离开穷家！”
　　没办法，怪梦教会孩子许多知识，却没提升良心。肖西光无话可说，只有回去等官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