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儿童文学|原创|散文|动物篇|岩蜂
阿嘎又上山打猎了。 他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老林,循着那些野兽的脚迹和粪便去寻找它们,然后就用火药枪打,用弩弓射,或下套子,装铁扣,挖陷阱……逮到野物了,就用麻袋装着背到镇上去卖。阿嘎逮过野鸡,山猫,麂子,獾……有一次还捕到一头小豹子,卖了好大一笔钱,可把他乐坏了。 今天不知怎么的,阿嘎在老林里转悠了一天,连根兽毛都没见着。好容易有只野兔撞到他的枪口上,可那杆破火药枪,枪托震得发疯样的抖,就是打不出子弹;弩弓的弓弦又被他拉断了,成了根无用的柴棍。那狡猾的兔子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招摇,冲着他扮鬼脸。阿嘎索性扔了枪和弩,抓了块石头就追,那鬼东西哧溜一声,飞跃到树丛里就没了踪影。 阿嘎也冲进了树丛。这里树棵稠密,地上尽是一蓬蓬张牙舞爪的荆棘,他硬着头皮还想往里钻,嘣的一下脑袋撞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抬头一看,哪是什么石头,一堵陡石崖就贴在他脸面前,铁青色的崖壁风化剥蚀,上面纠结着无数长藤细蔓,在那些茂密肥硕的藤叶间,有一大坨黑影。阿嘎先以为是条大裂缝,后来又以为是个攀崖采药的人,待仔细看去,不禁瞪圆了眼:那是个岩蜂巢,很大,像只巨型的大纺锤,吊在一块突出的石牙上。周围缭绕着一团团黑雾般的岩蜂,发出阵阵低沉的嗡嗡声。岩蜂巢很大,象一只大水缸,吊在一堵悬崖突出的石牙上。岩蜂飞出来时,象一团青色的雾,嗡嗡的振翅声很响,显得气势汹汹。 无论用枪打,还是用石头敲,费了很多劲,就是没法弄到那蜂巢。最后他想了一个很毒的主意,架了很高的柴堆,点燃了,让火烟往上熏。 这一着还真见效。滚滚的浓烟一扑上去,岩蜂就炸了群,漫天全是黑压压的愤怒的蜂群。他吓得连滚带爬就往山下逃,人腿哪跑得赢蜂翅,一大群岩蜂就悬在他的头顶,每一只都有打拇指那么大。它们随时就会扑下来要了他的命。他挥舞着一片芭蕉叶,慌不择路地奔跑,一个小水潭解了他的围,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跳了进去,全身浸在水里,又将芭蕉叶遮在头上,这才躲过了岩蜂的袭击。即使这样,他的手,还是被几只不甘罢休的岩蜂隔着芭蕉叶狠狠蛰了几下,疼得他直打哆嗦。 阿嘎心里一阵狂喜,那么大的蜂巢,那巢里起码有三桶蜂蜜。三桶啊!那黄澄澄、亮晶晶的岩蜂蜜,肯定能卖大价钱。还有蜂蛹!那巢里至少也会有一脸盆蜂蛹。岩蜂蛹比大拇指还大,肉呼呼的,用油一炸,又酥又香,街上的人还不抢疯了。 天啊,阿嘎找到了一个金子窝哩! 阿嘎按耐着激动的心情,匍匐在草棵里观察着那些岩蜂。这是黑头岩蜂。这种岩蜂个头很大,像一颗颗带壳的大花生,而且性情凶猛暴躁,连水牛都蜇得死,没人敢惹它们。但阿嘎不怕。他过去也打过岩蜂,那次他披着蓑衣,手脚和脸上包着麂皮,用弩弓将燃烧的火箭射到山崖上,那蜂巢就哗地掉下来了,很容易的。 今天为了追那只该死的兔子,阿嘎赌气把破枪和烂弩都扔了,蓑衣和麂皮也放在家里,用石头打呢又太高……但这难不倒阿嘎,他眼珠转了几转,就想出了一个很毒的办法:用烟熏!蜂子怕烟,见烟就逃,等它们一走,阿嘎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攀着藤条去取蜂巢了。 老林里遍地是枯枝败叶,不一会,阿嘎就收拢了一大堆柴禾,然后悄悄贴着崖壁,将柴禾一根一根架起来。那些岩蜂似乎嗅到了危险,开始警觉地绕着山崖巡梭。 也许是太兴奋了,阿嘎的手直哆嗦,划了好几根火柴才点燃了那堆柴火。眼看着火苗一颤一颤地燃起来,不一会火烟就开始往上飘。这时来了一阵山风,火借风势,烘烘烘地越燃越旺,红红的火舌卷着滚滚的浓烟,刹那间就笼罩了悬崖。 受惊的岩蜂炸了群,黑压压漫天飞舞穿梭。烟雾中,阿嘎惊异地发现它们并不逃跑,而是迅速屯聚在蜂巢周围,像团乌云般地护住了它们的巢。 阿嘎扯了一片大芭蕉叶,想再把火煽旺一点。这时只听一阵呼啸,那些岩蜂倏地散开,分成了几团,像接到攻击命令一样,准确地朝阿嘎扑来。 糟了!阿嘎来不及多想,拔腿就逃。人腿哪跑得赢蜂翅,才滚下一道土坎,一大群愤怒的岩蜂,就像轰炸机群似地悬在他头上,气势汹汹地开始俯冲。 阿嘎挥舞着芭蕉叶,慌不择路地疾奔。前面出现了一个水塘,他眼睛都没眨一下,扑通就跳了下去,咕咚咕咚沉入了塘底。 岩蜂群如飓风般从水塘上掠过,将漂在水面的芭蕉叶都拂开了。 岩蜂在水塘边守侯了很久,阿嘎也水塘里泡了很久。他闷在泥水里,嘴里灌满了泥沙,脑子里也一片浑浊。他拼命憋着气,死人样一动不动。好半天,阿嘎估计岩蜂群已经过去了,这才湿淋淋地钻出水面,爬上塘岸,一边哇哇吐着泥水,一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这时他看见自己的一双手变得奇形怪状,手背上有好几个小坑,每个小坑里都凝着一滴黄色的液体,那是被岩蜂蛰的。他蹲下来,将手泡在水里。那水面上映出一张狼狈透顶的脸,那是他的脸。突然他怔住了,像被竹箭射中一样挺直了身子。 一只可怕的毛茸茸的黑头大岩蜂,像个暗黄的大马桑果,就趴在他的额头上。那张古怪的,犹如外星人般的蜂脸上一团诡谲,一对巨大的,亮堂堂的蜂眼,很阴险地瞪着阿嘎。阿嘎清晰地看见,那只大岩蜂的黑头上,耸着一簇金黄色的刚毛,很威严地闪着光。 阿嘎梗着脖子僵硬地站着,额头上却一直没有动静。他翻了翻眼珠,瞟一眼水面,却发觉额头上什么也没有。他摸摸额头,感觉钝钝的,象摸在一块树皮上。 这是怎么回事?岩蜂呢,他明明看见它了呀!阿嘎疑惑地看看四周,什么也没有。突然他的心一阵狂跳,一个很模糊的传说竟那么清晰地冒出来:据说被黑头岩蜂蛰了的人,蜂毒会迅速扩散到全身,很难活着走出老林,更可怕的是,这人临死之前,会看见一只巨大的,戴金冠的岩蜂…… 临死之前? 一股凉气从阿嘎的脚底刷地窜到了头顶,背脊骨也冷飕飕的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那双手象着了火,钻心的痛。他移动了一下脚步,脚象坠着石头般又沉又麻。他揉揉眼睛,眼前一片模糊,黑黝黝的尽是些舞动的怪影,一阵恐怖的嗡嗡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响,最后竟像打雷一样轰隆隆滚过。阿嘎牙疼似的捂着脸,恍惚间看到那只巨大的,头上戴着金冠的黑头岩蜂,领着一群群恶蜂朝他扑来,顷刻间就要将他撕成碎片。 阿嘎跌跌撞撞跑进寨子时,已经变得没有了人样,一身衣裤撕得稀烂,露出的肉上尽是树枝刺棵划破的血痕,平时贼亮亮的眼睛也变得迷迷瞪瞪,一双手肿得象两个分叉的大萝卜,那红肿从手掌,胳膊一直蔓延上去,连胸脯也发红,发亮,烫得像火一样。 被岩蜂蛰过的两只手肿得象两个分叉的大萝卜。人们说,岩蜂刺毒性太大,必须把那留在肉里的刺弄出来,不然他还是会死于蜂毒。人们连忙用大蒜汁帮他搓揉,然后又用盐巴象腌腊肉似地将那双手腌起来,说这样才能把蜂刺拔出来。不然蜂刺会顺着血脉走,把毒素带到全身,那样他就活不成了。 这民间偏方很有效,很快有纳鞋底针那么粗的蜂刺从破了的伤口中流出来。但却异常痛苦,阿嘎的手像泡在石灰水里,又辣又痛,老远就听得见他的惨叫声。蜂刺拔出来了,一双手却开始溃烂,阿嘎躺在火塘边,发着高烧,说着胡话,一会象被牛踩了似的满地打滚,脑袋撞得乒乒响;一会又象被火烧着似的一跃老高,不停地挥舞着那双肿涨的手乱扑乱打,他说他要死了,他看见那只大岩蜂了,还有很多岩蜂要来蛰他,它们就藏在墙壁上,屋梁上,门背后,火塘边甚至被子里…… 人们对癫狂的阿嘎毫无办法,只好请来寨里最老的老人,他经历的事多,也许能救阿嘎。 老人一看见阿嘎,眉头就蹙起来。他盯着阿嘎那张痛苦的脸,问他:“阿嘎,你在老林里做了什么?”阿嘎哆嗦着,不敢正视老人严利的眼睛。 老人痛心地说:“阿嘎我活了这么大的年纪,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但我还没见过被岩蜂叮得这么惨的人。你的心黑了阿嘎,钱蒙住了你的眼睛,你的手就越来越狠了。阿嘎我问你,要是有人烧你的房子,抢你的谷子,还杀了你的孩子,你饶得了他吗?” 阿嘎躲闪着,哼哼唧唧的说不出话。 老人指着老林说:“阿嘎,没人救得了你,去找它们吧,求它们饶恕你……” 寨里人将奄奄一息的阿嘎抬上了山,远远望去,那个大岩蜂巢还挂在崖壁上,象只大纺锤,被山风吹得一晃一晃,周围却没有了岩蜂黑雾般的影子。 岩蜂已经迁徙了,它们搬走了所有的蜜,所有的蛹,所有人类认为值钱的东西,躲到更高,更隐蔽的地方去了。它们只留下一个千疮百孔,被烟火燎得漆黑的空壳。遗弃的蜂巢仍然挂在崖壁上,象一只大水缸,他们才走到崖壁下,那岩蜂巢就掉了下来,正正地打在阿嘎身上,里边空空的,干瘪如一块巨大的虫蜕。就有人抢着去扳,说要拿了去泡酒,喝了可以驱风湿, 阿嘎后来在火塘边躺了很久,手上蜕了一层一层的皮,最后变得象鸡爪子一样,连筷子都拿不稳。他常常用一块旧布包着头,无精打采地坐在门前发呆。谁要问他还去不去打猎,他就紧张地摇头。他说那只大黑头岩蜂还在他脑子里,只要他敢上山,它就会要了他的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