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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你就不能留下来吗？”
“不能。”
“你就不能为我留下来吗？”
“不能。”
“你总是说我是你的生命，可你现在却不肯为我留下来！”
“是的，杰茜，你就是我的生命。可是，杰茜，探索宇宙比我的生命更重要！”
这是地球公历3003年的一天，我和杰茜在一个静静的海边，这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对话。在接下来的无限漫长的岁月里，这段对话永恒刻在了我的生命里。
杰茜泪如泉涌，她猛地跑向大海，修长健美的身体顷刻间遁入海水中，好久，好久，她的美丽的脸庞才在波浪中浮出，她拼命地击水，在波涛中狂舞.......
第二天就是我离开地球的日子，我们的宇宙飞船“探索号”在这一天飞离地球，开始了探索宇宙空间的漫漫岁月。从这一天起，我们就告别了亲友，告别了师长，告别了家乡，告别了地球，告别了人类，告别了我们所熟悉的一切！
这不是普通的告别，这是永别。因为我们的飞船从点火升空的瞬间开始，就再也无法返回地球了，我们的使命就是永远地飞下去，向着宇宙深处永远地飞下去......
那么，永别了，地球！永别了，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所熟悉的一切！
杰茜没有来送我。告别亲友的场面十分凄美，迈瑞的亲友甚至胸别白花用葬礼的形式来与他送别。
而在我，却缺少了杰茜，她此时把自己紧闭在她的房间里，不肯给我任何信息，让我感受到直透心肺的痛楚。
但就在我将要登机的最后时刻，杰茜终于给我发来了她的影像传真，她站在她的房间的中央，穿着昨天在海边穿的那身蓝色泳衣，她轻轻地对我说：“大卫，好好看看我吧，我不去送你，但我要你记住我。”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怕她的影像消失，赶紧在脑海里把它做成底片放在心底，然后只来得及说一句：“杰茜，我会的，会记住你。”她的影像就消失了，她重又对我封闭了自己，并且从此，杰茜再也没有给过我任何信息，我知道，她是让自己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们的飞船在宇宙里遨游，最初我们与地球保持着联络，我们把在宇宙中得到的资料回传给地球宇航中心，也从宇航中心收到来自地球的信息，包括亲友们的消息。
杰茜再也没有与我联系，我没有再得到她的任何影像与声音信息，我只从别的亲友那里得到一些有关她的只言片语的消息，知道她有了新恋人，知道她结婚，知道她生儿育女......
在遨游宇宙的漫漫岁月里，在远离母星地球成为宇宙孤儿的漫漫岁月里，杰茜是我的唯一的情感寄托，我已注定永不能返回地球，我每每在心里想起杰茜时的感情已不是地球人惯常的思念的感觉，而是一种遥远的寄托。
我常常在记忆的最深处翻出杰茜给我的那最后的底片，呆呆地望着她美丽的影像，说：“杰茜，你还好吗？”
有时候，我会泪流满面地说：“杰茜，我虽然一意孤行地离开了你，但，你仍是我的杰茜，我最爱的杰茜。”
我们的飞船在宇宙里遨游，渐渐，随着我们背离地球越来越远，与地球的联络也越来越困难，终于最终断绝了联络。
在我们离开地球第76年的日子里，我得到了杰茜的最后的消息，她去世了，享年93岁，我们离别时，杰茜17岁。
由于距离遥远，地球上发出信息后我们要很久才能收到，当我收到有关杰茜的信息时，她已去世很久。但在我心中的感觉，她虽然在地球上去世了，但她并没有消失，反而是向着宇宙深处，向着我们的飞船飞来了，是那个美丽的影像向着我飞来了。
我们的飞船在宇宙里遨游，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如果用地球的公历计算，应该是到了13003年，就是说，我们已经离开地球一万年！
尽管过了一万年，我们“探索号”上的成员却没有一个去世，我们用大脑中的芯片更新来延续我们的思维生命，用克隆肉体来延续我们的肢体生命，就这样一代代更新延续，我们的飞船上永远是这十一名成员，我们的最远古的记忆永远是我们的地球。
我们成为永生的精灵。
直到有一天，我们忽然飞临了一个与我们那遥远的母星地球极其相似的星球，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还以为是我们在绮丽而又寂寞的宇宙旅行中因为思念母星地球而出现了集体幻觉。
那是一个大小形状质量气候等等各种天文数据都与地球相同的星球，并且，奇迹就这样在宇宙里出现：它上面的生命竟然也与地球相同，有着同样的动物，同样的植物，而且有着同样的高等动物——人！
这不可能！
但这是真的！
如果不是有另一种不可能，时间和空间的不可逆性，我们会以为我们这是返回了地球。
这个星球上的人类也与我们的地球人相貌一致，思维也一致。这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这个星球因为所有的自然条件都与我们的地球一样，所以孕育了一样的生命。
但经过考察我们知道，这个星球上的人类的科学发展还不到我们离开地球时的水平，它只相当于地球上公元1700年的科技程度。
但我们仍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我们的飞船停泊在一个隐蔽的所在，船长说我们可以有一个月的时间来体会回家的感觉。我们兴奋极了，我们就象神仙下凡一样来到了这个星球的人间，每个人都设想着以自己的方式来享受这次“回家”的机会。迈瑞竟然只想去品尝“法国葡萄酒”，想去寻一瓶“路易十三”。
路易丝跟我开玩笑说：“大卫，你想做什么？是不是要去寻找杰茜，也许这个星球上真的会有一个杰茜呢。”
天哪，我的心一动。真的，也许这个星球上真的会有一个杰茜，我心底那遥远的永不磨灭的精灵。我说：“路易丝，谢谢你提醒我。我会用心去寻找。”
我驾驶着自己的隐形小飞船，飘在空中，我打开搜索器搜索着第一张面孔。这个星球上有15亿人口，在15亿人中搜索一个人乍看象大海捞针，实际上却是并不很难，我在搜索器中输入了杰茜的影像，搜索器将把它扫描到的地面上的每一个人与这影像核对辩别，五个小时后，目标锁定在了一个风景优美的花园里，花园的草坪上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坐在长椅上读着一本诗集。
杰茜，天哪，这就是杰茜！瞧那美丽的长发，瞧那美丽的额头，瞧那美丽的脸庞，瞧那可爱的线条柔润的嘴巴，天哪，这就是我印在心底里一万年了的杰茜啊！
我驾着小飞船以最快速度飘然而落，我忍不住大声唤着：“杰茜，杰茜——”
那女孩子，她真的是杰茜，因为她听到了我的声音，她摆动着美丽的长发茫然四顾，用与一万年前的杰茜同样柔美的声音说：“是谁在叫我的名字？”
天哪，她真的就叫做杰茜。我有些不敢相信，宇宙中会有这样的奇迹吗？
我说：“杰茜，是我。”
她说：“是你？你是谁？声音很熟悉，可我不知你是谁。”
我说：“是的，你不知我是谁，我太遥远。可是杰茜，你一直在我的心里，现在你告诉我，你真的是杰茜吗？”
杰茜说：“我是杰茜呀，这有什么奇怪吗？我从小就是杰茜呀。你是谁？你在哪里呀，我看不到你，你躲在树后吗？”
我说：“杰茜，我会让你看到我，但我现在要走了。我还会来。”
我泪流满面，驾着飞船逃开。杰茜当然看不到我，我不是躲在树后，我是停在一片树叶上，我的飞船只是一个稍大些的蜗牛壳，而我的身躯只有一厘米大小。
在一万年的宇宙飞翔中，我们的躯体经过了若干代的克隆和进化，向着先进的更适合宇宙空间生存的方向进化，现在就进化到了这个模样——一厘米大小的一个小人，而相貌如初。要是把我放大了，我还跟当初在地球上一样。
这样的进化要是再过一万年，我们将变成一毫米大小，再进化，就不知道会多大，但我们的能力会越来越强大。
我此时的能力能够控制这整个星球，我只要发出声波就可用共振效应让海啸发生，淹没整个星球。但尽管我再强大，当我面对杰茜高大健美的形象，我的心里仍然翻起说不出的滋味。
我的杰茜，我此时的样子，让我如何见你？
我还是有办法和杰茜相见的。我所掌握的科技水平远远高于杰茜的星球，以我此时的能力，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入杰茜的梦境，我能让自己与杰茜在梦境里相见。
我进入了杰茜的梦境，在梦境里杰茜看到的我与我在地球时一样高大。我让杰茜在梦境里重现了那天在花园里的一幕，我从树后走出来，向她走过去，我说：“杰茜，我是大卫。”
杰茜高兴地迎向我，说：“你好，我以前在哪里见过你吗？”
我说：“没见过。可是杰茜，我认识你。我在一万年前就认识你了，那是在另一个遥远的地方，遥远得你无法想象。”
杰茜大笑起来：“你在说什么梦话呀，我今年才十七岁，你怎么能在一万年前认识我？一万年前这个星球上还没有人呢！而且，你才多大呀？”
我说：“我一万零十八岁。”
杰茜生气了，说：“你再说胡话，我不理你了。你叫大卫吗？告诉我你家住哪里？”
我说不出我家住哪里，我要是说我来自一个遥远的蓝色星球，她一定以为我还是在说胡话。
我只好说：“以后我会告诉你。现在我要走了，明天再来看你吧。”
我逸出了杰茜的梦境，我飘在天花板上望着睡梦中的杰茜，她那么美，连睡姿都让人怜爱，她嘴里嘟哝着：“大卫，你别走......”
回到“探索号”，路易丝问我：“怎么样，你和杰茜？”
我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只能出现在她的梦里。”
我累了，回到自己的房间睡下，我的房间只有一枚椰子壳大小，就象杰茜桌上摆的那枚椰子壳，我忽然有些恨自己的进化。我恍恍惚惚睡了很久，我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地球，与杰茜奔跑在海边，我们高大健美的身材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不知何时，路易丝进来摇醒了我：“大卫，大卫，快醒醒，你的杰茜病了。”
我一激灵醒来，跑易丝说她想看看我的杰茜，就去了杰茜那儿，可她发现杰茜病了，很危险。
我火急赶到杰茜家，她果然病得厉害，她得的是肺炎，这种病在这个星球上已经没救了。
1700年的地球上，每年因肺炎死亡的人数在几百万。
我唤道：“杰茜，杰茜，你感觉怎么样？”
杰茜还能辩出我的声音：“大卫，我就要死了。你那天怎么突然走掉了，我找了你好几天了，你现在还不肯告诉我你家住哪里吗？”杰茜处在高烧谵妄的梦境里。
我泪如雨下，说：“杰茜，我告诉你我来自一个遥远的蓝色星球，你别怕，我能救你！”
我赶回飞船，我只要让供给系统为我制造出一支青霉素就可以了，就能挽救杰茜的生命。
可是路易丝拦住了我，她说：“大卫，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你不能这样做。”
我说：“杰茜患了肺炎，她就要死了，我要救她。”
路易丝说：“可你没有想到后果吗？我们的规则不允许我们这样做，我们不能用我们的技术改变我们所抵达的星球的自然进程。如果哪个成员违背了规则，他将被逐出飞船，放逐到该星球上。杰茜的这个星球要到二百多年后才能发现抗生素，你现在给她应用抗生素，就是改变了这里的自然进程啊。船长会毫不留情地把你放逐！”
我垂下头，我知道我这样做的严重性，刚才我是为杰茜的病急昏了头。
路易丝说：“你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去陪陪她，千万别冲动。生老病死是这里的自然进程，我们不能改变它。”
我重又来到杰茜身边，此时的杰茜还有四十八小时的生命，她憔悴失形，病势垂危，不时陷入昏迷。她的家人已请来画师为杰茜画最后的画像。
我心如刀绞，我比她身边的人更知道她的生命是在怎样一步步挨向死神。这美丽的脸庞，美丽的身躯，美丽的生命，她身上美丽的一切都将要永不复存在。
可是这一切，只要一支小小的青霉素就能够改变。
而我，可以轻易地做到。
可是规则，我们的规则......
这该死的规则！
我不明白我们当初为什么要立这么个规则：不能改变所抵达星球的自然进程。
而且船长头脑中的芯片输入了监管程序，程序一旦输入便永不通融，尽管我们在一万年的飞行中，所有成员都已亲逾手足，可是只要我违背了规则，船长仍会毫不留情地把我放逐。
可是杰茜......我在一万年前已经失去了一个杰茜，现在我又要失去这一个。并且，这是在我完全有能力救她时，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泯灭。
杰茜一阵剧烈的咳嗽，痛苦万状，好象就要咳得灰飞烟灭。
不，我不！
我突然发疯般地赶回了飞船，我对路易丝说：“别再阻拦我，路易丝，我不怕放逐！”
路易丝说：“大卫，你太冲动了。你为什么要违背规则改变这里的自然进程？这个星球上此时有五十万肺炎患者，他们中的百分之五十都将死去，你救得过来吗？”
我说：“可是我要救的是杰茜，她是我的杰茜！”
路易丝不再拦我，她幽幽地说：“我知道你会这样做的，你跟我们别的成员不一样，你过了一万年仍没能忘了杰茜，没能忘了地球。你动作快些吧，我要去向船长报告了。”
制造出青霉素只是一秒钟的事，我带上它赶在船长阻止我之前逃离了飞船。
杰茜此时离死神只一步之遥，我把药品带到，为她注射。我控制了周围人的意识，当我为杰茜治疗时，他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且事后也不会记起。但杰茜知道，我不想瞒她，我想让她知道。
青霉素在这个还要二百年后才能发现抗生素的星球上具有十分神奇的作用，因为细菌还没有抗药性。杰茜的病情迅速好转。她的烧很快退了，人也从昏迷中清醒。她轻轻地说：“大卫，我知道是你救了我。”
我说：“好了，杰茜，你没事了。好好休息。我要回飞船一下，但很快会回来。”
我回到飞船接受应有的惩罚。
所有的成员都在，他们在等我，大家心情沉重，气氛肃穆。
船长冷着脸，但他说：“大卫，我理解你，但你做了一件傻事，这件事无法原谅，你要为它付出终生的代价。”
我说：“我知道。”
船长说：“不过你被放逐后，生存不会有问题，以你的能力你可以控制这整个星球，只要你愿意，你就能成为这里的绝对的统治者。你能成为那15亿芸芸众生的上帝。”
我说：“不，我不想成为统治者，也不想做上帝。我只想恢复我在地球时的身躯，然后和我的杰茜在一起。”
船长说：“这不难做到，但你要想好，你能够退化到那种原始水平，但同时你也会失去你这一万年进化所得到的所有的能力，你会变成一个与这个星球上的人一样弱小的人，你连抗争自然的能力都不再拥有，也许一次小小的肺炎就会要了你的命。”
我说：“我愿意。”
路易丝说：“不，大卫，你别这样。”
我说：“我愿意。我想跟我的杰茜在一起，可我现在的样子，没法跟她在一起。”
船长说：“好吧，我为你输入退化程序，但需要十年的时间，十年之后，你将完成退化。”
于是在我们的“探索号”飞走的时候，我被留下来，放逐在了这个星球上。
从这一天起，我每天都处在迅速的退化过程中，我的身体每天都在长大，但我的智力和思维以及我身上所带有的超级能力则每天都在一样样地消失。直到十年以后，我将会变成一个这里的人，但我将拥有与杰茜同样的健美的身体。
在我第一次见到杰茜的花园里，我和杰茜相见，这是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相见，不是在梦里。
我说：“杰茜，我现在让你看到我。你别吃惊。”
杰茜还是吃惊了，她决没想到我是这么小的一个小人，但她说：“大卫，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也爱你。”
我说：“杰茜，请你等我十年，十年后我会变成与你一样。”
杰茜说：“我一定等。”
我与杰茜告别，趁着我还具备超级能力我为自己建造了一个安全的巢，我将躲在里面完成退化。
十年为期。
十年后，我将变回我原始的模样，再与杰茜相见。
然后我们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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