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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父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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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了中年,也开始有了孤独和困惑,总想有位亲近的老人陪我一起聊聊,于是自然想到了父亲。可我刚满十七岁那年,父亲就永远离开了我。 其实八岁时我才和父亲住在一起,父亲这个名词和人物对于我来说,算是个比较模糊的概念。那年,父亲来寄养我的姑妈家,接我回县城去读书。他中等个子,脸很黑瘦,没有笑容,这是父亲留给我的第一印象。尽管当时姑妈一个劲叫我喊“爸爸”,我就犟着性子始终不开口,还不愿跟父亲一起走。 父亲很严厉,即使在他心情稍好的时候,也只有说教。他上过四年小学,爱给我们兄妹背诵学过的课文,其中常背的一篇名叫《自鸣钟》,说的是一个叫小明的小朋友珍惜光阴的故事。这点我还是很佩服,三十多前年读的内容,他居然还能全文背诵。他侧着头,两眼望着窗外,若有所思的样子,背诵的声音粗壮而略带嘶哑。背完了,他的两眼仍然停留在窗外,似乎在寻找什么。我们都静静地坐着,谁也不敢打扰他,即使这是他心情最好的时候。 天底下的父亲永恒的教子方式和内容都离不了“望子成龙”。每到学校考试的日子,父亲一大早就起床,给我买回豆浆油条。那时猪肉凭票供应,父亲总是将肉票积攒在一起,用在我考试这几天,家里天天吃肉。但总是事与愿违。 我喜欢姑妈家屋后的那片竹林,在一次上图画课时,我画了一幅竹子图,没想到图画课老师当着全班同学表扬了我,我便由此喜欢上了画画,立志要当画家。每学期的新教科书发到手上后,书背后的空白处我都会画上摇曳的竹子。三十多年前,我那个时代的小县城,读书是正业,小孩子根本不可能有自已的兴趣和爱好。当然父亲也不允许我画画,经常检查我的书包,而我自有一套应付检查的办法。在上学路上,有一个很大的场地,堆放建房用的水泥预制板,我悄悄把图画本和颜料笔藏在最里面的水泥板的空隙里,上学时再去取。 不过教科书背后那摇曳的竹影还是没逃过父亲的眼睛,我手心也逃不掉竹篾片抽打的阵阵揪心的疼痛。最让我揪心痛的还是那些颜料笔。我原以为那永远都抬不完的水泥板的堆码场,突然在一个早晨我上学时变得空荡荡的了,图画本和颜料笔早已不知去向。我当时喉咙管一热、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出来。 父亲有生以来,从没给过我一分零花钱,买颜料笔的钱是姑妈给的压岁钱。家境贫寒的姑妈每次只给五角,那时一盒颜料笔要一元多,积攒几年的压岁钱才够买一盒。于是姑妈平时把用完的牙膏管、酒瓶,甚至吃肉留下的猪骨头积攒在一起,让我卖给废品收购店,换钱去买颜料笔。一支铝皮的牙膏管可卖两分钱,一公斤猪骨可卖一角钱,可想而知,贫困年代的一支牙膏要用多久?凭票供应的年月吃多久的猪肉才有一公斤骨头?…… 画家梦就这样间接地被父亲早早地破灭了。 初中三年级时,我不是古文背不了,就是作业没做,经常留校光顾班主任老师的家,没想到竟和她丈夫交上了朋友。他爱好文学,时常把知青点的事写给报社,报纸登出来后会寄稿费给他,有了稿费的那个月,吃的油盐钱和点灯的煤油钱就有了着落。我头一次听说写文章会赚钱,当然兴趣很浓。正巧这时遇上学校有位同学勇救落水小孩的事,我写了出来,寄给了报纸社。班主任的丈夫告诉我,凡是给报社邮寄稿件都不需要贴邮票,由报社统一给邮局付邮费。没想到世上真有这白赚钱的事。 我写的稿件并没有登出来,但又做起了文学梦。 做起文学梦的那个学期期末考试,我的数学居然只得了二十多分。领成绩通知单那天,我按老规矩自己拿来竹蔑片,躺在了板凳上。父亲气愤极了,站起身狠狠地抽打,竹篾片每落下一次,我屁股上就冒出一道血印子。 屁股上的血印子消得很快,文学梦的瘾却越来越浓。夜晚我不敢开灯,打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写小说,写着写着电光变弱了、渐渐地熄灭了,我就着窗外反透进来的一点光亮也要写完最后一个字。 结果,我戴上了厚厚的眼镜。父亲给我配完眼镜回来那天,一把火烧掉了我所有的文学书籍。 十六岁那年,我刚入高中,那个大学只有百分之几的录取率的年代,父亲绝对不再指望我考大学了。他设法让我进单位做了一名工人。我虽然也没有考大学的决心和努力,但我有我的文学梦,留念学校生活,极不愿意工作。选择岗位时,我想去车间和机器打交道,父亲却让我留在办公室当勤杂工,他说,在办公室工作容易当干部。 继续上学与工作、当技工与勤杂工,都由父亲安排,不由我去选择。 我工作还不到半年,父亲就得了重病。他整天躺在床上,心里很烦,动不动就发火、骂人,生病的人都这样。我在医院侍候他,很少与他说话。他稍稍安静后,我偷闲拿出小说稿在一旁修改。父亲有时望着我,也许想对我说什么,可终于什么也没有说。 父亲的病重,对我的压力也很大,毕竟我才十六岁,又是四个弟妹中的老大。一天晚上,我没侍候父亲,趁轮换的机会去朋友家玩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回到家里,万万没想到父亲已紧闭着双眼,直直地躺在了床上。因病重而消瘦,他的眉骨凸现,脸更黑了。父亲没有留下一句话,我想他也许觉得以前已经说得很多、很清楚了。突然觉得一下子没有了父亲,我放声痛哭起来…… 还差一天,父亲才满五十岁。 父亲去世那天,我意外地收到一份报纸,上面发表了我的第一篇小说。父亲的早逝和伴着悲伤而来的那张报纸,改变了我的人生。 上大学的意愿我没实现,就是父亲要我留在办公室当干部的想法,也是在我代干十二年后辞职离开单位前才被聘为干部。 如果我觉得有什么可以告慰九泉之下的父亲的话,那就是我终于写出了几篇散文和小说,而且还领到了一个作家协会的会员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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