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儿童文学|原创|散文|山水风情篇
这里的山都很高,山之间是深深的谷。金水河就像个蛮乎乎的山野孩子,淘气地顺着山势左曲右拐,蹦蹦跳跳。 这是条界河。河这边是中国的云南,对面是越南的莱州。 两岸是一样的山,山上都有茶园和竹林;一样的稻田,田里都漾着明澈的水;一样的村寨,炊烟袅袅……不时有人赶马背箩慢悠悠地走,我挥挥手,那边的人也挥挥手,互相嗨一声喊,声音在河谷里回荡,分不清是我的还是他的。
嬉闹的河
满山明媚悦目的绿,映得满河生辉。阳光在绿影上投下点点光斑,金箔一样闪亮。 走了一会,就见两岸伸出几株金竹,柔韧的竹梢坠向河面,像一个个大大的弧。 那些“弧”在闪悠,忽上,忽下……走近一看,原来是一群孩子,揪着竹枝在故意晃悠。见有人来了,小家伙们争着往河里跳,扑通扑通,河面上露出几颗小脑袋,在清波里划拉着嚷叫着,眨眼就不见踪影。 循着孩子们的嘻嘻哈哈声,顺着河滩走去。河水也在嘻嘻哈哈,唱着跳着朝前赶。 突然,四周一片静谧,孩子们的笑闹声像飘上了云彩,渐渐远去。河水盘桓了一阵,顽皮地打了几个旋,也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到处是浓密的树木,脚下一层厚厚的碎叶,被水浸得松软潮湿,走起来吱咕吱咕响。 弄不清是河变成了路,还是路变成了河。 一块平坦的青石劈面而立。小路在石上划出一道明显的路痕,又伸向另一端。踏上青石,一阵微微的颤动传到脚心。仔细看去,发觉石中有一条长长的裂缝,将石头分成两瓣。裂缝极窄,扒着裂缝朝下一看,下面黑乎乎的,听得见河水的低吟,却看不见河的踪影。 小路跌下青石,眼前豁然畅亮,这时水声大作,只见那憋闷了半晌的河,一头钻出石壑,活泼地闪耀在阳光下。 河畔也热闹起来,高大的酸角树和芒果树匝出团团浓荫,火红的凤凰花和攀枝花鲜艳夺目,油绿的芭蕉林和菠萝地栉比鳞次……明艳的色彩和变幻的树影,将两岸染成了一幅幅极美的画屏,偶尔有细长的小木船,柳叶似地飘过河面,点缀出几许生动…… 河水舒展宽敞,水中布满圆鼓鼓的石“馒头”。一片玉色沙滩飘在河中央。沙滩上活跃着很多小身影,原来那群调皮娃娃全到了这里啦。他们有的像泥鳅似地在水里钻来钻去,有的在沙滩上追逐打闹,有的卷在石窝里像只打瞌睡的大蛹,还有的头抵头在顶牛牛…… 仔细端详那些孩子,都是黝黑发亮的皮肤,都是湿漉漉的黑发,都是顽皮可爱的笑脸。 我坐到一个大石头上,看着嬉闹的孩子和嬉闹的河。不远处坐着个赤膊小伙,正专心致志地钓鱼。他钓鱼的方式很古怪,将一只栓了长绳的竹篮抛得远远的,然后迅速往回拉,拉到跟前,哗地提起来,竹篮里就有了跳跃的鱼。 我与他之间,有一个小水坑,里面水波摇荡,全是他钓的鱼。 这时,那小伙站起来用劲拽绳子,竹篮很重,把他坠成只大弯虾。 还没等竹篮拉到跟前,他就扑到水里。只见波翻浪涌,水里一会拱出他的脊背,一会扬起一条鱼尾。终于他喘吁吁站了起来,怀里抱着一条大鱼。 他得意地冲我直笑,炫耀着他的战利品。 那是一条我从来没见过的鱼,很大,头尾连上足有一米长,一张宽阔的嘴巴大张着,从嘴巴可以一直看见空旷的肚里。 孩子们似乎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一个个伸头朝这边张望。那小伙有些紧张,忙扯了几片芭蕉叶,盖住了水坑里的大鱼。 沙滩上很安静,静得能听到大鱼毕毕剥剥的挣扎声。 突然,孩子们大声嚷嚷起来,争先恐后往河里跳。 一个圆溜溜的,分不清头尾的东西,发出吱吱的叫声,在河面上时隐时现。 那小伙也看见了,蓦地扬手扔了竹篮,狂喜地大叫: “天那,江猪,是江猪啊!” 我不知江猪是什么样的动物,看他不顾一切跳下河的样子,一定是更大的猎物了。 他很快抢了先,离那圆溜溜的东西越来越近。 泼刺一声,一个小不点从小伙钓鱼的地方冒出来,只见他迅速奔到那水坑旁,哗哗哗刨了一阵,最后抱起那条大鱼,往河里一放,大鱼尾巴一甩,就没了踪影。 猛丁的看见坐在石头上的我,小不点愣了一瞬,咕嘟一声,又没入水中,扭了几扭,不多会,那个黑脑袋就从远处水面冒了出来,冲我咧嘴直笑。 那小伙还在水里扑腾,甩着满头水珠东寻西找。没有江猪,也没有吱吱声,他疑惑地站在齐胸深的水中,这时,所有的孩子都趴在河滩上冲着他开心地大笑。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立即箭一般朝这边冲来,扑到水坑旁,一把揭开芭蕉叶,叶下是一个干涸的坑。他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跳起来边骂边朝小不点追去。 几个大一点孩子飞快地游到前面截住了他,后面的孩子也团团围了过去,他抓来逮去,一双手触到的,尽是鱼一样溜滑的小身体。逮了半天,也没逮住一个,倒是那些小家伙齐心协力,开始用力朝他泼水,水流冲得他睁不开眼。他躲闪着,回敬着,最后一屁股坐在了松软的河滩上,既而伸开四肢躺着,一动不动。 孩子们蹑手蹑脚走过去,扯扯他的头发,挠挠他的脚心。见没动静,孩子又忙乎起来,有的扯来大芭蕉叶,给他遮在头上,有的抱来了芭蕉、菠萝,一股脑儿堆到他跟前。 蓦地那小伙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抓起只芭蕉“啊呜”咬了一大口,张牙舞爪就朝孩子们扑去。 “呀……”孩子们一声惊呼逃散开去,很快又聚拢过来,猢狲攀树般围住了小伙,抱的抱腿,搂的搂腰,按的按手,有一个甚至扑在他的肚皮上,使他动弹不得。 那小伙挣了半天,被孩子们四仰八叉抬起来,嘿呀嘿呀悠着一用力,就抛到河里去了。 小伙身子一缩,像条大鱼似地滑进水里游了起来。 空中突然掠过一阵鸽哨,大群的鸽子忽啦啦从河这边飞到河那边,又在河上急促地盘旋,引起阵阵嗡嗡的回响。 漂浮在这回响之上的,是一声声亲昵的呼唤: “……儿……儿……回家……家……” 在一片喧哗中,听不清是河这边的妈妈在喊,还是河那边的妈妈在喊。 河滩上静了一瞬,孩子们突然一哄而散,急急忙忙爬上两岸,沿河滩飞跑起来。这下我看明白了,往我这边跑的是中国孩子,往河对岸跑的,是越南孩子。跑着跑着,似乎又都放心不下,于是,这边有人喊,那边有人应,脆亮的笑声和叫声,溢满了河谷。 孩子们走了,河畔静了下来。钓鱼的小伙重又拣起他的竹篮,一次一次往河里抛。可每次提起竹篮子,都是空的。看他一脸的失望,我想,一定是鱼儿也回家去啦! 金水河也累了,懒洋洋地沿着青山的长廊,缓缓流去,很快消失到一团绿荫里去了。 枝姑娘的水井
小玉喜欢到井上去,因为只有她知道那口井的秘密。 那口井就在离界碑不远的半山腰上,遍上是很葱茏的树林。井很宽敞,青石砌就的长长井沿,被水浸得透湿;井很深,水呈黛色,轻荡的水波下好象有小鱼,倏忽一闪就没了踪影。水是丰沛的,井底的细白沙里有无数个泉眼,冒着串串水泡,水不停地涌,一波一波向四周漫去,周围的几块巨大的石板,被水浸得光滑圆润,石板上有洗衣的石槽、石礅,也被水浸润得干净、透亮。 掬一捧井水喝下去,一阵沁甜,身心顿觉清爽了。 最是那迷梦般的清晨,井里的水气会变成雾,一丝丝,一缕缕,在井边萦绕。 在井旁遇到的人一个明眸皓齿,水灵洁净;顺着井边看去,目光所及,那花草树木,山寨田野,竟都如被井水涮过似的清新明澈。 井旁翠竹亭亭,密集的枝叶像一朵绿云,轻掩着井面。不时传来小鸟的啁啾,声音如长云端落下,滴哩嘟噜脆生生掉进井里,引得井水一阵轻荡。 绿云下不时有人影闪过,水桶的碰撞和喃喃的问候,使井旁充满生气。 井旁是一个山寨,村民们出门不远就可以挑水;井的对面,过一条箐沟,也是一个山寨,属于越南。看得清那些密集的茅屋,也看得见有人扛着锄头,吆着牛慢吞吞走过。早晨两边的雄鸡是一起叫的,就连炒菜,似乎都能闻到对面的香味儿呢! 那个山寨的人喝的也是这口井水。 常常是天蒙蒙亮,就有人走过了山箐的小路,男人急促的脚步和女人婀娜的身影,伴着晨曦一起出现。渐渐明亮的霞光里,人影接踵,井旁逐渐热闹,一串串清脆的笑,旋出圈圈水纹,映出那些不同国籍的男女老少的脸,一个个笑靥如花。 同饮一井水,两边寨子的人自然十分亲近,见了面如同一家,絮絮叨叨讲的都是盘田种地,柴米油盐的家常事。心田被这井水浸润得温柔通达,充满情谊。 小玉也爱抬个脸盆,里边装了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在那里边洗边玩,双手被井水浸得冰凉,脸也被雾水润得通红,边洗着,边频频看着对面的小路。 小路上出现了一个婀娜的身影,尖尖的笠帽上,缀着红红的绒花,隔很远就能看得见。 那是枝。 枝总是这个时候来担水,手里还拿了一只盆子,里边也放了些花花绿绿的衣服。 两个小女孩便拉着手,坐在井旁,洗着衣服,说着只有她们才知道的事。 这样的快乐突然就消逝了。 那是一段很阴霾的日子,硝烟挡住了阳光,炮声震哑了鸟鸣。 那时井旁已无人汲水。凋零的竹枝在风中飘摇,空落落的井台落满尘土。偶尔的静夜,有人听到井水像老人似地发出声声叹息。不久村民们搬迁了,对面山寨也空寂无人。没有了关爱的井很快干涸,井旁一片荒芜。空洞的干井如一只迷茫的眼,失神地瞪着天空。 对面山寨的小路,被茅草淹没。山箐里疯长的蕨蕨草,黑糊糊堵得人喘不过气来。 最难过的是小玉,她常常会在半夜里醒来,望着窗外的星星,在想着那边山里的枝。 而在那边的丛林里,也有一个姑娘常常睡不着,想那幽深的井,想那个在井旁等着她的小玉。 那段沉寂终于过去,阳光重新灿烂。当满山的树木萌了新叶时,一群鸽子最先飞回来了。它们在井的上空徘徊了很久,寻着那点粼粼波光,又扑闪着翅膀落下,很失落地咕咕叫着,栖在井边不走。 小狗也回来了,吠声打破了沉静的山野。 小玉也回来了。手里的东西一放,她就往半山腰跑。 井还在,只是没有水。井旁静悄悄的,但已不萧瑟,翠竹在萌新枝,周围的草叶上,有水的闪光。 小玉伏在井边望着,顺手拂去些尘土,捡去些草渣叶屑。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井里渗出了水。开初是泥红色,很浑浊。渐渐地又变得清澄,满满荡荡地在新生的树丛中闪烁。那挑水的路被扩宽了,翻新了,路上人也渐渐多起来。 那边村寨也升起了炊烟。有人来挑水了。小心翼翼的神情,谨慎轻微的脚步。望见了这边的人,望见了那一如既往的笑容,那脸色顿时活泛了,红红的像喝了酒。 “来了?”怯怯的问候。 “来了!”那回答透出了几分惊喜。平平常常的话语,像一团温热的火苗,顷刻间就融化了心里的坚冰。相互对视,那眼里竟都有些潮润了。 最初的拘谨过后,有人放下了水桶。井水骤然一晃,像打碎了一个万花筒,满井的五彩斑斓,待水波平静下来,镜面似地映照出一圈人影,每张脸上,都是久违了的欣慰。 小玉端了一只盆子,里边放了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她蹲在井旁,边洗,边往那条新近砍过杂草的小路看。 一朵红绒花,在绿草上一颤,一颤……小玉站了起来,那点点红绒花在她的眼里融化了,荡漾开了,成了一团红红的火。 小玉的眼睛突然就朦胧了。 “啊耶——”她欢叫着奔下山去,那红绒花也飞快地摇曳过来。 井旁的绿荫下,两个小小的身影依偎着坐在那里,说不完的话,像那井水,一波一波漫开了。
水碓的歌
越往大山深处走,绿色愈浓,树木愈密。林间到处水色柔润,满耳里是小溪、山泉的汩汩、潺潺声。走着走着,那些流淌的水声变成了一种很奇特的喧响:“哗——嘭通!”“哗——嘭通!”响声起起落落,在安谧的山中格外响亮。 循着那响声,找到一条小河,很清冽的河水,沿着狭窄陡峻的河谷急匆匆向前奔流。河水在一道道青石块组成的坡坡坎坎上,形成了一个接一个短暂的瀑布。每道飞跃的瀑布旁,都横着一段粗大的树干。树干被砍成窄身尖头的船形,大的一头,剜出了深深的方槽,正对着瀑布下冲的水流,树干稍细的另一头,则在顶端安了截短短的圆石。每段树干,都拦腰紧紧卡在一座结实的粗木架子上,一眼看去,仿佛河上架着一座座巨大的跷跷板。哗哗的瀑布急流,径直注入一个一个方槽里,眨眼就灌满了一槽水,沉重的水槽将树干的另一头高高翘起来,然后一倾斜,槽里的水便哗地倒了出来,安了圆石的一头随即嘭地砸下来,落进一个深深的石臼里。 这就是边寨的水碓了。 每一架水碓旁,都有一间石头砌的小屋,围了一道结实的围栏。推开围栏走进石屋,当中是一个盛满稻谷的石臼。随着水碓沉重迟缓的响声,只见那些谷粒慢慢裂开,泛起一层黄黄的糠壳,大颗大颗的米粒在其间闪烁。 碓旁摆放着一箩箩已舂好的米,石屋却没有门。唯一的防护就是那围栏。问一舂米的大妈,就不怕米被谁偷走?她笑了,说从来没人会扛走别人舂好的米。倒是担心猪或小孩子跑进来,被石碓砸伤,所以才扎了围栏。 沿河拐了一个弯,耳边还是水碓的嘭通声,一看,发觉对岸竟也有着一模一样的装置。仿佛两串相似的大铃铛,交错着缀在如淡绿绸带般的河流上。随着阵阵“嘭通——哗”“嘭通——哗”的声响,河面上水碓此起彼伏,煞是壮观。 不经意看到对岸一间石屋里,钻出个笑模笑样的越南女子,缠着花头帕,拖出两只沉沉的谷箩,吃力地挪到山路上。正思忖着是不是可以越过河去帮她一把呢?却听见身后扑通一声,就有人急急地趟过了河,是这边村里的一个山里汉,只见他快步迎了过去,很轻松地接过谷箩,往肩上一扛,大踏步走了。那女子喊着什么,急急忙忙地跟了去。 一种感动顿时溢满心间,抬头望去,一个太阳笑吟吟地悬在空中,情不自禁地大喊了一声: “啊喂——” 那对男女都回过头来张望,两张年轻的脸,明丽灿烂如艳阳的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