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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三个母校
作者:刘兴诗     来源:儿童文学大本营    点击数:

关键词:儿童文学|原创|自传|母校

  人之初,一张白纸。苟不教,不成器。没有知识,也不懂做人的道理。
  学识,从哪里来?做人的道理,从哪里来?全都离不开发蒙的母校。
  我的一生,十分幸运得到三个学校的熏陶,学到一些有用的知识,合理的科学思想方法,怎么做人的基本道理。
  首先要说的两个母校,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重庆南开中学和北京大学。
  我是在1944年,抗日战争还没有结束的时候,考入南开中学的。整整读了六年,充分体会了咱们“南开精神”。
  “南开精神”是什么?
  用老校长张伯苓先生定下的校训来诠释,是“日新月异,允公允能”。勉励学生不断更新自我,追求新的思想和学习境界,不断提高自己。不仅有能力,还应该有一颗服务公众的火热的心。
  “南开精神”是什么?
  还和它的严格的管理制度,独特的培养方式分不开。
  南开的管理制度真严格啊。不是曾经身历其境的学生,无法想象那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学校完全是“准军事化”封闭式管理。每个星期六下午排队点名后,带着“请假证”放学回家,星期天晚上带回家长签字的“回家证”返校,平时不准走出校门一步。每天早晨吹号起床,晚上吹号熄灯睡觉。吃饭必须整队走进食堂,在“立正”,“坐下”,“开动”的口令下,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吃完饭。不消说,吃饭的时候,是绝对不许嬉笑说话的。
  当时,南开中学是大后方最好的学校,报考进去很不容易。人们都说:“南开,南开,大门难开”。重庆是战时的“陪都”,一时冠盖云集,许多达官贵人都想把孩子送进来。以我们年级而言,就有陈立夫、张莘夫的女儿、白崇禧、沈鸿烈、于学忠、俞大维、谢冠生、黄显声等许多军政要员的儿子。可是要进南开必须通过考试,不管达官贵人、市井平民,全都一视同仁。1944年的夏天,父亲和俞大维伯伯、俞伯母一起驱车,送我和他的两个孩子方济、小济(后来听说在台湾期间,俞大维的两个儿子是俞扬和、俞理和。前者是蒋经国的女婿,蒋孝章的夫君。这是不是方济、小济改名?是不是俞大维另外还有两个儿子,就不清楚了)参加入学考试。我和方济先出来,俞伯伯问小济怎么样?方济自我感觉良好,得意洋洋说:“他还在绣花呢。”结果只有方济自己没有考上。俞伯伯使尽全身解数,才给他弄了一个试读生。试读生是学校应付当时一些头面人物的办法,一学期不及格必须退学,再也没有什么面子好讲了。
  我还亲眼看见同年级的白先德(著名台湾作家白先勇之兄)在宿舍不守规矩,被管理老师狄子初狠狠训了一顿。白先德的眼睛鼓得圆圆的,冲上来要论理。狄老师一掌把他推下楼梯,丝毫不管他是鼎鼎有名的白崇禧将军宠爱的公子。第二天,给他记了一个大过,他只有乖乖地接受,一年后就不声不响“消失”了。不久前,台东大学林文宝教授告诉我,白先勇的哥哥疯了。这是白先德吗?我太了解他了,以他的性格大概是不会疯的,不知后来在台湾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时候,南开规定,三个警告等于一个严重警告,三个严重警告等于一个大过,三个大过就开除。特别恶劣的立刻开除,一点也不客气。
  什么行为记大过?私出校门,吵架打架·····,统统都是大过。最叫人头疼的还有每天早上起床,在集合以前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必须飞快整理好内务。用白床单包住卧具,整得四面平整,有棱有角,像豆腐块一样。如果不在规定时间内整理好,或是弄得不像样子,就会得到一个“劣”,公布在内务评比表上。三个“劣”换取一个警告。只是不快速理好床铺,也存在叫你卷起被子走人的可能性。不过,内务整理得好,可以得到“优”,抵消一个“劣”,还有一点改正的机会。
  请看,在这样严格的管理制度下,要从初中一年级读到高中毕业,真有些不容易啊。
  学校为什么这样做?是为了培养有纪律,讲究工作效率的严格作风,对学生是有好处的。不消说,这也是不断淘汰不守纪律者,留下好学生的一个好办法。
  除了使用这种严格的管理办法筛选学生,还通过一系列严格的考试来进行筛选。以男中部为例,初中入学五个班,初二变成四个班,初三只留下三个班。不管成绩如何,每年必须硬生生刷掉一个班的学生。初中毕业后,不能直接进入本校高中,必须和社会投考者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一视同仁重新考试入学。然后又是五个班、四个班、三个班的宝塔式刷掉许多同学。要在南开顺利读完六年,不知要经过多少道险恶的淘汰关口。难怪这样培养出来的学生身经百战,什么高考都不怕了。记得我们报考大学时,还没有全国统一高考,而是各个学校自己招生。同学们为了怕麻烦,并不到处报名,大多只报考一个自己心仪的大学。我就利用这个难得没有作业的暑假,天天踢足球、打桥牌、下围棋,过了一个学生时代最轻松愉快的夏天,安安稳稳等着考试到来,启程入学报到了。
  对学生这样,对老师也一样。要在南开当老师可不容易,除了名牌大学或留洋的学历,还必须具有丰富的教学经验,每年也要甄别筛选,有一个无形的竞争机制。没有合格的老师,就不能培养出合格的学生,大概就是这样的思路吧。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南开中学管理特别严格,在教学和培养学生的素质方面却十分开明。非常尊重学生的意愿,尽力发挥学生的天赋,鼓励学生自由发展,真的做到了因材施教,从来也不设置任何障碍。
  南开同学有一句口头禅,叫做“三点半”。这是每天下午三点半以后,到晚自习前的自由活动时间,只要不违犯校规,什么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学校鼓励学生自由组织社团,只要登记一下,任其自生自灭,自由发展,从不横加干涉。同类的社团很多,只是壁报和球队就不知有多少,也有十分激烈的竞争问题。
  为了鼓励学生兴趣自由发展,还有各种各样的全校竞赛,也是鼓励竞争的一种好办法。
  南开的“三点半”,不知培养了多少优秀人才。其中许多都是在中学时期奠定了一些基础的。
  让我说一个大家都知道的“公众人物”阎肃吧。他原名阎志扬,从来就是戏剧社的活跃份子。参军后说他不严肃,他就干脆改名叫做阎肃了。没有当年演剧的童子功,哪有今天各种文艺会演和春节联欢晚会上,作为有名的词作家的频频亮相?当年航模爱好者的贺家驹,成为后来航空工程高级工程师。还有我们年级当年的科技爱好者温诗铸,后来成为了院士。另一个同年级的刁本伦成为海峡对岸的中央研究院院士。当年的文学爱好者程庆华,成为后来的知名作家鄂华,以及其他数不清的教授、研究员,各行各业的专家。没有南开当年的“三点半”,鼓励个性发展的培养,哪会有他们的今天?
  南开中学还出了周恩来、温家宝两位总理,培养了海峡两岸许多院士和海内外知名的学者,这样的例子举也举不完。
  我比大家愚笨得多,但是也从“三点半”和各种竞赛中,得到了许多有益的知识。我前前后后参加了许多社团,只是担任壁报的主编就有好几次。加上对作文和古典文学的喜爱,贪婪读了许多书,慢慢培养出很深的文学兴趣。记得高二的一次作文课,何仲达老师出题自由写作。我写了几首词,何老师批写道:“清香骚雅,绝似宋人,但不知是否出自心裁?”就是怀疑我是不是抄写的。我不服气,一口气写了37首,完全符合音韵格律,参加高中文艺习作比赛,得了第一名,何老师才相信了。以后每学期国文考试,我就义务帮助同学,正儿八经上起了“辅导课”。这样的小先生,各门功课都有,同学们乐于助人,也乐于相互学习,也是南开的一个好传统。
  刚进初一的时候,我还得到了地理填图比赛的第一名。因为当时生活在二战时期,几乎每个孩子都十分关心战局的发展。每天看了报纸,就对着地图仔细查找发生战斗的地方。中文地图不够了,就到美国新闻处开办的罗斯福图书馆索要英文地图。这种简单地图不够了,就通过爸爸找大厚本英文地图,甚至缴获的日本军用地图。这样记下了许多国内和国外的地名,英文原文地名能够一口气写出上千个。凭着这番硬功夫,一下子以满分压倒了许多高年级同学,获得第一枚公能奖章。公能奖章是南开中学最高的“金牌”,很不容易得到。记得那一学期另一个竞赛项目的“金牌”,被寄住在我家,郁达夫的儿子郁飞获得。我们两个人带着两个奖牌回家,父亲和母亲特别高兴,好好奖励了我们一下。到高三毕业时候,我已经得到三枚这种难得的奖章了。
  夜空是迷人的,夜空中的星星更加迷人,一下子把我和别的几个同学迷住了。大家兴趣一来,立刻成立了南开星空学会。我们手捧着陶宏写的《每月之星》,躺在地上翻开星图,一个个辨认,居然认识了许多星星,把天空中的星座弄得滚瓜烂熟。后来走进北大学习天文学,就省力得多了。北大给我们开天文课的,是世界著名的天文学家戴文赛先生。他十分惊异,刚跨进大学门坎的毛头小子,怎么认识那样多的星星,还知道许多天文知识,几乎不用再上大学的《普通天文学》了。在这样的学习环境里,我可以亡命读书,多向发展,八方涉猎,为以后的“综合”专业打下了牢实可靠的基础。这都是第一个母校赐予我们的好处。让我们牢牢树立起学习不仅来自课堂的陈腐观念,鼓励学生尽情发挥才能,努力自学,刻苦钻研的结果。
  北京大学,是我心目中最向往的学习殿堂,也曾给予我许多可贵的东西。
  北大最值得称道的是什么?
  不消说,那是尽人皆知的五四运动以来的民主精神,深沉浓烈的爱国主义情结,严格认真的学术作风,宽松自由的学习环境。加上许多博大精深、谦逊和蔼的师长,以及种种优良的科研、教学设备,无数可以接触高深层次学习研究的机会。能够有幸走进北大学习,真是我一生最大的造化了。
  北大的学习环境真宽松自由啊。从1950年,我走进沙滩北大校门的那一天开始,就有了这样的体会。在保证自己的学习任务条件下,谁都可以自由选择听课,给予热爱跨学科学习的学子们以广阔的求学天地。那时候,甚至还从不干涉一些外来的“社会青年”旁听。真是一个为了提高民族素质,打开围墙办学的大学堂。
  在这样的学习空气影响下,我一次次溜进别的教室,老老实实坐在后排,尖着耳朵听讲,偷学了不少技艺。直到我发现了肺结核,休学回家养病为止。1952年院系调整后,北大搬到西郊海淀燕京大学旧址,情况渐渐有些变化,不能偷偷当“旁听生”了。最后一次,我坐在后面末座低下头,一声不敢吭,偷听季镇淮先生的《中国文学史》,被中文系的班长发现,责问我是什么系的?为什么不把精力放在自己的专业上,学得更好些?这种无组织行为得到教务处批准否?这样做会不会影响课堂秩序?说了一通诸如此类的大道理,在众目睽睽下把我硬赶出了教室,真使我伤心极了。想不到后来我和季老师一同编入《中国文学家辞典》,我这个被赶走的旁听生居然僭先列入前面一个分册,真是惭愧了。
  不能旁听就自学吧。好在北大图书馆拥有浩如烟海的存书,谁都可以自由借阅。身边还有许多和蔼可亲的老师,谁都可以登门求教。只要有决心,多学几门“手艺”是不成问题的。
  北大的老师真好啊,特别是一些老先生。他们往往都是学贯古今的大学问家,名驰中外的第一流学者,却一个个生活朴实,待人平和,没有半点架子。我请教过朱光潜、冯至、何其芳等,许多从小就非常仰慕的老师,没有一个盘问我是什么系的,全都认真仔细为我解答问题。特别使我感动的是花白头发的张政烺老师,我向他请教和讨论有关古代神话问题,整整对坐侃了大半个夜晚。为了查实一个僻见的资料,第二天他竟专门来到我的宿舍,留下一封用毛笔工整楷书的信,把资料抄写得十分详细,后面恭恭敬敬写上“弟  张政烺敬上”。惭愧得我不由沁出了泪花。还有一次,我就地球周边没有绝对真空,大气层顶界可否参考引力因素,更加细致划分的问题,请教戴文赛老师。戴先生正患重病卧倒在床,师母轻声告诉我情况。我正要退出门,戴先生听见了,把我唤到床前,仔细听了对我讲解,指出我的错误,表现得比我还认真。我真恨不得使劲抽自己两个嘴巴,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打扰生病的戴老师呢。我的导师和后来的顶头上司王乃梁先生,更加是我学习的楷模。他总是一丝不苟布置任务,严格对我们要求,又十分开明听取我们的种种意见,甚至当我工作后,大胆指出他的一个学术观点的缺陷。他一点不以为意,当面承认自己错在何处。这种严谨认真又民主开明的治学作风,对我的影响之大,思想震动之深,也是可以想见的。
  让我再举一个例子,说明华罗庚老师的随和谦逊吧。早在南开中学时期,我注意到一次意大利桥牌队使用一种以“一个梅花”为起点的叫牌方法,击败了不可一世的美国队。悟出桥牌叫牌的精髓是“以最小的空间,表现最大的内容”。于是也创造了一种类似的“新梅花系统”,打遍周围无敌手。到了北大,我和气象专业陶祖文配对,是北大学生队的种子选手,也打出了一点名气。有一次,数学研究所一位老师结婚,邀请我们去玩,我们正好和华罗庚老师及另一位女老师对垒。一夜下来我们大获全胜,出于年少气盛,竟逼着华老师签名认输。华老师乐呵呵居然写下自己的名字,丝毫也不觉得丢了什么面子,反倒是我们后来感到惭愧万分,不好意思极了。看吧,我们周围有这样多的好老师,还愁学不了东西吗?老师们给予了我以许多知识。更加重要的是,还给予了科学的思维方法,认真而谦虚的学习态度。考虑问题绝不死钻牛角尖,绝不“单打一”。时时反思,认真检查承认错误,不给自己一点面子,也是从老师们手中学来的一些心得体会,以后受用无穷。
  北大图书馆是知识的海洋。那时候,由于解放后家中丧失了一切不动产,又没有其他积蓄。1951年,爸爸突然中风瘫痪,一躺就是十年。我一下子断绝了经济来源,只有依靠助学金继续读书。1952年我因病休学返校后,从地质系转到地质地理系自然地理专业,从一年级重新读起,又多了四年学习时间,经济负担更重。我觉得不能浪费“人民的小米”,拒绝了每月四元的甲等助学金,只接受了每月两元的丙等助学金,生活自然俭朴得不能再俭朴。5分钱一根的冰棍,几年内吃过几根,记得一清二楚。电影,自然是不能看的。后来每个星期六的晚上,班上的文娱委员傅雪珍就塞给我一张白色的免票,才能跟在同学们的后面去看一场。偶尔进一次城,当然只能借一辆自行车,早上在食堂里多拿两个馒头,夹一块咸菜。在王府井、西单的路边坐下来,没有一口水,自己慢慢啃,对身边流溢出阵阵香味的餐厅、小食摊什么的,看也不看一眼,办完事情立刻就骑车回学校。有时候,饿着肚皮干一天,也是常有的事情。这样的生活锻炼,加上后来的艰苦野外生活,对我有很大的好处。直到今天我进了城,也习惯不吃零食,以步代车,把一切花花世界只当成镜花水月,全不放在心里。出境在外,就更加不消说了。买一个面包,路边喝一口自来水。最多走进最廉价的麦当劳这样的快餐店,吃一个汉堡包。甚至饿着肚皮,也能够对付过去。贫穷不是耻辱,没有志气才是最大的耻辱。
  老是借给我自行车的,是我的小学、中学,再加大学同学的项斯月,原福建、台湾、浙江省主席陈仪的外孙女,家庭和我是世交。我第一次认识她,记得是1941年农历3月21日,正好是我的10岁生日,所以记得这样清楚。她问我的第一句话是:“你是新来的吗?念几年级,叫什么名字?”我们在小学同一个课桌,每天肩并肩排队放学回家。抗战胜利后,她随家回上海,仍旧书信不断。后来她进了清华外文系,我进了北大地质系。1952年院系调整后,她又到了北大,每天朝夕相聚。其间,由于1952年我因病休学结束后,住在上海她的家里,曾经一度想重新考试。我的户口也一度转进她家的户口本上了。所以我们亲如手足,给予我以许多鼓励和帮助,这是永远不能忘怀的。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她的上海家中。我带着小儿子,和她的妈妈一起,送她上船回大连,笑眯眯挥手再见,还叫我细数她有几茎白发,不意竟成永别。现在她安息在苏州灵岩山,墓碑上写着“项斯月之墓”五个字,瞧着令人泪眼涟涟。
  因为那时候我没有钱,寒暑假不能回家,就整天泡图书馆,不管什么书都看,倒也苦读了许多杂七杂八的古今中外书籍,这对我以后的工作产生了很大的作用。我还记得首次面对一大床被子要洗,感到非常困难的情形。不洗是不行的,也没有别人会帮助我洗这床被子。我只有一个小小的洗脸盆,怎么把它干掉呢?我想,一床被子有什么了不起,就把它当着是一百块手绢吧。我可以洗一张手绢,难道不能洗一百张吗?脑筋这样一转弯,别说是区区一床被子,哪怕是一座大山,我也可以咬紧牙关把它拿下来了。这件事在我的印象中很深。后来在一生的野外地质工作和别的困难面前,就用这种“洗被子”的精神,咬紧牙关勇敢面对,就再也没有什么难关可以阻挡住我了。
  这样的事例太多了,我说给孩子们听。他们不以为然说:“时代不同了,哪还过那样的日子。”我却大大不以为然,艰苦生活的磨练,是一笔珍贵的财富。说起来,我真要感谢那个阶段的穷学生生涯。既锻炼了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刻苦认真的学习态度,也有更多的时间,更大的动力来拼命攻读各种各样学科的知识,真好啊!这正应了一首歌曲里所唱的,我“曾经富贵,也曾贫寒”。富裕的家庭环境,小时可以把我送进最好的学校接受良好教育;贫寒的处境锻炼了我的意志,激励了我奋发图强的决心,吃苦耐劳从不后退,二者缺一不可。
  其实,我在北大学习期间,学习时间比别的同学少得多。由于长期担任班长,后来又调到学生会宣传部,担任美术社社长,负责每年国庆节和五一节的游行仪仗制作,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工作。特别在节前节后常常缺课,每天天不亮就悄悄起来,晚上熄灯很久才摸上床,几乎无法和班上同学见上一面,不止一次累得生病。要补自身的功课还来不及,哪有更多的时间涉猎其他专业。要多学一点别的知识,只有咬牙使出最大的力气。可是我的补偿也是丰富的。节日游行,北大队伍总是走在所有学校的前面。作为游行指挥之一,我又常常走在北大队伍的最前面,仿佛觉得自己走在全国学生的最前面,抬着头,挺着胸膛,感到无比自豪。当我们走过天安门广场的时候,眼见的一切,是祖国强大幸福的象征,觉得真幸福极了,一切疲劳和困苦全都忘记得干干净净。
  我的第三个“学校”,看不见、也摸不着,是“山野大学”。作为地质工作者,常常深入山野田间,有机会见识更加广阔的大自然,接触更多的群众,那是不消说的。
  身在山野,我学到了什么?
  我更加觉得祖国无限亲切可爱。那不仅是河山的单纯美,还因为其中总是包涵着深深的民族情感。许多自然风景总是和无数历史故事、人文景观紧密结合在一起,无法硬生生分开。那是汉、那是唐,那是朝朝代代留下的无数感人的场景,那是今天中国人民战天斗地铸成的丰硕成果。即使在阒无人迹的荒凉戈壁和沙漠里,也会联想起“大漠落日圆”那样意境宏大悠远的诗句,怎么不使人怜、使人爱,使人欢声高呼?我也曾到过一些国家,无论那儿多么美丽,却始终无法产生这种类似的感情。每到归国,瞧见机翼下的黄土地,就会忍不住湿润了眼睛。不消说,有了情感就更加专一,对待眼前的河山的研究,就不仅仅是简单的纯科学问题了。而是有一种十分冲动的动力,恨不得把它了解得更深更深。这样的动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非是道中人,难以体验其中真昧三分。
  身在山野,我还认识了什么?
  那是我们的可亲可爱的人民。从前在课堂里、书本上,人民是一个多么抽象的概念。可是当我们真正走进人民群众当中,面对着他们的时候,就会深深感到多么实在可亲了。
  人民是落后的群氓,没有文化知识吗?他们非常肮脏,不讲卫生吗?
  不,他们深明大义,思想感情比许多人高尚纯洁得多。
  不,虽然他们中间绝大多数人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却也懂得许多特有的有用的活知识。世界上谁也不敢打包票吹牛说,自己是千古完人、万能博士,什么东西都懂。面向不同的人,学习不同的特殊知识,也很有用处呢。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常常告诫自己和我的学生,还应该加一句“问万千人”才好。从中得益多多,不是一句两句话说得清楚的。
  人民还能给予我们什么启发?这也涉及了一种深深的情感问题。
  身为“跑江湖”的地质工作者,这样的体会俯拾皆是,说也说不完。让我随便讲一个最平凡的故事吧。1956年的春末,我们工作在风沙弥漫的华北平原上。有一天,我和一个伙伴躲避风沙,蹲在一个小土屋后面啃冷馒头。屋内忽然出来一个小脚老大娘,一摇一拐,硬拉着我们进屋去,对我们说:“孩子,怎么能够吃冷馒头?大娘给你们腾一腾”。说着就抱起一把麦秸秆,要点火给我们蒸馒头。我们走出去四下一看,她的屋檐下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去年秋收留下的麦秸秆,蒸一次馒头不知要烧掉多少。我们忍心让她给我们蒸着吃吗?我们相望一眼,推开门就跑进了外面的风里,任随她怎么呼唤也不回头。谢谢您,大娘,您的心意我们领受了。今天别说是两个冷馒头,就是两个冰冷的石头,我们也能咽下去。
  此时此刻,我忽然想起四个大字:“吾土吾民”。那是多么可亲可爱,压在我们的心底多么有份量啊。只要想起这四个大字,能不激发起我们的蓬勃热情,努力奋发工作吗?只要想起这四个大字,我们还有什么东西不能抛弃?还有什么狗屁职称、工资、地位、名誉,能够缠住自己,一生一世永远缠在名利场里,躲藏在小小的蜗牛壳里钩心斗角?做一个渺小的人,餋养出一个渺小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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