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儿童文学|原创|边地人物篇|月亮

　　月亮真好，玉盘儿似的又圆又大，悠悠地浮在纯青色的夜空。
　　脚下也有一个大月亮，也是那么圆，那么亮，只不过，脚下的这个月亮，在河里。
　　湖水轻轻拍着堤岸，小月坐在湖边，看着那月亮闪闪烁烁。只要稍稍起一点小风，满湖全是银亮亮的斑点，真好看。
　　湖心的大片滩泥上，有一团团黑影，那是片片茂密的芦苇丛，里边住着许多白色的大鸟，那是天鹅呢！每一只天鹅都有自己的家，所有的鸟巢紧紧挨着，象一个藏在芦苇深处的小小村落。鸟巢里都有蛋，白色巨大的天鹅蛋，乖乖地躺在巢里，等着爸爸妈妈将它们孵出来。
　　有一对天鹅爸爸和天鹅妈妈前不久孵出了三只小天鹅，小天鹅胖得象几个绒绒球。爸爸妈妈常常带着它们出来玩。天鹅妈妈在前，三只天鹅宝宝在中间，天鹅爸爸跟在最后。小天鹅游累啦，就跳到爸爸或妈妈的背上，让爸爸妈妈驮着它们回家。小月看到，有一只天鹅宝宝脑袋上支棱起几根细细的蓝色翎毛，那是只小公鹅，不久后那蓝色羽翎的地方，会长出威武的额冠。另外两只天鹅宝宝嘴丫上有一层乳黄的壳，那是小母鹅，圆眼睛像水滴般清亮。
　　天鹅妈妈耐心地给每个孩子梳理绒毛，喂小虫子，还教它们划水、抓小鱼……
　　天鹅爸爸在它们身边悠悠巡游，拈掉落在它们绒毛上的芦花，清理拦了路的芦苇枝……
　　有许多水鸟是天鹅的邻居，雁儿，翠翠鸟，水秧鸡，还有白眼圈的大野鸭，它们的小巢就挤在天鹅巢之间，十分亲密。
　　天鹅妈妈的巢里一定很温暖吧？小月真想看看它们一家子睡觉的样子，但又怕惊扰了它们的梦。她叹了口气，伸了伸有些酸疼的腰腿。
　　她在这儿已经坐了好一阵了，湖上起了风，将那个大月亮吹成了无数个小月亮。风带着水气和寒意，调皮地在小月身旁缠绕。小月抱紧双肘，缩成了一团。
　　她在做着一个很为难的决定。
　　村里的房子全隐在月色里，隔水望去，有些朦胧。在最边上的一团暗影中，有一点灯光。那是英英老师的小屋。英英老师很漂亮，梳着长长的辫子，还爱穿红花花衣。英英老师很喜欢孩子，常常把城里带来的糖果啊，饼干啊，分给孩子们吃。小月没有上学，但英英老师每次都会给她留一份。她不止一次拉着小月，理直气壮地对爸爸说，这孩子已经八岁了，要送来上学。爸爸有些怕英英老师，一个劲地点头说是是是。但过后，他便忘了，直到英英老师又一次次提起，然后他又一次次地说是是是……
　　奶奶则说：“啥？小月？上学？那谁来干活呢？”
　　英英老师眉毛一扬，惊疑地说：“干活？小月才多大？”
　　奶奶就大声轰赶着刨泥土的小鸡：“啊吃啊吃，出去出去……”
　　 
　　小月有很多事要做。
　　早晨起来，要放羊，放鸭子，喂鸡，打扫院子，洗衣、摘菜，做饭、洗碗，收拾屋子；然后带弟弟，喂他吃饭，哄他睡觉；太阳落山前，她得打猪草，烧热水，做晚饭，直到全家人都睡了，她还要准备早晨要做的事。小月几乎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好好睡过一觉。
　　小月看见了自己的家，也亮着灯光。不知道妈妈睡了没有。
　　在小月的印象里，妈妈总是回得很晚很晚，她要到地里干活，回来还有无数的家务事。
　　奶奶常常看着忙碌的妈妈，叹着气说：“纳西的女人呀，注定是要受苦受罪的，活儿没有个完的时候。唉，什么时候老啦，像我一样，做不动了，也就歇下来了，可也还有操不完的心呢！”
　　妈妈不吭气，双手不停地缝制着一张白色的小羊皮。
　　那是给小月的。
　　纳西族妇女，上身穿一件长过膝盖的大褂，宽腰大袖，外加坎肩，腰系百褶围腰，下穿长裤，这样干起活里干净利索。她们的背上，总是披着一件披肩。那是用一整张羊皮缝的，上面绣了七个月亮。妈妈说，这就是“披星戴月”啊，因为纳西族妇女每天要干很多活，夜深了也不能歇，得绣七个月亮照着，才看得见回家的路。
　　小月也不吭气。
　　今天妈妈也下地了，一直到天黑才回来，一回家又忙着升火做饭。大家都在吃饭，妈妈却悄悄走到屋里，又拿起了针线。小月走过去，摸摸妈妈的脸，那脸上潮潮的，尽是汗。
　　妈妈一定累得很厉害，小月心疼地搂住了妈妈的脖子。这时，妈妈说：
　　“小月，乖，来，披上……”
　　小月喊了声：“妈……”
　　妈妈边给她披上了小羊皮披肩，边说：“小月，你有什么事呢？”
　　小月刚想说话，奶奶送来了弟弟，又将小月拽到灶房，塞了一篾盒花生给她，说：
　　“剥剥壳儿，让妈妈给弟弟喂奶。”
　　小月缩在灶脚，边剥着花生壳儿，边犹豫着。
　　“到底要不要去呢？”
　　小月有些不安，不知为什么，她眼前总是晃动着爸爸的影子，那个影子在一迭连声地点着头，说：“是是是……”
　　那个影子晃呀晃的，怎么也撇不开。
　　小月剥了花生，摸摸灶台是冷的，忙生了火，烧了一大锅热水。然后卷缩在柴堆里，好象一时找不到事做了。
　　没人理睬小月，也没人在意小月。大家似乎都把她忘记了。
　　小月慢慢走出灶房，院里站着姑姑和小叔。姑姑看到小月，眉头一蹙，夸张地叫了起来：
　　“小月小月，懒死啦你，东游西逛，就不会找点事做？”
　　姑姑脸一沉，咬起了牙，伸手就在小月脸上使劲拧了一把。
　　小月疼得一哆嗦，挣开姑姑的手，捂着脸跑出了院门，身后传来小叔嘻嘻哈哈的笑声。
　　“ 去？不去？”
　　小月翻来覆去嘀咕着，慢慢走出了村庄，走过了月下的小木桥，又沿着河岸走啊走啊。
　　被姑姑拧过的脸蛋烫乎乎的，火燎一般的疼。她摘了两片树叶贴在脸上，树叶上有露，凉阴阴的，这才舒坦了些。
　　小月坐在月亮湖边，看着英英老师屋里的灯光。
　　英英老师也是女孩，会唱歌，会教书，也会栽秧割谷，比村里那些大小伙子还能干。小月长大了，一定要做英英老师那样的人，让每个日子都过得快快乐乐。
　　村里人都夸小月长得像英英老师，不，是比英英老师还俊呢。因为小月一笑嘴角还有两个小酒涡儿，英英老师可没有。只是人们很少见小月笑过，那双大大的黑眼睛里总像是汪着两包泪。
　　月亮湖静静地躺着，宽阔的湖面温和而宁静。要是白天，就可以看见天鹅飞翔了。它们三三两两，像飘逸的云，像洁白的雪，那景色简直美极了。
　　每年不到十月，天鹅就陆续飞到月亮湖来了，然后在芦苇丛里安下家，一直要呆到来年三月间，才带着长大了的小天鹅离去。小月每天到湖岸打猪草，在湖里洗衣服，也就清楚地记得它们来的日子，也记得它们离开的日子。她甚至认识其中的好几只天鹅爸爸和天鹅妈妈，还有它们长大了的孩子，每当看到它们漂亮的身影，小月就笑，就招手，喊着：
　　“鹅，鹅，鹅，来呀……来……”
　　那些高贵而友善的天鹅爸爸，天鹅妈妈和天鹅娃娃真的就会游过来，很优雅地向小月致意。每一双明亮的天鹅眼睛里，都饱含着笑意。只有在这时候，小月才会忘记劳累，静静地陶醉在天鹅们带来的美好问候里。
　　天鹅们都睡了啊，它们会不会看见这圆圆的月亮，看见坐在月光下的小月呢？
　　小月用手掬了一捧河水，竟发现每一滴水里都有一个小小的月亮。
　　英英老师说：“小月，只要你愿意，你就到我这里来，我会一直等着你，教你识字念书，好么？”
　　那一瞬间，小月只想哭。她怎么不想呢，做梦都想！想像其他孩子一样，坐在教室里，写字，画画，唱歌，听英英老师讲故事……
　　可是，那家里的事儿呢？
　　 
　　湖面上飘荡起一层薄薄的夜雾，遮住了湖里的月亮，也遮住了天上的月亮。
　　小月的心也荡起一层忧郁的雾。
　　一阵冷风吹来，她打了个寒颤，裹紧了羊皮披肩，不愿再想下去。
　　月亮朦朦胧胧，满眼里也是一片迷蒙。
　　小月将脚伸进水里，水很温暖，脚下痒酥酥的，那是小鱼儿在咂她的脚呢。小月笑了，轻轻动了动脚趾，小鱼儿倏地溜走了。
　　湖水黑黝黝的，但她清楚地看到一簇一簇的芦苇，每一簇芦苇下，都有一个芦根兜儿，她踩着芦根兜儿走，走一步，晃一晃，湖面上的月亮就颤一颤，很好玩。
　　这时，有一个声音划破了夜色的静谧：
　　“小月，小月，你到哪儿去了，快回来，水还没挑呢……”
　　小月听见了，却不想回答。
　　突然，她飞快地跑了起来，不是朝着家里，而是朝着英英老师的小屋。
　　这时，奇迹出现了，她的背上，闪出了一片亮光，小羊皮上的七个月亮，竟一起晃动起来，照亮了湖边的小路，也照亮了英英老师的小屋。
　　小月笑了。
　　她终于举起了手，敲响了英英老师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