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儿童文学|原创|散文|爱情篇|鹤唳
我在给孩子们讲课:“秋天来了,天气凉了,一群大雁往南飞……”这时,一个孩子惊喜地叫起来:“老师老师,雁鹅来了!” 窗前掠过阵阵黑影,紧接着传来扑扑扑的煽翅膀的声音。不等我说话,孩子们便欢呼着争先恐后挤出教室,全仰起头,望着天空唧唧喳喳嚷开了。 真的是大雁来了,不过不是大雁,而是一种很稀罕的大鸟——黑颈鹤,我们这里叫“雁鹅”。 这些神态端庄高雅、有着黑丝绒般的玲珑脑袋和细长脖颈的鸟中精灵,每年中秋过后,就一群群从北方飞到我们这儿,在村前那一大片我们称之为“雁鹅海子”的洼地里,热热闹闹地垒巢、漫步、觅食、栖息、生儿育女。一直要到来年四月,才会陆续离去。 我们村座落在一个光秃秃的大山包上,听老人们说,大山包和附近的山头原来都是有树林的,很茂密很葱郁。只是一年年的开荒、打柴,硬把一座座大山变成了包谷地和荞子地,地角散落着几棵瘦弱的小树。侥幸的是我们学校旁还有一棵高大的老树,树干如柏,班驳皱裂;树身约十余米高处,分出无数粗粗细细,参差错落的枝杈,纠结交织成一团蓬大的树冠,葱郁浓厚,蔚为壮观。树的叶像榕,椭圆型,肥阔油绿,叶间会开一种浅粉色的碎花,就像不经意撒上去的糠秕儿。树上总有新叶在绽出,一年四季,那常青的叶丛中始终泛着隐隐的新绿。远远望去,硕大的树冠如罩着一方极薄的绿纱,迷朦粉翠,煞是好看。 这棵树不光是好看,奇的是葱笼阔大的树荫里还住着一群雁鹅。这大概是一家子,有老有小,有黑有灰。黑颈鹤一般早出晚归。在宁静的清晨,明澄的空中一溜大鸟突地飞起,留一串高亢清亮的鸣叫在荡漾。“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宵。”那极美的景致生生地摄人魂魄,心也随鹤翱翔到九霄云外去了。 而灰鹤则喜昼伏夜出,与晨飞的黑颈鹤那番诗情画意相比,夜游的灰鹤又是另一番情趣:暮色苍茫,一行黑影缓缓煽翅轻掠而过,月色鸟影,风声鹤唳,渲染出一股苍凉的古韵,那情形会令人幽思绵绵,把一番古往今来的陈年旧事想得很多,很多…… 这一个大家庭又分了好多个小家,在树上各有各的巢穴和栖息点,就连一些还不大会飞的幼鹤,那蹲伏的树枝似乎也是固定的,穿来跳去的从不会弄错。 这种鸟儿性情极为安详温和,那树上的日子也就过得规规矩矩,和睦融洽。它们常常会静静地栖在树上,好奇地看我和孩子们在土坪上做操、玩游戏。有时,孩子们正在念书,那窗口上突然会伸出个小黑脑袋,大睁着滴溜溜的小眼睛,惊异地朝教室里张望。如果有人感到奇怪,孩子们就会告诉他,这是我们学校的雁鹅。他们似乎认识其中的每一只,无论是原来的老朋友,还是才出生的鹤宝宝,他们都熟悉得像自己的家人一样。 一次我和孩子们在树下玩,叭地一滩鸟粪落在我的肩上,抬头望去,树丫上伏着一只老雁鹅,偏着小脑袋,目不转睛地瞪着我。孩子们笑了,说:“老歪头,你真坏。”几个小女生嘻嘻一乐,连嚷老师别动别动,即而掏出针线,很细心地在那污迹上用红丝线绣了个十字纹。我问是什么意思,她们咯咯笑着,说留财啊,有屎有财嘛!还很认真地嘱我三天后才能洗掉。 从此就记住了那只老雁鹅。记住了它苍青的长喙和脚杆,还有一身失去了光泽的羽毛。这只被孩子们称做老歪头的雁鹅有一个特点,无论走路、歇落、飞翔、啄食,都与众不同,总爱偏头斜视,神情庄重,颇像一位睿智、矜持的老者。常见它在附近的田野上漫步,或在水边沉思,但很多时候它都伏在树上,从不走远。 发现它只有一只眼睛纯属偶然。它不畏人,见人就偏头傲视。一次恰好又这么看着我,我见它左右两只眼一大一小,大的那只亮得有些异样。待看明白后我的心竟忽悠一颤,丝丝地痛起来。那分明是一粒彩色玻璃珠啊!原来它是被人用玻璃珠打飞了眼球,那玻璃珠又嵌死在流血的眼窝里,天长日久才变成一个老歪头的。 我失色地把这个惊人发现告诉孩子们,孩子们同样变了脸色,对老歪头心疼得不得了。那以后就天天捞些小鱼小虾喂它;有时也给它撒些谷粒、花生、豆子什么的。它似乎很理解孩子们的心意,一听到叫声,就从树上飞下来,常常能很准确的落在撒了食物的空地上,歪歪偏偏东一口西一口地啄吃。但它也很警觉,哪个孩子稍稍靠近一点,它就会倏地飞起,藏到树上的叶簇里,那时就是喊破了嗓子它也不肯下来。 谁也没料到快立冬了还会有雨,而且大雨竟引发了泥石流。只听得一夜风狂雨暴,第二天起来一看,整个雁鹅海子成了一片烂泥滩,更可怕的是我们的那棵老树也被连根拔起,蓬大的树冠淹没在肆虐的泥泞里,看不见一片绿叶。孩子们惊悸地站在对天翘起的树根前,满脸的恐慌和不安。同样恐慌的还有那一大家雁鹅,可怜“鸟儿难解人间事,不知今夜归何家?”只见它们忽而飞起忽而扑落,叫声如泣如诉,搅得人心都快碎了。 孩子们大声吆喝着,把它们往雁鹅海子里赶,希望它们去那儿找地方重新垒巢安家。可它们始终在我们头顶徘徊,对着地上一声声叫唤,迟迟不肯离去,原来是老歪头还在泥水里跌来撞去,怎么也飞不起来。一个孩子抱起了它,它那浸透了烂泥浆的身子一阵痉孪,脖颈伸得很长,发出嘎嘎的惨叫。突然,它挣扎着展开沉甸甸的双翅,用力飞向空中,很快又笔直地坠落下来,砰地砸在泥地上,就一动不动了。 “它死啦!”孩子们失声痛叫,扑了过去。老歪头死了,眼却睁着,我们熟悉的那只玻璃眼珠依然晶亮,而另一只眼珠却蒙着一层白翳,原来它早已是全瞎了啊!难怪它平时总不离开这棵树了。而灾难袭来时,它一定是因为看不见才被泥浆淹成这样的。孩子们都哭了,抱着可怜的老歪头不肯松手。大群的雁鹅从浑浊的雁鹅海子里倏然飞起,一排排,一队队,绕着大山包急促盘旋。鹤唳声声,哭声阵阵,在大山上回荡了很久、很久…… 天很阴,看样子还会有雨。我和孩子们找了水把老歪头洗干净,那雪白的羽毛,那头顶上的黑翎,那柔长的黑颈,那翅膀尖和尾巴上的道道黑边,多美的鸟儿啊!我含着泪告诉孩子们,这叫黑颈鹤,很珍贵,在我们国家,只有很少很少的数量了…… 没有了老树,雁鹅还会来我们大山包么?埋葬着老歪头的泥地里,还会长出树来么?透过模糊的泪眼,我看见灰色的大山包,看见更远的绿意稀疏的重叠山岭。而我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蓝天丽日,鹤群翩跹;阳光灿烂,林涛起伏;清泉绿树,莺歌雁舞…… 鹤唳在渐渐消逝,莫非鹤群要离我们远去?秋天来了,天气凉了,一群大雁往南飞,失去了绿色的家园,它们还能飞到什么地方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