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童童的脸上,被一个戴着墨镜的光头男人狠狠地抽了好几个耳光。童童瘦弱的身子被那个光头男人的耳光打得摇晃了几下,险些一个趔趄摔倒。为了不引来那个光头男人更加凶残的殴打,他调整姿势,努力站直了身子。他的头发被那人揪得凌乱不堪,像一堆烂草。他的脸部瞬间红肿起来,尖下巴被打得成了椭圆形。小兔崽子!记住没有?抽童童耳光的那个光头男人凶神恶煞一般吼道。记住了师傅……记住了师傅……童童用一只手捂着被打痛的半边脸嗫嚅道,另一只手拼命摆动着告饶。记住了什么了?我给你都教过什么?你给我说!那个被童童称作师傅的光头男人仍然不依不饶。多上街,多偷!多干活儿!不许偷懒,见什么偷什么,肉、食品、粮食、蔬菜瓜果、钱包、手表、项链、戒指、手机、女式包、服装、鞋帽、日用品、煤炭、玉器、乐器、收音机、电视机、电脑……自行车、摩托车……童童一边在脑海里搜索着物品的形象,一边断断续续地答道。还有呢?能偷一千,不偷八百!还有呢?能偷有钱人,不偷穷光蛋!还有呢?能偷外地游客,不偷本地人的!还有呢?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还有呢?该下手时就下手,不可心慈手软!还有呢?好偷的要偷,不好偷的也要想办法偷……还有呢?要顺手牵羊,不要硬抢!还有呢?只许暗偷,不许明抢!还有呢?只许违法,不许犯罪!还有呢?只许偷东西偷钱,不许动刀伤人!还有呢?师傅给我吃,师傅给我喝,要感恩师傅!还有呢?要勤学苦练偷包技术,尽量不要被别人发现,也不要被人们抓住!还有呢?万一被抓住自己顶上,宁死决不出卖师傅!决不出卖兄弟姐妹!也不能出卖其他同行!嗯……很好!这叫盗亦有道。在道上混,讲得就是一个义气。你要是总是这么乖,就不会让你挨打挨饿了!那个被童童称作师傅的光头男人听了童童的回答,态度和缓下来。
光头男人点燃一支三五牌香烟,抽了几口,然后像个循循善诱的老人继续说道:记住,不止这些!光会小偷小摸算得了什么呢!你们都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了!要有出息,要混出个模样,还得跟我这个师傅好好学学动脑子,学会坑蒙拐骗。那些有一官半职的和企业老板有的是钱,还有那些做生意的老板,哪个不是腰缠万贯?嗯……童童点头。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在社会上混开了……嗯……童童小鸡啄米般频频点头,讨好光头男人,表示愿意乖乖听话。以后,我再教会你们怎样敲诈勒索,教你们不被抓住。到那个时候,吃香的,喝辣的,要什么有什么!我他妈的就是土皇帝,你们也跟着沾光!嗯……童童点头。我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米都多!光头男人扬起下巴,显得得意洋洋。嗯……童童点头。我走过的桥,比你们走过的路都多!嗯……童童点头。要保护好自己,维护好你们的师傅,我们的好日子才能长久呀!这个你懂吗?傻蛋儿!”光头男人边说边伸手摸了几下童童的头,帮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这家伙不仅有凶狠的一面,有时也常常显露出几分狡黠。嗯……童童点头。
其实那个被童童称作师傅的光头男人不到三十岁,只是由于他脸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又戴着一副漆黑的墨镜,显得吓人而沧桑。“啪!”光头男人猛地一抖烟盒,抛给童童一支烟,算是对童童听话的犒赏。那支烟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向童童飞来,童童快速伸出双手接住了那支烟,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支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火,一股火苗从打火机头窜出。他点燃香烟,猛吸几口,然后吐出一股烟圈。要教徒儿们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我看好你!那个被童童称作师傅的光头男人说完,拍了拍童童的肩膀,满意地走了。等那个被童童称作师傅的光头男人走后,童童才长舒一口气,他捂着依然疼痛的脸卷缩在一间破败房间的床上,用一床破旧而单薄的棉被裹住自己。他开始偷偷哭泣。往昔一幕幕悲惨的场景像电影屏幕上的不断转换的画面一样,在他的脑海里移动、翻转,时而模糊,时而异常清晰……
那是令童童越想越后悔的三年前的一个夏天。那年童童上小学五年级。一天,童童垂头丧气地从村学校回到家里,他生怕见到自家的父亲,却又不得不见。他的书包里有一份数学考试答卷,遵照班主任老师的要求,必须由家长签完字后再返还给老师。童童的数学考试答卷上有一个用赫然醒目的红笔书写的成绩分数令他不寒而栗:9分。9分?对,就是9分。100分的数学卷子,童童只得了区区9分,这和得零分有多大区别呢?童童知道,他的父亲见到如此成绩准会像过去一样暴跳如雷,然后劈头盖脸将他痛打一顿。奇怪的是,父亲的家庭暴力,并没有扭转童童的学习成绩,反而适得其反。记得初次挨打,童童考试成绩单上是60分,刚及格。父亲骂他:笨蛋!你考不了100分,考个90分也行呀!下次不考个90分,小心我扒了你的皮!童童顶了父亲一句:下次我能考70分就不错了!“啪!”暴躁的父亲给了童童一耳光。没出息的东西!还敢顶嘴!你就不能争口气嘛!他还是个小孩子嘛!有话好好给他说嘛!邻居听见了打骂声,跑过来劝童童的父亲。你们不知道,我这一辈子,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了!童童的父亲对邻居解释道。童童的母亲赶紧将童童拉到一边儿。你就会护着他,我这是对他好,你懂不懂?我这是爱他!是让他从小就学好!瞧吧,娇生惯养没有什么好下场!童童的父亲气哼哼地对妻子说道。看他下次吧!一定会考好的。童童的母亲说道。没有想到,童童此后越考试分数越低,竟先后考出了59分、33分的成绩。于是,来自童童的父亲的一轮接一轮的打骂开始了!
从此,童童的世界里似乎再也没有了阳光和温暖,家对他来说,仿佛就是地狱一般阴冷潮湿灰暗。他每次挨父亲暴打之后都会胡思乱想,渐渐萌生了离家出走的念头。但是,他舍不得离开母亲,他觉得这个世界,只有母亲对他最好。至于父亲,他觉得给他带来的只有恐惧,没有爱。他感受不到父亲口中常说的“爱”和“好”。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父亲亲生的,要不为什么父亲打他时那么狠心?那天,见到9分数学考试答卷的父亲果然再次暴跳如雷。他看了试卷,二话不说,连字都不签,就像一头愤怒的野兽一样向童童扑来……蠢货!这和大零蛋(零分)有什么区别!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我打死你!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我打死你!父亲一边咒骂,一边不顾死活地痛打童童。啊!……啊!……童童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父亲自己的手都打疼了,改换成手握一把扫帚打。扫帚很快打烂了,他又抄起一根干硬的榆树枝没偷没脸地照着童童身上打去。啊!……啊!……童童的惨叫令刚刚从庄稼地里赶回家的童童母亲心痛欲碎,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用自己的身子挡在童童身子前。让开!让开!要不我连你一块儿揍!父亲冲着妻子叫嚷道。童童的母亲没让开,她用自己的身子护着童童。你会打坏孩子的!放过他吧!童童的母亲冲着丈夫央求道。好!我连你一块儿揍!看你再护他!童童的父亲似乎陷入了一种绝望的疯狂中,他朝着妻子大声怒吼道。童童的母亲说什么都不让开,她还用自己的身子护着童童。这时,父亲的那根干硬的榆树枝就落下来了,狠狠打在妻子挡来的手臂上。啊!……童童的母亲惨叫一声。
这声惨叫激怒了忍受多次家庭暴力的童童,一贯忍气吞声的童童一瞬间本能地从地上摸了半截子砖块儿朝父亲砸去。这是这个刚过10岁的孩子的第一次对父亲家庭暴力而进行的本能的保护自己母亲的暴力反抗。两个大人都惊呆了!他们没有想到童童竟然会用砖块反抗。趁着父亲母亲一愣神的功夫,童童跑出了自家的院子。他边哭边跑,边跑边哭,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天黑透,跑得无影无踪。他和一个叫二狗子的同学相约离家出走了!二狗子与童童同岁,同样遭受过家庭暴力。两个刚过10岁的孩童结伴而行离开了自己的家乡。
没有目的地,没有回头。他们一边在沿途的垃圾堆里捡拾别人丢弃的食物充饥,一边捡拾破烂废品换一点钱买几个馒头充饥。他们还用捡来的塑料壶在沿途村子里的水井里灌满清水,渴了不缺水喝。傍晚,他们寻来找去,发现农村人家,到处都有柴火垛或秸秆垛。他们晚上就睡在人家的柴火堆里或秸秆堆里,相互拥抱着取暖。有时没有遇见柴火垛或秸秆垛,他们就睡在人家的羊圈里、牛棚里,用草料当被盖。半个多月后,他们漫无目的地流浪到百里外的一个县城。
“站住!”一个戴着墨镜的光头男人截住了他俩。
童童和二狗子的命运从此被一声断喝改变了。让他们站住的是在县城里小有名气的一个社会小混混、小流氓,绰号叫“光头”。“光头”那时二十六、七岁,从外表看上去就是个典型的二流子。他左胳膊上纹着一条张牙舞爪、摇头摆尾的蟒蛇,左胳膊上纹着一匹龇牙咧嘴、目露凶光的大灰狼。他的脸上留着一道坑坑洼洼的刀疤,即使笑起来也是那么瘆人。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粗粗的金链子。鼻梁上有时架着一副变色蛤蟆镜,有时却戴着一副高深莫测的黑墨镜。光头,无发,头被剃得亮光闪闪,像抹了油似的,怪不得人们都叫他“光头”。光头把童童和二狗子带到了县城里一个叫“城中村”的地方安顿了下来。那是“城中村”中一个有好几间平房的大院子,院墙比童童和二狗子的头都高,墙头上架着凌乱的铁丝网,院墙顶上干枯的草泥土里布满了碎玻璃,院子里养着两条大狗,一条黄狗,一条黑狗,见到生人就不约而同地狂吠起来。光头打了一个响亮的口哨。也怪,两条大黄狗听见光头的口哨,立刻停止了狂吠,卧到他们的窝里去了。院子里聚集着五六个像童童一般大的流浪儿。他们有的是和童童一样,忍受不了家庭暴力,从外县逃到这里的;有的却是被专门拐骗贩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拐卖到外地又逃到这里的;有的是本地的孤儿,被骗到这里来的。童童和二狗子好奇地打量着这群像小乞丐一样的孩童。那些流浪儿们也好奇地打量着新来的同样像小乞丐一样的童童和二狗子。要不是我好心收留他们,他们早就喂野狗了!光头给童童和二狗子指了指这群像小乞丐一样的孩童们说道。他接着指着童童和二狗子冲着这群像小乞丐一样的孩童们以命令的口吻说道:这是我新收的学徒,徒儿们还愣着干嘛!还不欢迎你们新的伙伴!鼓掌!使劲鼓掌!
“啪!啪!啪!”一串稀稀落落而不乏热情的掌声顿时响彻了整个大院。童童和二狗子顿时感受到了一种融入大家庭的感觉。光头随后走出了大院,不知去什么地方了。那群像小乞丐一样的孩童们一拥而上,将他们的新伙伴团团围住,问长问短,问东问西,问得童童和二狗子答长答短,答东答西,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到了晚饭时分,童童和二狗子的肚子早饿得咕咕叫了。恰在这时,一种久违了的饭菜香味扑鼻而来。原来,院子里的大石圆桌上,已经摆满了大盘子盛装的鸡肉,大盘子盛装的鱼肉,还有大盘子盛装的清香扑鼻的新鲜面包。光头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他先举起一杯酒送到自己嘴边,然后一扬脖“滋溜”一声,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他又高高举起一双筷子,用筷子尖先后点着童童和二狗子的鼻尖对童童和二狗子慷慨地说:动筷子!不限量,随便吃,吃饱为止。童童和二狗子挥动着各自手中的筷子分别将一块鸡肉和一块鱼肉送进自己的嘴里。哇!好香呀!他们禁不住大呼小叫起来。
光头得意地笑了。他的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童童和二狗子自离家出走以来,还没有吃过如此丰盛的晚餐。他们吃得肚子都圆了,才停下来。他们开心极了,觉得自己幸福极了。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师傅!先叫我一声师傅!光头一改饭前的随和,脸上显示的表情变得威严起来,他对童童和二狗子命道。师傅!童童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师傅!二狗子也跟着叫了一声。明天起,开始训练!师傅光头说完就走了。童童和二狗子不晓得,等待他们的“训练”究竟是什么。夜深了,刚才还嘈嘈杂杂、人声鼎沸的大院安静了下来。第二天吃过早饭,童童和二狗子就被光头拉去开始了“训练”。走吧,我领你们去一个地方,看我怎么做,你们只看不许说话,把我的动作要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以后就跟我学。师傅光头叮嘱道。童童和二狗子跟着师傅光头上了一辆公交车。公交车里人头攒动,非常拥挤。师傅光头用目光和表情示意他俩紧跟他。只见师傅光头一边在公交车内挤过来,挤过去,像是寻找着生命目标,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一个外表很时尚的年轻女子身上,最后锁定在她背着的包上。时尚女子正戴着耳机听歌,一副很专注的样子。这时,师傅光头扫了一眼童童和二狗子,再次示意他们看他的动作。只见他顺着公交车时走时停的惯性,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身子一会儿向时尚女子身上挤碰,一会儿又间隔开彼此的身子。就那样三挤两碰,童童和二狗子惊奇地发现,时尚女子背挎着的包的拉链已不知被谁拉开了一条一匝长的口子。紧接着,他们又发现师傅光头手里多了一个钱包模样得东西,只快速一闪就不见了。这时,童童感觉自己的裤子口袋被人碰了一下,原来是钱包进了童童的裤子口袋里。师傅光头得意地用目光和表情向他俩示意自己的成功,并用目光和表情示意他俩往公交车后门门口挤,快走。童童一边和二狗子往后门挤去,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裤子口袋,里面是一个钱包。童童不敢说话,他和二狗子跟着师傅光头在一个站下了车。
他们又跟着师傅光头七拐八拐,走到一个僻静角落,师傅光头才停下脚步,让童童掏出钱包。师傅光头仔细翻了钱包,发现里面只有几块钱。他留下钱,将钱包扔进一个垃圾箱。然后对看得目瞪口呆的童童和二狗子说:看到了吧?几块钱也是钱啊!咱不能嫌少!咱靠这个吃饭呢!运气好的时候,还有上千元的肥包哩!童童和二狗子都不敢吱声。这时,他们才感到震惊和困惑:原来师傅让他们“训练”的科目莫非是学小偷?这次是我教你们,下次你们可要练练手!师傅光头点燃一支烟,一边吸着,一边像一个善于谋划什么大事业的人一样连说带用手比划。到了晚上,童童和二狗子不像昨天那样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他们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两个小伙伴借着窗外的月光,悄悄交流起来。哎,你说师傅是干什么的?二狗子说道。我听大人们说过,好像叫偷鸡摸狗吧。童童说道。那这是不是盗窃?二狗子说道。应该算是盗窃吧?童童说道。那这算不算犯罪?二狗子说道。我也不知道。童童说道。这个要不要给警察叔叔说?二狗子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师傅晚饭前不是说了嘛!谁敢告诉别人,就打死谁。童童说道。那我们就不能说出去,这是一个秘密。二狗子说道。
第三天吃过早饭,童童和二狗子就被师傅光头逼着上公交车“练手”。与昨天不同的是师傅光头不再亲自动手偷窃给童童和二狗子做示范了,而是动动嘴皮子,在一旁教唆、怂恿、催促着两个新徒弟去偷乘客的口袋和包里的钱物。这回光头盯上了一个老大爷,他给童童使眼色,让童童先上。童童磨磨蹭蹭地挤到老大爷的身边,但他不敢伸手去掏老大爷的口袋。光头又给二狗子使眼色,让二狗子上去掏老大爷的口袋。二狗子挤到老大爷的身边,但他也不敢伸手去掏老大爷的口袋。光头就对童童和二狗子使了个眼色,让童童和二狗子跟着自己下了公交车。他满脸怒容,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童童和二狗子知道自己惹师傅光头不高兴了,害怕起来。他们一路低着头跟着光头来到一个僻静处。
“啪!啪!啪!”光头二话不说,挥动巴掌朝着童童和二狗子的脸上一顿狂扇。他的嘴里嘟囔着:叫你们不敢伸手!叫你们不敢伸手!童童和二狗子被响亮而有力的耳光扇哭了。不许哭!不许哭!再哭还得挨揍!光头有指头挨个使劲指点着童童和二狗子的额头恫吓道。童童和二狗子赶紧止住了哭声,不敢再哭了。现在重新回到公交车上去!像我昨天教给你们的那样去做,重新开始。我就不信你们那么笨!别人学得会,你们也能学得会。不会不行,这可是你们吃饭的家伙!手艺活儿!看家的本领。再偷不到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光头絮絮叨叨地说道。
于是,他们又上了一辆公交车。光头很快盯上了一个挎着包的抱婴儿的小媳妇。他给童童使眼色。童童只好挤到那个抱婴儿的小媳妇的身边。光头给童童使眼色,催促童童动手。在光头的威逼下,童童的手颤抖着第一次伸进了一个陌生人的包里。一秒,两秒,三秒,童童终于拽出了那个抱婴儿的小媳妇的钱包。他像接到烫手山芋一样,急忙将钱包转移到了光头的手上。光头将钱包藏到自己身上,就下了公交车。他们来到一个拐角,光头打开童童偷来的钱包看了一眼就兴奋起来。钱包里有厚厚一叠钱,有1元的,有5元的,有10元、20元的,还有50元、100元的。好小子!比我强,第一天就学会了偷。有前途!光头掩饰不住激动,边数钱边将童童夸奖了一番。童童的内心是羞愧的,第一次学会了偷,他的羞耻心使他没有产生一丝成功的喜悦,反倒是惦记着那被偷的抱婴儿的小媳妇,丢了钱包怎么办,她会不会挨家人的打骂?想到这些,他不知道是应该哭呢,还是应该笑。晚上,给你们改善伙食,吃炖兔肉!光头高兴的是,他的新徒弟第一天“练手”,虽有波折,但总算是成功了。
果然,晚餐是一大洗脸盆炖得香喷喷的兔肉,白面馒头随便吃。整个大院的孩童们除了二狗子和一个小女孩之外都沾了童童第一次偷窃成功的光。二狗子和那个小女孩这天什么都没有偷来。除了童童偷来了钱包,其他几个小伙伴也各有所获。有一个小伙伴偷了人家半瓶子茅台酒,成了光头的杯中物。我是赏罚分明,老规矩,什么也没有偷到的就给我饿肚子!光头端起酒杯,将一杯茅台酒一饮而尽之后对孩子们说道。二狗子和那个小女孩被光头罚站,就站在院子里的大石圆桌旁,看着其他小伙伴吃饭。童童趁光头不注意,先悄悄将一个馒头塞进自己的裤子右口袋里,又将第二个馒头塞进自己的裤子左口袋里。等着晚饭过后,光头走了,他才给二狗子和那个小女孩各一个馒头。二狗子接过馒头,大口吃起来。那个小女孩接过馒头,感激地流下了眼泪。快吃吧!以后谁敢欺负你就找我!不到十一岁的童童刺客像一个大哥哥,充满豪气地对女孩说。女孩点点头,一只手抹着眼泪,一只手拿着馒头转身离去,刚走了几步,又折转身,冲着童童喊:我叫春妮……还没说完就羞涩地跑了。童童刚想再说什么,女孩已跑回自己屋了。
光阴似箭,转眼就是三年。童童和二狗子个头向上窜了一大截,像年轻的小白杨树,不经意间仿佛一夜之间就长老高。他们都已经长成十三、四岁的少年了。我们找机会跑吧?二狗子有一天在又一次挨了光头的打,被光头罚了饿肚子一天之后对童童说道。跑得掉吗?你忘了赖皮他们上次被师傅追回来吊在房梁上打个半死的事了吗?童童紧锁眉头说道。赖皮是和童童他们在一起的一个小伙伴的绰号,三岁时爹死了,五岁时娘也死了,孤儿一个,靠沿街乞讨过活,后来被师傅光头收留,教唆成了一名少年小偷。赖皮性格孤僻,和小伙伴们玩不到一起。童童和二狗子都亲眼目睹了赖皮因为逃跑而被师傅光头残忍惩罚的场面。
那是有一次赖皮在公交车上偷乘客钱包被乘客发现了!打这个小小偷!有个女人煽动道。偷钱包的乘客本来仅仅是斥责和怒骂赖皮,转瞬间情绪被煽动的言语点燃了,竟动起手来,开始殴打赖皮。打这个贼娃子!好好教训教训!有个男人助威道。赖皮成了众矢之的。你们没看他还是个孩子吗?住手吧,千万别打坏了孩子!有位老人劝道。赖皮被乘客打得鼻青脸肿,最后被乘客一脚踹下了车。赖皮重重地摔倒在马路上,脚崴了,疼得直掉眼泪。
没用的东西!“啪!啪!啪!”回来以后,师傅光头不仅没有让赖皮疗伤休养,还扇了他几耳光。赖皮拖着崴肿的腿脚躲在角落里默默哭了一夜,第二天天不亮就一瘸一拐地跑了。光头很快追回了赖皮。赖皮的脚崴得不轻,根本就没有跑多远。徒儿们都过来!光头将赖皮吊在房梁上,叫童童他们都来观看。童童心底暗暗为赖皮捏了一把汗。光头将一条又干又硬的牛皮鞭子沾了水,朝着赖皮劈头盖脸地抽去。“啊!”“啊!”“啊!”……赖皮顿时皮开肉绽。哎呦……饶了我吧!……哎呦……饶了我吧!赖皮疼痛难忍,惨叫着告饶。再跑不跑了?不跑了!再也不敢跑了!你发誓!我发誓!保证自己再也不敢逃跑了!再跑怎么办?再跑……赖皮一时想不起说什么好了。再跑打断你的腿!是!是!是!赖皮唯唯诺诺。光头这才停了手。唉!唉!唉!今后我们该咋办呀!二狗子最近学会了长吁短叹。忍一忍吧!以后有机会再说吧!童童安慰二狗子。
童童也越来越后悔三年前的离家出走,三年前的自己在光头的暴力威逼下第一次学会了在公交车上偷他人钱包的情景又浮现在童童脑海里,就仿佛是在昨天。童童后悔三年前在光头的暴力威逼下,自己从一个从不拿别人一针一线的五年级学生,学会了小偷小摸,变成了长年累月游荡在社会上专事偷窃的小流氓。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师傅光头的小偷贼娃子大院走进来容易,走出去难。三年来,童童和二狗子在师傅光头的暴力强迫和衣食无忧的诱惑下。他们除了学会了在公交车上熟练地偷他人钱包。他们还在车站、电影院、歌舞厅、商场、农贸市场、公园、街头巷尾偷盗他人财物。然后全部上缴给光头,由光头奖赏他们吃的喝的玩的。如果干得不好,就会遭到光头的暴力惩罚。有时他们运气并不总是那么好,在街上四处游荡一天,也没有偷到什么钱物。每当一无所获,他们就会遭受来自师傅光头的调教,遭挨饿、殴打,那是家常便饭了。他们小小年纪,却跟着师傅光头学会了吸烟、喝酒、打“双扣”(扑克牌的一种打法)赌钱。他们最大的快乐就是打游戏机,看《射雕英雄传》《武松》那样的电视剧,看《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那样的小人书。他们后来得知,当初热情收留他们的师傅光头,早就是社会上的 “一根老油条”。多年前,光头初中没有上完就提早踏入了社会。他整天游手好闲,结交了社会上不三不四的小混混、小流氓,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祸害乡里。他“三进宫”过,谁也不敢轻易惹他。什么叫‘三进宫’?童童问过其他人。就是三次进去过。”进哪儿?看守所或监狱这样的人,谁不怕呢?何况童童和二狗子他们是一群可怜无助的流浪儿!在光头的威逼利诱下,社会上那些由于各种原因流浪街头的青少年都被他千方百计纠集在自己的周围。他们不得不听从光头的“训练”和调配,像一群木偶一样任人摆布。凭着光头的心狠手辣和组织能力,久而久之,他的盗窃团伙渐渐成了气候。童童和他的小伙伴们从起初的一群只会小偷小摸食物的流浪少年,已经逐渐蜕变发展成一群由特殊人群组成的县城里最大的一个有黑社会性质的专业盗窃犯罪团伙了。这个主要成员是青少年的盗窃团伙,什么能偷就偷什么,渐渐胃口越来越大,见什么偷什么,越来越陷入到违法犯罪的泥潭里了。为了生存下去,他们不得不听从师傅光头的号令。
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城中村”的这个被光头控制的盗窃团伙盘踞的大院里这天比以往更热闹。兄弟姐妹们和徒儿们今夜都要一醉方休啊!给我换大杯子来!光头也比以往喝酒时更兴奋。一场庆祝师傅光头“移师”地级市的饯行宴会正在进行中。短短几年,光头已经将他的盗窃势力搬迁扩展到百十公里外的市里,向市辖几个县辐射。他将县里的“业务”全权交给了身手敏捷、偷包水平较高、在小伙伴中又有一定威信的童童,由童童负责统辖二狗子和其他同他们年纪相仿的七八个少男少女,继续做小偷。恭喜师傅的势力范围扩展到全地区!我们都跟着沾光!我代表这里的女同胞敬师傅一杯!一个三十多岁的绰号叫“三仙姑”的寡妇举起一杯酒,给光头敬酒。她被光头安排为这里的“财务”。其实若论起年岁,她比光头大很多,她却对光头毕恭毕敬。我先敬师傅一杯,再敬我干妈一杯!平时和三仙姑住在一起的春妮不过十三岁,却已经出落得似个大姑娘了,不像她十岁时那样说个话都害羞了。是啊!现在全地区的所有县市里至少有一半有我们的人了!我敬我最佩服的光哥一杯!我舍不得光哥你到市里去,却又为光哥的生意遍天下高兴呀!这里有我和三仙姑照看着,光哥你就放心到市里大展宏图吧!你瞧这些被你带大的小羊羔们,现在各个都像小老虎似的!一个坐过牢的刑满释放的绰号叫“刘麻子”的瘸子也端起了酒杯。他被光头安排为这里的“看门人”和“家长”,其实是要他监视、督促和逼迫着童童们今后继续上街做小偷。嗯……小羊好,小羊好,我不要他们做老虎,我只要他们永远做听我话的小羊羔!今后你们这个团队就叫小羊团队吧!光头在半醉半醒中竟然给这个由一个瘸子、一个寡妇和少男少女组成的盗窃团伙起了个文雅的名字:小羊团队。童童自然就成了这个“小羊团队”的队长。你给我记住了!今后凡是偷来的钱物除了适当自留一小部分维持生计,大部分都得上缴给三仙姑,再由她定期上缴给师傅我,我虽然在市里,但是你们这里的一切都要经常向我汇报!有什么难处你也可以多请教刘麻子,他吃过得盐和师傅我一样比你吃过的米都多,走过得路和师傅我一样比你走过的桥都多。光头醉醺醺地叮嘱童童。谢谢师傅的栽培!师傅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永远效忠师傅!童童连着给光头敬了三杯酒。晚宴结束的时候,光头忽然像喝醉了似的从腰间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来。他在手里晃动着匕首,提高嗓门对大院里的所有人说:不管是男是女,谁敢不听话或者敢去偷偷告发他,他就割下谁的耳朵,剁下谁的手。听见了吗?听见了就大声告诉我!听见了!听见了!听见了!小羊团队的大人和孩子们参差不齐地回答道。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就大声告诉我!听明白了!这回小伙伴们都异口同声地答道。光头心满意足地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大口,仰面朝天吐了几个烟圈,走了。
从此,这群十三、四岁的小伙伴们组成的“小羊团队”在刘麻子、三仙姑的照看下,在童童的带队下,继续像往常一样活跃在县里的公交车上、车站、电影院、歌舞厅、商场、农贸市场、公园、街头巷尾……我们不会被公安局派出所都抓去坐牢吧?有一天半夜二狗子叫醒童童,说他刚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大院里所有人都被警察抓住了,都被绳子捆了起来,师傅光头单独被一副铮亮的手铐铐住了,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威风。我也做过类似的噩梦。那我们这些天都得小心点儿!希望谁都不要被警察抓去!”童童也心有余悸似的说道。转眼间他们都是少年了,然而他们的青春年华不是在学校里度过的,却是在这种做贼心虚和猫鼠游戏中度过的。师傅光头并不常来县里视察“小羊团队”,他一部分时间忙着在别的县城跑动,扩展他在别的县城的“业务”,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市里花天酒地,吃喝嫖赌,醉生梦死。
秋风送爽,也送来了师傅光头的命令。师傅命令咱们小羊团队趁着七夕节、中秋节、国庆节人们消费旅游旺季多偷多出活儿,要比平时多偷一倍财物才行。三仙姑刚从市里给光头交完一个阶段的账之后回来说道。那把他们都叫来吧,由你给大家传师傅的话。不一会,小伙伴们都聚齐了,刘麻子也来了。三仙姑把对童童说的话又给大家说了一遍。这是任务吗?我可完不成。我脚疼。扯淡!你逃跑的时候怎么不脚疼?崴个脚算什么?还能留下后遗症不成?我是个瘸子,不是照样走路吗?一瘸一拐怕什么?我们就是爬着去偷去顺手牵羊,入冬前也要完成师傅交代的活儿!刘麻子旧事重提,戳到赖皮的痛处。赖皮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作为“小羊团队”的队长童童很快就完成了任务,他偷来一个老太太的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有60多万元的现金。二狗子也在一个残疾人身上得了手,得了8万元。我们今天晚上去‘大富贵’酒楼庆祝一下吧?对!要庆祝!这是我们最顺手最顺利收获最大的一次,必须好好庆祝庆祝!赖皮却给他们带来两个惊人的消息:第一个消息是,有一个丢钱的老太太跳河自杀了。据说是丢了60多万元的现金。那60多万元的现金是她答应给孙子买结婚新房的。第二个消息说,有一个残疾人喝毒药自尽而亡。他丢了8万元,那8万元,是他一生的积蓄和后半生赖以生存的生活费。童童和二狗子惊呆了!他们的精神遭受巨大的刺激。是我害死了那个老太太!是我害死了那个残疾人!我们都是杀人犯啊!太恐怖了!我们原来不是这样啊!是啊!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问题是你又不敢逃走!也不敢去告发那个光头!都是那个家伙逼咱们干的。谁不敢套走?!我早就想不干了!有种我们一起去告发光头去!你敢!我也敢!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我早就厌倦了!那我们今天晚上还去‘大富贵’酒楼庆祝吗?庆祝个鬼!我们今晚去公安局自首去吧!公安局能把光头、刘麻子、三仙姑他们抓了吧?公安局专门抓‘黑社会’!肯定会一网打尽!那我们去?去!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小羊团队”没有奔向“大富贵”酒楼,而是选择了一条自新之路……夜空中,忽地有一颗流星划过。紧接着,又有几颗流星划过夜空。流星群闪了闪自己亮亮的身影,向着天边的另一侧划去……(原载俄罗斯广播电台Радио Росси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