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张鹤鸣文集|散文|儿童文学|原创｜山顶洞人

　　今天查了一下资料，才知道故乡沦陷是在1944年12月。
　　当时我才5岁光景。有一天，我和大哥正在玩玻璃弹珠，只见爸爸慌慌张张跑回家，说是日本兵打过来了，叫妈妈赶快收拾一下，一家人立即去逃难。奶奶上了年纪，说什么也不愿离乡背井去流浪。爸爸苦劝未果，只得带着我们匆匆上路。原先，我们是向西走，想先逃到外婆家再作商议，但半路上，被国民党驻军拦了回来。万般无奈，我们只有跟随逃难的人流，向西北方向逃跑。后来，听说只过了几分钟，那些驻军自己也已逃之夭夭，百姓可以“自由”选择逃难的方向，但我们已经逃出十几里路，回不去，只有听天由命了。
　　翻过了好几座大山，逃难大军来到了一个偏远的山村。村里人都很贫穷，怎么养得起这许多难民？看来，大批难民纠集在一起非常被动！大家歇了一阵子，便决定分散逃命。爸爸约了几家熟悉的难民组合成临时大家庭，往一座大山顶上爬去。
　　我们共有5户人家，大人小孩大约有20多口。我们快爬到山顶时，发现了一个大山洞。大人们七手八脚把地面弄得平整些，再搬来稻草铺在地下，然后根据每户的人数分成五个地块，便安顿下来。这样，我们这个大家庭就成了“山顶洞人”了。为了更隐蔽一些，惊魂未定的大人们又折了许多树杈把山洞遮掩起来。大人小孩开始在自家的地块上坐下来。我和大哥脱了鞋子一看，只见脚底已磨出许多血泡，都是在长途跋涉和翻山越岭中“收获”的。如果是今天的孩子，早该哭鼻子了。但当时，大人们半句安慰的话也没有。他们最担忧的头等大事是如何不让大家饿死！我们孩子自然没有这些忧虑，只要有大人在身边，便不知道什么叫恐惧，开始时，甚至觉得野外生存有点新鲜感。
　　一觉醒来，我和大哥悄悄溜出山洞，爬到一棵大树上采野果充饥。从高树上往下看，我们发现半山腰上有一座房子。过去一看，原来是一座破庙。我们就在地上挖几个坑，开始玩玻璃弹珠。不料此时，五个家庭的妈妈一同找到了这座破庙，齐齐跪地，祈求菩萨保佑，说这回要是能平安回家，一定三牲福礼重谢。我感到很是滑稽，这座小庙早已破烂不堪，几个泥菩萨也已自身难保，连身子里边的木条和稻草都裸露出来了，还能保佑谁啊！可是，看到几个妈妈那种虔诚的样子，我也不敢多嘴了。……
　　到了夜里，日本兵往城里“收缩”，五户人家的男人轮流下山找粮食。有一次，轮到我爸爸下山，爸爸很能干，除了粮食，还额外弄了一包虾皮。开饭时，爸爸把虾皮搁下，让大家分了下饭，妈妈让我去取，我好容易挤进去，虾皮没了，只抓了一把盐，妈妈苦笑着摇摇头。
　　最糟糕的是山上缺水，几个月没洗过身体，没换过衣服。身上长了虱子，痒得难受。后来，大人们用绳子把孩子捆起来，一个个放到井下去，洗好了身体再拉上来。……
“山顶洞人”的生活足足过了半年，后来，听说日本兵撤退了，我们才结束了苦难的流浪生活。
　　回到家，奶奶和我们抱头痛哭。她说我们离开不久，日本兵就来了。他们用枪托砸开大门，向奶奶要花姑娘，奶奶摇摇头，日本兵一枪托敲在奶奶的额头……奶奶再也不敢留在家里，只好白天带着饭团躲在后门城墙的厕所旁，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本以为再没有团圆的一天了，没想到老天有眼，现在还能重逢。
　　妈妈赶紧准备了三牲福礼，向许过愿的破庙方向拜了又拜，祈求菩萨保佑：只要不再颠沛流离，再苦再累也无怨无悔。（当然，妈妈的愿望求菩萨无济于事，只有国家强大了，百姓们才能有安定的日子。）
　　记得那时，天气转暖，老家门前的小河里，全是日本兵丢弃的猪头、猪内脏，乌烟瘴气，臭不可闻。幸亏7月里的一场暴雨，家乡发大水，洪水滚滚滔滔，白浪翻卷，洗刷着鬼子们践踏过的河山。但洪水再大，也洗刷不了铭刻心底的国耻家仇，洗刷不尽离乡背井的童年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