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儿童文学|原创|散文|植物篇|花语
黄饭花
黄饭花开了,金亮金亮的,像点燃了满树的小灯。 采来黄饭花,洗干净,揉出金色的花汁,就可以染黄饭了。过年时,村里家家都要蒸一钵黄饭,很灿烂地摆在桌上,映得满屋子暖洋洋的。 黄饭花谢了后,会结出一颗颗黑色的小果,掰开了,里边有洁白的粉。掰很多小果,就能攒起一撮粉,放在手心碾匀了,拍在脸上,那脸就会变得洁白晶莹,非常好看。 这是美美的秘密,她从来不告诉别人。 这时你见到的美美,脸儿很白,眼睛很黑,嘴唇红红的。她穿着红花衫子站在黄饭花枝间,蓝天白云,鲜花绿树,所有的美丽就都浓缩在美美身上了。 冬天,黄饭花每天结满霜花,梅枝一样苍劲;下了雪,就变成一棵棵银色的珊瑚树,上面挂满长长的冰流苏。 冬春,干冷,见不到雨丝和雪花。黄饭花树变得焦脆干硬,会发出金属样的玎玎声。 村里男女老幼都上山,砍下枯枝,捆好,背回家当柴禾。 美美和奶奶也去了。美美砍,奶奶捆,美美再背回家。你要是在山路上看到一个大柴捆在移动,下面是一双纤细的小脚板,那就是美美了。 院里那垛比墙还高的干花枝,全是美美背来的。 这个季节上山,男人们不敢抽烟,烟瘾发了,就嚼几片树叶;女人们不敢生火,肚子饿了,就吃几口冷饭。风干物燥,稍有不慎,一粒火星就会酿成山火,风助火势,往往会烧上几天几夜,烧过几架大山,烧毁山林,烧毁房子,烧掉粮食和牲畜……受了灾的村子,很长时间缓不过气来。 谁也没想到一块石头也会引发火灾。 那块石头上是从山上滚下来的,罗锅那么大一块,骨碌碌一蹦三跳往下滚,然后轰然一砸,偏偏就砸在另一块石头上,啪地一声,火星四溅。 美美砍着砍着,突然发现前面干枝丛里有一朵黄黄的花,莫非是黄饭花就开啦?她揉揉眼睛使劲一瞅,顿时吓了一跳。 那是火! 一朵火花,黄颜色,很阴险地在树枝下颤动。 美美顾不得多想就冲过去。树枝太密,她用砍刀边砍边往那边钻。她得赶快把那火花弄熄,赶快砍去周围的枯树,不能让火燃开来。 奶奶也看见了,奶奶喊了起来,满山的人也看见了,都往这边跑。有的忙着砍隔火带,有的忙着疏散老人孩子。 那火花“蓬”地一跳,变成一个火团,张牙舞爪往四周鼓胀。美美迅速脱下外衣罩上去。那火团就像个怪物,在衣服下拱着挣着,按下这边,那边鼓出来,按下那边,这边又鼓出来。美美整个人扑到衣服上,双手用力扑打。一条条火苗嘶嘶怪叫着,从衣服的每一条缝隙里往外窜。 那火苗只在美美脸上一舔,美美就成了个火人。 几个人冲过去,抱住美美,拍着她身上的火。更多的人冲上前,用脚踩,用树枝打,又砍下各个山口路口的树木杂草,阻止着火势蔓延。 有人敲起了锣,山下的人听到了,也纷纷朝山上跑来。 火终于熄灭了,一缕缕余烟,缭绕着融进山头的云雾里,满山弥漫着一片焦糊的味道。 这时听到奶奶的哭声,美美像片叶子,飘在地上,从头到脚一片黑。 人们急忙把美美送进医院。医生说,这孩子被火燎得厉害,特别是脸。 拆了纱布,美美的脸,红一块黑一块。但来看美美的人都说,美美只是黑了点,不碍事的。勇敢的美美依然是山村里最漂亮的女孩,每个人都特别喜欢。 奶奶告诉美美,留在土里的树兜,雨一浇,便发了新芽,现在,漫山遍野都是黄饭花了。 孩子们给美美送来大束黄饭花。奶奶摘下花瓣,一瓣一瓣敷在美美脸上,让软软凉凉的花瓣滋润着美美新长的嫩肉。 美美眼里汪着泪,脸上却带着笑。她说她要回家。 美美要去采黄饭花,要蒸黄饭。只有奶奶知道,美美是想去守着黄饭花枝,等着采集黄饭花的小果,然后捏出洁白的花粉,在掌心调匀了,轻轻拍在脸上,让那张小脸,变得雪白雪白,又晶莹又好看。
苦刺花
香儿最喜欢苦刺花。 苦刺花很美,每年春上苦刺花开,那一串串雪白的花儿像一条条银链,点缀得山野银光闪闪。这种花儿不怕苦,长在最贫瘠的土壤上,却开得繁茂漂亮。 苦刺花开的时候,村里的小姑娘天不亮就拎着小篮子,到山上抹苦刺花。为什么叫“抹”呢?那是因为苦刺花朵很小很小,一朵朵摘很费时间。只有一手揪住枝条一手顺着枝条从下往上一抹,抹到枝头,手心里就满把的花了。 这可是需要技术的哟,那枝条上满是尖利的刺,戳一下手上就会冒出一粒血珠。每一根枝条都很长,抹一根枝条,那些小手上就被刺得尽是血痕血眼眼。 香儿有一双不怕刺的手。那手,很小,很粗糙,结着厚厚的茧子。这双手可以同时抹两根枝条,刷地一声抹过去,手里就攒下两大把花,肉皮毫发无损。 苦刺花根苦,叶苦,花更苦,吃起来满嘴苦味。城里人却喜好它的清香,愿意花钱买。 香儿是在卖苦刺花时见到那个老头的。 那时他正脸色煞白,捂着肚子坐在马路边哼哼。香儿忙扶起他,把他送到医院,打了针吃了药,又把他送回家。 老头的家竟是一间卖过桥米线(注)的馆子,店里人头攒动,油腻的桌上杯盘狼藉。 老头请香儿在一张桌前坐下,摆上一大碗滚烫的肉汤和一碗雪白的米线,还有许多小碟小盘,然后就催香儿吃。 吃完米线后,香儿就决定留在店里打工。 卖苦刺花只能换点油盐钱。在这里干活,老头包了吃住,每个月还给两百元钱,可以买新衣服新鞋子,还可以寄钱回家。 店里工作很苦,每天起早睡晚,生火、烧水、淘米线,炖肉骨头、拣菜、收碗洗碗、抹桌子拖地板……这么苦的活,香儿没累垮,反而还长了肉,胖了,高了,笑起来清纯甜美,花朵一样。 因为有了香儿的笑脸,来吃米线的人就多了起来,老头每天数钱的时候,就特别高兴。 矛盾是从香儿的手引起的。 那天香儿给一位顾客端去米线,那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穿着小吊带背心,裤子膝盖故意剪出个大窟窿,眼皮是蓝色的,耳朵上戴了四个大圆圈。两只瘦瘦的手腕上缀满了五颜六色的手链,细白的手指兰花一样优雅地翘着,每个指甲上都涂着不同的颜色,还画着一朵朵小花。 那女孩盯着香儿的手,久久不动筷子。香儿有些紧张,惶惶缩回手,匆匆跑开了。 直到老头来找她,她才知道,那女孩不满意香儿的手,那样胖,那样粗、那样硬,还有茧子,指甲缝里不干净,害得她吃不下去…… 老头很生气,说香儿丢人现眼。他告诉香儿,城乡的差别不在脸上,而是在手上。人们一看你的手,就知道你是农村人,不懂得讲卫生…… 老头还在喋喋不休地唠叨着,香儿却越听越刺耳,越听越别扭。 谁说农村人不懂得讲卫生了?在村里,香儿的干净是出了名的,家里的门槛都被她擦得发亮,衣服裤子更是千浆百洗,不留一点泥痕。她的手?她的手很好,很结实,能锄地插秧,砍柴剁猪草,还能抹苦刺花。要是变成城里小姑娘的手,那么纤瘦,那么白皙,怎么做活啊! 老头捉住香儿的手看了又看,捏了又捏,说,他有办法让香儿的手变得又白又嫩,变成城里小姑娘软软和和的手。 他让香儿把手洗了又洗,冲了又冲,然后搬来好多小瓶小罐,抓着香儿的手涂着什么油,什么膏,什么霜,像刷了一层又一层的白石灰。 香儿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双手热刺刺地又麻又辣,感觉怪怪的。她这是怎么啦?莫非她也不喜欢这双手,也想让它们变得苍白纤细,瘦骨伶仃么?要是真变成那样,怎么抹苦刺花呢,只怕在那刺枝上一搭,瞬间就皮飞肉裂了。 香儿打了个寒战,一下从老头钳子样的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老头正要呵斥,香儿却通通通跑出了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大街上。 跑啊跑啊,小路在山间弯弯绕绕,伸向山岭。香儿清晰地看到,山岭岭上一片片的白,像落了一层春雪。那是苦刺花啊!她看到小伙伴们袅袅婷婷站在苦刺花间,像飘在白云上的小仙女,轻轻拽着花枝,一抹,一捋,满掌心花朵,银子一样亮,雪花一样的白…… 注:米线,大米制作,细长柔韧,是云南一种很普及的食品。
马蹄香香花
马蹄香香花不算花,只是叶间有些零星小点,像谁不经意撒上去的糠秕儿;马蹄香香花也不是草,硬朗的藤蔓匍匐在地上,会沿着小路攀爬。马蹄香香花引人的是叶子,那葱翠的叶,镶着细细一圈褐色花边,像一瓣瓣精致的小马蹄,很好看。 马蹄香香花生在驿路两旁,马帮过路时,踏出一路香。 这清香一年四季都不散,所以马蹄香香花就有了这么美的一个名儿。 马蹄香香花是赶马人的花。他们喜欢采摘马蹄香香花叶,揉碎,掺在饭里,炒得干干香香的,再捏成一个个饭饼。这样的饭饼,搁多久也不会坏。 阿芳爸就是赶马人,每次出行,妈妈就要做马蹄香香花饭饼,放在簸箕里晾冷了,爸爸一包,阿芳一包,父女俩背了相同的干粮,就像背了一个家,所有的温暖都在里边了。 爸爸赶马上路,阿芳去城里上学。 班上的女孩男孩都挺时尚。如果比学习,阿芳可以超过他们,如果比吃穿比花钱,阿芳就会躲开,一个人在角落里安静地看书,写作业。 这种时候,有个男生也会像阿芳一样,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书,写作业。 阿芳先是不在意,后来觉察了,就有些心跳。那男孩个儿不高,皮肤黑黑的,有时目光朝阿芳一瞥,笑微微的眼里,似乎有点什么东西,什么呢?阿芳说不清楚。 阿芳就有了一种莫名的感动,特别喜欢听到他的声音,喜欢看到他的身影。 这天,阿芳揣了块饭饼,走到校园后头,那里有片树林,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 阿芳坐在树下,在膝盖上摊开一本书,拿出饭饼,边看书边掰着吃。妈妈做的饭饼结实饱满,越嚼越香,肚子不知不觉就饱了。 你吃什么啊? 阿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他好奇地看着阿芳的手。 手里的饭饼,圆圆的,灰灰的,掺着些绿末。 他皱着眉头说,这是你的饭啊,怎么行呢?走,我带你吃肯德鸡去。 他不由分说,拉了阿芳就跑。 阿芳当然知道肯德鸡,那红红的大门十分招摇。 看阿芳局促不安,男孩以为她是胆小,忙说,别怕,进去坐下就是了。 他把阿芳带到一张小桌旁,很快,就端来一托盘红红绿绿的东西,吃的喝的都有。 阿芳觉得,那炸鸡块就像面团,还没嚼就碎了,那面包看着很大,捏紧了只有一小疙瘩,那种黑颜色的饮料,有一股药味…… 阿芳想起自家养的鸡,漫山遍野刨虫子吃,炖鸡时,汤上一层亮晶晶的黄油,极香。村里的龙潭水,清明晶亮,喝下去,忒甜……当然啦,最好吃的,还是马蹄香香花饭饼…… 阿芳说,别小看那样小小的叶,太阳晒枯了,大水淹没了,只要山风一吹,很快又变成绿绿的一片小马蹄……那叶儿能做饭饼,根儿呢,磨成粉,滚水一冲,就是一碗亮晶晶的马蹄粉羹,能拉出长长的糖丝…… 说啊说啊,阿芳说爸爸的马帮,怎样给深山里的村寨送去这样那样的东西;说爸爸会采摘驿路上的马蹄香香花,积攒一麻袋;说她和妈妈怎样揉叶子,做饭饼……她很害羞地说,有了马蹄香香花饭饼,就不用花家里太多的钱…… 阿芳脸蛋红扑扑的。自从到城里上中学以来,她还从来没说过这么多的话。而且是对着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孩。 我没有去过山里,也没有赶过马,更没有吃过那种饼……男孩叹着气,很遗憾的样子。 以后……我带你去……阿芳热情地说,心像擂鼓一样跳。 后来,男孩再也没说话,后来……后来他们就回教室了。 再上课的时候,阿芳就感到有些异样。她看到同学们围着那男孩,挤眉弄眼说着什么,神情十分暧昧。那个男孩脸上笑微微的,手里拿着点什么,圆圆的,灰灰的,掺着些绿末。 阿芳只看一眼,心就像被一根刺扎了一下,丝丝痛起来。 他们是在取笑她么?他们是在说她吃的那种饭饼么?他怎么可以…… 那一整天,阿芳没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上课,静静地写作业。 那一整天,教室里有一股子淡淡的清香,每个人都闻到了。 阿芳不知道,那个男孩一直在看她,一直想与她说话。 下课了,阿芳一个人来到校园后的小树林,她拿出在怀里揣热了的一个马蹄香香花饭饼,大口吃起来。 有人朝林子里跑。是那个男孩。他气喘吁吁,急于想找到阿芳。他要告诉她,他喜欢马蹄香香花,他要跟她到山里去,去赶一赶马儿,去采摘马蹄香香花,他想说他爱吃那马蹄香香花饭饼,他会吃很多,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