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儿童文学|原创|文集
宽敞的学校礼堂里,挽幛林立,哀乐低回,满眼都是白花闪耀,刺痛着我的眼睛。我茫然四顾,想尽快走出这浓重的悲凉。然而,这是徒劳了。以往洋溢着欢快气氛的舞台周围,触目可及的除了一排排的花圈、花篮,就是一张张悲戚的面孔和一双双含泪的眼睛。 那个从闽西来的乡村女孩仍然久久地跪在遗像前哭泣,消瘦的肩膀一抖一抖的。没有人上前劝阻。此刻,眼泪和哀伤是最真诚的祭奠,而那个几天来口口流传的悲情故事则是这一切的最好诠释。 看着眼前框在黑纱中的熟悉的面容,我几乎不敢相信,关于你的一切记忆就在昨天划上了句号。唯一清晰的,就是晶莹的泪光中久久笼罩心头的无限悔恨和悲哀。带着这份悔恨,我深深体会到了年少的无知和轻狂,同时,也只能在心头默默地向你低诉:对不起,邵老师。其实,我不懂你的心…… 是的,其实我不懂你的心。这份无知和麻木在我的身上是由来已久的。 一年前,你刚刚从师范学院毕业,第一次走上我们的讲台。那时,你的全部热情和新鲜都写在脸上。而我也带着踌躇满志的心情期待着步入高中的第一堂数学课。 不消说,第一天,你给我们的印象是异常深刻的。足有十公分的高跟鞋,一身冷艳的兰色套装,就在我们最猝不及防的时候,你出现在了我们面前。第一眼看见你,我的脑海里冒出的就是“侏儒”这个词。凭直觉,你的身高顶多也就1米50左右。我的心里一瞬间充满了失落。那一刻,吵闹的教室刹那间安静得让人生疑,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冰冻住了。 那一刻,我分明听到一声重重的叹息在教室里弥漫开来。 失望是不约而同的。 你显然对这份异样的安静缺乏心理准备,你的脸上闪过一丝羞赦,慌乱中你把黑板擦碰在了地上。就在你忙不迭地伏身去拣板擦的时候,像一阵狂风掠过海面,刚才还一片沉静的教室,瞬间波涛汹涌起来。似乎是后排有人说了句什么俏皮话,立刻引来一阵哄笑。接着就是前排的人纷纷回头来看,并向四周的同学散布各自的说法。这样一来,教室里就吵开了锅。 此时,讲台上的你竟显得那么手足无措。那一瞬间,我竟有些同情你的处境。 好在班长李弘及时站起来控制了混乱局势的蔓延。 “上课啦!” 李弘用一个硬皮本子使劲敲着桌子喊道。 “大家静下来,听数学老师上课!” 我看见你向李弘投去感激的一瞥。 拢了拢从额前滑下的头发,你故做镇定地开始了开场白。 然而,你一开口说话,我的失望就更加汩汩滔滔了。你的话语比你的外貌还要萎靡几分。声音粗嘎如同莽汉不说,那含混不清的口音更让人提不起精神。还有黑板上那丝毫谈不上漂亮的自我介绍的粉笔板书。尽管只是简单的两个字“邵坚”。 我不禁从内心里发出一生长长的叹息:我的数学呀! 要知道,在初中,我可是一直担任数学课代表的,升高中全县统考,偶更是以数学满分的成绩名满全校。没想到,刚刚升入高一,满心期待的数学老师竟是个身高不满1米50的“小老师”,而且说话还呕呀啁哳难为听。这如何不让我失望! 可想而知,未到下课,“烧碱”的绰号就已经传播开来。 我有些恶作剧地高兴。然而,内心深处却还是抱有一线希望,也期待着你的课能上得象样些。 可是,一个星期以后,我对数学课就彻底死心了。虽然大家都能感觉到你的认真负责,但是你那粗嘎沙哑的嗓音和那种照本宣科式的讲解,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趣。许多同学都私下里议论:自己买本教学参考书就可以上课了。有消息灵通的同学侧面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你是半路出家由中文改学的数学。 这下,就有人跳将起来,扬言要联名向学校反映,要求更换数学老师。还是班主任息事宁人,压下了此事。班主任说,邵老师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教学经验尽管欠缺些,但还是非常认真负责的。你们这样做有些不近情理,让她以后怎么再学校里呆下去。你们要好好配合她。等一学期以后,如果全班数学成绩的确普遍不理想,那时再要求换老师也顺理成章些。 见班主任这样说,大家也就不再吭声了,但内心的抵触情绪却像是阴险的巫婆,躲在了心中的某个角落里,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从此,每天一节的数学课就成了约定俗成的催眠课。和别的课迥然不同,数学课前,班长李弘甚至不用叫起立,只需一声故作威严的“上课”,我们就会在一片稀里哗啦的凳子响声中慢吞吞站起来,之后,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就在这两组混乱的课堂序曲中,那粗嘎沙哑的嗓音从讲台上响起来,响起来…… 看得出,你是非常想得到我们的认可的。你从不批评人。所有被你叫起来的同学,即使他有一百次回答错误,你都会第一百零一次微笑着给予鼓励。因此,你在一些差生当中人气很旺。 你也似乎总是在试图走近我们。有些时候,你的言行举止甚至带有明显的“讨好”的意味,但是,那时侯,自以为是的我们却并不领情。其中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有时在课堂剩余的时间内,你会叫同学上来唱歌,活跃课堂气氛,博大家一笑。这样的插曲一开始也的确给我们带来过欢乐,可是这样的佐料也不可能常用常新。这不,没多久,大家就腻了。于是,当你偶尔在课堂上试图再“演奏”这样的插曲的时候,有人就开始起哄了。 从那以后,你再也没有让人上台表演过。而课堂的那段时间也改由我们支配,当然如此一来也例行公事地成了我们打着讨论习题的幌子公然讲闲话的借口。可是,在获得自由的同时,我们也的的确确感到了某种压抑。好多次,从你怔怔的注视着我们的目光中,我读到了一种掩饰不住的忧伤和失落。 现在想想,我们那时真的是非常自私、肤浅。我们何曾想到过,当时的你内心该是多么忧伤、孤独、痛苦和无助啊! 然而,你对我却是很赏识的,尽管轻狂的我当时并不领情。 记得开课两周后的第一次单元测验,我的数学成绩理所当然地名列全班第一。你念完我的成绩后抬起头来,扫视着全班,用欣悦的口吻问道:“请问哪位是郭开愚同学,让我认识一下。” 许多同学都转过脸来看我,有几个家伙还对我挤眉弄眼。 我坐在位子上没有动。良好的自我感觉和浅薄的自尊心撺掇着我,让我极想在这样的场合能表现得“另类”一些。于是,我有恃无恐地装做浑然不知的样子,埋下头解一道因式分解题。耳朵却竖得高高的,捕捉着教室里的一举一动。 讲台上,你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颇有些纳闷的口气问全班:“郭开愚同学今天没来吗?” 没有人回答。 这种沉默显得尴尬、突兀,你有些气恼,转向班长李弘。 “李弘,郭开愚同学究竟来了没有?” “ 来了。” 李弘不满地回头瞪了我一眼,有气无力地答道。 “ 郭开愚同学,请你站起来!让我有幸认识一下,好吗?” 你的声音又提高了八度,我听得出其中的那一丝不容置辩的威严。我知道再不能无动于衷了。就有些后悔自己刚才做得太过分。 于是,心虚地站起来,脸上微微有些发烧。刚才听到成绩时的得意劲儿早飞到九霄云外了。 “你就是郭开愚?刚才是怎么回事,没有听到吗?” 你目光执拗地看着我。那一刻,我感觉到了你含而不露的威严和自尊。 我胆怯了。 “我,我耳朵不太好。刚才没,没听清。” 在你的目光逼视下,我不由自主口吃起来,胡乱辩解道。 教室里,爆发出一片哄笑。 “祝贺你考了满分。”你深深看了我一眼,又补充道,“希望你戒骄戒躁!” 我不能不佩服你目光的犀利。 我的这点小心思在你眼里一览无余。 也许就是因为这件事,第一次,我对你竟产生了不小的好感。你的形象在我眼里也开始高大起来。我甚至觉得,除去课上得有些古板之外,其实你还是不错的老师。 那之后,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在课堂上配合你。其中当然也包括那次公开课。那次,我一连抢答了五个问题,我用我的机敏和领悟力带动了整个课堂气氛。那次公开课,你上得异常成功。 下课时,我看见你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灿烂笑容。那是你任教以来第一次面对全校老师的公开课,重要性不言而喻。 我也很高兴。 可是,没想到,我对你的尊敬仅仅维持了一个多月。区数学竞赛人选的确定,让我对你的好感丧失殆尽。 当时,整个年级只有两个参赛名额。而我是班级的数学状元,在年级200多学生中也是稳坐第二把交椅的。消息传来,我既感到兴奋,同时也心存忐忑。在你任课的另外一个班级中,也有一个数学尖子,据说是县上某位头面人物的千斤。几次年级统考,她都对我步步紧逼。好在相比之下,我还是略胜一筹。这种情况下,如果正常竞争,按成绩取舍,第二个参赛名额肯定非我莫属。但是,如今这世道,造假成风,黑哨遍地,谁又能担保这其中没有猫腻呢? 于是,就有人怂恿我去走走你的路子,在势力占据上风的情况下,加一道保险。我动心了。我又不是傻子,怎么能无动于衷呢?因为谁都知道,只要在省数学竞赛中获奖,(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三等奖)就可以免试直升重点高中。免试直升啊,也就是说,可以用不着担惊受怕、满面菜色地熬过六月那段日子。一切都是笃定的。在别人还在炎热和焦躁当中饱受熬煎的时候,你就可以在树阴底下摇着蒲扇,吃着西瓜享受大局已定的悠闲了。这样的机会是每个初中毕业生梦寐以求的,但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的。尽管参赛仅仅是提供了获得这样一种机会的可能,但是,如果连这个机会也没有,那么那灿烂的前景更是水中月、镜中花,海市蜃楼一个了。 我决定去找你。 记得是周三的下午。第六节课之后是学校的卫生大扫除。我到你的办公室时,你正在清理屋子。 见我来,你停下手里的活,微笑着问我:“是不是为竞赛的事?” 我点了点头,忐忑不安地问你:“邵老师,名额确定了吗?” 你故意买了个关子,反问我:“你说呢?” “有没有我?” 问这话时,我的心里真是十八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那还用说。我怎么能把我们的班的数学状元漏掉呢?那可是天理不容的!” 你不失时机地调侃道。 你的话让我把心完全放到了肚子里,对你的感激之情在那一刻也油然而生。而且,第一次,我发现,你还有着幽默的才能。 “谢谢您,邵老师。” 第一次,我发自内心地称呼你为“您”,并深深向你鞠了一躬。 应该说,你当时的话已经完全征服了我。那一刻,你在我心目中实在是一 个公正的好老师。因此,我做梦也不会想到,几天后公布参赛名单时你竟然会出尔反尔! 那对我不啻是当头一棒。你在我心目中刚刚树立起来的形象瞬间就轰然坍塌了。 当时,我满腔的愤恨无以言说。而这愤恨也因不久那位副县长千斤的获奖而更加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对你的仇视在校广播台宣布获奖名单的那一瞬间强烈到无以复加。 每个人都替我抱不平,都认为那个获奖的机会本来应该是我的! 可是,那时的我哪里知道,其实,我不懂你的心呵。 的确,那时侯,我只是怨恨你,认为你是势力眼、马屁精,认为自己完全被你当猴耍了。我甚至一气之下,整整一周没有上你的课。 你很着急,派好几个同学找过我,可是意气用事的我都借故躲开了。 面对我的怨愤,你一直沉默着。 你当时为什么就不解释呢? 现在,我知道了。你是出于无奈。你极力为我争取过。你甚至和校长大吵一架。可是,你人微言轻,怎么能左右整个校委会的决定呢?更何况,这样的取舍背后,完全连接着学校的根本利益。在这种情况下,我一个小工人的儿子又怎么能和堂堂副县长的千金相抗衡呢? 可是,这样的“黑锅”你却一个人背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忍辱负重呢? 当然,现在我理解了。 可是那时我真的是不懂你的心啊! 那时侯,在偏执意识支配下,我只看到县长千金入选之后,你辅导得兢兢业业,并最终获得了二等奖的事实。却并没有注意到你忧郁的眼神。那时,在许多同学心目中,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势利眼。有人甚至断言说,你的人格和你的身高一样,都是渺小的。 这种情况下,不消说,我对你的仇视与日俱增。在我的煽动下,好几个男生在数学课堂上公然和你作对。我们集体拒交作业,在课堂上吃东西,传纸条,高声喧哗……所有能够惹你生气的办法我们都试过了。我们这样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你气走,再换一个数学老师。为此,我甚至在背后咒你…… 可是,你却是异常的好脾气。你似乎是刀枪不入的。面对我们的捣乱和挑衅,你总是一笑置之。你对我们的恶作剧表现了最大程度的宽容。即使是我们在讲台底下设置了陷阱,让半瓶红墨水翻倒在你的蓝色套裙上,你都默默忍受了。你甚至都没有向班主任反映过。 你的极度的忍让和宽容让我们没了脾气。就像面对一个你如何撩拨都无动于衷的对手,我们最终失却了继续作恶的兴致,变得茫然无措起来。 更让我们感到丧气的是,你长期以来的认真负责、诲人不倦终于得到了回报。年终统考,你所任教的两个班的数学同年级六个班当中名列前茅。你以无可辩驳的事实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班里的一部分同学开始认可和接受你的课堂教学。 与此同时,你课下的种种努力也慢慢开始产生效果。毕竟,年轻的心不都是拒绝融化的冰。 课间十分钟,你主动加入到女生们跳皮筋的游戏中。说实话,你跳皮筋的本领比你的数学课精彩多了。跳皮筋的你叫着、笑着,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这时的你完全和学生融为一体,就像是女生当中的一个。 有一段时间,我们课外活动时间总是分不到体育器材。细心的你发现了,你找体育教研组交涉过几次,后来情况果然好多了。对这些,一些男生对你心存感激。我尽管理智上也明白你的良苦用心,可是感情上就是对你拗追着一股劲。私下里,我四处鼓噪,认为你这是“刘备摔孩子——收买人心”,手段阴险毒辣之极。 话虽这么说,但每每玩得开心时,还是念你的好处,渐渐恨不你起来。也就是说,在游戏中,你是离我们最近的。 然而,上了课,我就又回到了那种昏昏欲睡的状态。你也很着急,你想出了各式各样的办法来吊大家的胃口。做数字游戏,趣味数学故事,习题擂台赛等等,起初大家还有兴趣。但次数一多,也腻了。因此,尽管你上课十分买力,但总有一些同学恹恹的。对此,你也有些无奈。 然而,就在我下定决心要在新学期开学时写联名信换掉你的时候,却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你在街上挺身而出,救助被醉汉殴打的女人,结果不幸被醉汉的铁棍击中胸部,伤及心脏,现在正生命垂危。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期末考试的前夕。当时正上早自习,班长李弘一上讲台眼圈就红了。我们都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嗡嗡的声音瞬间降了下来。我们就那么傻傻地看着他。 “你们大家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李弘恨恨地说道。 一刹那,教室里的每个人都呆住了。 “数学老师昨天晚上出事了。” 李弘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随后,我们从学校的广播里和当天晚上的电视新闻里知道了事情的全部。 昨天晚上,辅导完自习的你照例步行回家。在僻静的西街,你看到了一个疯狂的醉汉正手提一截铁棍追打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那女人奔跑间已经被接连打了几棍,跌倒在地,惨叫着,哭嚎着,随后又跌跌爬爬地翻起身,慌不择路地迎面向你跑来。此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街上只有稀稀拉拉的行人。见醉汉行凶,人们纷纷向两边闪避,惟恐伤及自身。没有人上前劝阻。 据新闻报道说,当时你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迎了上去。你喝令醉汉放下凶器,可是对方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相反,又举起大棍,追打那女人更凶了。你上前拦阻,结果被醉汉一棍打在胸前。这时你死死抱住铁棍不放手,同时喊那女人快跑。 据说,你当时似乎臂力过人,那大汉几次想抽出大棍,结果都没有成功……可是,等围观的人一起上前来制服醉汉时,你已经昏迷不醒了。 我已经记不起当初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感觉了。不仅仅是震惊。简直是五味俱全。刚开始时或许还有一丝窃喜。但随后就被越来越强烈的羞愧和罪恶感笼罩了。 是的,我们的愿望实现了。你不会再教我们数学了。可是,我从来也没有想过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满足自己的愿望! 两天后,在医院里我最后一次看到你。是全班同学一起去的。医院只准老师和个别学生代表进去。结果,班主任和李弘进去了。我只能隔着病房的玻璃和你告别。 我看到你静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脸色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你本来就矮小的身躯此时显得更加瘦小了。你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的样子让我想起一朵正在枯萎的百合花。我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联想,因为那一瞬间,雪白的病房和你安详的面容和谐得如同宣纸上淡淡的几笔素描。而你似乎仅仅是虚弱地冲着班主任和李弘笑了笑就永远地合上了眼睛。 你走得那么平静,甚至比你第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还要平淡。但是,无可否认,你在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许多同学都哭了。 第一次,我发现你在我们每个人心里竟占有这样重的分量! 然而,更大的震惊还在后面。 几天后,当那个闽西农村的女孩举着自己手编的花圈,一路痛哭着从火车站赶来时,我的心再一次被你深深震撼了。 从女孩的哭诉中,我们知道,三年来你一直资助着这个贫苦无依、濒临失学的女孩读完中学……而你自己却还要赡养一个60多岁半身不遂的老母亲。 几天里,关于你身世的种种传说在学校里静静流传。而每一次听到,我都在心里默默流泪。 你身世极苦。刚生下不久,就被遗弃了。是以收破烂为生的养母在垃圾桶边将你抱回家的。那之后,幼年的你贫病交加,体质极差。得过小儿麻痹症、脑膜炎和严重的喉病,因养母贫困,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后来虽说都侥幸度过,但身体发育却因此受到很大影响,嗓音也变得粗嘎沙哑。为此,你在后来的学习和工作中,都饱受冷遇。高考的时候,你不得不放弃自己最喜欢的艺术院校,而选择免收学费的师范学校,并最终选择了你并不擅长的数学专业。毕业后,因你的形象和声音,求职过程中,你又屡屡碰壁。没有用人单位愿意接受你这个身高只有1米40的“侏儒”做教师。而后来你之所以能到县中任教,也是你去教育局极力争取的结果。 据说,你为此甚至还在校长面前立下了军令状…… 哀乐还在低回,又一圈白花在眼前开放了。我看到了那个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坐在简易的轮椅上,老人无声地抽搐着,缕缕白发在晨风中孤独地摇曳,浑浊的老泪无声地沿着凹陷的面颊往下淌…… 人群中,许许多多的人都在默默地流着泪。 我走出人群,独自往校园深处走去。 此刻,我明白了,你短短的生命对我来说不是简单的几何图形,而是一道复杂的方程式,需要我用一生的时间去解答,去求证。也许当找到了答案的那一天,我才能拥有一个充实而无愧的人生。而在此之前,轻狂、无知和任性都会像迷雾一样,蒙蔽我的眼睛…… 走出校园,秋风迎面吹来,有丝丝的凉意。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可心头还是难以消除的沉重。我知道,也许,此刻你正在一个看不见的地方幽怨地注视着我:默默在说——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是的,年少的我不懂你的心。而现在,我要说,亲爱的邵老师,我懂了,我真的懂了你的心! 晶莹的泪光中,不禁记起了台湾女诗人席慕容的诗:
所有的结局都已经写好
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
却突然忘了是怎样一个开始
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无论我如何地去追索
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
而你微笑的面容极浅极淡
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
遂翻开那发黄的扉页
命运将它装订得极为拙劣
含着泪 我一读再读
却不得不承认
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那么,就让我含着泪,以此祭奠你,并告慰你的英魂: 邵老师,一路走好!青春年少的我,会重新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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