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儿童文学|原创｜散文｜动物篇

　　“呜哩呜哩……”
　　夜色宁静，月光如水，拉姆拉起了他的竹筒琴。
　　琴声颤颤悠悠，被山风拖得很长很长，伴着树木的窸窸窣窣声，仿佛是从月亮上抖落下来的乐音，显得幽柔而飘渺。
　　拉姆是来守地的。他的窝棚就在这片包谷地的顶端，紧靠着黑森森的老林。坐在窝棚前，河谷，山地尽收眼底。地里有什么动静，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白天地里很安静，阳光下那些包谷杆儿摇摇晃晃，每一株怀里都抱着好几个沉甸甸的包谷棒儿，象一个个酣睡的小婴儿，甜甜地享受着和风丽日的爱抚。到了晚上这里可就热闹了，猴子，野猪，老熊，小野猫小山鼠，甚至还有野牛和大象，全都会趁着月色钻出老林，溜到这里，把包谷地当成它们的餐桌，连吃带踩，一点也不客气。
　　这时拉姆就会沿着包谷地巡逻，敲打着竹梆驱赶那些来偷吃的动物。有时拉姆会故意放它们到地里吃上一点，他知道，动物只有饿急了，才会冒着危险钻出老林来觅食，给它们吃点是应该的。但要是它们胡乱糟蹋，拉姆就要放枪警告它们了。拉姆的火药枪是三筒的，每一根枪筒都可以塞进一把铁砂子，一枪打三响，声音特吓人。
　　巡逻完了，拉姆就得赶回来，他还要守好窝棚，这也是野兽青睐的地方。有一次拉姆前脚才走，一只小熊就溜了进去，把小小的窝棚翻了个底朝天，罗锅里的剩饭被它全吃了，还扯烂了拉姆的被子，揪走了吊在窝棚顶上的一块腊肉。
　　坐在窝棚前，看着静静的山峰和闪闪的星空，拉姆就开始拉琴。拉着拉着，拉姆身后有了细微的瑟瑟声，还有什么在轻轻哈气。一股带着草木气息的腥味儿，钻进了拉姆的鼻孔。
　　拉姆从怀里掏出一个还有些温热的饭团，摆在身后，那瑟瑟声又响起来。月色下，一道宝蓝色的冷光，闪烁着蜿蜒过来，在拉姆脚前盘成了一个圈儿。
　　那是一条有拉姆的手臂粗的蛇，披着一身闪光的宝蓝色细鳞片，头颈处还有几道环，象几个金色的项圈，十分好看。有天深夜拉姆拉了一阵琴，回窝棚里就要睡觉，突然发现被子里鼓起了一个包。他掀开一看，一条宝蓝色的蛇，竟懒洋洋地躺在他的被窝里，像个蓝幽幽的小草墩。这蛇看见拉姆也不逃跑，还冲着他摇头摆尾，象在打招呼。
　　拉姆吓了一大跳，赶紧躲得远远的，他平日最怵这种麻赖赖的东西，一看到浑身就起鸡皮疙瘩。他一边大声叫着，一边拿根棍子撵它：“快出去快出去，难闻死了，这是我的床啊！”
　　那蛇极不情愿地磨蹭着，东梭梭西看看，似乎想找什么东西。拉姆想了想，打开锅盖抓了一坨冷饭扔在地上。那蛇嗅了半天，衔住了冷饭坨，慢吞吞地游出了窝棚……
　　从那以后，每当拉姆在深夜拉起琴，这条蛇就会循着琴声从老林里爬出来，静静地伏在拉姆身旁。等拉姆钻进窝棚睡觉时，它也就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拉姆从来没有见过宝蓝色的蛇，也没听说过蛇还会欣赏竹筒琴。他猜这条蛇大概是饿了，想来找吃的，要不就是觉得拉姆太孤单了，想来和他做个伴……这条蛇很温顺，总是悄悄的来，悄悄的去。渐渐地拉姆有些喜欢这个安静的伙伴了，不撵它，也不怕它，还常常给它留一点吃的东西，有时是个饭团，有时是捧野果，有一次，还逮了只肥肥的大地鼠给它吃呢。
　　夜很深了，老林里黑乎乎的，不时传来一阵阵嘁里碴拉的声响，那是野兽在追逐呢。拉姆拿起竹梆又敲打了一阵，伸了个懒腰，对那蛇说：“回去吧！”
　　蛇却一动不动，还抬头看着他。脖子上的金色项圈在月光下一闪一闪。
　　“走吧！”拉姆用劲将它推到了草丛里。可是那蛇左摇右摆，就是不肯离开。
　　“你还没吃饱啊？今天什么也没有了，明天吧，明天我去捉地鼠给你吃，好吗？”拉姆说着，揉着困倦的眼睛，钻进窝棚倒头就睡着了。
　　一阵嘻嘻哈哈说笑声将拉姆吵醒的。他忙钻出窝棚，耀眼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一个人大声叫起来：“拉姆你醒啦，我看你睡得跟猪似的，就没叫你……”
　　那是毕老四，一个游手好闲的家伙，寨里人都很讨厌他。在这山里，动物好对付，人却难打发，特别是象毕老四这种人，满肚子坏水，进山来不是偷猎就是砍树，决不会干什么好事。拉姆警觉地盯着毕老四。毕老四身旁还有两个外地人，一个瘦得象根竹竿，一个有只塌鼻子。三人象吹口琴似地啃着烧包谷，边啃边嬉皮笑脸的乐，他们干吗那么高兴？
　　毕老四得意地拍着一只布袋说：“拉姆我今天手气真好，看我逮到了什么！”
　　他伸手在布袋里一掏，只见一道蓝光一闪，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条蛇。他捏住蛇脖子，吃吃笑着说：“看看，好大一条蛇！”
　　“是它！”拉姆心一沉，来不及多想，就扑了过去，和毕老四扭在了一起。
　　毕老四猝不及防地躲闪着，高高举着那条蛇。
　　“它是我的，还给我！”
　　“谁说是你的，这条大憨蛇大苯蛇，就躺在路上晒太阳，还差点拌了我一个跟斗……”
　　毕老四推开拉姆，将蛇塞进布袋，瘦子和塌鼻子兴高采烈地凑过头去。拉姆又冲过去，揪住那只布袋说：“谁也别想拿走，它是我的！”
　　毕老四生气了，用劲扳开了拉姆的手，不耐烦地说：“抢什么抢，这山上，蛇多的是，自己抓去！”
　　“你别想带走它，山下就有检查站，警察会抓了你！”拉姆挣扎着叫道。
　　塌鼻子很暧昧地冲着拉姆笑了，说：“警察找不到的，我们有藏的地方……”
　　他拍了拍他的肚子，三个家伙顿时哈哈大笑。
　　莫非他们要杀它？拉姆打了个冷噤。毕老四这种人，除了啃不动的树桩头，什么都敢往肚子里塞的。拉姆不敢往下想，连忙拉着毕老四的衣袖，恳求着说：“放了它吧，毕老四，我给你们烧包谷吃，嫩嫩的青包谷，要不我给你抓蛤蚧，比蛇值钱的。还可以刨鸡棕（注），我知道哪儿有！”
　　“青包谷我吃过了，拉姆，你真的看见有蛤蚧？还有鸡棕？好吧拉姆，等会你就带我们去。妈的现在上山连枪都不许带，我还正琢磨着弄什么好呢，卖了钱，有你的一份。”
　　“那你得把它放了！”
　　“放了？我毕老四还从来没有放过到手的猎物呢，我的朋友们第一次进山，得有点招待吧，拉姆你就别罗嗦了，蛇肉挺好吃的，象鸡肉，又嫩又香……”
　　拉姆冷不防夺过了毕老四的布袋，翻转来就倒。
　　毕老四却飞快地抓住拉姆的手，一把将他拎了起来，顺手扯了根藤条，将他拖进树林，三下两下绑在一棵树上，然后谗兮兮地说：“你乖乖呆着，少捣乱，等我们煮好了蛇肉汤再放你。拉姆，这可是山珍美味呀，等会儿我再抓只野山鸡一起煮，来一锅龙凤烩，到时你可别把鼻子尖舔秃了！”
　　“不许你们杀它，不许……”
　　拉姆愤怒地尖叫着，拼命挣扎着，无奈那藤条捆得铁紧，怎么也挣不脱。
　　他们不再理拉姆，而是分头忙碌起来。瘦子端出了拉姆的锅，塌鼻子架起了柴火，毕老四则拿出刀子，衔在嘴里，老练地打开布袋，提出了那条蛇。
　　他们用绳子勒住了蛇的头，把它吊到一根结实的树枝上。毕老四用刀子在蛇尾那儿一剁，宰了一截尾巴，伸着一只碗去接蛇血。奇怪的是，等了半天，那宰断的地方并不出血。他骂骂咧咧地搁下碗，在蛇嘴那儿划了一刀，然后像剥一截桦树皮一样，用刀尖将蛇皮一点一点往下剥离，剥到临近尾部时，他索性用力一拽，那蛇皮就撕撕拉拉掉下来了。
　　被剥去皮的蛇是一种令人战栗的肉白色，夹着血丝，却依然活着，那惨白的躯干先是在空中缓慢地翻卷，扭成了古怪的形状，把它盘在一只大脸盆里，还会缓缓地动着，触目惊心。毕老四将它通通通剁成了几段，放进罗锅里，哗地倒进一盆水。那些肉段在罗锅里依然卷成一团，每一条肌肉都在颤抖。煮熟的蛇肉像鸡肉，一丝一丝的，那些发人大嚼起来，吃得满脸冒油汗。

剥下的蛇皮依然闪耀着美丽的宝蓝色光泽，毕老四将它抻开了展平了，乐滋滋地说：“这份颜色的蛇皮，说不定是个稀罕货，怎么说也得卖上好几文钱了，我就说这山上到处都是宝，连条蛇也长得与众不同呢！”
　　他边说边将蛇皮卷巴卷巴，就当作腰带往身上系。这时，瘦子却挡住了他，说：“怎么分？”
　　塌鼻子也凑过去抓住他的手。突然他们就争抢起来，那张带血的蛇皮被他们拉过来拖过去，很快扯得稀烂。毕老四抓着一片残破的蛇皮，急赤白脸地破口大骂：“抢抢抢，狗抢屎啦，烂了的蛇皮分文不值，你们不懂啊！”
　　他扔了蛇皮，气哼哼地端起罗锅就往地上砸。
　　“砰”地一声轰响，一团黑烟罩在了他们头上。只见拉姆阴沉着脸，手里端着火药枪，枪口正对着他们。他们惊恐地看到，那杆枪有三个黑洞洞的枪口。
　　原来拉姆已经挣断了藤条，拿出了火药枪。
　　看着锅里惨不忍睹的蛇，看着被撕得四分五裂的蛇皮，看着毕老四他们可憎可恶的嘴脸，一团怒火堵得拉姆喘不过气来。他咬着嘴唇，狠命往枪筒里塞着铁砂子。
　　砰地一声，又一团火光闪过，溅起了一片黄灰。毕老四被蹦得往后一
　　跳，抱着脚直叫痛。
　　“他开枪了！”塌鼻子惊叫了，几个人急速地退到了树后。
　　“拉姆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毕老四大叫起来。拉姆瞄都不瞄，对着他又扣了扳机。
　　砰地又一声轰响，毕老四痛苦地滚在地上。
　　由于手抖得厉害，拉姆愤怒的枪弹只打在他的裤裆上，把那肥大的裤裆炸得象张破网，如果再上去一点，毕老四整个人就变成一只漏勺了。
　　“快跑，这小杂种疯了！”
　　这三人惊惶失措地拔腿就逃。拉姆站在那儿，冲着他们丑陋的背影连连扣着扳机，溅着火星的铁砂子呼啸着掠过，不断钻进他们的背脊上，屁股上，后脑勺上，疼得他们哭爹叫娘，只恨没长了兔子腿。
　　枪声在山林里激起了巨大的回响，轰轰轰……仿佛大山发出的怒吼，一浪高过一浪。
　　直到打尽了所有的铁砂子，拉姆才扔了枪，颓然坐在地上。落日的余晖，将山岭染得血红血红，已经有性急的星星钻出天幕了，很快又会是一个晴朗静谧的夜，但拉姆知道，从今天起，那个宝蓝色的朋友再也不会来听他拉琴了，再也不会来吃他留给它的东西了……
　　“你怎么就那么傻呢，你怎么不躲着一点呢？这世界上是有坏人的呀！”
　　拉姆含着泪小声说着，颤抖着手，用片芭蕉叶将支离破碎的蛇身和蛇皮包起来，埋在窝棚前。在狼籍的草丛里，他拣到一小块撕碎了的蛇皮，那宝蓝色的细鳞片清晰可见。拉姆心里一痛，眼泪哗哗流下来。他拿出竹筒琴，将那块蛇皮小心地蒙在琴筒上，就坐在窝棚前拉起来，琴声呜呜咽咽，被山风送出很远。
　　山下的人听见了，就诧异地说：“是谁在山上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