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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凡曾在日记中写道：“我是一个囚犯，爸爸妈妈是看守。我被关在一个看不见围墙的监狱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获得自由，逃离他们的监管。痛痛快快地玩一天。”
　　有一天，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逃离了父母的监管，但却走进了真正的监狱。
　　当管教把超凡带到我们面前时，他和其他被采访的少年犯一样紧张和拘谨。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停地活动着，将裤子揪起又放下，每一个手指都传达出他的不安。似乎全身都叮满了虫子，让他难受得无所适从。经过半小时左右的谈话，他才渐渐放松下来，不再是挤牙膏一样问一句答一句。有时甚至还会机智地反问一句。
　　我对超凡好奇的原因是，超凡是因入室偷盗进少管所的。和其他少年犯相比，他的家庭条件不错，父母都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有较高的收入，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他好像没有理由去做小偷。
　　我小心翼翼地向超凡提出了这个问题。他似乎早有准备，淡淡一笑，有些顽皮地问，你们以为什么样的人去偷东西就合适？停顿了一会儿，他接着说，很多人都问过我为什么，我只能说，好玩。真的，不骗你。
　　超凡的眼睛里有一种东西时隐时现，使他忽而有成人般的成熟，忽而又像孩子般天真。他嘴唇上方的汗毛已经变得浓密，尽管还有些柔软，但分明在坚定地宣告他已告别自己的儿童时代。
　　父母给自己的孩子取名为超凡，一定是在他的身上寄托了极大的期望。超凡从小就被送进私立幼儿园。五岁学钢琴，学外语。妈妈把超凡的每一次考试都看得很重要，分数不到一百分的试卷都要重做五遍。爸爸常语重心长地告诫超凡，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父母的要求很高，除了书本上的知识，每个假期，他还要在各个技能辅导班之间疲于奔命。
　　小学时，最令超凡羡慕的人是班上的一个差生。他发现，那个差生什么也不用学，老师从不要求他考一百分。他每天可以迟到，上课讲小话，不交作业，打架．．．．．．他所做的每件事，超凡连想都不敢想。
　　小学毕业后，超凡顺利地进入了一所重点初中。这里高手如云，小学成绩优秀的他在班上仅是中等。老师把学生盯得很紧，作业量大得让超凡很少有空闲。同学们埋头苦读，就像在进行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斗。谁会有心思在战场上玩呢。无论超凡怎么用功，他的成绩总在十名以外。
　　爸爸和妈妈对超凡的要求更严格了，他们给超凡制定了三大纪律。一、每次考试成绩都必须保持九十分以上。二、不许参加同学间无意义的聚会。三、非学校布置的活动都必须征得父母的同意才能参加。甚至超凡上学放学的时间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中。这让超凡觉得自己像一个囚犯，没有自由，但又不知道怎样解救自己。
　　超凡更像一架机器，整天在家和学校之间来回运转。他也参加很多活动，钢琴表演，篮球比赛等。但这些活动都不是以游戏为目的，用爸爸的话说，这是技能展示。每到周末，他们全家也出去玩，但几乎每个话题都会和超凡的成绩联系在一起。超凡变得不爱说话，特别不愿意和爸爸妈妈说话。
　　他唯一的好朋友是姑姑送他的一只小狗。那是一只纯白色的小狗，超凡一回家，它就跟在他的后面转。小狗很机灵，超凡一招呼，它就扭着胖乎乎的身子跑过来，做出许多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超凡哈哈大笑。但没养几天，妈妈认为超凡每天浪费了很多时间在小狗身上，就把小狗送走了。
　　超凡悄悄地哭了好几回，他想请求妈妈把小狗带回来。可每次话到嘴边，又不敢说。超凡想，以其让妈妈发火，不如就这样吧，反正自己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
　　一个偶然的机会让超凡的生活发生了根本的改变。
　　那是一天早晨，超凡在上学的路上被两个中学生模样的人拦住了。他们俩堵住超凡的去路，什么话也不说，双手抱在胸前，下颌一点一点地看着超凡。超凡知道遇到“拔毛”的坏学生了，听说他们不光抢钱，还会打人。他的腿哆嗦起来，靠在墙边，一句话也不敢说。
　　“把你身上的钱全拿出来。”其中的一个开口了。超凡手心里全是汗水，他慢慢地掏出了口袋里的钱。胖一点的那个一把把钱夺过去，数了数骂道：“你他妈怎么那么穷？把书包拿过来。”超凡不禁攥紧了书包，书包里有一个快译通，那是姑姑送给他的，超凡偷空还可以玩一玩上面的游戏。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件东西，说什么也不能给他们。他向两边看了一下，几个行人自顾自往前走，最多瞟他们一眼，除非奇迹出现，才会有人来救他。
　　“快点！把书包拿过来！”他们等得不耐烦了。超凡把书包抱在胸前，身体紧紧贴在墙上。“嘿，你小子胆子不小啊！”他俩说着，向前跨了一步，一左一右用身体把超凡夹在了中间。
　　他们俩呼出的热气让超凡喘不过气来。他闭上眼睛，绝望地想，完了，我的快译通。我再也不能玩上面的游戏了。
　　“喂，有什么话好好说嘛。”奇迹真的出现了。超凡睁开眼睛，一个小个子男孩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这里。超凡认识他，他叫尹力，他们曾在一个小学上学，他的成绩不算好，因为打架厉害而闻名全校。
　　“他是你什么人，你要护着他？”看起来他们都认识，那两个人退后一步，超凡松了一口气。
　　“他是我的小学同学，自己人，算了吧。”尹力拍了拍超凡的肩，“超凡，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记得。你是尹力。”超凡连声回答，深怕尹力一生气，也和他们一起对付自己。
　　那两个男孩什么也没说，把钱还给超凡，扭身走了。超凡愣愣地站在那儿，如果不是尹力站在他的身边，他一定以为是在做梦。
　　“快上学去吧，好学生。”尹力似笑非笑地看着超凡。“谢谢你。”超凡小声对尹力说，“今天要不是你．．．．．．”
　　“嗨，这有什么，这块地皮归我管，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怎么样，要不要跟我出去玩一玩？”
　　超凡说，他不记得当时他是怎么想的，反正他就跟尹力走了。游戏厅没有尹力说的那么好玩，但他喜欢那里的气氛，玩游戏的大多是学生，每个人在一架游戏机前玩得忘乎所以，似乎根本没有上学这回事。要是没有逃学的不安，可以说，超凡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上午。
　　下午，超凡才去上学。中午他从不回家，因此只需要对付老师这一关。他编了好几种理由，每一种都反复推敲过，力求不被老师发现。这是超凡第一次向老师撒谎，他说自己上午肚子疼，到医院看病去了。老师根本没有怀疑，超凡顺利过关了。
　　第一次逃学的经验让超凡感到新奇和刺激。每天上学的路上他都会留意，他希望看到尹力，但又害怕他真的出现。
　　这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尹力又一次出现在超凡面前，“超凡，今天我过生日，请你吃饭。”超凡设想过种种和尹力见面的情形，但没有一个是这样的。他迟疑了一会儿，实在找不到拒绝尹力的借口。超凡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说放学后要补课，晚一点才能回家。
　　他们来到一个饭店，里面已经坐了好几个年纪和他们差不多的男孩，打扮得流里流气。尹力给大家介绍超凡，“这是我的小学同学，重点中学的高材生，超凡。”男孩们热情地给超凡让座，倒啤酒。超凡有些受宠若惊，尽管平时他也和别人一样看不起这些男孩，但他们似乎没有想象中那样坏。
　　超凡第一次喝了酒，一杯啤酒让他白净的脸红得像擦了胭脂。他从没有像这样痛快的笑，从没有这么多人和他一块儿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甚至可以和大人一样喝酒。他从没有如此轻松，快乐过。
　　超凡高兴得什么都忘了。他不知道，他在饭店里喝酒的时候，爸爸妈妈已经到学校里找了他两次。
　　超凡唱着歌回家时，爸爸正往电视台打电话，询问怎么登寻人启事。当超凡满脸通红地站在他们面前，妈妈惊讶得把手里的杯子都摔到了地上。
　　爸爸气坏了，他找来一根绳子把超凡捆起来，“你是越来越坏了，竟然和小流氓一起去喝酒。简直是丢我们的脸，我把你打死算了。”爸爸一边骂一边打，超凡起先还哭着求饶，后来就只是哭。
　　爸爸打累了，坐在沙发上直喘气。超凡浑身疼得像被拆散了一样，他心里突然有一个奇怪的念头。以往爸爸妈妈责怪他时，超凡会怪自己不争气，但今天他却觉得爸爸有些过分，简直不像是他的亲生父亲。
　　“你们是我的亲生父母吗？”超凡忍不住问道。
　　“你说什么？我们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为什么要这么管你。”妈妈气得浑身发抖。
　　“你们不是为我好，是为你们自己的面子，怕我成绩不好丢你们的脸。”超凡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大声叫道。
　　爸爸妈妈愣住了，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超凡。超凡毫无惧意，勇敢地和他们的目光对视。过了一会儿，爸爸走过来，解开了超凡身上的绳子。
　　妈妈拿来一瓶药油，一边给超凡擦一边流眼泪，“超凡，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怎么不去管别的孩子，只管你？你怎么就不能理解父母对你的一片苦心呢？现在竞争那么激烈，你不好好读书将来能干什么．．．．．．”
　　超凡闭上眼睛，他为自己刚才萌生的那个想法奇怪，怎么会怀疑爸爸妈妈呢，他们肯定不会害自己的孩子。“妈妈，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这样了。”
　　超凡仍然和原来一样，每天机械地上学，做作业，练琴。只是一有空，他就会想起那晚喝酒的经历，但那快乐仿佛是梦里的事，和他离得很远，很远。
　　几天后，尹力再次出现在超凡面前，“超凡，今天别上学了，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超凡低着头，一声不吭。尹力说，“哼，我就知道你看不起我，亏我还把你当朋友。以后你有什么事可别来找我。”说完，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吐沫，转身就走。
　　超凡追上尹力，他知道，跟尹力走意味着什么。他想管住自己，可双脚却不由自主地跟他走了。
　　这次逃学没有上次运气好。爸爸中午到学校去，自然就知道了逃学的事。爸爸坐在学校门口等到了超凡，当着同学和老师的面，他暴跳如雷，抄起一根棍子，没头没脑地向超凡打去。
　　超凡想都没想，撒腿就跑，他的身子比爸爸轻巧灵活。不一会儿，就把爸爸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天渐渐黑了，超凡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他不敢回家，爸爸的模样实在太可怕了，回去一定会被打死。他来到电子游戏厅，找到了尹力。
　　“别怕，跟着我，饿不着你。谁让我们是兄弟呢？”尹力亲热地搂着超凡的肩，带他走进了一家小吃店。
　　超凡大口大口地吃完一碗牛肉面，肚子饱了，心也渐渐踏实下来。他想，其实，跟着尹力也没什么不好。让那些没完没了的作业见鬼去吧，我为什么就不能痛痛快快的玩。
　　尹力的爸爸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尹力跟着妈妈，妈妈后来又嫁了人，搬走了，所以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妈妈除了每个月给尹力一笔生活费，其他的事很少管他。
　　超凡在尹力家住下来。他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和自由。早晨不必早起，不用做作业，肚子饿了泡碗方便面，睡觉前还不用洗脸刷牙。他一次也没有想到爸爸妈妈。
　　第三天晚上，尹力和几个人一起回来。他们还带了一瓶酒，一只活鸡，几包卤菜。
　　待大家坐定，尹力说：“我们都是好朋友，应该有难同当，有福同享。所以，今天我们就结拜为兄弟，歃血为盟。”男孩们大声赞同。
　　他们杀了那只鸡，把鸡血滴进酒里。尹力第一个把酒喝了。超凡迟疑了一下，闭上眼睛，也喝了下去。白酒火辣辣的刺激着他的喉咙，胸口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超凡大声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尹力拍拍他的肩，“好样的，像个男子汉。”超凡有些激动，比在学校考了一百分还高兴。从此，有那么多好兄弟，超凡可以什么也不怕了。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一天早晨，尹力对超凡说：“这个月开销大，我已经没钱了。我们必须出去提货。”看着超凡一脸的不解，尹力解释道：“傻瓜，就是去找钱。你没有经验，先给我打下手。”超凡问：“到哪里去找钱？”尹力笑了笑，“这还不简单，别人身上的钱就是我们的钱。”
　　“你是说去偷？”超凡惊讶得叫起来。
　　“你以为我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尹力依然笑嘻嘻的说，“我的技术不错，你只要跟我跑几趟，就可以单飞了。”
　　“我们不能做小偷。”超凡小声但很坚决的说。
　　“哼，不要把话说得那么绝。不偷我们吃什么，玩什么？你这几天吃的、用的、玩的，都是用偷来的钱买的。有本事，你把它吐出来。”尹力不笑了，目光像两把锐利的刀子，刺得超凡不敢看他。
　　“你可是和我们结拜为兄弟，喝了鸡血酒的。你不怕天打五雷轰就走，滚回家去，做你爹妈的好儿子，好学生去。”尹力使劲一推，把超凡推倒在地。
　　提到回家，超凡眼前出现的是爸爸那高举的木棍。听尹力说，爸爸天天到学校去找他，还说，找到他要把他打死。就是不被打死，超凡也不愿再像以前一样做个处处被约束的好学生。他答应了尹力。
　　天黑的时候，超凡跟尹力一起去提货。他们上了一辆拥挤的公共汽车。尹力上车时故意撞在别人身上，后来他告诉超凡，这叫撞货。在身体的碰撞中，他们能把别人的钱包装在哪里弄清楚，还可以区分出“大货”、“小货”、“硬货”、“软货”。
　　尹力很快确定了目标。上车前他们俩分好了工，尹力拿到东西就转移给超凡。不一会儿，尹力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个钱包塞到了超凡手里。超凡紧紧握着钱包，像捏着一块烧红的铁。心里默念着，千万别出事，千万别出事。
　　可偏偏这时出事了。失主发现钱包丢了，大叫起来：“车上有贼！车上有贼！我的钱被偷了。不要停车，把车开到公安局去。”
　　车厢里一阵骚动，有人附和，“对，开到公安局去。现在的小偷太猖狂了。”大家四处张望，似乎要用眼睛把小偷抓出来。
　　超凡的汗水雨点似的顺着脸颊流下来，他的双腿抖得快撑不住了。他用求救的眼神看着尹力，可尹力根本不看他，没事人一样。幸好车厢里光线暗，要不一眼就能发现超凡的异常。
　　车子到站了，售票员正犹豫着是否开门。突然，有一个人叫起来，“喂，到站怎么不开门？我又不是贼，为什么我要到公安局去？开门！我要下车！”尹力也大喊大叫：“开开门，我妈还等我回家呢。”
　　售票员和驾驶员商量了一会儿，售票员说：“这样吧，我先把灯关掉，过一会儿再打开，谁拿了钱包把它扔到地上，这件事就算完了。”说完，售票员把灯关了。
　　黑暗中，尹力靠近了超凡，伸出一只手接过钱包。超凡松了一口气。
　　灯亮了，大家低头在地上找了一阵，没有钱包。超凡疑惑地看着尹力，尹力什么表情也没有。
　　灯又灭了。超凡捏了捏尹力的手，尹力把他甩开。
　　灯又亮了，地上还是什么也没有。有人说，“拿出来吧，要不大家都走不了。真想到公安局去呀。”超凡刚落下的心又悬起来。
　　灯再次灭了。车厢里静悄悄的，听得见身边的人在呼吸。超凡恨不能抢过钱包扔在地上，他灵机一动，提起脚，用力踩在了尹力的脚上。
　　“哎哟。”尹力大叫起来，“谁的脚没长眼睛？”车厢里的人都笑起来，“谁的脚上会长眼睛？你的长了没有？”
　　灯亮了，有人惊喜的发现，“钱包，地上有一个钱包。”
　　这个晚上，他们一无所获。尹力坐在沙发上一支接一支地吸烟，屋子里烟雾弥漫，呛得超凡直咳嗽。
　　超凡想了想，拿出自己的快译通递给尹力，“先把它卖了吧。”
　　尹力没有接。苦笑了一下，“要卖也应该先卖我的东西，谁让我们是兄弟呢？”
　　超凡咬了咬牙，“好吧。你教我。我干。”他明白，如果要在这里住下去，他只能这么做。尹力拉住超凡的手摇了摇，“好兄弟，我知道你不会让我为难的。”
　　超凡的日子变得忙碌起来。每天早晨，他六点起床，练习从开水里往外夹肥皂。七点半，他和尹力一块儿出门，到公共汽车上去实习。中午吃过午饭，他们练习“撞货”。天黑以后又到公共汽车上去。
　　超凡常常看到背书包的学生，他会想起自己上学的日子。那些日子似乎离超凡很远，他觉得原来每天乖乖的坐在教室里，完成做不完的作业，简直不可思议。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自由自在，“提货”不仅能给他们带来财富而且充满了刺激。超凡可以尽情的游戏，除了警察，他不惧怕任何人。
　　爸爸妈妈终于找到了他们的住处，爸爸站得远远的，拳头捏得嘎吧直响。妈妈问超凡：“你真的不想回家了吗？”
　　超凡回头看了看尹力，心里突然都是妈妈的好处。妈妈说：“我们每天都在等你回来，就像你背着书包上学去了一样。我在冰箱里放满了你爱吃的东西，让你一回来就能吃到。每天晚饭我都做好糖醋排骨，我们等你等到很晚才吃饭。晚上，我会醒好几次，到你房间去，看看你回来了没有．．．．．．”妈妈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超凡的眼泪像小虫子一样悄悄爬出了眼眶，他狠狠的抹了一把，但怎么抹也抹不干净。“回去吧，超凡。别让你妈伤心。”尹力推了超凡一下，“去吧，要不，他们天天都会来找你。”
　　超凡很矛盾，说实话，他更喜欢和尹力过现在这样的日子。但他找不到不跟爸爸妈妈回去的理由。当妈妈牵住他的手往家走时，他的脚机械地跟着他们回去了。
　　家里，学校里，大家都不提超凡出走的事。爸爸整天阴沉着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要不是妈妈劝着，好几次他都想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争气的儿子。超凡躲过了爸爸，但单元测验的卷子给了他狠狠的一记耳光。缺课太多，超凡难以一下子补上。看着卷子上鲜红的分数，超凡开始想念尹力。
　　放学后，他来到了尹力家。尹力看到超凡一点也不吃惊，“怎么样，是不是想我们了？”超凡生气的说：“知道我会想你们还让我回去。”尹力笑了，“到我们这儿来的都这样，几进几出才定得下心来。”
　　超凡决定了。他给妈妈写了一封信，“妈妈，读书太累。我的成绩很难赶上去，就是赶上去我也不是最好的学生，离你们的要求还是很远。现在我过得很好，你们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超凡又变得快乐了。他和尹力他们整天忙忙碌碌的在这个城市里奔走。超凡已经可以单飞，他可以准确的找到别人身上藏钱的位置，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到手。用这些钱的时候，超凡不再有负罪感。他觉得这是自己的劳动成果，他当然可以心安理得地支配自己的劳动果实。
　　尹力给大家定了一条规矩，没钱用的时候才去“提货”。这样可以降低出事的可能性。但超凡常常犯规。有时候，超凡口袋里的钱足够他用很长时间，可如果他身边的人身上有“货”，哪怕是一件“小货”，超凡也会情不自禁的把它提出来。如果那“货”藏得越隐秘，他就越发想方设法要拿到手。他有些欲罢不能。超凡知道，他并不想要钱，他是在寻找一种游戏的快感。他常常笑尹力：“电子游戏有什么好玩的，还是玩真的过瘾。”
　　很快，在公共汽车上“提货”已经不能让超凡满足了。他和尹力商量，是不是找一种新的、更好玩、更刺激的“提货”方式。他们决定，到别人的家里去“提货”。这就需要有撬门扭锁的技术，有攀爬墙壁的技术……超凡到书店买来许多侦探小说，把里面的有关章节一字一句的抄下来，细细琢磨。
　　经过周密的准备，首战告捷。他们在一户人家里提到的“货”比他们在公共汽车上一个月挣的还要多。尹力甚至有些嫉妒超凡：“你小子比我还厉害。看来，读书对我们这种人也有用。”于是，尹力在他们的规矩里又加了一条：每个人每个月要看一本书。这让超凡越发得到了兄弟们的拥护，他从没有这样得意过。
　　妈妈又来找过超凡两次。超凡没有出去见她，只让尹力拿了一笔钱给妈妈，让他告诉妈妈，说自己过得很好，不用为他担心。妈妈没拿钱，但再也没来了。超凡知道，爸爸妈妈都是自尊心极强的人，他们嫌他给他们丢脸。
　　超凡的个子比刚来的时候长高了一点。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他学会了抽烟，喝酒，可以大把的花钱，还有许多兄弟。他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
　　他们在一个小区里连续偷了五户人家，弄得整个小区人心惶惶，以为每个角落里都藏着盗贼。超凡决定，最后偷一户，凑够六家，六六大顺。他选取了六幢六单元六楼的一户人家。
　　好运气并没有一直陪伴着超凡。进门后，他不小心让门从里面反锁了。当他准备从阳台上逃走时，被小区里的保安抓住了。
　　超凡被送进了少管所。爸爸和妈妈没有来看他，超凡想，或许他们再也不会认这个儿子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沮丧，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他无法预料的。
　　“我真的不知道这样做会犯法。我不喜欢上学。我只是想玩，想有人跟我玩。我的老师和爸爸妈妈只会让我拼命读书，他们没有告诉过我这么做是犯法。我以为，从别人身上偷钱也是一种劳动……”超凡在思想汇报中这样写到。
　　还有多少少年像超凡一样，不知道他们所做的一切是违法的？还有多少少年像超凡一样，不惜代价只为游戏的快乐？还有多少少年像超凡一样，渴望着友谊和温暖？还有多少少年像超凡一样，被父母爱的锁链逼得离家出走？……
　　有专家指出，外面的世界是多元而开放的，但孩子们的教育却封闭而保守的。这种扭曲的生活状态必然导致压抑，如果不能将这种压抑感自我消化掉，那必将带来预想不到的结果。
　　超凡说，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为游戏的梦想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青春，生命，名誉这些无价之宝被那只欲望之手轻而易举的拿走了。
　　超凡只有十五岁，他的悔悟或许还不算太迟。我们能为那些像超凡一样的少年做些什么呢？

（注：依据少管所采访规定，文中少年姓名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