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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北国冰城哈尔滨正是早春季节，冰河解冻了，树木吐绿了，孩子们像南来的大雁，在春意荡漾的街心、庭院，欢快、自由地飞跑，游耍。
　　长白山，密密森林
　　请您告诉我
　　鸭绿江水，曲曲弯弯
　　请您告诉我
　　我们的抗日英雄
　　他们是谁
　　……
　　我迎着轻柔的春风走进一所庭院。听到这一明快有力的歌声，使我坚信：我没有找错门户，我要拜访的主人一定住在这里！
　　敲过房门，迎出来的是一位浓眉大眼、身体壮实的五十来岁的男子。他自报了姓名。正是我们要采访的东北抗日联军战士焦立新，现在在哈尔滨市公安局工作。
　　我们进屋，寒暄了一阵之后，我直截了当地问他：什么时候参加的抗联队伍？是不是在少年铁血团？给首长当过警卫员吗？
　　他点头说：“是的。一直战斗在长白山的密林里……”
　　我们请他谈谈抗联的艰苦斗争，我们单刀直入的要求，使他微笑缄默。他扭头，望着窗外。从明亮的窗镜射进的灿烂阳光使摆满窗台的各式盆景、花卉更加青翠、艳丽，富有生气。而窗外更具勃勃生气的孩子们，在边做军事游戏，边唱着：长白山，密密森林……
　　他凝视片刻，向我指指孩子群里那个领唱的大眼睛高个子男孩说：“那是我的小儿子。当年我进长白山老林时，还没有他大，真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能干什么呢？”
　　随着窗外的歌声，焦立新同志向我们讲述起那子孙万代都不该忘记的长白山密林里的故事：
　　我家原住在长白山的山沟里，日本鬼子侵占东北，把山里住户都赶到山下，集屯并户，奸淫烧杀，长白山下常常是一片火海。1937年春，日本关东军又来扫荡，血洗了我家前边的村子。已卧床不起的父亲，半夜里把我们兄弟叫到他枕前，悄声说：“我活不长了，你们要找一条生路，不能让日本鬼子白白断了命。孩子们，你们快逃进老林里，找抗日游击队去吧！”
　　那时我才14岁，是弟兄中最小的一个。我不懂什么叫抗日游击队，但平时常听大人们议论在长白山老林里有杨大队长和金队长，他们率领生死不怕的大部队，专打日本鬼子。特别是邻居朝鲜族阿妈妮和阿巴吉，一提起金队长就竖起大拇指。他们说金队长小时候就在松花江边念书，写一手好毛笔字，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他们都是被日本鬼子逼到中国来的。好汉报仇，十年、二十年不晚！
　　那时我的两个大哥都是伐木工人，他们熟悉长白山密林的情况，早就想入山。只因我母亲去世得早，七十高龄的老父久卧病床，他们不忍心将老父和我们小弟弟抛弃不管。这天，我们五兄弟一起跪在父亲面前，满脸热泪地向父亲表示：我们不能留下病重的老人自己上山。父亲挣扎坐起来，指指门外瞪大两眼，说：
　　“孩子们，你们看看前屯的大火吧，看看那些被烧死、杀死的乡亲们吧！你们不上山能有活路吗？我已是快入土的人了，不要管我。你们年轻，闯出一条活路来，给我们焦家留下根苗，延续香火，为中国人民报仇雪恨！”
　　我们五兄弟围着父亲大哭一场，最后，遵照父亲的嘱告，于天亮之前，悄悄离开父亲的病床，流着永别的眼泪，奔向长白山林……
　　在深山老林里我们找到了抗联的密营。下午，一位同志把我们送到了师部。接见我们的是一位看上去比我大哥还年轻的、二十五六岁的军人。他身材魁伟，两眼有神，穿一身日本关东军的军服，挺精神。他微笑着和我们一一握手，又一个个问名字、年龄，为什么要离家？怎样找到密营的……大哥、二哥作了详细的回答之后，他连连拍着大哥的肩头说：
　　“你们有这样坚决的抗日决心，将来一定能成为优秀的抗联战士！”他用很通俗的东北土话向我们讲了抗日形势和抗战必胜的道理。最后他抚摩着我的脑袋，望着我四哥，笑着说：
　　“你们哥儿俩还太小了，家里老父亲还病着。打鬼子不能不要父母，尽忠也要尽孝哇！我们把你们俩送回家，好好照顾父亲。等你们长大，我们再去接你们，行不？”
　　我俩一听，立时流下了眼泪，我拉着他的手说：“你是好人，我坚决跟着你和哥哥打日本鬼子！”
　　他给我擦去脸上的泪水，拉着长声说：“好吧！硬要留，就留下吧！”他笑着点我的鼻子，“留下就是抗联战士了，可不许哭鼻子、尿炕啊！”
　　谈完话，吃过晚饭才知道，那人就是久闻大名的金日成，抗联一路军一师师长。一路军军长是杨靖宇。
　　金日成是朝鲜人，但一直生长在中国吉林，对长白山区很熟悉。20世纪初，日本侵占了朝鲜半岛，朝鲜人民奋起抗争，许多爱国者逃亡到中国。1930年3月1日，朝鲜半岛爆发了大规模的反日革命运动，在中国的朝鲜同胞也揭竿而起，纷纷组织抗日武装。金日成成为领头人。
　　杨靖宇是中国河南人，1927年，25岁的他受党组织派遣，来到东北。之前，大革命时，他在家乡领导了河南确山起义。来到东北，他进入辽宁的抚顺煤矿，这里的矿工多为闯关东的山东人，杨靖宇身材高大，口音似山东腔，他便以山东老乡的身份同矿工们混得很熟，组织了多次矿工的罢工和暴动，狠狠打击了矿务所的日本侵略者。之后，他随满洲省委转移到哈尔滨，担任了哈尔滨市市委书记。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各阶层人民自发组织抗日团体，抗日武装风起云涌。以后，统称为抗日义勇军。1932年，杨靖宇任满洲省委军委书记，主要领导抗日义勇军。后来，按照上级指示，东北抗日义勇军改编为东北抗日联军，加强了党的领导，发展到十一个军团，杨靖宇为抗联一路军军长兼政委。
　　“你见过杨靖宇将军吗？”我突然问。
　　“当然见过了。我在金师长这儿住了一天，他就差人把我送到大山沟里的少年铁血团。”
　　“是不是又叫杨靖宇司令的少先队？”我又问。
　　“对！那是1940年2月杨司令牺牲以后，人民对杨靖宇的怀念。”焦立新接着讲述：
　　少年铁血团是杨司令亲手创办的，就是把抗联小战士集中在一起便于训练和学习。
　　我到铁血团那天，正赶上杨司令给小抗联们开会。他瘦高个、长方脸，讲话嘎嘎地，他见我进来了，就带领大伙儿呱唧呱唧拍手欢迎，我吓得紧后退。他一把拉住我问：“朝鲜沙拉米（人）吗？”因为送我来的人是朝鲜族战士，又是金日成介绍来的。
　　我摇摇头。接着他又问：“满族兄弟？”抗联队伍里满族人不少。
　　我又摇摇头说：“俺哥哥都是木把（伐木工），闯关东过来的。”
　　他哈哈笑说：“啊，咱们算老乡了。”又摸摸我脑瓜儿。这一来我觉得他像我哥一样亲切呢。
　　他给大伙讲完话，又领着大伙儿唱了一路军军歌。后来我知道这是他写的歌词。
　　　　我们是东北抗日联合军
　　　　创造出联合军的第一路军
　　　　乒乓的冲锋杀敌缴械声
　　　　那就是革命胜利的铁证
　　
　　　　正当的革命信条应遵守
　　　　官长、士兵待遇都平等
　　　　铁般的军纪风纪要服从
　　　　锻炼成无敌的革命铁军
　　　　……
　　焦立新边讲边唱我边记，不由称赞他把歌词记得这样清楚，他说：“这些歌都注入我们的血管里了。抗联生活十分艰苦，但歌声不断，特别是朝鲜兄弟更喜欢唱歌和跳舞，一唱一跳就来了精神，一切艰难都不在话下。”
　　接着他又给我背诵了很多抗联的歌词，《义勇军四季抗战歌》《满洲游击队歌》《从军歌》《西征歌》《抗日儿童歌谣》等。
　　我边记边说：“有些歌我好像听王传圣同志唱过。他现在在辽宁抚顺市工作，我采访过他。”
　　他忙说：“王传圣，我认识，他曾是杨靖宇的警卫员，也叫传令兵，那时他也在少年铁血团。他是河北人，水性好，杨司令常派他过河去探鬼子情报，他嘴含一根芦苇秆，靠苇子秆呼吸，潜到水里游多远多深都没有问题。很勇敢。”
　　我插话：“王传圣可能是白洋淀人。他向我讲过，杨司令很重视情报，知己知彼才能得胜利嘛。杨司令很有指挥才能，他有四个不打：‘地形不利，不打；不能击中敌人要害、缴不到武器，不打；对当地百姓有大损害，不打；敌众我寡伤亡太大，不打。’所以，那几年他指挥一路军打了很多大胜仗。日本鬼子一听杨靖宇就胆战心惊。杨司令是被叛徒出卖，才英勇牺牲了……”
　　我们都沉默了半晌，焦立新又慢慢介绍：
　　我听说杨靖宇在满洲省委做过四五年地下工作，被捕，坐过监狱，得了肺病。在抗联时肺病犯了，一天，王传圣下河去逮住了几只哈什蚂和蝲蛄给他熬汤喝，这是大补。可是他端着汤碗对我们说：“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乌拉草，还得加上蝲蛄、哈什蚂算真正好，对不？来，你们一人喝两口也壮壮身子骨。”我们都不喝，他硬逼着两个体弱的小战士和他一道喝了。还告诉王传圣，以后带这些小同志到山里多找些宝来，让长白山的林草、动物都参加打鬼子。
　　我在少年铁血团才半个月，可我眼见听说杨司令的事情，使我很感动。我还想过，我要好好学习锻炼，有朝一日能像王传圣那样给杨司令当个传令兵多好啊！没想到，一个令下让我下山再回到一师给金日成师长当传令兵了。这时我和铁血团的小战士已经混熟了，一天打打闹闹很快乐。到了一师看到金师长工作很忙，晚间还点松树明子看书，我一个人觉得孤单、烦闷，就想回去。他看出了我的心思，坐在我身旁问：“小五哇，你想什么呢？若是想家了，告诉我，我派人送你回去看看父亲，可别自己偷偷开小差呀！”
　　我说：“你带我回，我也不回呀！你不是常说，不打败日本鬼子，哪有国和家？”
　　“这就对了，来，小五，我教你唱歌，愿意学不？”
　　“愿意！愿意！”我蹦起来。
　　他领着我坐到松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教我唱：“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我一听，忙说：“我在铁血团时听杨司令唱过这歌。他们说杨司令最喜欢这个歌，说他是在哈尔滨做地下工作时，常在一位姓姜的，好像叫姜春芳的人家开会，姜懂外语，杨司令跟他学的，开秘密会有时还领大家悄声唱一遍呢。”
　　金师长告诉我这歌叫《国际歌》，他说这歌是法国人写的，他又给我讲了法国大革命的故事，我听得很新鲜、很入迷，比我小时候听讲长白山“棒槌鸟的传说”、“老虎妈子的故事”还新鲜、还带劲。我知道了地球那边也有穷人闹革命，我学唱得更有劲了。
　　金师长一边打拍子、一边教，看我很快就学会，而且越唱声越大，他高兴得一把将我提起来转了个圈，说：“小五，你真聪明，以后得多教你学习了。不光教歌，还教你跳朝鲜舞……”说着，他的两手一甩就舞起来了。他拍拍我的脑袋，又说，“还要教你背古诗、学认字、练写字……哎呀，要学的东西多得很，把小脑袋瓜儿装得满满的吧！”
　　我学着朝鲜话，大声说了一句：“草斯米达！（谢谢）”
　　不久，杨司令率领军部人马转移，把少年铁血团留到一师师部，改称警卫连。由金日成师长亲自负责军事训练和文化学习，我也和他们一起学习。
　　在长白山密林里学文化很难啊，没有书，没有笔，没有纸，只好把字写在地上。而密密的森林里很难找到一处能写字的平坦土地，不是草丛、灌木、树根，就是石头，有人把木棍烧焦了在手心上写字，那才能写几个呀？金师长替我们想出个“天然写字盘”。让我们每人缝一个小布口袋，下山到河边装满细沙，随身携带。行军走到哪里，一休息，就把口袋里沙子倒出来，平平铺在草地上，用细木棍在沙上练字。如果连续行军没有时间学习，就把难字写在桦树皮上，把树皮拴在前边同志的背包上，一边走路一边认字。他还给我们指定了两位文化教员，一位专教汉字，一位教朝鲜文。
　　不光学文化，金师长还要我们不断提高政治理论水平，会分析问题、会讲话。经常组织我们开讨论会。记得第一次讨论的题目是：为什么要打击日本侵略者，这场战争是什么性质？这本是天天挂嘴边的事，但要讲出道理，都感到拙嘴笨腮了。金日成拉着我们这些小抗联围着他坐一圈，听他先讲一遍，然后轮流发言。轮到我时，结结巴巴怎么也讲不流利，大家越看我我脸越红，越张不开嘴。他笑着说：
　　“小五哇，你学唱歌学得那么快，谈点问题怎么舌头就打卷了？还是你对问题没理解呀！来，我再讲一遍。”
　　他像给学生上课似的打着手势，举出我和别的战士家破人亡的例子又讲了一、二、三大道理。那时没有笔和本，就得死记硬背了。散会，他拉着我的手，走到一片僻静的树林间，他指着一片小松树说：
　　“这就是我们的乡亲父老，你这位抗日战士向他们讲演宣传吧！一遍讲不透，讲二遍，三遍，接连讲……”
　　我面对一片静静的松林放开嗓门儿大讲起来，一遍又一遍，遇到说不明白的问题，回去就问他。比如，日本鬼子什么时候侵占了朝鲜啦，蒋介石为什么不抵抗啦，他听完我的提问，高兴得紧握着我的手连连说：“好哇！我的小五要成为有思想的战士了！”
　　他耐心地一一解答我的问题。说到日本侵占朝鲜，他有些激动，自语似的喃喃地说：“我们三千里江山，有多少爱国志士弃家舍业在国内外为抗击法西斯、收复朝鲜国土英勇奋斗着；我小的时候，母亲就不断告诉我：国仇家恨要永远记在心，高丽人硬骨头，绝不让外国鬼子制伏我们，一定要挺直腰板站起来……”所以我们中朝人民要联合抗日，他又教我学唱杨靖宇军长写的《中朝民族联合抗日歌》：
　　崛起呀，中朝民族！
　　万不要再酣梦，
　　既有血，又有铁，
　　肩并肩去打冲锋。
　　联合呀，中朝民族！
　　离则亡，联则兴，
　　赶走日寇求解放，
　　手携手去打冲锋！
　　……
　　金日成同志不仅给我们上政治课、教我们学文化，有时还带大家上山挖野菜，采药材。长白山的夏天是很美的，群山叠起，青翠苍郁，山花烂漫，百鸟争鸣。秋天，更是采菜的黄金季节。金日成不仅能识别很多药材，还能配药丸，制药膏，真是多才多艺。我曾问他是否学过医，他把随身携带的两本医书拿出来告诉我：“你学好文化能看这个书，在山里再待几年，你也会通路的。”
　　他说他母亲能看医书，他小时候也有兴趣读，若不是日本鬼子侵占朝鲜，他长大要当医生呢。他愿为人民解除病患和痛苦。现在，只好先解除精神上的痛苦了。不过，在抗联他也努力救死扶伤。他说过“你们若是负伤了，我包治。”
　　这年冬天，我真的负伤了。那是在濛江县（现为靖宇县）攻打六棵松时，长白山入冬早，进入十月就纷纷扬扬下了一人多深的大雪。日本鬼子加紧“扫荡”，切断了我们和山下百姓的联系。给养供应不上，多数人没有棉衣、棉鞋，脚冻肿得像馒头似的，只能用树皮包着御寒。常常三四天吃不上饱饭，夏秋断粮时，可以用野菜、树叶充饥，大雪封了山能用什么代替呢？朝鲜同志用辣椒面拌雪粉充饥，我们还消受不了，真是饥寒交迫，怒火填膺。这时，师部下达了攻打六棵松的命令，因为那儿有日本鬼子的军用仓库，通森林小火车，打胜了，伐木工人能帮助运送战利品。我们先到离据点不远的森林里隐藏起来，准备黑夜行动。
　　战士们虽然饥肠辘辘，浑身哆嗦又不敢烤火，但听说要打鬼子，眼睛就红了，饥寒全忘，劲从天降。子夜刚过，顺利结束战斗。生俘了四十多个鬼子，缴获了很多战利品。因为多日饥饿、行军、夜战，过于疲劳，饱餐一顿之后，同志们连雪也没扫，就都在雪地上倒下睡着了。我强打精神，把雪堆了个围墙，扫干中间的空地，点燃一堆篝火。在银冰白雪的世界中，红红的火光给人以温暖、力量和希望。如果在火堆旁甜蜜地进入梦乡，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可是我不敢睡，因为金日成师长一直睁圆两眼用心地看地图。我催他几次，可他老是答应，但不动身，眼都不眨，聚精会神。我静卧在雪堆旁不觉打了个盹儿，突然，听身后“叭、叭”响起了枪声。我睁大两眼，大喊：“有情况！”
　　金日成同志还稳坐泰山、专心致志地在看地图。
　　忽听哨兵大声报告：“敌人爬过来了！”
　　我忙站起来一看，果然有几个披着白保护装的敌人爬到了雪堆旁，我立即把金日成往旁一推，右手拔出手枪打了几枪，只听“嗒嗒嗒”一阵机关枪响。金日成同志猛地站起来要指挥战斗。
　　“危险！”我的话音刚落，机枪便向我们吐出了火舌，我急忙用身子挡住已站起来的金日成，同时向敌人连发数弹。突然，我感到手腕一震，胳膊落了下来，鲜红的血顺着手指流下来。金日成同志迅速地给我包扎好伤口，命令传令兵将我背下去……
　　当我苏醒过来时，金日成同志一边给我喂水，一边摸着我的头说：“小五，战斗又胜利了，我们又缴获了好多武器和战利品。这一仗打得太值得了。你伤好后，我给你两梭子子弹，你要练习机枪射击喽！”
　　我点点头。我早就想练射机枪，就是没有子弹。我急问：“金师长，我的伤多久能好呢？”
　　“快！”
　　下午，金师长把我的哥哥都找来了。见了哥哥我流泪了。
　　金师长说：“勇敢的战士还流咸水吗？我们要为胜利高兴呢！”
　　金师长同我哥哥在一旁商量一阵后，哥哥对我说：“部队补充了装备，很快要转移了。伤病员一律留下治疗。金师长问我们的意见，我认为你也留下为好。”
　　我一听，大哭起来，拉着金师长的手说：“我不要离开你，坚决跟你走！”
　　哥哥说：“那会给部队、给师长增添负担，影响军事行动。你不要太孩子气了。”
　　“不！我不是孩子，我是抗联战士。我要打仗，打鬼子！”我又哭起来。
　　金日成同志给我擦去眼泪，沉思半天，说：“好吧！坚决不留，只好一起走吧！不给别人加负担，我来护理你。”
　　决定之后，金日成同志带着两名战士上山砍了几根木棍，做了一副担架。让别人抬着我出发了。行军路上，他一直走在担架旁给我摸脉、问冷问暖，直达宿营地后，他看看伤口，果断决定做手术。
　　听到这话，我眼前一黑，差点儿晕过去。什么条件都没有，怎么手术？军医、伤病员一起留下了，谁给我手术？一滴麻药都没有，我能挺得住吗？
　　金日成看出了我的顾虑，安慰我说：“小五，你的手术我负责。”
　　“你？你是师长，不是大夫呀！”我又要哭了。
　　他又说：“记得我从前给你讲的故事吗？”
　　金日成对中国的古书很熟悉，他曾给我讲过不少《水浒传》、《三国演义》的故事。可这对手术有什么用处？
　　金日成同志说：“小五，我们讲故事时，你不是说过，关公老爷是真正的英雄吗？你们家不信鬼神，就给关帝庙磕头，对不？”我点点头。他又说：“你不是爱听关公刮骨疗毒的故事吗？”
　　我想起来了！金日成同志给我讲这个故事时，我曾说过，我最爱听这样的故事，我要做硬骨头的战士……
　　金日成同志在篝火上化开了一盆雪水，煮沸刮脸刀，又蒸一蒸脱脂棉，拿出一瓶消炎水，手术就开始了。
　　不知有多少眼睛都在注视着我的伤手和他拿刀的手。我的伤手只觉得刷刷刷被划一刀又一刀，那刀好似直刺我的心尖，疼得我牙齿将嘴唇都咬破了，但我没有呼喊。我的眼从被蒙着的缝隙看到金日成同志宽宽的前额上滚着一排排亮亮的汗珠，我知道他比我还要紧张，和我一样疼痛。我不能给他再加负担了，无论怎样我也要忍耐，忍耐！有人不住擦我头上的汗水。也有人给他擦汗水。他轻轻念着：“小五，小关老爷，再咬咬牙，病毒快刮完了，日本鬼子要被歼灭了……”说着说着，他从伤口里镊出一块碎骨头，又一块碎骨头……当一切包扎好，他举给我看，说：“这，若不取出来，放在里边会化脓的，就像日本侵入我们国土，不撵出去，就是祸害。现在撵跑了，胜利了！”他摸着我的脉搏，“害怕了吗，小五？”
　　“没有！”我硬着嘴。本想说句谢谢，嗓子眼儿发热没说出来！他从兜里掏出小镜子给我照照，说：“看你的小脸都发青了，还说没害怕？我都吓得手发抖呢！你是好样的，小关公，硬骨头，最后胜利是我们的！”
　　从此，无论是行军路上，还是住宿营地，金日成同志时刻不离我，喂饭，喂水，扶我大小便，换药，吃药，药没了，他连夜制作。他对我的照料，真比我照料他时还细心、周到。以后伤口化脓，他又给我进行了第二次手术。术后，他整天守护着我。烧退了，他就给我讲故事，讲《三国演义》、《聊斋》，还有朝鲜的《三胎星》、《沈清传》，等等，他的故事真多哟！晚间，我躺在篝火旁，我们望着熊熊的篝火，唱着李兆麟将军的《露营歌》：
　　……
　　朔风发吼，大雪飞扬，
　　征马踯躅，冷风侵入夜难眠。
　　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
　　壮士们，精诚奋发横扫松江原！
　　伟志兮！何能消减，
　　全民族，团结起，夺回我河山！
　　我们的歌声压倒了呼啸的北风，那炽烈的篝火不仅烤得我们胸前暖，背后也热乎乎的。我觉得金日成师长的心就像红红的篝火一样，给我们热和光。我含着眼泪说：“师长，您这样热心地关照我，我的胸前、背后，浑身上下都是暖烘烘的。”
　　他深情地说：“小五，这是抗日烽火燃烧着我们的心哪！毛泽东、朱德率领的红军，北上抗日早已到了陕北。现在中国各地燃起了抗日烽火。我恨不得你的伤口马上好起来，我们一块儿投入新的战斗啊！”
　　我的伤很快痊愈了。我又和从前一样跟随金日成同志行军打仗、吃草根、睡雪窝……不过，我再也没受过他的批评。他不仅治好了我的伤，也把我的贪玩、淘气、不太守纪律的毛病治好了。我永远铭记金日成同志给予我的一切……
　　焦立新同志介绍到这里，他在外边游戏的小儿子跑进来拉着爸爸的手腕问几点钟了？
　　这时我看到了他手上的伤疤，他说：“每当我看见这个伤疤都要想起金日成将军……抗战胜利，我们从苏联远东回来就依依告别分手了。新中国成立后，我曾给他写过两封信，他都亲笔写了回信。和从前一样，对我工作、生活、学习包括孩子细小事情都关心、过问了。他祝我们全家幸福，我也祝他健康、长寿！”
　　焦立新又进入沉思，喃喃地说：“我跟随杨靖宇、金日成将军战斗了9年，永难忘怀的9年啊！现在我们通称‘抗战八年’，其实中国人民抗击日寇足足14个年头。九一八事变应该说是侵略和反侵略战争的开始。从那时起，东北人民的抗日烽火在山海关内外熊熊燃烧，牺牲了多少英勇的抗日将士，没有抗日义勇军们的浴血奋战，就没有著名的《义勇军进行曲》，也就没有我们现在的国歌……”
　　当焦立新领着他的儿子将我送出院门以后，我又听院里传出了洪亮、有力的歌声：
　　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