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今年念初三了，我念初二。他的学习成绩非常好，一直在全年组排第一。我这个弟弟呢，成绩也不赖，这次考试，我排全年组第二呢。
　　晚上放学回家了，我正准备向爸爸妈妈、哥哥请功，可我看到全家人的脸色不对，一个个脸上阴云密布的，好像要打雷下雨了。我说：“哥，怎么了，我考试全年组第二呢，快要追上你啦！”
　　哥哥和爸爸妈妈都坐在炕上，谁也没有说话。半晌儿，哥哥抬起头说：“小弟，哥哥祝贺你呢！哥哥决定，不参加中考了，留在家里帮爸爸妈妈干活，供你念书。”
　　“什么？”我的头嗡的一声，像挨了一棒子，是哥哥疯了，还是我听错了？以哥哥的成绩，考入重点高中不成问题，将来说不定还能考上清华北大呢。那样，我们家就可以彻底翻身了，爸爸妈妈就可以到城里住洋楼了呢。
　　“爸、妈，我哥他说什么呢？”爸爸猛地吸了一口旱烟，然后语气沉重地说：“二娃，你哥哥说的在理，爸爸现在得了腰脱，上山采不了石头了，你妈身体又不好，这个家，缺个劳动力；再说，依咱们家现在的条件，别说你们俩都上高中、考大学，就是供一个，都是不可能的。所以，你们哥俩必须有一个先下学，供另一个继续读书。”
　　妈妈在一旁也点头称是。
　　我急了，我说：“凭什么是我哥下学，他成绩那么好，要下也得是我！”
　　“你连初中都没念完，身体又那么瘦弱，你下学了，能做什么呢？”哥哥问我。
　　“我怎么了，我能上山采石头，我还能帮妈妈锄地！”我伸出了手臂，试图炫耀自己还没长成的肌肉块。
　　“就凭这些，就能供我念完高中、读完大学？”哥哥问我。
　　“是呀，那你说，你凭什么呢？”
　　“我说一下我的计划：第一年，我帮家里干活，让爸爸把病养好，这时，你就念高中了，然后我到外面打工，靠打工挣来的钱，供你念完高中、读完大学，你念大学期间，再勤工俭学，这样，确保你将书读完。好弟弟，别跟哥哥挣了，你念书，就等于哥哥念书，你代表的不是你自己，而是咱们全家的命运啊，你懂吗？”哥哥说。
　　我嘴一撇，说：“哥，你也太自信了吧，你以为你会打工，我就不会吗？”我十分气愤。
　　“爸、妈，我早知道弟弟会这样。我们按原来的计划，抓阄吧，这样，最公平了。”
　　爸爸和妈妈点头。
　　爸爸从兜里拿出了两张纸条，将纸条展开，给我和哥哥看。我探头一看，纸条上一个写着：上学；另一个写着：下学。看来，爸爸妈妈和哥哥早有准备啊。
　　我和哥哥都不再出声了，静静地看着爸爸将纸条在手中揉成了两个团，然后将手背到身后，爸爸问：“你们俩谁先抓呢？”
　　我说：“哥哥先抓。”
　　“不，弟弟小，理应弟弟先抓。”哥哥的态度很坚决。
　　我点点头。谁先谁后，又有多大区别呢。
　　爸爸将手从背后移到了身前，两只粗糙的大手里捧着两个小小的纸团，仿佛重有千斤。我看到他的大手不住地颤抖，好像两枚在秋风中抖动的黄叶。爸爸将手移到我的面前，“二娃，抓一个吧。”
　　我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妈妈，然后把脸转向了哥哥。哥哥的表情，依然那样平静而又严峻，就像我家屋后那座大梁山，高耸、巍峨、严肃而又平和，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岁月的沧桑，像浮云一样，在眼前飘过。
　　我的手缓缓伸了出去，屋内静得可怕，听得见座钟走动发出的答答声，一声声敲击着我的心坎。我抓住了一个纸团，将它紧紧攥在手里，然后翻转着拳头，移至自己的胸前。我张开拳头，用另一只手慢慢将纸团捏起，轻轻展开，仿佛纸团里包裹的是一团火焰，顷刻间会将一切都点燃。
　　纸团渐渐打开了，里面的字像闪出了一道耀眼的光芒，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眨了眨眼睛，定了定神，才看清纸条上赫然写着“上学”两个字。
　　我一下子呆住了，这怎么可能呢，为什么上学的会是我？是不是爸爸妈妈和哥哥搞鬼了，我一眼向爸爸望去，看到爸爸的手臂好像刚从身后转过来，掌心里，依然捧着那个纸团。我一把抓过了那个纸团，忙将它打开，怀疑里面也是“上学”两个字。我将纸团打开后，里面写的却是“下学”两个字。
　　哥哥一把抓走了这个纸团，严厉地对我说：“弟弟，白纸黑字，写得明白，爸爸妈妈也在场，谁也抵赖不得。就这样决定了！”
　　“爸，妈？”我将近乎绝望的目光望向父母。
　　“就这么定了。”爸爸妈妈一起点头。
　　我愤然地将纸条撕得粉碎，一头扑到了妈妈的怀里，放声大哭。哭罢多时，我抬起头来，看到爸爸、妈妈，还有哥哥的脸上，都已泪痕斑斑。
　　哥哥用手抹了一把脸，说：“弟弟，你上学和哥哥上学是一样的，记着，为了我们这个家，你可别再贪玩了，好好念吧。”
　　“是啊，二娃。”爸爸用手拍了拍我的肩头，哽咽了一下说，“二娃不会错的，不会辜负家人的。”
　　妈妈一手拉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拉着哥哥的手，一言不语，只是低低地啜泣。

　　这是个漫长的夜晚，有谁会知道，在一个石屋里，有这样的一家人，两个孩子为了学业，进行了一次艰难的抉择。我躺在炕上，眼睛睁得大大的，难以入睡，我感到一家人虽然谁也没有说话，但都没有睡着。
　　窗棂上映出了月亮好看的脸，她悄悄地探出头来看着我，我也在望着她。月亮用她那月光的手，轻轻地千百次地抚慰我痛楚的心灵，渐渐地，我的心明净起来，充满了柔柔的月光，我的意识，也渐渐模糊了。我感到哥哥抓住了我的手，对我说：“弟弟，在这有月光的夜空下，我们飞翔吧！”
　　“可我们怎么飞呀？”
　　“看，我们长了翅膀啊！”我一看，哥哥和我的背上，真的长出了一对翅膀。有翅膀的孩子不就是天使吗？我拉着哥哥的手，一起飞了起来，我们向白亮亮、温润润的月宫飞去。远远的，我看见月宫的门打开了，无数的天使正在挥手欢迎我们呢。
　　突然，“砰”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击中了哥哥的身体，哥哥的身子一栽歪，一下子坠落下去。
　　“哥哥！”我大喊一声，伸手向哥哥抓去，可是我却抓空了。我跟随着哥哥向下飞去，我的手一直伸着，试图抓住哥哥。可我的努力是徒劳的，哥哥的身体一直坠入到地下的深渊里。
　　“哥哥！——”我一声大喊，从梦中惊醒。
　　“弟弟，你怎么了？哥哥在这！”哥哥就躺在我的身旁，用他那有力的臂膀紧紧搂住了我。
　　“哥哥……”我口中喃喃着，紧紧抓住了哥哥的手臂。

　　（哥哥下学了，并且不准备参加中考。哥哥的班主任李老师也来找过哥哥，可看到我们家的实际情况后，也是无能为力。）

　　上学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山间的小路上。以前，都是哥哥陪护着我，我们俩有说有笑，可如今，身边再也看不到哥哥了。但我总怀疑哥哥就在我的身后，可每次回头，看到的，都是空荡荡的山野。来到学校后，我总是跑到哥哥原来班级的窗外，悄悄向教室内观瞧，看看哥哥还在不在那个座位上了。可那个座位，空空的，像鸟飞去后留下的空巢。我在心里无数次地喊着：“哥，你去哪了？”后来，哥哥的班主任觉察到了我的情况，很同情地望着我，无奈地摇摇头，叫学生把哥哥的座位搬走了。哥哥的教室里，再也看不到哥哥原来的座位了。
　　我的眼泪默默地流到了我的心里，我多么希望看到哥哥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里、奔跑在篮球场上、走到领奖台上。哥哥，我有那么多的话对你说，可是，一时又什么都想不起，只觉得一团苦涩从心头涌起，化作了眼前闪闪的泪滴。我时时刻刻感到，哥哥在注视着我，他的目光如芒在背，时刻激励着我努力学习。
　　哥哥虽然下学了，但他并没有放弃对知识的渴望与执著的追求。哥哥喜欢英语，他借来了高中一年级的英语课本，夜晚的时候，哥哥和我一起写“作业”。他像往日一样，在桌子旁写英语单词，然后读句子。看到哥哥认真的样子，我又心疼又敬佩，哥哥虽然下学了，但他对知识的追求，丝毫没有松懈。我问哥哥，白天的时候，他有时间学习吗？哥哥说，他干活累了，就坐在地头，把书打开，认真研读。看完书后，再劳动，这叫学习工作两不误嘛。哥哥告诉我，等供我读完了高中、大学，他就去应聘英语翻译。我相信，哥哥的理想一定会实现的。
　　初二读完后，我考入了初三的尖子班，接着，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县重点高中。
　　这一年，爸爸的腰病虽然没有彻底痊愈，但已经能干一些体力活了。
　　上高中的费用可不比读初中，一开学，书费、学费、伙食费就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哥哥知道，靠在家乡种地、打杂工的收入，根本维持不了我的开销。哥哥说通了父母，一个人背起行李卷，要到山外打工去了。
　　临走时，妈妈在哥哥的口袋里，塞上了10枚熟鸡蛋，爸爸递给哥哥一双崭新的黄胶鞋和一副白手套。我眼含热泪，双手捧着我借来的高二、高三的英语课本，装在了哥哥的提兜里。
　　哥哥的脸上仍挂着微笑，可他笑得那样勉强，就像被秋霜打过的绿叶，把寒冷和凄苦留给了自己，让残存的绿色，点燃一份温暖和希望。我紧紧攥住哥哥的手不放。
　　哥哥使劲微笑了一下，用双手拭去了我眼角的泪滴，对爸爸妈妈和我说：“回去吧，我没事的。好男儿闯四方，我没事的！”哥哥向我们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哥哥走了，他的身影，在山间的小路上摇曳不定，最后小成一豆黑点，像一颗种子，没入绿色的大地。

　　哥哥走后不久，我也开学了。我带着家里仅有的几百元钱，来到了学校，跟班主任老师说，余下的钱过几天哥哥会给我汇来的。班主任老师是个可爱的大姐姐，她知道我家的情况后，把余下的钱垫上了。
　　我一天天盼着哥哥的汇款，每天不知跑到学校收发室多少趟，就盼着等来哥哥的汇款单。可每次都满怀希望而去，失望而回。仿佛那张汇款单，是一只翅膀沉重的小鸟，飞越了很高的山，很远的海，却迟迟不到。
　　每天吃饭的时候，我都是很晚才去，等同学们快散尽了，我夹着饭盒假装倒饭，在剩菜剩饭桶里，快速捡几块别人丢弃的馒头，装入盒内，然后转身离开，找到没人处，狼吞虎咽进肚。我的兜内，已经没有钱了，就像一辆在沙漠里燃油耗尽的车，在静静地等待着被风沙吞没。
　　就在我近乎绝望的那个早上，传达室的老爷爷乐颠颠地来到了我班，把一张汇款单颤巍巍地递到了我的手上。我谢过了老爷爷，惊喜地望着那张汇款单，上面赫然写着汇款金额：人民币2000元整。
　　我一下子乐得几乎疯狂，但转瞬间，我的疯狂，就被理智的水淹没了。汇款单上，分明映出了哥哥的脸，只是哥哥的脸上，流下的不知是泪还是血。我只是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哥哥……哥哥……”我知道我报答哥哥的，是优异的学习成绩。我打开本子，认真写起来，那钢笔水里，流下的，是我们一家人的希望啊。

　　高中三年，哥哥仅回家一次。那是在高二的那年春节，哥哥捎信说，他要回家过年，他想爸爸妈妈了，想我这个弟弟了。其实，我和爸爸妈妈，又何尝不想念我的哥哥。听说哥哥要回来，爸爸说家里的那头大肥猪就不整个卖了，自己杀完再卖肉吧，虽然费点事，但可以多赚些骨头和内脏，比卖整个的猪划算。猪杀完后，我和爸爸妈妈把猪肉拿到集市上去卖，没几天的工夫，就把猪肉卖完了。妈妈说卖猪肉的钱，等过完春节我上学时带走，那些猪骨头和内脏，足够我们家过个好年了。当天晚上，妈妈把几块猪骨头放到锅里，熬了一锅香喷喷的土豆炖白菜。爸爸也是高兴，买了一瓶老白干，喝了一杯酒。爸爸说，只能喝这一杯了，剩下的酒等哥哥回来再喝。
　　爸爸妈妈不时地向村口张望，虽然谁也没提哥哥回来的事，但此时此刻，我理解爸爸妈妈的心情，他们的心里，一定像燃起了一堆焦急的火。我则告诉妈妈，我要到外面背题。我一个人悄悄来到了村口的那棵老榆树下，小的时候，哥哥曾和我在这里捉过迷藏。我背靠着大树，望着远处弯弯曲曲的山路，不一会儿就看到个人影，我的心里一下子就燃起了希望。可一个个人影都过去了，就是不见哥哥。但我还是会等，从太阳升起，直到日落西山，天地间像扣了一个大锅，一切都变得黑漆漆的。
　　一天天在失望中过去，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哥哥难道不回来了吗？夜里，天地间下了一场好大的雪，像一床白色的大被子，盖在了山山凹凹里。我和爸爸妈妈坐在屋内，谁都没有说话，但我知道，此时此刻，我们都在想，我的哥哥还会回来吗？我打开门，悄悄走了出去，爬上了村口的那棵老榆树，向远处遥望着，哪怕任何一个小黑点，我都不会放过。可是直到天黑，都不见哥哥的身影。
　　晚上吃年夜饭的时候，桌子上，放了四双筷子、四只碗。我们都没有吃饭，再等等，也许哥哥会突然推门而入呢。
　　在午夜年关的钟声敲响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哥哥满身热气腾腾地走进了屋内。那一刻，是我们一家人最幸福的时刻！“哥！”我一下子扑进了哥哥的怀抱，爸爸妈妈也迎了过来，我们一家人紧紧搂在了一起。原来，大雪封山后，哥哥是踏着雪走回来的。
　　我用手抚摩着哥哥的面颊，哥哥瘦了，比以前瘦多了，他的背也驮了，简直看不出他的实际年龄了。我又拉住了哥哥的手，哥哥的手好像比以前大了，厚实了，上面麻麻裂裂的，像村口那棵榆树的皮。我想哭，但在这大年夜，是不能哭的，我把泪水咽到了肚子里。哥哥没有变化的是他的眼睛，依然那么明亮，透着一股坚韧和刚强。哥哥从包裹里，给妈妈拿出了一双棉鞋，给爸爸拿出了一件雪白的衬衫，给我拿出了一个英语复读机。我手里拿着哥哥送给我的礼物，心里不知道是酸还是甜。我不知道，哥哥为了给我攒英语复读机的钱，他挺过了多少生命里的煎熬啊。哥哥依然那样乐观，他的脸上，丝毫没有愁苦，他的言语里，洋溢着节日的喜庆和欢乐。哥哥对我说，他的英语已经自学到大学一年级的课程了，哥哥当场和我进行了英语对话。爸爸妈妈在一旁虽然听不懂，但欢喜得不得了，好像在这严寒的冬夜，看到了春天的来临。
　　我不断地点头，我说：“哥，看来我得努力，不然，你把我落下了呢。”
　　哥哥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的两只手拍在了一起，然后紧紧握住。
　　我们一家人欢欢喜喜坐在了桌旁，一起吃年夜饭。爸爸打开了那瓶老白干，说：“我说过，这剩下的酒一定等老大回来喝，来，今儿个过年，人人有份，为老大接风！”说着，爸爸给妈妈、哥哥斟满了一杯酒，我接过酒瓶，给自己满上。
　　我举起了酒杯，说：“爸、妈，您的两个儿子，将是世界上最有出息的孩子，会给你们争光的！”
　　爸爸妈妈不住地点头。我又对哥哥说：“哥，祝福你，新的一年里，健康……平安……”简简单单的“平安”两个字，我却说得那么沉重和艰难。哥哥一直对爸爸妈妈说，他在一家合资企业打工，工作也不累，可我知道，事情绝不是哥哥说的那么轻巧。但哥哥不说，我是不能问的，事实上，也不用问了，哥哥身上的一切变化，都已经清楚地写满了他所经历的一切。
　　“小弟，谢谢你，哥哥会平安的……”哥哥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爸爸妈妈其实已经看出了什么，但谁也不会把事情挑明，挑明了又能怎样，改变不了现实。爸爸和妈妈一起端起了酒杯，“来，把我们一家人的祝福，都献给老大，干！”
　　我们的酒杯碰在了一起，一饮而尽。接下来，我又给每个人斟满了酒。这酒喝得痛快，喝得慷慨，虽然我从来没有喝过酒，但今天却喝了不少，并且没有醉。我紧紧握住哥哥的手，心里的话儿唠也唠不够。
　　这是我生命中最难忘的一个春节，每天我都和哥哥坐在一起，谈理想，谈未来，谈人生。我觉得，哥哥虽然没有继续读书，可他在社会大学里学到的知识，比书本上要多得多。哥哥说，等他的英语水平达到专业8级的时候，我也就差不多大学毕业了，那时，他就去应聘英语翻译。
　　和哥哥在一起的日子，我感到喝凉水都是甜的。只可惜，哥哥大年初八就和外出打工的老乡一起走了。
　　哥哥走时，我依然到村口的那棵老榆树下去送他。我是用英语和哥哥道别的。话未说完，我早已泪流满面。我的手向着哥哥摇动着、摇动着，直到哥哥的身影，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再也看不见。

　　哥哥走了，我也回到了学校，开始了学习。哥哥的汇款单，依然像小鸟一样，隔一段时间，就会飞到我的手上。我就这样在哥哥的资助下，一天天奋斗下来。哥哥总是来信鼓励我，告诉我不要内疚，我的优异成绩，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
　　高考的日子，终于在惶恐与期盼中悄然来临。我感到自己不是一个人进考场的，我仿佛看到了，我的身后跟着我的哥哥，跟着我的爸爸和妈妈，我们一家人全都来了。如果说考场就是战场，那我就是一个坚强的战士，我的笔，就是我的武器，我会为了我自己的命运而战，为了哥哥的命运而战，为了我们一家人的命运而战！所以，我不能有半点的马虎与纰漏，也不能有半点的畏惧与退缩。
　　科目全考完后，我长长舒了一口气，我感觉自己考得不错。报完高考志愿后，我就回家耐心等待考试的结果。
　　等待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就像过去了几个世纪。终于，一天上午，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像一只喜鹊一样，翩翩飞到了我的手上。我考上大学啦，我考上啦，而且，还是名牌大学！不仅爸爸妈妈激动不已，整个村子都沸腾了。但此时，哥哥还远在他乡，我赶忙把我的喜讯、也是他的喜讯，告诉了他。哥哥来信说，他正准备着供我念完大学四年的费用。但我有自己的计划，因为我从哥哥来信的邮戳上，看到了哥哥来信的地址，那里正是煤矿区。虽然哥哥来信说，他在一家合资企业打工，干得很好，活也不累，但我有种预感，哥哥一定是在井下挖煤，时刻都有生命的危险。
　　我打算在大学期间，一面申请助学贷款，另一面自己再勤工俭学，不再依靠哥哥打工的资助了。这几年他一定累坏了，他应该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了。
　　我正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哥哥的时候，一个噩耗却从天而降——哥哥所在的煤矿，发生矿难了。这个消息，是村长通知我们家的。
　　这一消息犹如晴天霹雳，让我一下子变得惊呆和麻木，我连忙和父母乘车日夜兼程奔赴矿难现场。我恨不得自己肋生双翅，一下子飞到那里，我要用自己的手，从矿井中救出哥哥，救出所有遇难的人。可是，车子跑得太慢了，就像一个蜗牛，在山路上、在我的心里，爬啊爬啊，爬了好久好久，才来到矿区。
　　当我下车，来到事发地点的时候，我看到的，却是哥哥小小的黑瘦的尸体。——他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土地上，像一个生命燃尽的火柴梗。他的衣服上、脸上，布满了油亮的煤灰的痕迹。他睡熟了，就像睡在故乡的小炕，我没有哭，只是脸上已经下雨，那是一场多么大的雨啊，哥哥，弟弟来了，天下雨了，弟弟来为你送把伞，好么？你站起来，陪弟弟再走一程，好么？哥哥，天凉了，别再躺着了，我们回家，好么？
　　“哥哥——”我紧紧抓住了哥哥的手，“你醒醒……你醒醒，我们回家……好么……”
　　我的眼前一黑，整个世界，爆发了一场海啸，瞬间将一切都已吞没。
　　当我醒来，看到爸爸妈妈早已哭干了眼泪，面对现实，一切都已无法挽回。我忍着内心的伤痛，不断地安慰着爸爸妈妈，开始给哥哥办理后事。在整理哥哥的遗物事时，看到哥哥早已写好的一封遗书：
　　
　　好弟弟，也许有一天，哥哥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没有了哥哥的世界，你要学会坚强，一定要把书读完。将来有出息了，不要忘了，让更多的穷孩子能够念起书，让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
　　
　　永远爱你的哥哥

　　“哥哥！——哥哥！——”我大声呼唤着哥哥，声音，在山谷回响。朦胧中，我看到哥哥正从山谷间飞起，他的背上，已经长上了翅膀，他已经变成了天使，一边向我挥手，一边向天空飞去。
　　哥哥，我的好哥哥，你的话语，在我的心中响彻，我知道，自己应该开始怎样的人生，对得起我的哥哥、我的哥哥般的，千千万万个兄弟和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