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儿童文学|原创|边地人物篇|花儿

　　花儿是个文静怕羞的小女孩，很多时候，她喜欢坐在门槛上，静静地望着苍山。
　　苍山上有很多云，云与山顶的积雪融在一起，分不清哪是雪，那是云了。
　　小朵小朵的云从头上掠过，云下是花儿的家，一条美丽宁静的小山沟，小块的稻田和玉米地，小溪流，点缀在花丛中。
　　花儿还小得背在奶奶背上时，爸妈都到城里去了，家里就丢下了奶奶和花儿。
　　奶奶满头的白发银丝儿般发亮，皱皱的脸像朵饱经风霜的山菊。奶奶最爱花儿，给她洗衣做饭，晚上搂着她睡，给她拍蚊子，还会叨叨咕咕：“小花儿，小心肝，奶奶疼你呢！”
　　奶奶忙啊，家里家外，田头地角，总有她颤巍巍的身影。
　　这时，花儿就坐在门槛上看云，看苍山，看一会呢，就在自家小院里，摆弄些盆盆缸缸，极有耐心地栽培着什么。
　　渐渐地，村里人发觉花儿家的小院罩上了一层绿色的雾。那绿雾不断地漫出来，院墙绿了，门头绿了，小台阶上也是一片绿，原来那是些藤藤蔓蔓，蓬勃茂盛的山乌龟，神气活现的喇叭花，团团球球的茶花、蔷薇……待踏进院里，只见房前屋后，墙角阶下，尽是疯长的红花绿叶。花儿披挂着满身枝藤葛蔓，像只毛茸茸的小熊，在花枝间钻来钻去。
　　小山沟偏僻闭塞，村里人与外界联系不多，有人到城里走走逛逛，回来了，总带回些新鲜事儿。他们说，城里人真奇怪，爱吃野菜杂粮，爱喝山泉水，爱去山间野外耍……
　　说话间，他们就看着花儿家的小院打趣地说：“花儿，你的这些花花呀，说不定城里人也喜欢呢，卖给他们，你就会有钱了。”
　　奶奶说，这山里头的花花草草，值得了几个钱？再说，一老一小，怎么进城呢？
　　花儿不管人们议论什么。她还是种她的花，越种越带劲。
　　山茶锦葵，野菊玫瑰，幽兰香草，旱莲杜鹃……小院已不够她铺排，便拆了猪厩，既而又拆了柴棚，最后，只剩一间小土房掩映在花丛中了。
　　奶奶说，瞧我家花儿好能干，插根棍子都能让它开出花来。栽花最好，又好看又热闹，只要花儿喜欢，就是只有个睡觉的床，只有个生火的灶，我们也能过！
　　苦苦的日子伴着浓浓的花香来过，苦中就品出了淡淡的甜。奶奶也能干啊，旮旮旯旯种些小瓜豆角，青菜萝卜，花架子下养群小鸡，磨把黄豆点一钵豆花……那饭桌上就红的红绿的绿白的白，花一样好看。有时奶奶会蒸碗蛋羹，撒几朵金雀花，香喷喷的，奶奶喂花儿一勺，花儿也喂奶奶一勺。
　　有时花儿睡在被窝里，奶奶会煮个茶花鸡蛋，热乎乎地在花儿脸上滚几滚，说：滚滚蛋蛋，花儿壮壮……然后就剥鸡蛋给花儿吃。花儿满嘴的鸡蛋香，躺在床上望去，一嘟噜一嘟噜的紫藤花串成了窗帘，从花帘缝缝里看见了好多星星。
　　邻家二伯进城，顺带捎上了花儿。奶奶给花儿准备了一只小背箩，用一块花布盖得严严实实，还让她带着家里的大狗。
　　拥挤的集市，象一锅沸腾的汤。邻家二伯在汤锅边挤出了一条缝，塞下花儿的小背箩。哪知他才转身去找个茅房的功夫，就记不清自己是把花儿塞在哪个角落了。
　　花儿守着背箩，一动也不敢动。她把耳朵靠在背箩边，似乎听见了一阵怯怯的咕哝声。她轻轻揭开盖着的花布，一株株包裹得很精心的茶花和杜鹃，小婴儿般藏在背箩里。
　　无数双眼睛刷地照亮了花儿的背箩，就有人惊奇地说：
　　“啧啧，好新鲜的山花儿哟！”
　　惊叹声中，挤来了一圈人。人圈儿不断扩大，扩大……花儿有些惶惶，手捻着衣角，蹲在地上直想哭。
　　大狗却不惶惶，而是虎视眈眈守着花儿和背箩。一个人伸手拿起一枝花，返身要走。大狗低低呜了一声，呲了呲牙。那人忙掏出一点钱，塞在花儿手里。
　　花儿晕晕乎乎，只看到好多只手在背箩上摇来晃去，好多只手在她手上碰来碰去。
　　邻家二伯终于满头大汗挤开人群冲过来，一把抱起花儿，喃喃着：好险好险，差点把咱花儿给丢了。他看见空了的背箩，又慌了神，紧张地说：
　　“花儿，东西呢？”
　　花儿伸出双手，那小巴掌里，攒着一把毛票和硬币。邻家二伯顿时眉开眼笑，说：“花儿呀，你的花花可以赚钱哩！”
　　这时一个人走过来大声呵斥。
　　邻家二伯对那人陪了笑脸，又交了些钱，等那人走了，他告诉花儿，人家不许带狗进城。
　　下一次花儿跟着邻家二伯进城卖花，奶奶让她抱了一只大鹅，大鹅异常警觉，叫声又亮又凶。花儿蹲在集市上，大鹅雄赳赳守侯在一旁，看着人们惊叹，看着人们拣花，给钱，长脖子转来转去，不时还伸出大扁嘴在花儿脸上亲热地摩挲摩挲。
　　进了几次城，邻家二伯就对奶奶说，花儿好怪哟，老喜欢看那些穿花衣服的女人。
　　奶奶的眼圈一下就红了，说，孩子是想妈，从小只记得妈是穿花花衣服，一看见花花衣服的女人，就以为是妈啊！
　　那话儿透着心酸，邻家二伯也陪着落了泪。别以为小孩子家不懂事，爸妈走了就走了，日子照样过，不会有什么牵挂的，他们却不知道花儿心底里盛满了妈妈的影子。那个影子雾一般朦胧，却花一般靓丽。
　　 
　　这天花儿刚放下背箩，就有一男一女走过来，男人像一棵胡乱生长的树，横枝愣干的浑身霸气；女人却像一朵开放的花，袅袅婷婷，鲜艳娇媚。
　　“哈，多美的花儿。”
　　那女人看着背箩里的花，抓了一枝，放在鼻子前嗅着那清香，很陶醉地闭上眼睛，就和那男人相拥而去，他们忘了给花儿钱，那怕一毛两毛。要知道，花儿还没吃饭呢！
　　等等，花儿发现了什么，眼睛一下瞪得又圆又亮。天在旋转，人在旋转，花儿恍惚起来，有一个人也像花一样鲜艳，有一个人也喜欢这样闭着眼睛闻花香。
　　那个人是……妈妈！
　　她手忙脚乱地将大鹅抱进背箩，连鹅带花背起来就追了过去，街上人很多，背箩很重，花儿跑得磕磕绊绊，终于撵上那女人，花儿一把拉住了她。
　　一大股香水味儿熏得花儿打了个趔趄，那个花一样的女人也吓了一跳，啪地打开花儿的手，一边掸着衣服，一边厌恶地说：“干吗呀，看看看看，都抓脏了。”
　　花儿通地放下背箩，眼睛仔细盯着那女人，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女人被他的目光盯得十分不自在，噘着嘴闪到男人身后去了。
　　旁边的男人也生气，举手要打，一看是那卖花的小女孩儿，那巴掌悻悻地停在半空中，嘴里嘟囔着：“不就几毛钱嘛！”一转眼，看见花儿身旁的背箩，便顺势一脚踢了过去。
　　 大鹅嘎地叫起来，气势汹汹地扑打着翅膀，长长的脖子贴着地面，哈喜哈喜地威吓着，奔过去对着那男人的脚就狠啄了一口。
　　“哇呀——”那男人跳起来，抱着脚直叫痛。大鹅又要啄第二口，那男人吼了一声，一脚将大鹅踢出老远，他还不解气，对着那只背箩又跺又踩。
　　花儿冲过去抱起鹅，又冲过来保护他的花，在这边摔了一交，又在那边摔了一交，鹅惨叫着，花儿哇哇地哭，泪珠大颗大颗洒。
　　很多人围了过来。
　　那男人忙扔下几毛钱，拉着女人就走。
　　突然，花儿喊了声：
　　“妈……”
　　人群乱起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外面的人想往里挤，里面的人想往外挤。花儿裹在人流中，像被河水卷着，忽而沉下忽而浮起，总也靠不了岸。
　　“妈……妈……妈……”
　　一只大手将抱着大鹅的花儿从人的旋涡里捞了出来，那是邻家二伯。他抱起花儿，一边抹着她泪迹模糊的小脸，一边哆哆嗦嗦说：
　　“花儿，那不是你妈，你看错人了……”
　　 
　　街上终于风平浪静，邻家二伯搂着花儿，花儿抱着大鹅，疲惫地在街边坐下来。
　　他们的脚前，满地狼籍，到处散落着残枝败叶，小背箩被踩得像团麻花。
　　“妈……”
　　花儿哽咽着，伤心地扑在地上，手抖抖地拾着那些被蹂躏的花花朵朵。
　　有几颗花蕾很柔顺地躺在她的手心，委委屈屈缩成一团。她看着这些柔弱的小东西，那张布满泪痕的小脸慢慢平静了。她小心地揣起那几颗花蕾，收拾起地上的花枝，抱着大鹅，跟着邻家二伯回小山沟去了。
　　花儿不再到城里去，只是埋头在小院里栽花点籽。眼看着那院里一天天的绿，一天天的红。红花绿叶下有奶奶苍老的脸，也有花儿渐渐长大的身影。
　　日子在一天一天过去，村里却有了变化，人们不再急慌慌地往山那头去，而是开始学着花儿种花，卖花。有了钱，就盖新房子，买拖拉机，建很大的花棚。就有城里人到这里玩，看花，赏花，采花，买花。他们把这里称做花乡，说这里有诗情画意。
　　花儿家的小院成了人们最爱来的地方，穿过花枝摇曳的小径，坐在花影下，闻着浓郁的花香，喝着奶奶泡的花茶，看着满眼的花朵，小鸡在篱笆下嬉闹，大鹅在池塘里悠游，大狗在脚前盘桓……而花儿洁白的上衣，红色的坎肩，海蓝色的裤子，往小院里一站，亭亭玉立。
　　人们都惊讶地说，哪里来的小美女呀，简直就是苍山洱海的化身啊！那白上衣是苍山的雪，红坎肩是门前的红茶花，蓝裤子就是洱海的波浪，那绣着花朵的鞋呢，就真的是地里开出的花了。
　　于是他们就感慨地说，多绿色，多生态，多美好……
　　那些人走的时候，会放些钱在门前的小背箩里。奶奶将钱装在几个小罐子里，她说，这钱，一罐，是给花儿买新衣的，花儿是大姑娘了，要学会打扮啦；一罐，是给花儿上学的，花儿种得出那么美的花，那脑袋瓜可聪明了，当然也能看书识字儿。
　　还有一罐，被奶奶藏在柜子里。她很神秘地告诉花儿，那钱要攒着，攒多一点，就让花儿带着奶奶到山外去，去看看那些花花的世界，去找花儿的爸爸妈妈，要他们回来，陪着花儿一起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