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大男人和小男人的说法,是语文老师上《天山景物记》这篇课文扯出来的。语文老师讲到天山的四种奇珍异物时,喜滋滋地问,你们喜欢野马、蘑菇圈、旱獭、雪莲中的哪一种?
马上就有人举手说喜欢蘑菇圈了。是啊,你想想,如果在树林中能拣到一两个蘑菇就已经是很诱人的了,现在一下子有了三四支宽的一大圈白白嫩嫩、肥肥厚厚的蘑菇,嗨,甭说了,想想也香!
也有人说喜欢雪莲,这当然是女同学,说喜欢雪莲的女生边说笑眯眯地看着老师,她知道老师也会喜欢那蓝洁晶莹、柔静多姿的雪山珍品的。没想到老师并没有积极响应,老师还说,雪山脚下有卖,10块钱就可以买到两朵,不过是干的,毫无美丽可言。
后来同学们就知道了,语文老师早就情有独钟,她喜欢野马。语文老师说,再仔细地读读课文,看见在黎明淡青色的天光下那些飘曳的像缎幅似的长长的鬃了吗?看见日出的草原上,屹立护群的公野马彪壮强悍的身影了吗?难道它们不能引发你们的一点什么遐思?难道你不觉得它们就是责任和力量的象征?
……教室里好长时间没有声音,大家似乎都在努力使自己的思绪跟上老师的那些"难道",直至老师讲到"野马尚且如此,何况人呢,你们不觉得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大男人吗?"时,才"轰"地一下笑出来。
"啥,大男人!"大家边笑边把头往后面转去,那里有个彪,人如其名,那小子长得又高又大,方方正正,魁魁梧梧的一个,加上天然一头卷发,十足一个美男子。可老师似乎不买账,她一边照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讲,一边又有意无意地甩下一块石头。老师说,大男人绝不是只指外形,个子的大小与大男人小男人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刚才你不是说了彪壮强悍了吗？"有人悄悄地反驳。
"对呀,因为那是公野马呀,是动物,而我现在讲的是人,难道人和马可以完全相提并论吗?"语文老师一副不容置辩的样子,在结束之前又重重加上一句，"所以,我认为,小个子的人也一样可以成为大男人,大个子么,当然也可以是个小男人喽!"
"对,对,对,比如那些逃避值日的人,从女生手中抢东西的人就是小男人。"
"还有,平时抄作业,考试偷看,上课随便讲话的,看到女同学自行车倒了也不帮助扶一下的……"女孩子们一下子兴奋起来了。是啊,如果班里的男生一下子全成了吃苦在前,有责任感的大男人,那日子会好过多了!
其实,和女孩子们一块儿兴奋的还有前排的仑。仑是男孩子,只不过长得不高不大,不魁不梧。仑为这苦恼了很长时候,因为他一直是想当大男人的,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可以长出一付粗胳膊粗腿来。为此,他去过健身房,希望那些高高低低的铁家伙可以帮他一把。可是只去过一次,他就再也不敢去了,他实在没有勇气面对凹面玻璃镜子中映出的高低、壮瘦的强烈反差。他曾经试着伸出他的细胳膊悄悄和镜子中的壮汉比了一下,这一比,就把他所有的勇气、抱负全比下去了,他实在不知道就他这青蛙似的身架,要哪年哪月才会炼成虎背熊腰。于是他就有点儿自惭形秽,不敢打篮球,不敢踢足球,但是,他又实在按捺不住心中那份对力量的渴慕,对英雄的向往。好了,现在好了,他想,他是可以做一个老师讲的那种大男人的。
好了，机会马上来了。
一天中午放学,仑走得稍稍晚了一点,本来他总是和男孩子们一块儿走的,可那天他肚子有点痛,上一趟厕所才推了车子往校门口走。刚到教学大楼拐弯处,见班里几个女生正交头接耳讲什么悄悄话,这种场合,仑照例是不敢多问的,女孩子的事,弄得不好,挨骂不说,还会让人胡编成不着边际的蜚言满世界乱飞。
可这一天有点怪,这几个女孩一见他就亲亲热热地笑。仑有点惶惑,还以为自己身上留下了什么让人笑话的把柄,正不知所措地作全身检查,一个女孩说话了:"别忙了,不是笑你,我们是想请你帮个忙!"
帮忙?这好办,仑立刻来了精神,"什么事?"
"仑，"那个女孩说,“看见了吗,传达室门口有五辆车,那第二辆红凤凰是肖苹的,你……是不是可以帮她推到校门外去……”
"推到校门外?"仑有点不大明白，"就这么简单?"
"嗨,跟你直说了吧,肖苹的车因为停得不是地方,被政教处老师扣了,现在,你要做的工作就是去向政教处老师说那辆车子是你的,然后承认错误,深刻检讨,再把那辆红凤凰解救出来。"
"那我的车子……"仑还有点迷迷糊糊。
"你的车么,自然是我们帮你保管,等会儿到校门外,再物归原主。"
原来是这样!仑有点明白了,看了一下,传达室里果然有五辆并排锁着的车,第二辆果然是红风凰。最重要的是,车旁边,果然有两个政教处老师站着。
"怎么样,肯不肯帮忙?"也许已经有女孩看出他的胆怯了，"算了,不敢去就算了,不难为你了。"另一个用的是激将法。肖苹倒没说什么,只是可怜兮兮地拿眼看了他一下。谁知道这一看,却让仑把决心下定了,二话没说,把自己车子往肖苹手上一推,就勇敢地向那辆红风凰走去。
仑走出几步,肖苹就发现她没有把自行车钥匙交给仑,可这时性急的仑己进入政教处老师的视野之内了。
仑对政教处老师说:"我错了。"
政教处老师说:"就这么一句错了就完事了?"
仑说:"我下次一定不把自行车停在这儿了。"
政教处老师怔了一下:"什么,你说你是把自行车停在这儿?"
这一下,轮到仑发怔了,仑说:"怎么,它不是停在这儿么?"
政教处老师想了一下,说:"好吧,说说看,哪一辆车子是你的?"
仑就很有把握地指了一下那辆小小巧巧的红凤凰,说:"就是它!"
政教处老师说:"好吧，现在,你可以把它领走了。"
啥,这么容易,仑一下子乐坏了,原先担心的记名字啊,写检讨啊之类,一下子全没有了,而且,仑还成了一个肯救人于危难之中的大男人!不过,仑没有乐到忘乎所以的地步,他还是恭恭敬敬说了一句"谢谢老师"然后才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推车。可车推不动。
"把钥匙拿出来啊!"政教处老师不动声色。
啊,钥匙，他哪有什么钥匙啊，刚才忘了向肖苹要了!
仑急坏了,出了一头大汗,连忙去看教学楼拐弯处。这时,哪里还有什么人影!完了,这下惨了,忙没帮成不说,还被政教处老师记下了名字,勒令下午再去政教处听候处理,而且,更要命的,是必须和车主人一同前往。所以,当仑灰溜溜地到校门外向女孩们汇报了情况后,一个个都把他恨得咬牙切齿。肖苹虽然没讲什么,可却比骂更厉害,因为她一下子哭起来了!
那个下午,班里可热闹了,仑当然成了被议论的中心人物。"哟,做大男人的滋味怎么样?""好一个英雄救美人,可惜到头来……"
本以为头皮硬硬,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没想下午放学后,当他和肖苹在政教处挨了一顿批评出来,又碰上了要让他充当大男人的事。因为他们去政教处时走得匆忙,没带上书包,现在人走屋空,教室门已经上锁了。怎么办?拿不出书包,就做不了作业,做不了作业,明天又得挨批,仑倒没什么,批就批好了,可肖苹不行,肖苹是好学生,好学生是不能不完成作业的。完了,这时肖苹又拿眼可怜兮兮地看他了。仑别无选择,义无反顾,轻轻一跃就上了窗台。真是老天保佑,刚好有一扇窗子没关严,仑顾不得瞻前顾后,就一头钻进了教室。
好了,门打开了,仑正想在肖苹的感激里享受一点当大男人的快乐,没想到迎接他的又是那个政教处老师。"怎么,又是你!"政教处老师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哦,不,是……是……"仑抬眼很可怜地看了一眼肖苹,可肖苹只管自己进教室收拾书包去了。
这一次的处罚就不是简单的挨批了,政教处老师说,不好好惩治一下,你是不会接受教训的。第二天广播操时,政教处老师到他们班严正宣布,放学后,仑必须留下来擦干净全校教室的门。
妈呀,全校三十多个班级,六十多扇门,得擦多少时候呀!这一下，可把全班同学笑翻了。
不过这件事最后还是以喜剧告终的，放学后,当仑灰溜溜地拿着抹布去擦门时，发现所有教室门前都有人在擦了。大家笑归笑，但忙还是要帮的。不但有男同学，女同学也都拿了抹布来助战。
"咦,今天高一(4)班怎么啦?"其他班的同学见了,奇怪地问。
这时候,语文老师正好从这里走过,也站住了看风景，"是啊,今天好像不是大扫除的日子呀!"她一点也没想到,这全是因为仑听了她的话,学做大男人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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