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儿童文学|原创｜散文｜爱情篇｜山狗

　　独自在大山上走，最怕的是碰到什么野物。如果是野兔啊蛇啊倒没什么，它们见了人，哧溜一下就逃开了。但如果有那么一种怪物，不仅不逃，还会紧跟着你，那情形就吓人了。
　　刚到寨里时，孩子们就七嘴八舌告诉我，这一带大山上有老熊，豹子，野猪，麂子，岩羊……据说还有一种红毛人猴，捉到人就紧紧抓住你的手，高兴得哈哈大笑，笑得晕死过去，手却不放松，让人无法逃走。等醒过来后，它就会慢慢品尝它的胜利品。有经验的猎人会预先在手臂上套个竹筒，一旦被它捉住，趁它笑晕过去时，偷偷把手抽出来，就可以逃命了。
　　他们惟独没告诉我，这大山上还有只“山狗”。
　　从城里到村里要走四十多里山路，很多时候是我独自一人彳亍而行。虽有些寂寞，但一路山清水秀，花红叶绿，虫鸣鸟叫，还是很有情趣的。我从来没碰到过什么野兽或者疯笑的红毛人猴。偶尔撞见几只肤色斑斓的蜥蜴，趴在路边石头上晒太阳，见了我就急急忙忙躲开；有时会有一两只讨厌的大黑鸟，冲我聒噪几声，扑扑翅膀又赶紧飞走了。这条路上只有一处地方，让我感到有些害怕。
　　那是一道山箐，小路在这里被挤成一条窄缝，两旁峰峦高耸，浓密的灌木杂树及不知名的藤葛蔓草，重重叠叠像条厚棉被，将长长的山箐捂盖得密不透风，幽暗阴森，像一条鬼里鬼气的黑巷。由于长年不见天日，那段路面积了一层很厚的腐烂植物，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还爬满各种蠕动的小肉虫子，踩上去绵软腻滑，很让人恶心。每次走到这里，我得鼓起勇气，屏住呼吸，低着头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大约也就两、三分钟吧，很快眼前就一阵灿亮，我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穿过山箐，再转几个弯，就可以看见小山村了，学生们常常会来路上接我。
　　这是个阴天，大团的黑云沉甸甸地压在山顶，不时传来隆隆的雷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雨腥味，看来一场暴雨很快就要来临。我一路疾走，想赶在雨前进村。到了那条山箐时，我突然迟疑了一下，只见里面深不见底，一片死寂，似乎腾着一股萧杀的黑气。我心里有点发怵，腿也不由自主地抖索起来。往后看看，山野寂寥阴沉，没有一个人影。这时天空已经开始飘落雨点了，我犹豫了一阵，双手握紧拳头，硬着头皮撒腿就往里跑。只要憋着气飞跑三分钟，就可以冲出这阴暗恐怖的黑箐了。
　　跑着跑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粗重的喘息声，呼哧呼哧，呼哧呼哧……那声音越来越急促，并伴随着悉悉梭梭的脚步声，几乎就脚跟脚地撵着我来。我顿时毛骨悚然，头皮一阵发麻。我不敢回头，死命按捺着狂跳的心，迈开双腿飞奔。眼看快到黑巷尽头，我三步并两步夺路跃出。这时一道黑影一闪，一个什么东西刷地冲上来，狠狠撞了我一下，“它要下口了！”，我浑身一颤，刹时魂飞魄散，一路绝叫飞逃而去。
　　那东西竟也跟着我跑，而且速度比我还快，很快就超过了我，一张獠牙森森的巨嘴大张着在我眼前一晃。
　　“完了！”我一阵眩晕，顿时瘫软在地。怪的是它并没有袭击我，而是一跃而起，越过我一溜烟钻进路旁的树林里去了。
　　我丧魂落魄坐在地上，半天也缓不过气来。看看自己，鞋掉了，包也丢了，那模样真是狼狈透顶。这时路上有人说话，是来接我的孩子们。他们见我脚瘫手软地坐在地上，不由大诧，惊慌地连问老师怎么了怎么了。我指着山箐口，煞白着脸，哆哆嗦嗦说：“怪、怪物，要、吃吃、我……”
　　孩子们也很吃惊，忙追问我怪物是什么样子，我的脑子一片模糊，依稀记得腿上被撞了一下，记得那张一晃而过的可怕的大嘴，还记得那急促的喘息声，呼哧呼哧的。
　　那些小脸释然了：“老师你是遇着山狗了，它不会咬你的。它只是饿了，想讨点吃的。”
　　我一脸的疑惑：“山狗？有这样的动物吗？”
　　“有啊，它跑得比狗还快！”一个孩子大声说。
　　“它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
　　“它很狡猾，会躲猫猫，还会游水。”
　　“老师，它还会解扣子！”
　　这叫山狗的怪物竟有着这么大的本领，倒使我越来越惊讶了。我见过猎人捕猎设的扣子，没有点巧劲是不可能解开的。据孩子们说，这山狗还会扳包谷，掘红薯，甚至会在夜深人静时潜到村里偷人家的豆荚果干，冷饭剩菜。常常饱餐一顿，等人们发觉时，它已吃饱喝足，大摇大摆地走了。
　　我真想看看这只本领高强，机敏精怪，把我吓掉了魂的“山狗”。
　　孩子们笑了，马上去找了些红薯、野果什么的，拉着我到那山箐前。他们将食物摆在一个土堆旁，就山狗山狗地叫唤起来。
　　过了一会，路旁的树林里发出了很响的哗啦声，随着一阵哼哼，一只褐色动物不知从哪儿一阵风似地卷出来，凶猛地扑到那些东西上，啊呜一大口，咬了就跑，一眨眼就看不见了，速度之快令人猝不及防。我在那一瞬间，瞥见一只骨瘦毛长，腰细腿高；而且嘴尖皮厚，耳大尾小的怪物。那奔突跳跃的姿势像狗，贪吃狠胀的样儿像猪，而那尖利刺眼的獠牙又分明像狼。
　　孩子们还在叫：“山狗，山狗快出来！”
　　山狗却不出来了。但林中隐隐传来吧嗒吧嗒的咀嚼声和呼呼哧哧的喘息声。一个孩子说：“老师它是怕你哩。”
　　我被它吓成那样，它居然会怕我？我不相信。
　　“它就是怕大人嘛！”孩子们坚持说。
　　“为什么呀？”
　　“因为大人要卖它，卖到野味店做成菜……”
　　孩子们抢着跟我说话，我却注意到一旁的杂草丛里有一双异样的眼睛在盯着我们。
　　我给孩子们使了个眼色，一个孩子偏头看看，轻轻嘘了一声，然后很小心地叫着：“山狗，出来吧，是老师呢，不怕的！”
　　草丛里有哼哼声，山狗似乎在犹豫着，磨磨蹭蹭半天没有动静。
　　我灵机一动，忙从衣袋里掏出几粒水果糖，叫孩子们引它出来。
　　“山狗山狗，吃糖哦，吃糖哦！”
　　孩子们剥了糖纸，一颗接一颗地在地上摆成了一条直线。
　　草丛一阵乱摇，探出了一个大脑袋，接着长长的身子也拱出来了。只见它试试探探地嗅着走着，慢慢开始吃糖。一颗，一颗，吃着吃着，就到了我们跟前。
　　我使劲揉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然而，千真万确，我看到的是一头怪猪，大怪猪。
　　山狗竟然是一头猪，这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与村里那些膘肥体胖，好吃贪睡的猪不同的是，山狗极瘦，背脊高耸，双腿又细又长，浑身的毛杂乱肮脏，嘴里还长着两颗尖牙，鼻子有个大豁口，耳朵也缺了一块。还有它那警戒凶悍的神情，闪闪发亮的眼睛，敏捷精干的动作，都显示着一种猪所没有的野性。
　　我注视着因吃得惬意而放松了警惕的山狗，它在孩子们的抚摩下躺了下来，长长地伸着懒腰，那匍匐在地上的姿势更像一只在山林里生活的，随时都在准备逃命或出击的野兽。
　　猪怎么会变成山狗？从孩子们争先恐后的回答中，我听到了一个故事。
　　山狗原来是只小猪崽，很小。一次来了几个外地人，在村里转了几转，又到田头地角指手画脚说了些什么，接下来就要吃饭了。这些年兴起的规矩，只要外边一来人，村里就得准备酒肉，吃了喝了他们才走。那天已经打了酒，杀了鸡，还煮了些南瓜白菜干豆腐条儿。那些人正要开怀畅饮时，突然看见几只肉滚滚的小猪正在老母猪怀里拱奶吃。便都停了吃喝，蛮有兴致地看着那些胖成肉团团的小猪。看着看着，眼前便出现了一盘油滋滋，亮晶晶的烤乳猪了。不知谁一声吆喝，吃饭的人不约而同地搁下碗筷，捋捋袖子，追的追，嚷的嚷，把一群小猪撵得四散而逃。一个家伙舍命一扑，逮着了一只，掐着脖子揪着腿的就要往开水锅里按。那小猪又挣又叫，冷不防在那人手上狠狠咬了一口，趁他大声叫痛的当儿，小猪扭身跳下地，没命地向山上跑去。
　　孩子们没告诉我那些人后来究竟吃了烤乳猪没有。他们只说，这只小猪真精，它好象知道那些人会来追它，跑出村就钻进树林里，可又不久待，故意时东时西跑来跑去，惹得那些人漫山遍野东扑西挠的，就是抓不着它，还被它引得摔了很多跟斗，有一个还摔破了脑袋，那气急败坏的狼狈相可把村里人笑坏了。
　　这只机灵的小猪再也不回家，但也不走远，常常在村子附近游荡。村里人曾试图去逮它，围捕，追赶，挖过陷阱，安过套子，用刀吓，用枪打……可每一次都被它巧妙地躲开了，还把人逗弄得疲惫不堪，怒火冲天。看着它在林中上窜下跳的身影，人们只能悻悻地说，这鬼东西，简直成野狗了。
　　从此人们就叫它山狗。
　　好几年过去，在与人不断的周旋中，小猪崽居然长成了有獠牙的大山狗，身架精瘦，脾性野蛮，也异常狡猾。它在山上自己找吃的，勇敢地和别的野兽打架，争地盘，见了人就飞一样逃。它始终不理睬，不信任大人，却喜欢孩子，它似乎知道只有孩子不会伤害它，出卖它。只要孩子们山狗山狗的一叫，它就会跑出来和孩子们玩。当然那玩也是有距离的，稍有风吹草动，不等你回过神来，它早已逃得远远的了。
　　我偶尔会见到山狗，不是悠悠停停地在山上散步玩耍，就是箭一般地在林间穿梭跳跃。听孩子们说，山狗已经学会了嚎叫，还有人见过它撕吃老鼠和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