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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鱼鹰嘎咕一睁开眼，就看见水老爹在收拾猪槽船。这种船很小，窄窄的船身，两头尖尖的，就像当地人喂猪的木槽，所以被唤作猪槽船。
　　天还不太亮，淡白的曙光里，水老爹的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就像下巴上粘着一条会动的鱼尾巴，十分有趣。嘎咕伸了个懒腰，扑扑翅膀，从屋顶飞下来，落到水老爹的肩头，伸出长喙就要去啄他的胡子。
　　“别闹了嘎咕，走吧！”水老爹躲闪着，拿起长蒿撑起了船，朝湖里划去。
　　明朗的早晨，清水海是最美的。茫茫的水面平滑如镜，清澈透亮，映出了天上的彩色云朵和远远的大雪山的倒影。往常，嘎咕最喜欢这时候出海。看那许多的渔船在海里穿来穿去，船上的捕鱼人和鱼鹰们互相乐呵呵地招呼着。到了傍晚，装满鲜鱼的小船，吃饱了的鱼鹰的嘎嘎声和人们快乐的呼喊，给清水海增添了无尽的热闹和生气。
　　当嘎咕还是一只蛋时，清水海上就有许多鱼鹰了。清水海实际上只是一个高原湖泊，但这里的人们喜欢将湖称之为海。在湖上划着小船，眼前烟波浩淼，茫茫无边，真的就象航行在大海上一样呢！这里的人家都以打鱼为生，几乎家家都养了鱼鹰。水老爹告诉嘎咕，人和鱼鹰起码已经做了三千年的朋友了。嘎咕不明白“三千”的概念，但它知道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得可以捕完清水海的雨了。那时清水海里的鱼也真多，一群一群的挤在水底嬉戏。鱼鹰们一排排站立在猪槽船头，紧张地盯着水里，不时飞起来，潜入海底，嘴巴象一只大勺，一舀就是一堆鱼。鱼鹰们的喉囊总是胀的很大，船仓里全是它们捕捞的鱼。不过，到了嘎咕能捕鱼的时候，鱼儿已经明显的少了，捕鱼也显得吃力起来。再到后来，常常是劳累一天，才能捕到几条小猫鱼，用水老爹的话说，只是弄了点下酒菜！
　　渐渐地，湖边不时有了被遗弃的猪槽船，有许多打鱼的人去种菜，养羊、养牛去了。鱼鹰也死的死，卖的卖，逃的逃，逐日稀少。水老爹却不愿离开清水海，每天依然划着他那条破旧的小船在海上漂来漂去。船上，水老爹默不作声，嘎咕身单影只，那情形很有些凄凉。像水老爹难得碰到打鱼人一样，嘎咕也很难见到鱼鹰同伴。它有时会想，是不是清水海就剩下一个水老爹，剩下自己最后一只鱼鹰了呢！
　　今天的运气很不好，太阳都照到头顶了，嘎咕才捕到几条有气无力的小鱼。本来每次捕了鱼后，水老爹都会挑出一些小一点的鱼给嘎咕当早餐。可今天，嘎咕一次次潜入水底，捕了鱼又放到船上，水老爹都没有喂它。后来，嘎咕捕了一条鱼，飞上小船，就衔在嘴里迟迟不肯吐出来。它指望水老爹会说：喏，那条是你的了。这样它就可以把小鱼吞下去。可水老爹似乎忘了嘎咕从早晨到现在什么也没吃，竟然骂骂咧咧揪住嘎咕的脖子，毫不留情地把那条小鱼从嘎咕嘴里抠了去。
　　鱼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小。饿极了的嘎咕好容易又捕了一条比南瓜子大不了多少的小鱼，一伸脖子，小鱼就滑下了肚子。
　　“嘎咕，你敢偷吃，我打死你！”水老爹站在船头恶狠狠地叫起来。嘎咕忙钻进水底，长嘴一叉，叉了满嘴的泥，泥里有什么在挣扎，它知道不是虾子就是泥鳅。它飞快地游出水面，讨好地把嘴一张，一团泥巴就落到水老爹跟前，嘎咕分明看到有几只小虾蹦蹦直跳。
　　水老爹不去捡虾，却抓住嘎咕，手指摸到它脖子上的绳扣，狠狠地扭了几扭，嘎咕只觉得脖子上一紧，几乎喘不过气来。
　　“嘎嘎——”叫声憋在嗓子里，变成了一串打嗝似的气流，嘎咕痛苦地甩着头，企图松一松那绳扣。可恶的水老爹，竟揪着嘎咕，把它脖子上的绳扣又缩小了许多，这样，嘎咕就连喝水都困难了。嘎咕叫不出声，只得愤怒地扑打着翅膀，表示自己的不满。水老爹没有理睬它，自顾将从嘎咕喉囊里挤出来的小鱼捧进鱼篓。
　　眼泪涌出了嘎咕的眼睛，小鱼鹰的眼泪啊！就那么亮晶晶地挂在嘎咕圆圆的黑眼圈旁，但水老爹似乎没看见。嘎咕泪汪汪地看看只顾收拾小鱼的水老爹，两脚一跳，跳到船头，慢慢蹲了下来，委屈地垂下了头。
　　“嘎咕，快，快下水，鱼来了——”水老爹趴在船边，盯着水面突然惊喜地叫起来。嘎咕一动不动。
　　“嘎咕，那儿，水草底下有一条好大的鱼呀，还是红鳞的哩——”水老爹又叫了，嘎咕连头都不抬。
　　“嘎咕，你再不听话，我不要你了！”
　　嘎咕没有动。水老爹气愤地一把抓住它，很粗暴地往湖里一扔，手指着水里命令道：“快去捞呀，死木头！”嘎咕却往船上一跳，照样在船头蹲下来。
　　水老爹疑惑地看着它，说：“嘎咕，你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犟？”
　　嘎咕极其艰难地扭了扭被勒得痛苦不堪的脖子，没有理他。它突然对这个山羊胡子的老头产生了一种痛恨。现在鱼少了，这能怪嘎咕吗？是水老爹们要得太多了呀！可水老爹才不会去想这些呢！这个可恶的老头，只会勒它的脖子，让它连水也喝不了……嘎咕越想越悲哀，头也越垂越低。无论水老爹说什么，嘎咕只是不理不睬，低着头木雕似的立在船头。
　　“你是恨我勒了脖子么，那我给你解开还不行吗？”水老爹赌气地说着走拢来，就去解嘎咕脖子上的绳扣。那绳扣已经成了死结，嵌进嘎咕的肉皮里了。水老爹解了好一阵也没解开，烦得咬牙切齿。他一跺脚，索性拿起剖鱼的刀子，嘴里咕哝着，“真不想活了么？真不想活了么？”刀光一闪，嘎咕心跳了跳，两只脚哆嗦了一下，气恼的水老爹是不是想宰了它呢！但它没有动，“杀了我我也不会原谅你的！”嘎咕想，干脆就闭上了眼睛。
　　嘎咕感觉到冰凉的刀尖在脖子上一挑，脖颈那儿突然一阵轻松，一股长气就从胸腔里冲了出来，嘎咕睁开眼，顿时浑身舒畅，它一张翅膀，身体就悬在了空中。
　　自由了，嘎咕一阵狂喜，毫不犹豫地飞上高空。“嘎咕，回来！”水老爹手里握着刀，大声招呼着嘎咕。但嘎咕只是围着猪槽船盘旋，就是不落下来。
　　水老爹有些心慌，忙又大声叫着：“嘎咕，快回来，我们要回家了！”
　　嘎咕又飞远了一点。水老爹紧张了：“嘎咕，你想干什么？”他在小船上窜过来窜过去，小船剧烈地摇晃起来。
　　水老爹的脚碰到了鱼篓，他急中生智把鱼篓抱了起来，高高举过头顶，哄着嘎咕：“给你，嘎咕，你看，都给你吃，让你饱饱地吃，吃了再多多的捕！”
　　嘎咕看见鱼篓口有鳞片的闪光。那都是嘎咕今天捕的鱼哩。嘎咕想起有很多日子，它就是这样勤勤恳恳为水老爹捕鱼，让水老爹一年到头都不愁吃穿。那时，水老爹的日子过得多滋润啊！每天，捕鱼归家后，他会就着很香的鱼干，喝着小酒，还絮絮叨叨地同嘎咕聊天。可现在，湖里的鱼越来越少，水老爹的脾气也越来越坏，常常冲着嘎咕发火，而且，为了多捕鱼，狠心的水老爹居然连肚子都不让它吃饱，这是什么样的主人啊！
　　“嘎咕，你最乖，啊，快回来——”水老爹还在苦苦哀求着。
　　“你真的要离开我么，嘎咕？谁来给你喂食？谁来陪我说话呢？”水老爹可怜巴巴地叫着。这时，越过一片宽阔的水面，嘎咕看见了一大片沼泽地，芦苇丛中传来了热闹的喧腾。依稀看得见许多鸟儿在游弋，大雁、野鸭、鹤……啊，它居然看见了一群熟悉的身影，那是鱼鹰啊！听，它们在呼唤它了，那快活的嘎嘎声一定是在欢庆嘎咕的自由！从此不再被人用绳子勒脖子，也不用被人驱赶着去捕鱼了，真好！嘎咕想着，浮在湖面上，湖水映出一只羽毛脱落，蓬头垢面的鱼鹰的倒影。嘎咕几乎不认识自己了，嘎咕可是一只最漂亮的鱼鹰啊！那一身浓密的黑羽到哪里去了，那爽气的神采到哪里去了？怎么成了这样一副委琐沧桑的模样。嘎咕一阵心酸，它恨恨地瞅了那个还在喊叫的老头一眼，就头也不回地朝水鸟聚集的那儿游去了。
　　清水海上一片寂寥，水老爹孤伶伶地站在猪槽船上，眼睁睁看着嘎咕渐渐隐没到烟波迷漫中。湖风吹动着他班白的头发，从那双皱纹纵横的眼睛里，突然滚落下一串泪珠。过了一会，只见他慢慢举起那只鱼篓，又慢慢倾倒过来，一群群小鱼儿争先恐后挤出篓口，又滴里嘟噜全落到湖水里去了。蓝色的水面上卷起了一个一个小旋涡，很快又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