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儿童文学|原创|散文|绿色|童话
勐巴拉大森林在祖国的西南角,这个地方叫西双版纳。 这片古老的热带雨林拥有中国六分之一的植物种类,林中有林,树上有树,莽莽苍苍,绿意蓬勃:深绿、浅绿、墨绿、黛绿、油绿、嫩绿、黄绿、鲜绿、葱绿、石绿、翠绿、玉绿、金绿……我们概念里的绿颜色,在这里被神奇的大自然很精细地分解成数不出名称的“绿”,绿得眼花缭乱,绿得铺天盖地。 仰头看去,望天树、大青树、箭毒木等高大乔木挺直身躯,撑着硕壮的树冠,浓绿的枝叶纵横交错,遮天蔽日;古老的桫椤和树蕨层层叠叠,尽力撑开精美的枝桠;大榕树,大板根的无数气根,如树瀑根帘,张挂在林中;菩提树像林中的大学者,每一片叶尖都有长长的滴水线,流淌出优美的诗;油棕树像一个怀孕的女人,胖胖的身体上嵌满各种植物的种子,每一道叶腋都有幼苗在探头探脑…… 无数藤萝葛蔓相互攀缘,编织成一幅幅厚重绒绿的帷幔,从树缝叶隙中拼命向上延伸,肥硕的灌木、野竹,巨型的海芋、芭蕉,张牙舞爪霸去了低层空间;密密麻麻,清翠欲滴的野花杂草,象无边的绿毯,铺满了林间的每一寸泥土;那些苔藓啊、地衣啊,甚至那些真菌类、藻类的微小植物,被挤得只能附着到柔软潮湿的腐叶上,漂游在亮晶晶的小水潭里,不声不响连缀成片,很努力地活下来。 这是一个竞争的世界,每一株植物都很顽强,都有着坚韧的生存方式和惊人的生命意识。 一棵倒长的树。 那棵树长得很怪,形状很象一把弯把的大雨伞,倒挂在山壑边缘。 这棵树几乎完全断裂过,但断茬两端的树皮却象橡胶一样拉长,又丝丝缕缕交织在一起,结出一串疙瘩似的树疤,在树干下端与根部连接处凸成一个弯曲醒目的大包。 这棵老树在勐巴拉大森林里生长了一千年!一千年啊,多么漫长的岁月!从幼芽长成大树,得经历多少风霜雨雪?看过多少次日出日落? 老树还记得过去的勐巴拉大森林无边无际。那时,它是一棵多么漂亮的树:高大的树干挺拔苍青;无数强壮的枝杈,交织成一团膨大的树冠,投下一大片浓荫;密集的树叶肥阔油绿,叶间会开粉色的碎花,飘飘洒洒像轻盈的雪粒儿。树上总有新叶在绽出,浓绿的叶丛中泛着淡淡的新绿,那硕大的树冠如笼罩着一袭绿纱。 绿纱笼里是一个鸟儿的世界。各种鸟儿在树桠上筑巢育雏,飞起飞落忙个不停;数不清的昆虫在叶簇间安居,一片叶子就是一个小小的家庭;各种各样的藤蔓花草争先恐后攀附着老树,情思绵绵,纠缠不休;小松鼠在枝条上跳跃,小蝴蝶在花丛间翩跹……这么多忙忙碌碌的生命啊,都在老树的庇荫下,活得无忧无虑,其乐融融。 老树的忧郁是在一个冬季开始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年一开春,人们就到山上选一片地,然后从坡下开始砍树。他们先在每棵树干下砍出一个大豁口,最后直接砍倒最上面的树,于是上面的树压倒下面的树,一排排轰然倒下。大树倒下后,放上一把火,把树木杂草通通烧光,就在灰烬上凿穴点种,栽上一点玉米、荞麦,收割后,土地抛荒,山岭就秃了一大块。 东一块西一块的荒地,象些难看的大补丁,刺眼地戳在勐巴拉大森林的绿荫上。大山在颤抖,大森林在恐惧,老树的根须分明感觉到了刀斧的钝响,枝叶也捕捉到了火烟的气息。 如果将它伐倒,那狭小的树窝仅够栽几株玉米。以牺牲一棵鲜活的千年大树,牺牲依附在它身上那些活泼的生灵的代价,来换取寥寥数粒人类的口粮,这实在太可恶了! 老树一想到这里,所有的枝叶都摇动起来。它不是一棵简单的树,它已经活了一千年,每一道年轮里都闪耀着智慧。它无法阻止人类的愚蠢,但它得想办法逃出刀耕火种的厄运。 就在人们砍树的时候,这棵处于上方的老树,没有倒下去撞压下面的树,而是径自朝一旁倒去,它甚至没有连根倒下,那庞大的根系,还牢牢嵌在土里,与断裂的树干粘着巴掌宽一条树皮。老树倒下的地方,是一道很深的山壑,深陷的凹沟里是密密的杂木林和荆棘丛。 谁也挪不动它,只好任由它悬乎乎倒挂在那儿。一般被伐倒的树木,如果没被烧死,没被人类锯成木料或劈成木柴,就会慢慢腐朽,长满木耳和杂菌,最后一点一点融成泥土。 这棵老树始终活着,靠着与树根那巴掌宽的联系,它顽强修复着自己的伤口。所有的枝条都努力支撑着它,有的抓住了嶙峋的壑壁,将细枝嵌进石缝里,有的揪住杂木和荆棘,和它们缠到一起,又慢慢伸入土里;没有攀附的树枝,则改变生长方向,通通朝着天空伸展,使劲抽枝长叶,蓬蓬勃勃长成一株株小树,汇集成一片青葱的林子。 你能在这片奇妙的林子里找到老树倾倒的身躯,树皮班驳皱裂,浑身都有根,浑身都是树。每一条根须都牢牢抓着泥土,每一株小树都生机勃勃,枝繁叶茂,树上有小鸟和它们的巢,有昆虫,有藤萝,还有蝴蝶和松鼠…… 一粒草籽 丰沛的雨量和湿热的气候,使勐巴拉大森林的土地十分肥沃。你就是插一根扁担,它也会生根发芽。只要哗一阵雨,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瞬间就被各种植物占领,并很快舒展枝叶,捧出自己的一片绿意。 无数种子象一粒粒尘埃,在空气中漂浮着,很小的一口风,便会鼓动起它们生命的帆,去寻找立足的地方。 有一粒草籽很不幸,被风刮到一块孤零零的岩石上。 这块岩石实在是太大了,大得象一只青色的怪兽,兀立在树丛中。 小草籽落脚的地方,正好在怪兽的犄角顶端,那里有一个风雨剥蚀后形成的凹坑,只有一把汤匙大,里边盛着几粒饭一样的泥巴,几颗露珠就能将它们淹没。 “瞧我找到一个什么好地方啊。” 小草籽看看头上,大树们很骄傲地展开它们的枝叶,脚底呢,众多的植物很小心地守护着自己的领地。惟有它上不沾天下不落地,呆在这汤匙样的凹窝里,靠着土粒和露珠,既使能够活下来,这样贫瘠的地方,能支撑多久呢?也许,还等不到生根发芽,它就干瘪了。 小草籽叹了一口气,很无奈也很伤感。它慢慢睡去,期待着发芽。 夜雾和晨露将那点泥土润得透透的,一天飘了几点雨滴,小草籽一激灵就苏醒了,它觉得全身有些发热,它摆了摆脑袋,脑袋有些异样,天啊,小草籽在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一棵嫩绿的小草啦,尽管细小得象一棵针。 惊喜的小草籽,不,这棵针一样的小草,为自己竟然能够活下来感到无比的快活。 汤匙凹窝里的这一丁点绿色迅速洇开,成了一团,一簇……很快,一蓬绿草,无比耀眼地在岩石顶上招摇。老的草叶枯了,新的草叶眨眼就长出来。那汤匙样的凹窝里,渐渐地就有了一层薄薄的泥,泥上,不断发出新的草茎。这些草茎最大的本领,就是不放过一颗露珠,一滴雨水,一点阳光…… 一粒草籽在一块怪石上默默地创造了奇迹,现在的它已经不是那粒悲观的草籽了,而是一丛丛绿草。绿草连成串,织成片,又结出数不清的草籽,那些草籽又散落在岩石上的每一点凹窝,每一条裂纹,然后又发芽,成长,连成串,织成片…… 那块怪兽样的岩石,披挂上长长的草链,草链变成草皮,草皮又变成草毯……最后,青色的岩石成了一个绿色的大草墩,罩着厚厚的,毛茸茸的绿草袍子,神气活现地挤在许多绿意盎然的植物间。轻轻揭开那绿袍的一角,可以看到密密麻麻坚韧的草根,全都挤得扁扁的,纠结缠绕,紧紧编织成厚实的垫子,无数针尖大的幼芽,就在这肥沃的草垫上孕育,生长,点缀出生命中最灿烂的绿色。 小野花的梦 即使外面是晴朗的天,勐巴拉大森林里也是幽暗的,那些密密的枝叶遮住了天空,阳光只能象透过筛子一样洒进一粒一粒的光。但只要这点稀罕的光照射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的植物便在一瞬间绽放出自己绿色的光芒。 有一朵小野花却总是不能拥有那珍贵的一粒阳光。 这是一朵羞怯的小野花,只有纽扣大,圆圆的花瓣象扳开的蛋白,被压在密密的绿叶下。 小野花周围尽是蓬蓬勃勃肥厚鲜嫩的叶子,大如巴掌,小如蝶翅。阳光的斑点象金龟子一样在叶丛上飞舞,映得一簇簇叶片碧绿油亮。这些叶片无论大小,都镶着一道金色的波浪形花边,那花边异常精美,细细的线条顺着叶子边缘均匀地起伏着,每一个小弯处都绕出一朵细小如雪花的六角形。这些六角形排列整齐,花纹分明,大小距离不差分毫,其精细生动令人称绝。许多指甲盖大的小树蛙,象大滴大滴透明的雨点,在湿漉漉的叶片上滚来滚去,追逐着闪闪的阳光。 看着那些有花边的绿叶和晶莹的小树蛙,小野花觉得自己真寒碜,脸色青白青白,身子细弱不堪。倘若它也能象它们那样获得阳光的青睐,它一定也会变得同样美丽的呀。 小野花实在是太孱弱了,它既没力气挤开那些霸道的绿叶,也没办法象小树蛙那样追逐阳光。它只能让自己软软的根,暗暗在地底下延伸,能伸多长就伸多长,尽可能多吸收一点泥土的养分,让自己能活得长一些。很多时候,它默默地从叶缝里张望着阳光洒下来,望着绿叶们欢天喜地在阳光下摇曳。那一点金色光芒,对小野花来说,似乎成了一个近在咫尺,难以实现的梦。 夜里的大森林很温暖,绿叶们停止了喧哗,静静地睡去了。在它们的暗影里,小野花瑟缩着,迷迷糊糊睡去。 它做了一个灿烂的梦,梦里全是金亮亮的阳光,它甚至看到太阳,象朵巨大的金色花,开放在湛蓝的天空。而它那些苍白的小花瓣,在阳光下变得又圆又大,美极啦! 小野花突然惊醒了,眼前有些恍惚,密密的树林间明晃晃的,一轮圆月静静地照耀着勐巴拉大森林,清冽的月光如水一样流泻下来,映出一片明媚。地上有点点银亮的月光,象花瓣在闪动。小野花诧异地发觉,那真的是花瓣,不是一瓣一瓣,而是一朵一朵,耀眼的白。 小野花低头看看自己,一片雪亮晃得它睁不开眼。它发现自己亭亭玉立在匍匐的绿叶上,美得象森林里的小仙女,它的花瓣在月光下变得又圆又大,洁白耀眼。它的周围,全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花朵,全都洁白耀眼。 原来,没有阳光,也可以拥有月光啊!月光虽然没有阳光灿烂,可也有着动人的美,也能温暖一颗柔弱的心。 在月光的亲吻下,小野花成了夜晚开放的花,还有了一个美丽的名字,叫月亮花。 如果你在夜晚进入勐巴拉大森林,你会看到一路上全是大朵大朵洁白银亮的月亮花,它们照亮了黑夜,也照亮了自己。 一根青藤的记忆 这根青藤是被一个偷猎者从一棵大树上粗暴地拽断的,他用它来捆扎猎到的一只小麂。 他扛着他的猎物走啊走啊,走到一眼山泉旁,他将小麂扔下,擦着满头大汗,趴在泉边喝了水,就坐下来歇息。 他好象才打了个盹,突然就发现小麂不见了,只有那根松开的青藤躺在地上。他气得冲着这根青藤跺了几脚,骂骂咧咧地循着小麂的小蹄印追了去。 青藤知道那人肯定追不上小麂的,因为受了惊的小麂会逃到大森林深处。现在棘手的是它自己。离开了攀缘的树木,它面临的是枯萎和死亡。 它不想死去,活着多好啊!勐巴拉大森林是一个喧哗的世界,白天,数不清的鸟儿飞来飞去,孔雀、白鹇、金丝鸟、山雉……那些艳丽的羽毛,象大朵的鲜花;大象、黑熊、马鹿、野牛、豹子、狸猫……在树林间穿梭。夜晚,森林里也不安静,好多夜行动物们在觅食,在嬉闹,那些绿荧荧的眼睛,从树缝间瞬息而过。 它虽然只是一根微不足道的青藤,可它也是勐巴拉森林绿海里的一分子,它也有家。 那是一棵强壮,高大的老树,有着浓密的枝叶和丰满的身躯。那树的奇特之处是会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气。那些长圆形的叶片肥厚油绿,叶面是蜡质的,覆着一层金色的绒毛,香喷喷的;它的花朵是金黄色的,很小,花瓣上也是密密的绒毛,香气扑鼻。如果捡几片脱落的叶片、花瓣搁在屋里,会满屋溢香。干了的叶片花瓣很硬,很脆,轻轻一揉就成了金色的粉末,香气浓得化不开。那些山里女孩会绣个小袋子装一把这样的粉,挂在胸前,浑身便也透出大森林独特的香味了。 青藤熟悉香树的味道,熟悉它的每一片绿叶,每一朵金花,甚至熟悉树上的一块苔藓,一条裂纹;还有那些生活在香树上的邻居。它记得哪一根枝桠上有乌鸦的巢,哪一根枝桠上是白鹇的窝,它还记得在很高的枝干上有两个浅浅的树洞,一个树洞里住着松鼠,一个树洞里住着犀鸟。 于是它,这根青藤,它没有手没有脚,但它决定回到那棵香树上去。 要找到香树是很不容易的。这是一种很聪明的树,它会同人捉迷藏,有时你明明闻到了香味,却怎么也找不到它的踪影。而有时又冷不丁地出现在你面前,用馥郁的浓香向你致意。 青藤静静地伏在地上,慢慢卷曲成一团,又慢慢舒展开。经过一夜的养息,它断裂的茬口被露珠洗干净了,滋润了,晨雾使它始终湿润。它的每一片叶腋下迅速长出绒细的根,那些根一点一点扎进泥土里,吸取着养分维系着它的生命。它开始小心翼翼伸展细小枝叶,用它还有知觉的卷须朝四面捕捉着那刻骨铭心的香味儿。它将它的触须仔细地分配了用途,有的扎入泥土,开始生根,有的到处寻找可以隐蔽的树枝,以免被小动物或侵入者碰断。它的枝叶生长很快,象蛇一样蜿蜒着游走伸长。勐巴拉大森林里有的是大树,它们都那么伟岸,那么热情,只要它愿意,它可以选择它们中的任何一棵去依偎、攀缘,那些大树会使它生活得很舒适。 可这根青藤固执地想念着那棵有香味的树。 它不停地生长着,前进着,绕过了溪流,深箐,有一段身子还被大象踩过,显得扁扁的,叶子扭曲得不成样子,但很快它又挺起了身,照样赶它的路。它有很多次走错了路,但它很快又绕回来了。有好几次它在空气中感觉到了那浓郁的香味,可那棵树隐藏在密林深处,千呼万唤也没有回音。 青藤不知道在勐巴拉大森林里绕了多少个圈,拐了多少个弯。它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终于在一个有雾的清晨,青藤在一蓬灌木上发现了几颗金色的粉粒,散发着熟悉的香味,那正是家的香味啊!那棵大树就在前边,很高,因为青藤是在一堵悬崖下,隔着嶙峋崖壁,青藤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葱茏的绿荫格外醒目。 青藤摇摆着身姿,毫不犹豫地扑上悬崖,所有的根须都趴牢在崖壁上,然后一寸一寸艰难地向上移动。 它又走了很长时间,等它终于攀上悬崖时,香树已是满树繁花,象高举着一束束金色的火把,迎接它的归来。 这根青藤如今还生活在那棵香树上,青枝绿叶缠满了树,它也开出大串大串的花,金色,很香。这是勐巴拉大森林里最长的青藤,如果捋着它的足迹循去,你能曲里拐弯地绕遍勐巴拉大森林,一直去到当初小麂子逃跑的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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