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正对着窗户,夕阳的脚步往房檐上一寸一寸矮了下去,风已经减弱,天空是一片白蒙蒙的淡紫,几近银白,夜晚的第一颗星穿透薄暮。我又要出发了,我想。因为有这样一个漫长得可爱的暑假,供我在阅读中尽情挥霍。 《一个人的朝圣》,蕾秋·乔伊斯的著作,65岁的哈罗德,87天行走627英里,只为了一个信念:只要他在走,奎妮就会活下来。这是故事的另一面,这是奎妮,这里有一个埋藏了20年的秘密,有生命中无数的微小瞬间,有温暖的大手,坐在车里的对话,海上的花园,如何处理痛苦,如何爱,“因为同一样东西发笑也可以是另一种在一起的方式”,当哈罗德开始旅程的同时,奎妮的旅程也开始了,虽然,她是一个癌症晚期的患者,依靠吗啡止痛,护士用漱口水和裹上纱布的小棒清理口腔维持最基本的做人尊严的老妇,然而,在奎妮温暖的文字里,黑暗隐退,我呼吸到的不是病房里消毒水和福尔马林的味道,而是来自海滩小屋的芬芳,“紫丁香像影子一样在身后晃动/春天正迎着我们走来/献上更多的花朵” “我醒来时,露西修女正抱着我穿过走廊。她不需要轮椅了。晨曦落进走廊里,汇成明亮的光池。”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眼角湿润,模糊了窗帘间漏进来的点点光影…… 爱和被爱,生命与死亡,让我们成为我们所希望的也是我们所追寻的——一种美好人性的艰苦征程。在那个如醍醐灌顶的夜晚,我想起了普鲁斯特,那个被病痛基本封闭在斗室的天才少年,想起了不久前读过的他的《追忆逝水年华》,故事的情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我记住了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万籁俱寂时凝听房间里细微的声响,甚至是家具间木纹的不可觉察的开裂声,还有玛格丽特小饼干的甜腻的味道,它们让我敏感的思维的触须穿越时空,我也像少年般大睁着失眠的双眼,寻觅着灵魂深处的足音…… 夜晚,透过树丛和灌木,/一间小屋的窗子闪出微光,/在那看不清的房间里,/一个吹笛人站着吹笛。 一个诗人生活在明天可能即将遭受毁灭的世界里,他却如此细心雕琢、推敲自己那些小小字词,因为他的作为与那些今天盛开在全世界一切草地上的白头翁、樱草花以及其他绚丽花朵的情况完全相同。 “一个吹笛人站着吹笛。”天!诗人再三推敲、始终不能满意的就是这一行,令读它的我潸然泪下!一首诗歌里传递出的力量远胜轰炸机、高射炮和毒气室,能够穿越生死、直达心灵的,恰是那些看起来柔软脆弱的人和事物,比如这首小诗,比如写出它的二战中的诗人黑塞。 形象的力量在于对形象的潜在理解,而解释会削弱它的力量。“我仰望苍穹,太阳光会烧灼我的眼睛。我只好不去看她。云雀生活在天上,在天上的飞鸟中,唯有你,歌声闻于人间。”童心是云雀,它象征我们斑斓多姿的童年,“妈妈留给你的,只要把天使之铃摇一摇,妈妈就会出现。”靠这个风铃当然无法见到妈妈,但这个道具日后必将成为小男孩孤独成长的最好养分。《菊次郎的春天》,像春天的花儿排出阵容,以抚慰小男孩受伤心灵的名义,集体朝着快乐的童年进发,即使剧后深藏深蓝的忧伤。 不是每一次阅读之后都是月明风清,比如阅读美国卡鲁姆·罗伯茨著《假如海洋空荡荡:一部自我毁灭的人类文明史》,我就犹如经历了一场暴风骤雨,电闪雷鸣,就在那个黑得深不见底的黄昏,唇齿间默念着这样的句子:“人鱼之间的战斗变得非常复杂,而且极度不公!我们已经让鱼无处可躲。如果再任由这种情况继续这样发展下去,这场竞赛将没有赢家。目标鱼种一旦被捕捞一空,渔民就会失业。那个曾经启发过人类无数世代的美好而丰沛的海洋,也将会被毁灭。当然,事情也并非必然就会这样结束。”仿佛人生的决绝离别,内心的灯也在那一刻熄灭,我坐在那里,神情恍惚,仿佛灵魂与肉体已然分离,在时光与我对峙的那一刻,我听到自己的生命与绝情的文字“轰然”沦陷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