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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庆节以后,高一(2)班前面第二排的一个位置就空着了。
　　开始大家也没怎么在意,只听说位置上的那个女孩腿有点不好,请假了。这样过了一些日子,一天,班主任眼睛红红地走进了教室,走进了教室就对着那个位置看。于是大家也都去看那个空出的位置,看得心里长出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草。她出什么事了?
　　真出事了,有消息传来,说这个叫晓晓的女孩腿上长了一个恶性肿瘤,或者就叫癌。
　　这怎么可能!刚刚过去的体育课上,她不是和大家一样的跳跳蹦蹦打羽毛球?国庆节前的学校卡拉OK比赛,她还得了一等奖。可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坏消息还是一个又一个传来,先是说她去了杭州肿瘤医院,又传言她的癌已到了晚期。接下去更是不得了的事情,医生说要保命就必须截肢。因瘤长在大腿上,所以要截又必须是高位。
　　消息传来的时候,大家怔了好长一段时间。有人用手去摸自己的腿,有人去把一条腿去搁在另一条腿之上。真的,好多人似乎还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打量过自己的腿。大家也许在想，如果有一天,医生说必须立刻把它锯下来,那会是一种什么心情?
　　这样一想就很有点茫然,于是大家就去看带了坏消息来的老师。老师前天刚从晓晓那里来,老师说,晓晓见了她很高兴，可是,晓晓说,她不能没有腿,她要用腿上学、跳舞、爬山、逛大街,她说没有腿的女孩算什么女孩?
　　有人悄悄地哭起来了,开始只是如落叶轻轻地叹息,一会儿就抽抽嗒嗒如雨打芭蕉地有了声音。有了声音的雨是会把人淋湿的,所以,等老师抬起头来时,教室里已是湿漉漉的一片了。
　　以后的事情就只能这样进行了:先是班里自发地捐款,然后班委写捐款的倡议书,再就是全年级、全校师生的献爱心活动。
　　钱,一点一点地多起来了,终于到了可以用五位数来计算的数目。
　　"嗨,晓晓是他们班的!"
　　"嗨,听说晓晓就坐在他前面呢!"
　　那几天,高一(2)班的同学走在校园里,常常会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不知为什么,那一刻他们竟会有几分骄傲,可一会儿便觉得不对,这不是可以骄傲的事呀!只是心里仍还会有一点点高兴,晓晓是我们班的晓晓,他们帮晓晓不也是帮我们吗?于是,高一(2)班的同学就真的高兴起来了,他们对着学校里的每一个人真心诚意地笑。
　　只是,笑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这是深秋一个阴郁的下午,语文老师让大家仔细观察窗外秋风扫落叶的情景,老师问这时的秋风应该用一个什么样的词来修饰。有的人用了"萧瑟",有的人用了"呼呼",有的人用了“凛冽”,老师说，我找的这个词肯定比你们的好。
　　"什么词?"大家问。
　　"硬。"
　　"硬?"
　　"对,‘硬’,深秋里,秋风变硬了,硬的风直直地碰落了颤颤的叶……"
　　于是大家都去看窗外,看窗外被硬的风碰落的满地的梧桐树叶。后来,大家都说语文老师一定是已经知道晓晓截肢的消息了,不然……不过,语文老师说她其实不知道,她只是在没有太阳的秋日,心情有点不好。
　　于是,那一天大家的心情都有点不好了,他们时不时会去看晓晓空出的那个位置。他们不知道一条腿的晓晓会怎样坐到这位置上来,他们更不知道,晓晓的另一条腿这时会去了哪里。他们甚至说起了那条腿上一只少了一个扣攀的鞋子,好像是爬双峰口时掉了的,后来就一直没有装回去,现在,就再也用不着了……
　　下午是班级活动课,班主任讲完了班上最近的一些琐事,就看着大家发愣。有人已经把头低下了,有人轻轻地说,老师,别说,我们已经知道了。老师马上吁了一口气,老师说,对,我们不说,我只想讲讲关于晓晓这个位置的事情。
　　位置的事?当然,这位置是个好位置，谁都知道,教室里的位置第一排不如第二排,第二排既看得清,听得准,看黑板又不反光。上了高中,大家的眼睛似乎一下子全近视了,都想让老师分给自己前面的位置。可前面的位置是有定数的,老师说，你出个千儿万儿的也变不出同样的两个第二行第三排的好座位。现在晓晓的这个位置空了一个多月了,可还从来没有人提出要往上面坐。现在是老师说了,老师说晓晓一下子是不会回来了,我想把这张桌子挪到后面去,哪位同学眼睛不好,可以坐上来。
　　班里稍稍有了点骚动,像草地上轻轻掠过了一阵风,风过了,草
　　又都站直了,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老师,还是留着吧,说不准什么时候晓晓就回来了。"不少人说。
　　在这之前,后排有个男孩其实已经准备站起来了,他已配了眼镜,只因为两只眼睛度数相差太大,还是看不清楚。他是在为自己鼓了一百次勇气后才下决心准备提出这个要求的,可现在又悄悄坐安稳了。不过,这一切还是让细心的班主任看见了,班主任不动声色地走到他的面前:"要不,你先上去坐着。"一时间,所有的眼睛全向他这里看过来了,他一阵慌乱,连忙把头埋在桌子上:"不,不,我看得见。"
　　那以后,再没有提起过那个座位,值日生可以忘了擦黑板,可从来不会忘记擦那桌子。晓晓不在班里的日子也一样热热闹闹地过，有时候,大家会为一个人的不幸而难过,但更多的时候,大家也一样急急忙忙地寻找能让自己快乐的事情。比如说班级辩论会呀,年级篮球赛呀,甚至是小摊头的贺卡,校门口的麻辣烫……晓晓的那个世界毕竟过于遥远,过于陌生,只在每天点名的时候,大家会去看一看那个空着的位置。
　　晓晓离开己快两个月了,老师说,她想回来和大家一起过圣诞节。于是,大家就一起盼着过圣诞节了。先是讨论晚会程序,再是准备晚会节目,男孩女孩都只一个心思,一切为了晓晓,为了晓晓开心,为了晓晓快乐。唱歌自是不必说的,重要的是要选好能让晓晓高兴的歌子；跳舞的人似乎没有,不过腰鼓打起来,一样可添好多喜庆的色彩；游戏也要,但必得晓晓也可以参加的；小品也好,但一定要能让晓晓开怀大笑的；对了,还得有一个圣诞老人,轩说,他已作好了让胶水和棉花粘在脸上的思想准备和物质准备……
　　这么一来,在等待的日子里,高一(2)班就有点心神不定了。任课老师不断地从教室前门进去,从教室后门走出,然后回到办公室里对着班主任吼:"怎么搞的嘛,这些人一个个全像掉了魂!"班主任是个娇小、纤细的四川女孩,四川女孩立刻非常歉疚地浅浅一笑,就急急忙忙地冲到班里把两个手指头压住了小小的嘴唇：“嘘!”班里的学生就会心地笑了,赶快端端正正地坐好等老师来上课。只是上着上着,又稍稍会有点儿声音,这大都是某个人突然又想起了该准备的什么东西还没有落实,该背的台词又丢了一句……大家几乎是在用倒计时的方式盼着、等着这个异乎寻常的圣诞节的到来。
　　可远方的晓晓却一下子没了消息。有人打过电话，可是打不通；有人上她外婆家去问，也没人。大家就去问老师。老师说：“再等等嘛,也许她一下子就飞回来了呢!”
　　“可明天就圣诞了呀!”是啊,明天就圣诞了呀!
　　圣诞节是个大晴天,一大早,东边山头上就蹦出了红彤彤的太阳。可高一(2)班的同学走进教室时,却吓了一大跳,咦,是下雪了?
　　"哦,是晓晓,是晓晓回来了!"晓晓悄悄地在每个人的桌子上放了一张圣诞卡。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不知道。她是怎样把卡放在桌子上的?也不知道。大家都匆匆忙忙地看晓晓写给自己的字,再偷偷摸摸地觑别人手上的卡。
　　晓晓说,你还是那么喜欢大喊大叫吗？
　　晓晓说,请代我去江边向新年的太阳问个好。
　　晓晓说,我想死你们了！
　　晓晓说……
　　全班一共有51个人,晓晓把她的爱分成了五十一份。
　　于是,整整一天,高一(2)班就只剩下了一个话题,现在的晓晓会怎么样?没有人明着提"截肢"这个词,可每个人心中又都想着那少了的一条腿。她还会走吗?她会流眼泪吗?她还会不会和以前那样格格格地笑?她的麻花辫是不是和以前一样粗?……等终于把一天的六节课全上完了的时候,教室里一下子像揭开了锅。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很多呐,比如说布置教室，准备彩纸,腰鼓队该站在什么地方,新年老人的胡子又总是粘不住……而偏偏这时候,有人说晓晓已经来了,就在楼下办公室里。
　　于是,一切都有点乱了章法,最糟的是新年老人的袖子,怎么也装不上去,只好让他只套个背心了。突然,大家听到楼梯的那一头有了声音：的笃,的笃,的笃……
　　哦,是晓晓,晓晓真的来了!一时间,四下里没有了一点声音,大家全定格在原地,一齐朝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哦,晓晓瘦了,晓晓白了,晓晓更漂亮了,她还是穿着那条蓝格子布裤子,只是一只裤管空荡荡地在风中飘呀飘……
　　的笃,的笃,的笃……晓晓没有哭,晓晓也没有格儿格儿笑,晓晓只是很庄重地拄着拐棍,一步一步地向大家走来,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睛又分明在对着大家浅浅地笑。
　　突然间,大家像突然醒过来一样,连忙各就各位,有人为她戴上了由五十一朵小花串成的花环,有人在她头上撒满了彩色的碎纸,当腰鼓打起来时,有一个小个子男孩勇敢地跑了上去：“我……我能握握你的手吗?”
　　"哗!"大家笑了,晓晓也笑了,笑得和以前一个样，格儿格儿的。可是小个子男孩却没有笑,在握住了晓晓的手时,却扭过头去狠狠擦了一下不争气的眼泪。
　　晓晓又坐在她第二排的那个位置上,晓晓的桌子今天擦得又光又亮。桌子上还有一束美丽的花,美丽的花下压着一张薄薄的贺卡:"晓晓,今天我是唯一缺席的,但鲜花会带去我美好的祝愿。"这是一个叫翔的男孩,男孩也病了,是心肌炎,正住在医院里,可他特意让他妈妈给晓晓送来了礼物。
　　晓晓很有些感动,她看信,看花,看自己的桌子,看周围的同学,只是很少说话。她在想什么呢?
　　于是,大家就很起劲地表演节目。郁是一个表情严肃、不苟言笑的男孩,可郁却一次又一次地上台参加了男声小合唱。唱歌时,郁痛苦着一张脸,痛苦着一张脸的郁却把歌词唱得清楚而认真。这时候,晓晓笑了,晓晓笑的时候,郁的脸更加痛苦了,于是,全班同学都有了机会快乐地分享了郁的痛苦。
　　然后是晓晓唱歌,晓晓的唱歌是最棒的，她今天唱的是一个关于红顶屋的故事："红顶屋,红顶屋,你是天边的星星；红顶屋,红顶屋,你是爱的眼睛……"
　　柔弱的歌声,美丽的生命,晓晓唱得委委婉婉,平平静静,苍白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一点感情的波澜。可她就用这样的歌声把大家的心唱痛了。也许是因为命运对于小小的她过于残酷,也许是因为这个小小的她对生活的渴望又过于美丽,教室里竟是一片唏嘘。物理老师是个年轻而憨厚的壮实汉子,这时竟以手抓泪,哭得专注而动惰。
　　可晓晓不哭,晓晓只是专心专意地唱歌,她看见红顶屋了,她正在向红顶屋走去……
　　晚上,晓晓回家了,可"红顶屋"的旋律还响在教室里。语文老师忽然拿出了五十一支小蜡烛让大家点上,然后拉灭了日光灯，这时候"红顶屋"的歌子又响起来……
　　外面北风敲窗,室内烛光摇曳,语文老师在讲台上放了一盒水彩笔，又铺了一张雪白的纸，说：“现在,我们一块儿来写一个红顶屋的故事,请你在彩色笔中选一支你喜欢的颜色,在语言的海洋中找一句你喜欢的句子……”
　　大家都有点激动,在摇曳的烛光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出了许多奇妙和神奇……
　　于是，同学们按次序一个接一个地走上了讲台……
　　茫茫的荒原上,远远地来了一个女孩……
　　故事在红顶屋的旋律中,在五十一个同学的笔下延伸着，发展着……他们让小白兔和女孩作伴,让大灰狼摔入山谷,本该刮一阵大风的时候,笔下一动,变成了一阵微风,他们实在不忍心让女孩再遭遇不幸了。一个大胆的男孩甚至让女孩长出了天使的翅膀……
　　女孩会走进属于她的红顶屋中去的,那里有爱她的同学,爱她的老师啊！
　　“哦,老师,你看，窗户里!"忽然,一个女孩轻轻地叫了起来。
　　啊，紧闭着的每一块窗玻璃里有多少朵晃动烛花呀,它们一会儿扯得很长，一会儿缩得很短；一会儿两朵变成了一朵，一会儿一朵又变成了很多。在窗外的风声中，它们你傍着我，我拉着你，跳啊，跃啊，摇啊，舞啊，幻成了一个多么真实而又奇妙的童话世界呵!
　　第二天,同学们把这个五颜六色的红顶屋的故事去送给了晓晓。晓晓读着,笑着,把头一歪:"信不信,我能从这上面猜出每句话的作者,而且,还能看到他写这句话时的样子。
　　信,当然信！十五六岁的男孩女孩本来就是制作童话的年龄,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什么事是不能办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