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儿童文学｜原创｜文集｜作家

　　新世纪第一个国庆假日，我在北京。我的老上级、时任中俄友好协会副会长、中国国际战略学会高级顾问的何方同志让我住到10月14日，我们一道去为张闻天的夫人、老外交家、老红军刘英祝贺96岁寿辰。也正是红军长征开始和胜利的喜庆日子。他说张闻天、刘英过生日一向简朴，就是请秘书、司机一道吃顿便饭，他是老秘书，一定参加。我是辽东出来的，又去过她家，一定欢迎。
　　我说：很遗憾，我正在筹备第六届亚洲儿童文学大会，重任在肩，不敢久留，待明年8月我们的会开完，我一定来京，一道去祝寿，祝她活到百岁。未料，转年9月，我便接到讣告，敬爱的刘英大姐与世长辞了。何方同志也深感遗憾，他说：你不是说过刘英大姐的经历很传奇吗？写篇文章吧。我写忆张闻天，你写刘英，算作我们为他们补送的寿礼吧！
　　日月如梭，转瞬刘英大姐百年华诞，我正出游在故乡丹东市。站在锦江山下、张闻天夫妇曾住过的日式小楼及楼后当年我曾在此听过张书记讲课的现市委办公楼前，浮想半个世纪前的岁月，如可遥望的银练似的鸭绿江水波涛闪亮、不息流淌。默默向当年这楼中的主人、正值百岁的刘英大姐及我们尊重的张闻天同志深深地敬祝，静默，缅怀……
　　新中国成立前后，张闻天曾任辽东省委书记，（当时，东北由九省并为六省，1954年又合并为三省）刘英是常委组织部部长。我在辽东省文联任一个小小编辑。按理说我们同省委书记八竿搭不到边，但是大家都知道这位风度儒雅的省委书记原是文人，上世纪20年代，他在上海发表过《飘零的黄叶》《旅途》等长、短篇小说、散文，另名洛甫。文学大师茅盾曾于1980年在《人民日报》发文称“张闻天同志不是因为后来走上职业革命家的道路……他可能在中国新文学运动的历史上占一席之地”。1935年，党的遵义会议后，他接替博古，担任过党的总书记。1938年10月，党的六届六中全会上他提出“把总书记一职辞去”，全权交班给毛主席。他由北满合江省（省会佳木斯）来辽东省，曾给文艺界开过座谈会、讲过话。他强调文艺要为工农兵服务，要掌握艺术规律，要深入生活，要多读书。他说有位作家叫马加，由延安来到东北，就找他要求到农村搞土改，他很支持他，还送给他一支手枪。马加在下边踏踏实实干了两年多，以后写出了一部很好的书……大家对这样不空泛、教条的讲话很感亲切、可循。那时我曾到作家雷加任厂长的安东造纸厂去协助办文化夜校，雷加说过，1938年4月延安鲁迅文艺学院成立时，张闻天以总书记兼宣传部长身份，为鲁院题词：“认识大时代，描写大时代，在大时代中生活奋斗，站在大时代前卫为大时代服务——这就是当代文艺家的使命。”在造纸厂，我还听说省委书记张闻天曾多次来到这里搞调查，推动了全省工业战线“创造新纪录”运动，造纸厂成为全东北的先进企业。我还听报社一记者向我说过，有一个星期天，安东县委于书记正坐在屋里看苏联作家肖洛霍夫的《被开垦的处女地》，突然隔窗望到省委书记进了院，他赶忙把小说藏到枕下，怕书记看见说他不务正业。张闻天只同夫人刘英两个人，搭乘鸭绿江上一个打鱼小船来到这里。因为他在报上看到这位县委书记写了一篇农村工作经验的短文，特来看望。谈过工作后，他从枕下抽出那部小说，说：有空看看文学作品很有好处嘛，这里是写苏联合作化运动，将来我们中国也要搞合作化，可以借鉴些经验教训。说完他又向县委书记借了两本苏联小说，没吃午饭，夫妻两人又搭乘小渔船沿江返回安东市（辽东省会，现为丹东市）。
　　1984年，我为搜集妇运史资料来到北京南沙沟刘英大姐家。未进入正式话题前，我先向刘英讲述了我深刻记忆的以上几件事情。她哈哈笑着说：你这小鬼，记忆力真好。去安东县那天是周日，我俩在鸭绿江边散步，遇上个渔船，就搭船到县里去了。你看，到那里了解了下情，观赏了鸭绿江两岸的风光，还听船老大讲了从前鸭绿江放木排、闹水灾一些逸事，过了一个多有意义的星期天啊。
　　我还告诉她：辽宁省作协主席马加曾向我们说过，1946年他下乡搞土改前，张闻天书记还送他一套军服，一支日本造的王八盒子手枪，马加在一篇“自述”的文章中还具体写到张闻天书记同他的亲切谈话，“我们要在东北站稳脚跟，主要是争取农民群众。现在土匪很猖狂，工作很艰苦，要依靠群众，还要进行武装斗争，注意安全……”
　　刘英大姐说：“对、对！那时重庆谈判破裂了，我们和国民党争夺天下，要建立东北根据地嘛！当时我是组织部长，是经我办理派马加同志到县里任土改工作队副队长，他夫人留在佳木斯任区委书记。他们都干得很好。以后，马加写出了两部小说，我都看了，很有历史价值。《开不败的花朵》在苏联和蒙古国都有很大影响。”
　　由此话题，刘英大姐畅谈了从北满到辽东惊心动魄的斗争经历，谈到了1951年他们离开辽东后赴苏联任大使，在外交战线上的风风雨雨，又谈到她年轻时做少年及妇女工作的传奇故事……
　　刘英，原名郭杰，毛主席的老乡。她于1924年冲破封建家庭的千拦万阻进入徐特立创办的长沙女子师范学校，1925年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这时毛主席早已离开湖南。她一直在毛主席的密友郭亮、李维汉等人领导下做青少年和工人运动工作。刘英说，郭亮是她做群众工作的第一任老师，郭亮常鼓励她：“革命要大胆，莫怕，湘妹子就是不怕辣嘛，但也要学会机智。”郭亮同湖南军阀赵恒惕斗智的故事，“二七”大罢工时带头卧轨挡车的英勇行动，湖南人无不交口称赞，敌人对他束手无策。他被杀后，头颅被挂到长沙司门口示众。鲁迅在《铲共大观》一文中愤愤哀痛。郭亮的亲密战友林蔚是刘英的爱人，他们新婚不久，党组织派刘英去上海汇报工作，她辗转一个多月到达上海，接上关系后，方知她的丈夫也被刽子手杀害了。1929年，她含着满腔的悲愤，长途跋涉半年有余到苏联进入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后又被派往无线电学校学习。四年后，刘英被派回国到苏区瑞金。这时她才同久闻、久仰的老乡毛泽东相见。
　　毛泽东对这个长得秀气的小个头湘妹子早已熟知，称她口齿伶俐、活泼开朗、文笔好的辣妹子，是青少工作一把好手。不要她搞无线电技术，任命她为少共中央宣传部长，后又兼组织部长，为红军少年工作的领头人。她到群众中去，组织少年赤卫队、搞“扩红”，很快打开局面。毛主席告诉她不要讲湖南腔，要熟悉江西老表的语言和生活习惯，还鼓励她工作中不忘学习。一次毛主席问她“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句话是谁说的？”
　　刘英想想答：“是《红楼梦》里林黛玉说的，‘葬花辞’我背得，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对，就是这位苏州姑娘说的啊！”毛主席又问，“《红楼梦》里你喜欢谁？”
　　“当然是林妹妹。”刘英答。
　　毛摇摇头说：“我看还是贾宝玉，他藐视仕途，反抗旧礼教，有叛逆精神，是革命家哩！”
　　从小就喜欢读古书、爱学习的刘英，经毛主席点拨更觉得学习文化知识和实践知识的重要了。她尽力同江西老表交朋友，共同车水、插秧、扶犁、拔草，在同劳动中搞宣传，超额完成了组织少年赤卫队和“扩红”的任务。苏区的《红色中华》报，头版头题给予表扬。邓小平见了刘英伸出大拇指“湖南辣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哩”！
　　1934年10月，反五次围剿失败后，红军要做战略转移，开始长征。正值秋雨绵绵，长征队伍离开瑞金于都，一直淋着雨水在山野里日夜兼程向西挺进。防敌机空袭，夜里不打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常常在烂泥里拔不出脚来，站着就睡着了。有人脚烂了，用布包包，坚持走。刘英带着干辣椒，困极了，放在嘴里干嚼。她将自己的炒米分给饭量大的战士吃，不断鼓励大家，咬牙坚持到胜利。
　　1935年1月15日到17日，在著名的遵义会议上，张闻天首先发言批判了博古和李德的错误军事路线。接着毛泽东、周恩来、王稼祥、朱德等都作了重要发言。会上一致推选张闻天代替博古为党的总书记，毛泽东同志负责领导军事工作，形势大有好转。刘英从后梯队的指导员职位被调到中央直属队，代替邓小平任秘书长。领导们开会，她负责记录，张闻天送刘英一支从苏联带回的钢笔。张闻天在长征的路上一直坚持记日记，刘英做会议记录后，常常同他核对，再整理存档。她还负责管理领导们的生活和警卫。长征中毛主席的头发老长，到遵义后她催毛主席理发，毛主席说等胜利以后再办。刘英还说，这回打开城市得了战利品，我发给你两条毛巾，洗脸、洗脚分用，要讲讲卫生哩。毛主席说，手、脚、脸不能分家。在遵义，从一个教堂里搞到一些炼乳、可可、白糖，张闻天、王稼祥这些留过洋的人非常高兴，打开瓶子就煮上。刘英送给毛主席一碗，毛摇摇头说：中药味，我不喝那洋玩意儿，喝土茶蛮好。在遵义休整时，刘英检查纪律，看到已被批判撤职的军事顾问李德，正在房东家吃鸡喝酒，醉醺醺。刘英上前用俄语批评了他，他大喊大叫，刘英听懂俄文，是骂她的话，心想，你这个人高马大的洋人，不把我这个中国小女子放在眼里，休想！她跷起脚，蹦高指着李德鼻子狠批，李德气急，掏出手枪，她上前一步面对枪口，瞪大两眼直视李德，李德后退一步，举枪向天空啪啪鸣放两声。王稼祥闻声赶来，用更熟练的俄语讲了一番道理，李德无奈向小个子中国女人深深弯下他高大的身躯。
　　在遵义，毛、张、王三位领导住在黔军旅长的房子，很宽敞（遵义会议的会址是黔军师长新造的豪宅）。一天，张闻天在屋里特生了一盆炭火，煮了一小盆醪糟，请刘英来吃。刘英到苏区后还从未尝过这家乡美食呢，他们边吃边谈，张闻天向她表示了爱意。早在莫斯科学习时，刘英就听过在苏联红色教授学院深造的张闻天讲课，对他的渊博学识很钦佩。张闻天也很喜欢这位聪明活泼、学习刻苦、娇小美貌的女学生。回到苏区，张闻天一见她便喊着她的苏联名字——尤克娜，问她剩下多少洋元，我们要打你“土豪”。刘英马上拿出回国路上剩余的路费，请他们进城美美吃了一顿炖豆腐、红烧肉。留下一元钱给邓颖超大姐买了一双雨鞋。
　　一次夜行军，刘英和张闻天骑马并辔而行，闻天的马鞍前还挂着小马灯，刘英觉得很有诗意，说：有了马灯，夜行军一点儿也不困不累了。张闻天寓意深长地说：似流萤（是刘英）吧！刘英心领神会，她思沉半晌，向张闻天表白，五年之内，我不结婚。因为她亲眼看到长征路上女同志怀孕生孩子就像扔一块石头似的，把孩子包包写上生年月日便放在路边了，女战士眼泪汪汪，心如刀绞。所以刘英决心下定：长征不结束不结婚。1935年10月19日，红军胜利到达陕北吴起镇。在瓦窑堡给张闻天分了一孔很不错的石窑洞，大家把刘英的行李搬到这个窑洞里。毛主席前来道喜祝贺，要他们请客。文质彬彬的张闻天只笑不答，刘英嘴快，说：我们一分钱没有，拿什么请啊？
　　毛主席说：不请就不承认你们的婚姻。想想又说：我也没钱请你们，我送给你们一首打油诗算祝喜吧！
　　刘英已忘了原诗句，记得大意是：你们的爱情，比长征路还长，是马拉松式的绝美的东方爱情。
　　那时张闻天还是党中央的总书记，党中央的很多会议都在他们的窑洞召开。刘英可旁听，又是记录者。在这窑洞里，诞生了具有历史意义的“瓦窑堡会议决议”。在这里，一致决定派冯雪峰化名回上海，加强同宋庆龄、鲁迅、茅盾等文化名人的联系，建立党的另一条抗日统一战线。在这里，研究决定请刘少奇化名到北方局做中央代表，先潜入天津，开展救国抗日战斗。在这里，他们常同经千难万险从共产国际汇报归来的潘汉年彻夜长谈；为方便，刘英特搭一小木板床，潘汉年同他们同住这石窑洞。以后，潘汉年便从这窑洞走出，去上海开辟另一番天地。也就在这里，刘英因日夜操劳，大病不起了。
　　西安事变后，1937年冬，中央决定，让刘英同受过重伤的钟赤兵等同志经西安、乌鲁木齐到苏联去治病。这时毛主席的夫人贺子珍因同毛主席不断吵架，怀着身孕自行跑到西安，也要随同刘英去苏联。原来毛主席是不同意她走的，但是贺子珍坚决要走，毛主席无奈，只好嘱告刘英多多帮助贺子珍，要她注意身体，加强学习，加强修养。毛主席等她回来和好。年后，他们到兰州等待苏联军用飞机准备起飞前，毛泽民还匆匆赶到，苦口婆心劝说嫂嫂贺子珍不要去苏联，望她回延安同哥哥毛泽东和好。贺子珍还是雷打不动、铁心要走！
　　在苏联，经一年多治疗和休养，刘英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准备回国，而贺子珍生了一个男孩夭折了，她悲痛、焦躁，身心不佳，刘英劝她回国，她不回。1939年初，刘英回到延安，第二天一早她就去向毛主席汇报，同时表示自己很内疚，没有完成毛主席交代的任务，没有和贺子珍同走同归。未料，江青从窑洞里间走出来，以主人的身份十分热情地接待了刘英。刘英傻了眼，明白了。对江青，她有了解，刚到延安时，江青和从上海来的革命烈士孙炳文的女儿孙维世同台演过话剧，人很漂亮，很开朗。刘英转念一想，毛主席同贺子珍确实性格不和，常吵架。刘英便向毛主席说：现在你身边有个女同志照顾很好嘛！毛主席一拍大腿说：湘妹子、小老乡，你才是真正理解我的人哪！你知道，我这事有不少老同志都反对呢，你回来了可以给我做做工作喽。
　　刘英回家向张闻天如实道来。张闻天立马指责：你不了解情况，怎可乱发言？江青的事你可管不得。北方局一些地下党的同志联名给中央上书反映，江青在上海有桃色新闻。老同志们表示毛和贺子珍性格不和、离婚可以，但同江青结婚不合适。张闻天没将这封联名信呈交中央。结婚是个人私事，张闻天以个人名义给毛主席写了一封信，婉转地转达了这些意见。
　　1938年5月，延安成立马列学院，张闻天兼任院长，9月，六届六中全会召开，张闻天主持会议，致开幕词后宣读了90位囊括瞿秋白、鲁迅在内的党内外革命烈士名单，向他们默哀、致敬。10月末，六中全会闭幕，张闻天正式辞去了总书记职务，毛主席成为党的总领导。毛主席曾多次称赞“洛甫，这同志是不争权的”“开明君主”。1945年8月，日寇投降，抗战胜利，张闻天、刘英夫妇主动请缨到东北，任合江省领导。东北全境解放后，他们又来到辽东省。
　　听到刘英大姐讲到毛主席和贺子珍不和的事，我多问了几句为什么？
　　刘英向我介绍说：贺子珍18岁时同毛泽东在井冈山相遇，两人一见钟情。结婚后，贺子珍不断怀孕生孩子，在苏区丢了一女一男，长征路上又怀孕又扔了一个，到延安生了娇娇，毛主席要求贺子珍多学习，她顾不上。她对毛主席还挺关照，就是脾气急。长征过草地时，七天七夜无人烟，忍饥挨饿，前方部队送来一头牦牛杀了，牛皮和下水煮煮，大家算改善一顿，肉晒干切块大家分，留行军路上吃。毛主席嘱咐要给徐特立、董必武等四老多分点。当时贺子珍负了伤，我们就给她分得更多些，毛主席知道后对贺子珍大发雷霆。她哭着顶撞主席，毛主席无奈又去批评刘英。刘英深知他们二人性格强硬，不能让他们硬碰硬，她只好将留给张闻天等领导的肉给四老补上了。遵义会议之后，生活情况好转，贺子珍弄到一只鸡，熏干了要留给毛主席路上吃，但又觉得警卫员给熏得太硬，她要煮烂，毛主席不让，说她找麻烦。她生气了，见到刘英就撕下一半大腿给刘英吃。刘英劝说：老毛不让煮就不煮呗，他牙口好、胃好，喜欢硬的，你看我嚼两口蛮香的，你生啥子气哟，都留给他吃罢。
　　刘英大姐给我讲过这两件小事后，微笑着说：夫妇和睦，就是要互相体谅，不能使小性子，拔尖赌气。如果贺子珍不赌气，不抛下娇娇（娇娇于1941年同朱德女儿等去了苏联）自己跑到苏联，江青也钻不了空子。刘英还告诉我：1947年，贺子珍随王稼祥夫妇从苏联回国，先到哈尔滨后到沈阳，住在沈阳东北旅社。
　　我马上插话说，那时我们来沈阳开会，在东北旅社还见过她，脸色发白，都说她有病，沉默寡言。
　　刘英说，她是身体不好，但在沈阳还担任了市工会工作。她妹妹还来沈阳看望她，妹妹答应她到南方去寻找他们留在江西的儿子，不幸发生车祸……唉！刘英长叹一声，又说，1949年3月，刘英从东北来北京参加全国第一次妇女代表大会，会后，她去看望刚到北京、住在西山的毛主席，江青仍然十分热情、还端出油饼接待刘英。刘英夸江青对主席照顾得挺好，说，你的任务是别人代替不了的，要好好照顾主席。而毛主席悄悄对刘英说：江青这人现在不安分了，她认为我这棵大树挡了她的荫了。
　　说到这里，我又问刘英大姐：您和张闻天同志在“文革”中被折磨得那样惨，是不是和当年张闻天以个人名义写信不赞成毛主席婚姻有关系呢？刘大姐笑笑摇头。她告诉我：张闻天挨整是从庐山会议开始的。
　　那时张闻天是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外交部常务副部长。他参加华沙条约外长会议回国不久就主动上了庐山。在华东小组会上，他有个约八九千字的长篇发言，同彭德怀的论点相似。他还说：毛主席常说，要敢于提不同意见，要舍得一身剐，不怕杀头。但是人总是怕杀头的，这就要领导者给造成一种空气，使得下面敢于发言，要形成生动活泼、能够自由交换意见的局面。结果，张闻天被戴上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彭、黄、张、周”反党集团成员帽子。黄克诚是总参谋长，在北京值班，特请他到庐山参加批判彭德怀，而他看了彭的发言，表示不能批判。周小舟也是，经毛主席谈话后，他还坚持说，彭的意见虽言辞过激，但有道理。所以都被打成了反党集团。
　　张闻天从庐山回来，刘英埋怨张闻天：你搞外交，不熟国内情况，发什么言呢？张闻天说：古人韩愈有话“物不得其平则鸣”，心里有话能不说吗？共产党员就应该讲真话，如果都不敢讲，我们的国家和党就可能出现斯大林当年的错误。
　　张闻天夫妇从事外交工作三十多年，但对国内经济一直很关心。在大跃进、大炼钢铁时，外交部也和有的部一样，搞了个小高炉。张闻天立命制止，说：不能赶浪头，小高炉是浪费人力财力，不能不务正业。他还抽暇和刘英一道去华东和东北搞调查，对浮夸风、共产风提出了批评和改进意见。张闻天说，即或没有庐山会议，他也要讲话的，列宁说过，“在肩膀上长着自己脑袋”，封建社会都提倡“犯颜直谏”，共产党员还不该讲真话吗！
　　就是因为坚持共产党员的秉性，讲真话，“文革”的邪火最早烧到他们的头上。1966年8月9日，张闻天就被戴上高帽“喷气式”批斗，以后在北京的万人大会场陪彭德怀批斗。他患有高血压、糖尿病等多种病症，多次被打、被斗昏厥，但是他仍然坚持真理，不伤害任何同志。造反派硬逼他承认庐山会议发言的后台是陈毅，他严词拒绝，说：我有自己的脑子。造反派在调查所谓“六十一人叛徒大案”时，逼他承认这是刘少奇的指使。他深知此事是经过当时党中央、包括毛主席在内集体决定的，这是抗日统一战线的需要。但他不愿牵扯更多人，说是自己的决定。造反派一边欢呼又揪出个叛徒头子张闻天，一边又批他为什么替刘少奇担责任，推他是刘少奇的死党。他们夫妻被长期关押后，又被遣送到广东、江苏小县城，而且不许露真姓名。直到1976年，粉碎“四人帮”前几个月，张闻天逝世，刘英送个花圈，只能写老张同志，不许写真名。刘英悲愤、痛苦，喊天不灵，默默深记：1976年7月1日，正是党的生日那天，曾任过党的总书记的张闻天，同全党同志默默告别，追随马克思去了……没留骨灰、没留真名、没有讣告、什么也没留下，这也正是他一生的真实写照。他在重病时曾同刘英商量，如果他们以后补发了工资，全部缴纳党费，自己不留分文。而且还要求刘英写下字据（此字据现已存档）。没有任何财产留给后人。张闻天在外交部工作时，精简机构，他首先将自己的女儿下放到外地工厂当工人，以后又将儿子送到新疆农场劳动。直到我访问刘英大姐时，他的儿子还在遥远的农村，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只有一个外孙女陪伴在外祖母身边。
　　这就是曾任过党的总书记、党的重要领导者，和任过中国少共早期领导人的一对老夫妇、老共产党人。他们的后代没得到他们任何物质遗产。但中国的青少年、人民群众从他们的文集、他们那一生追求真理、捍卫真理、传播大爱的中华民族硬骨头精神得到光和热，永远照耀闪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