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儿童文学|原创｜散文｜动物篇｜勇士

　　关于狗的故事，我们已经有过很多了，但我还想再说一只狗，一只很大的狗。
　　狗叫黄毛，是只撵山狗，这是我们这地方对猎狗的称呼。
　　我们这里对狗的优劣有“一黄二黑三花四白”之说。黄毛一身灿黄，高大精壮，是条漂亮的，威风凛凛的狗。这种狗聪明敏捷，狩猎的本领绝对高强。
　　黄毛外貌威武，眼睛却很友善，总给人一种亲近感。它的主人是我的房东，一个黑瘦的孤老头是它的主人和我的房东。在我的眼里，老头对黄毛是很苛刻的。
　　比如说，他从不给黄毛喂食，也不给它抓痒啊挠背什么的。黄毛一年四季都露宿在屋外。有一天很冷，我缩在屋里烤火，看见黄毛一身湿漉漉的站在冷风细雨里，就叫它到火塘边来。它看了我一眼，矜持地摇了摇尾巴，没有动。我扔过半个烤洋芋，它连嗅都不嗅，反而走出大门去了。瘦老头说，你就是给它一坨牛肉，它也不会进来的，撵山狗嘛，可不像你们城里人抱着玩的哈巴狗，它傲气得很哩！
　　尽管主人这样待它，黄毛却毫无怨言，往往瘦老头出门前喝一声：“黄毛，走！”黄毛立马就跟着去，像个忠实的仆人。他们去什么地方，从来不对我说。我只知道每次他们回来，主仆俩都显得格外精神，老头脸红红的，浑身散发着一股酒味，而黄毛呢，似乎肚子里坠了太多的东西，以至于走路都有些摇晃了。当然，只要他们回来，家里好几天都会有酒有菜。菜除了小鱼小虾和小雀儿肉外，还有些很怪的东西，有的像植物的根茎，但吃着又有肉香；有的像什么动物的肉，吃起来却又像木渣树皮；有一种小头大肚，有着许多小脚爪的褐色虫，煮出汤来特别鲜；还有一种肥胖得分不出头尾的肉虫子，炒熟了一咬一包油，香酥得人直舔嘴唇。而一种闻着很臭的像胡须似的嫩芽，吃在嘴里却满口异香……
　　黄毛有时会单独出去，常常几天不归家，等回来时，肚子胀鼓鼓的。那时它会懒懒的趴在院里，静静地消化好些天，我常常在半夜醒来，听见它吧唧吧唧像反刍动物似的咀嚼声。
　　老头曾是个猎手，有人说，他爬山过坎就像在飞，多高的悬崖峭壁可以一纵就跃过去，而且枪法特好，曾一个人获捕过老熊和豹子，当然这都是他年轻时候的事了。现在森林稀疏，野物也少了。山上无猎可打，人和狗就闲得烦。有好几次我看见他们满山遍野的疯跑，人追狗，狗撵人，又叫又笑，玩游戏似地发泄着过剩的精力。老头那杆火药枪挂在墙上，已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事情要从老头的火药枪说起。
　　那天老头和黄毛又是酒足饭饱地回来，照样让我吃了很多怪模怪样的“菜”。不知为什么，那天老头兴致特别好，他拿下火药枪，兴冲冲擦了起来，还同我聊起了天：
　　“知道么，年轻人，山里有大兽了，是头老熊。”
　　见我惊异，他便说：
　　“我和黄毛都看见了，在扳包谷呢。隔了一条箐沟，又没带枪，眼睁睁让它跑了。”
　　我说：“你可别打，老熊虽不是珍稀动物，可也受国家保护，打了要犯法的！”
　　他撇撇嘴，不屑地说：“它糟蹋庄稼呢，我吓它一下都不行吗？”
　　第二天他们真去了，人和狗都雄纠纠的。临走时，老头嘱咐我去地里弄点小菜，在家里多劈一点柴，等他们回来再做饭。
　　傍晚我背着一箩南瓜回来，见老头血淋淋地躺在院里，身边围了一群村里人。他们告诉我，老头糊里糊涂把巡山的护林人当野物打了，自己又被枪柄顶下了山崖。黄毛回来报的信，几个壮汉子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们救起来。那护林人整个背脊，后脑勺几乎成了一面筛子，全是铁砂轰出的血洞，背到县医院连医生都吓了一大跳。而老头摔得只剩悠悠的一口气，医生抢救了一番，就让赶紧抬回家，也许家人还能最后看上一眼。
　　他的家人只有我和黄毛。黄毛身上也有伤，那是村里人打的，他们怪它瞎了狗眼，连对方是人是兽都搞不清楚，害了两个人。照山里规矩，撵山狗出这样的耻辱，是要被打死的。只不过黄毛平日里为人太好，村里人才没往死里打。
　　挨过打的黄毛神色严峻，紧夹着尾巴，怕冷似地依偎着我，似乎想从我这里找到一点慰籍。我抚着它伤痕累累的背，心里满是同情。其实这事也不能怪黄毛，那天他们出门后，就下起了小雨，护林人披了件蓑衣，又戴了顶毛帽，那毛茸茸的背影在雨雾朦胧中肯定像只野兽。老人久不打猎，目力不济，隔的又远，才闯下这等大祸。
　　现在护林人生死难测，老头危在旦夕，黄毛又不会说话，任何解释都是无力的。我们只能揪心地看着老头痛苦挣扎。
　　这时，老头抖抖地抬了一下手，黄毛唰地冲了过去，将头搁在他的胸前。老头喘息着，手按住黄毛的脑袋，嘴唇翕动着不知说些什么，说着说着手一松，就闭上了眼。
　　等我们埋葬了老头，黄毛就不见了。我很着急，村人说：“管它呢，它这错误犯大了，没脸在村里呆下去了。”
　　再见到黄毛是一年后了。我回到了县上。一天突然在街上见到一只大狗跟在一个男人身后。那狗身个，走路很像黄毛，但样子却很难看，头上、胸前尽是大疤，嘴巴短了一截。我试着喊了一声：“黄毛！”狗停住了，那男人也停下来。
　　“它叫猛猛！”那男人和蔼地说。交谈中我才知道他就是那个被误伤的护林人。他告诉我，他在医院清醒过来，就看见了这条黄狗，也不知从哪儿来的，白天黑夜就守在他跟前，谁也撵不走。有一次他没睡着，见这狗呆呆地盯着输液的瓶子。他心想，倒要看看它会怎么办？点滴快完时，只见它不声不响走出去，不一会，就引来了换针水的护士。惊得他目瞪口呆。医生护士都喜欢这条彬彬有礼，善解人意的漂亮的狗，说这狗居然会侍侯病人，真神了！
　　“知道吗，这狗会捉鱼，有人见它守在鱼塘边，看的人眼睛都没眨一下，它嘴里就含上鱼了，捉了就给我送来，真懂事。”
　　护林人给它取名猛猛。
　　“我看它长得威风，就这么喊它，它好象也没意见。”他笑着说，怜爱地拍拍黄毛的头。变得丑模怪样的黄毛热烈地看着这位新主人，那眼神，就跟看那个死去的孤老头一样充满温情。
　　我突然省悟：那老头临终前一定是叫黄毛去找护林人，替自己赎罪，倘若护林人真遭到不幸，它恐怕会替老头来抵命的。但它是怎么找到护林人，又是怎么变成这样子的呢？
　　“我还真不知道它怎么会找到我。至于变成这样，倒全是因为我！”
　　护林人蹲下去，轻轻抚摩着黄毛那些醒目的伤疤。
　　跟了护林人，撵山狗黄毛变成了护林狗猛猛。
　　猛猛细心警觉，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提醒护林人。它也很聪明，什么事一经指点就明白。遇到盗林的，它会呜地扑上去，不咬不叫，光那犀利的眼睛和白垩的尖牙，再凶恶的盗树贼，也会先怵了几分。
　　那是一个雨天，黄毛照例跟着护林人上山。
　　突然它站下来，拱了拱护林人。他侧耳一听，就听到一阵尖利的啸声。
　　“有人盗木！”
　　有经验的护林人都知道，如果只是斧头声，那只是一般的小偷小砍；如果是电锯声，那就要警惕，这种情况往往是有组织的盗伐，盗木的人也往往是些亡命徒。
　　护林人对天开了一枪，那电锯声尖叫得更疯狂。
　　护林人和黄毛跑了好一段路，终于看见有三个人，正在猛锯一棵老树。
　　“住手！”护林人喝道。
　　哪知那几个家伙连望都不望他一眼。
　　“猛猛，上！”
　　黄毛一跃而起，冲了过去，那几个人才慌了手脚，四散逃开。就在快要追上时，其中一个人手一挥，扔过来两个黑糊糊的东西。
　　护林人才一趴下，就听见一声巨响，有什么在不远处爆炸了。
　　硝烟过后，他一抬头，脸就白了，几乎就在他眼皮子下，还躺着一颗滋滋冒烟的土炸弹。
　　也不知怎么的，正气汹汹追扑一个盗贼的黄毛，突然转过身，箭一般射到护林人跟前，张口含起那颗冒烟的土炸弹，拼命向山沟跑去，山沟那边窜起一股浓烟，又传来一声巨响，烟雾中黄毛飞跃出来，快得像一道金色的闪电。金光旋过的地方，飞溅起一串鲜红的血点。那奔逃的盗贼一回头，见到血淋淋一张愤怒的狗脸，只来得及妈呀一声惨叫，黄毛就重重地砸在他身上。
　　“猛猛——”护林人痛叫着，也跟着扑过去，一下抱住了黄毛。
　　黄毛的样子惨不忍睹，整个嘴筒都被炸烂了，脑袋血肉模糊，从头上到胸前挂下了一大块皮毛，血流如注。那土炸弹一定是在它甩出去的瞬间爆炸的。
　　护林人抱着黄毛号啕大哭。突然他跳了起来，拎起那软做一团的盗贼，狠狠地掼在地上：
　　“你要偿命，偿命——”
　　他怒吼着，声音完全变了调，几把扯过根藤条，三下两下把盗贼捆成了只棕子。又端起枪对着还在跑的另两个一阵猛射，这才抱起黄毛朝山下冲。
　　医生还从未给狗做过手术，护林人固执地说，就把猛猛当人医，人遇到这样的伤该怎么治，猛猛也就怎么治！救不活猛猛，他也不想活了。
　　那几天，护林人像疯了一样，不吃不喝守着黄毛，直到它终于熬过了危险期。
　　活过来的黄毛除了留下一身的疤，还有一个变化就是需要喂食了。因它的嘴巴被炸坏，连喝水都成了问题。但护林人把它养得很好：“这狗，怪了，什么都会吃，一点也不麻烦。”
　　护林人告诉我，猛猛现在是这一带有名的护林英雄，已在公安局注了册，谁要伤害它，就是犯法，要坐牢甚至要抵命的！虽然猛猛残了，可还是那么忠诚，那么勇敢，所以那些盗木贼只要一见到它，就吓得飞跑，因为他们知道这狗会同他们拼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