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体质很差,从头到脚都是病,牙痛、肚子痛、膝盖痛的日子多如牛毛。我又是个不够坚强的孩子,每当病痛袭来,就以泪洗面,嗷嗷哭叫。 记得在我嗷嗷哭叫时,最有“疗效”的是父亲的抚摸。牙痛时,父亲就摸我的脸颊。肚子痛、膝盖痛,哪痛摸哪。抚摸前,父亲总要打趣:“让我拿只碗来接点酱油(眼泪和酱油都有咸味)炒菜”。抚摸开始了,那种抚摸真是神奇极了,温暖宽厚的手掌,徐徐缓缓地在疼痛处拂过,温润柔滑,我的心理有极大的满足,我的疼痛有极大的减弱,并且有很舒服的感觉。抚摸时,父亲的脸是那样的柔和、慈祥,嘴里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篇,说些有趣的话儿。常常是在父亲轻轻的抚摸和款款的安慰中,我的眼角带着泪痕就入睡了。安睡之后,还有春风吹过梦乡,还有彩霞装饰梦境。 父亲在外地工作,一个月才回家一次,但父亲抚摸我的次数并不少,这说明我病痛的次数多,也说明父亲每回遇到都会给予抚摸。父亲的抚摸令我至今都记忆犹新,这是因为抚摸主体的唯一性。 医生当然不会抚摸我。药到病除和妙手回春是医生的职业要求和职业骄傲。一位医生拔掉了我的一颗龋齿,解除了我这一颗牙齿的疼痛,我感激他的医术。我的其他病痛似乎都是“生长痛”,当时医生都拿它们没办法,以后却都不知不觉地自行消失了。在不断的求医过程中,我始终不曾保留被医生抚摸过的记忆。 母亲也没有抚摸我。虽然家里经济不宽裕,母亲还是舍得花钱积极地带我就医,医治我身上不断出现的小病小灾。记得一次母亲带我到附近的邮电部“五·七”干校医院诊病,主诊的病完后,她牵了我正在蜕皮的手掌询问医生,这个毛病怎么治?医生正未置可否时,旁边的众多就医者爆发出一阵轰笑:“这也叫病?”他们在笑我母亲的大惊小怪,笑母亲对我的娇宠。许是家务太繁重,许是没有这样的习惯,当我痛得嗷嗷哭叫时,母亲总是叫我忍一忍,或者说叫我等一等,等她得空时带我去医院。但母亲从来没有抚摸我的病痛之处。 父亲的抚摸令我记忆犹新还在于抚摸时段的唯一性。据说,小孩子的皮肤是有一种“饥饿感”的,有被抚摸的渴望,年长之后消失。当然,年长些以后,我的“皮肤饥饿”消失了,我的这些需要抚摸的病痛也消失了。就是这些病痛不消失也不适合父亲的抚摸了,没见哪个父亲抚摸他大小伙子了的儿子,那是难为情的事情。 父亲的确是一位慈父。他从来不曾打过我和我的兄妹。记得他最激烈的举动就是在他非常恼怒的时候,高扬手掌,脸红脖子粗地气势汹汹地逼近淘气的我们,嘴里也有威严的呵斥,但那高扬的手掌永远不会落下,永远不会拍打在我们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父亲的抚摸其实是父亲慈爱心海的波纹浪花。 凭心而论,父亲很庸常,并没有什么出众的本事。他没有给我们锦衣玉食的生活,没有给我们鲜花铺地的前程。但是从父亲那样神奇的抚摸中,我不禁疑心我的父亲是否有一双上帝的手?它能捧着儿子的心抚慰个通通透透,祛除所有的灾病疼痛。如果说,父爱似海,那么父亲的抚摸就是深海里的珍珠;如果说,父恩如山,那么父亲的抚摸就是重山里的黄金。父亲的抚摸在我记忆的长河里永远闪烁着温暖的动人的光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