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空气清爽，晨光镀亮了高原人黑红的脸，也镀亮了我的好奇心。我夹在摇着转经筒、提着酥油的朝圣的人群之中，兴致勃勃地沿着石阶爬上山坡，进入了布达拉宫。这座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巨大宫殿正在整修，只开放三分之一，为控制游客数量，每天只售出800张票，我的票还是找人花200元的黑市价买来的，弥足珍贵。不过对当地的信众并没有限制，布达拉宫任何时候都敞着大门，他们只要买一块钱的门票，再带上一颗虔诚的心就可以了。
　　一进门，我就发觉自己的感觉器官不够用了。这座建筑在拉萨红山之麓的宫殿是一座地地道道的迷宫，它有无数的门和无数的弯来拐去的通道，更有数不胜数的佛堂和密室，以及星罗棋布的大小佛像和色彩斑斓的壁画。佛像跟前燃着密密麻麻的酥油灯，盏盏黄色的灯火就像一朵朵小花，轻轻摇曳出一片神秘的气氛。我跟紧了一个导游，下意识地往前走，我生怕自己会迷失。我已经分不清身在何处，别说那处处有门又似处处无路的格局，仅仅是那四处弥漫的浓郁的藏香，就让我晕头转向了。
　　不过，我很快就沉静下来了，我用不着担心，虽然我是个无神论者，慈悲为怀的释迦牟尼也会为我指点迷津的吧。我一沉静，信徒们的神情便感染了我。他们无不面容肃穆，口里吟诵着六字真言，每到一佛像跟前，除了双手合十顶礼膜拜外，还要携带的搪瓷盆中舀一勺酥油添进酥油灯里。酥油浓粘，纯洁而雪白，像是从喜玛拉雅山上取来的千年积雪。
　　酥油灯幽幽地燃着，隐隐约约的仿佛要照亮我们的来世。我屏住气息仰望，只见神佛面容安详地倾听现世凡人的祈求。某种无以言表的悲悯情绪不知不觉渗透了我的身体，倏忽之间，这情绪又游丝般抽走，所有世俗的烦恼，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了。好像被佛所引领，进入到了一个物我皆忘的境界。
　　我正沉缅于这境界之中，忽然，一个高大肥硕的西洋妇女从我面前走过，她趋近酥油灯，毫不犹豫地搂起衣襟，露出一只白胖的乳房。那是一只正处于哺育期的乳房，她双手捧住它用力一挤，一线雪白的乳汁准确地射入酥油灯里。我目瞪口呆，那一刹那，我是惊骇了，如此的举动，不会亵渎神灵吧？我紧张地四顾，以为会有人严辞训斥，但是没有，并没有人在意，几乎所有人都视若无睹，自顾自地默默地膜拜，喃喃地诵经。也许，人们见惯不惊了吧？众目睽睽之下，那位西洋妇女从容地放下衣襟，又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向佛像行了注目礼，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去。莫非她以为，雪白的奶汁与雪白的酥油有着某种共同的品质？我无法揣测，只见她面容安详而满足，与佛的面容相比，竟有几分神似。我想，也许只要你有虔诚之心，佛是不在乎你的表达方式的吧？我心即佛，佛即我心，心中有佛，世间俗物也会变成圣物。
　　从布达拉宫出来，在前往广场的路上，我又遇到了那位西洋妇女，她兴冲冲地走在一大群游客当中，她的金黄色的头发摇晃不止，远远望去，像是一朵摇曳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