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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上,站着一个小女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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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天放学后,小华英顶着刺骨寒风,一溜小跑,乐不可支地往家奔。 回到家,门锁着。哦,爸爸妈妈还在地里干活没回来呢。她从脖子上取下钥匙打开门,走进那间属于她的小房间,把书包放到书桌 上,看看桌上那架精巧的小闹钟,下午五点了,该煮饭啦。她唱着歌儿走进灶屋,打开炉门,淘米加水,将饭锅放到了炉灶上,再转 身回房,又唱着歌儿摊开书本做作业。因为唱歌,她写错了好几个字,涂涂抹抹的,好端端的纸页儿,蹭出了几个小洞眼眼——这多 不美观啊。小华英只好忍心撕下一页,重新写起。是哟,一心不能二用嘛。做作业哪能唱歌呢?小华英闭上了嘴巴。可过不了多会儿 ,那歌儿像是关不住的小狗狗,不由得义从她嗓子眼里蹿了出来、难怪嘞,华英今天着实是太欢喜啦!平时本来就爱唱歌,一有高兴 事,那满肚子歌曲就会涌到喉头,不把它们一串串地放出来,她的嗓子就痒痒得难受,心里憋得慌呢。 作业本是不能再撕了,要唱就唱个痛快吧。于是,华英索性合上书本,作古正经地立在窗前,望着窗外那棵光秃秃的桃树,放开嗓 门尽情地唱了起来。一时间,她那像小溪一样清亮透明的歌声在小房里回响、旋撞,从开着的那方小窗、从门缝向外飞扬。歌声飞向 了小院;飞向了村庄。那一群栖落在桃树枝上的冬雀崽崽,仿佛能听懂小华英的歌声哩。瞧瞧:雀崽崽们闻歌起舞,在枝*上欢蹦乱 跳,雀妈妈们则庄重地栖在那儿,聚精会神地倾听着,时不时晃动着脑袋,滴溜着圆圆的小眼睛,一个劲儿朝屋子里探望着。那神情 儿好像在说:“小华英,你的歌儿唱得可真好!” “像大海深处的明珠,像天边斑斓的彩霞,像山顶洁白的玫瑰,啊,我的理想……”华英就这样对着树枝上那群可爱的“小听众” ,唱了《我的理想》,又唱《采蘑菇的小姑娘》,一曲接一曲,一口气唱了十几支歌儿。正当她起头唱《欢乐的小天使》时,房门吱 的一声开了。 “我的小祖宗,你穷唱个啥呢?饭都快烧糊了!唱歌能当饭吃呀?”妈妈下地回来了。华英这才合上嘴巴,伸着舌头,跑进了灶屋。 转而又跑出来,撒娇说:“妈妈,你吓唬人!饭才煮开嘛,哪烧糊啦?” “要不是我回来了,只怕烧焦了你还不晓得呢。”妈妈故意板着脸,说完进灶屋洗菜去了。华英跟进来,站在妈妈身边,笑眉笑眼 地问: “妈,爸怎么还没[口来呀?” “回来啦,在鸡屋里喂鸡食呢,谁像你似的只晓得扯着嗓子唱歌?”妈妈边利利索索地洗莱,边又爱又恼地数落华英。 华英瞅瞅**的脸色,知道妈妈并没有真生气,便越发放肆地说:“我心里高兴嘛。”“你有啥高兴事呢?是不是又考了个双百分 哪?”爸爸走到灶屋门口,笑呵呵地望着华英。 华英乐颠颠地走到爸爸面前,双手抱住爸爸的腰说:“才考试完,哪能又考呢?爸,你知道吗?省里的歌舞团来咱们这小县城演出啦 !帅阿姨也来啦呢!” “帅阿姨是谁呀?”妈妈洗好菜,边架锅边问。 华英很是轻蔑地耸耸鼻子,撇撇小嘴:“哼!连大名鼎鼎的帅霞也不知道,她是歌唱家!歌唱家是什么?你懂吗?”她接着把音乐老师 讲的歌唱家就是整天儿唱歌的,那录音机里的磁带就是歌唱家们唱的歌儿……如此这般,津津有味地说了一通。妈妈听完却不冷不热 地说: “整天儿唱歌?能唱出大米来吗?” 华英被噎得直冲妈妈翻白眼。 “唱歌也是工作嘛。英子,你认识她?” 爸爸的问话立刻提起了小华英的兴趣:“虽不认识她,但早就知道她。报纸上登过介绍她的文章:咱们家还有她的录音磁带呢-哦 ,你们不记得了?前不久我们不是在电视里还看见她了吗?” “只有你才记得这么多。瞧瞧你床头贴的那一溜画片吧。什么李(谷一)呀,朱(明瑛)呀,苏(小明)呀,成天挂在你嘴巴上。”妈 妈说着炒好了菜,又说,“行了,别念你那本经啦,小歌迷:端菜去,还是吃饭要紧。” 妈妈说得一点不错,小华英的确是歌迷:她从小就爱唱歌,对音乐有着特殊的天赋。上次郊区小学歌咏比赛,那些高年级的哥哥姐 姐们还没唱赢她这个三年级学生呢——她取得了独唱第一名!音乐老师可喜欢她啦,说她很有发展前途,只要有条件培养,将来很有 希望当歌唱家呢!当歌唱家多好啊!整天唱歌儿,不要下地扯猪草,不要上山砍柴。站到舞台上唱完一支歌,还有那么多观众鼓掌叫好 ,带给别人那么多欢乐……啧啧,那才带劲儿呢!从此,小华英便自个儿编织起当歌唱家的美梦来。她缠着爸爸给她买了个录音机, 每天做完功课,完成妈妈分配给她的家务活,就关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听音乐;那十几盘磁带的歌曲,她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听,跟着录 音机学会了好几十首歌。她甚至能惟妙惟肖地模仿李谷一、程琳呢!爸爸还不错,只要她学习成绩好,从不反对华英学唱歌,得空时 还乐意当她忠实的听众。平时要钱头新磁带,爸爸也乐意给,因为她是爸爸**的宝贝独苗苗呀。 这会儿,华英坐在桌边吃饭,心里还想着看演出的事,说:“爸,歌舞团明晚开始演出,你明天上午去买票啰。” “你散厂学去买吧,爸爸要干活。”爸爸又对妈妈说,“你给英子买三张票的钱。” “做好事。不是花鼓戏皮影戏我不看,你父女俩去看吧。”**的话音刚落,爸爸就笑开厂: “多新鲜,一家子不统一行动?去开开眼界吧,我们几十岁了,还从没看过省里来的歌舞团演出呢。” 二 第二天是星期五,下午只有一节课,华英早早地就回到了家。不一会工夫,她就把作业做好了。看看小闹钟,还不到四点钟,去给 妈妈准备猪食吧。她提个大竹篮,走到屋后面的土坎边,打开地窖门,弯着腰走进去,捡出一篮子红薯提回来,倒进院子里那个大水 泥池 子里。再又到自家菜园里拔回—满篮萝卜,也往水池子里一倒。拧开水龙头,放满一池水,蹲下来一个一个地洗起来。冬天的水可 真凉啊,像是要冰到骨头里去了。洗不上几个,华英那双小手就冻得像红萝卜似的了。她不时将手放到嘴边,哈上几口热气暖一暖。 心想,要是没有冬天多好,夏天洗猪草可比眼舒服多啦。瞧瞧手背上这一溜溜的“南瓜折”、冻疮,全是因为下冷水浸的。 不到一顿饭工夫,华英便洗完了红薯、萝卜。一想到晚±:去看歌舞演出,听帅阿姨唱歌,她心里就乐开了花,顾不得进灶屋烤烤 冻麻了的双手,接着端出大木盆放到屋檐下,动刀剁切起红薯、萝卜来。 待华英把两篮子红薯、萝卜全剁碎以后,妈妈回来了。瞧见华英干完了这么多活,妈妈很满意。走过来捉住她那双冷冰冰的小手捂 着。华英从**的大手里抽出自己的双手,插进棉裤兜里,问:“妈妈,晚上七点看演出,爸爸不会很晚才回吧?” “不会的,误不了看戏,放心吧。你爸说这两天有雪落,他在温室棚子里忙呢。”妈妈说着把盆端进屋,吩咐华英,“你淘米煮饭 ,我还得切几把干薯藤拌着煮猪食。”华英听话地进灶屋忙去了。她听见妈妈在外屋边切薯藤边自言自语地说:“咳,如今家境宽裕 了,连猪也跟着享口福。过去这些红薯、萝卜是人的主食,眼下拿来喂猪……”妈妈说着说着,竟快活得结结巴巴唱了起来:“…… 刘海哥……我的夫呀,你把我比作什么人哕嗬,嗬……”华英听见妈妈这跑了调的花鼓戏,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隔着门喊:“妈呃 ,你唱得不对调,难听死了。我教你唱吧?” “哪个要你教哇?我唱着好耍的,又不要你花钱买票。嫌难听,你把耳朵堵起来好了。”妈妈笑哈哈地说完,又扯起嗓子胡乱唱了 起来。 华英觉得很开心,也自顾自地唱起了《快乐的小天使》。顿时,屋子里、小院中,便回响起两种很不协调的声音。 “啊呀,我们家有只画眉鸟,现在又多了个摔破沙罐子的了。”爸爸人没进屋,声音先传进来了。 吃过晚饭,小华英跟着爸爸妈妈去剧院,她们家住在县城边边上,穿过一条小巷,再走一截马路,就到了。一家三口走进剧场,正 好赶上响预备铃,待他们找到座位坐下,演出开始了。 到底是省城来的歌舞团不同些。气派!场面好大哟!大幕一拉开,只见整个舞台灯光灿烂,前面坐着几十人的乐队,后面站着几排齐 崭崭的合唱队员。黑西装、红领带、白裙子、花衬衣……五颜六色的,直看得小华英眼花缭乱,一个劲“啧啧”地赞叹着。妈妈也大 发感叹:“呀,站在前边的都像些外国佬,男人的头发能扎辫子了。瞧瞧,那些女人都穿裙子,我的那个天,这么大冷天,就不怕冻 么?” 他们前后左右的观众也在指指点点地评头论足着,满场一片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直到琴声歌声像一排排巨浪压过来,台下才安静了 。 节目一个接一个,掌声一阵高过一阵。舞蹈、相声、器乐合奏独奏、男女重唱独唱……节目一个比一个精彩;华英的巴掌都拍痛了 。她眼巴巴盼着帅阿姨出台独唱,可到中场休息了还没盼到。 谁知妈妈对这些节目压根儿不感兴趣,看着看着歪着脑袋打瞌睡了。休息时,居然还提议:“回家算了,坐在这里脚冷。”华英一 听妈妈半路要退场,急眼了,立即大叫:“不嘛!帅阿姨还没唱呢!”爸爸也给她帮腔,妈妈没法儿。 华英胜利—厂,像个威风的将军那样昂首挺胸地坐在爸爸妈妈中间,接着看下半场演出。整台演出快要结束时,歌唱家帅霞终于出 场了!帅阿姨多么神气、漂亮啊!穿着拖地的大红连衣长裙,那裙子上的金丝丝银线线,在灯光厂闪闪发光。瞧瞧,帅阿姨笑得多甜, 多亲切啊。小华英甚至觉得歌唱家那美丽的眼睛正望着自己呢。她睁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盯住帅阿姨,连那眉心上的黑痣她也看清楚 了。 帅阿姨真不愧是大歌星,一连唱了六支歌,观众还不让下台。掌声、喝彩声把个剧场震得嗡嗡直响。小华英更是激动得没法儿平静 ,眼看着帅阿姨快走进边幕了,她急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蹦跳着拍巴掌,大喊:“再来一个!”那位报幕员阿姨真好,半途又把帅 阿姨堵了回来。华英这才坐下。接着,帅阿姨唱起了《我的理想》。这支歌儿华英可喜欢唱啦!这会儿听帅阿姨唱,觉得格外亲切、 动听,心里不由得产生许多许多联想,甚至眼前出现了迷人的幻觉——那台上站着的不是帅阿姨,突然变成了自己。她的小嘴也不禁 一张一合的,双手也跟着动起来。啊,理想,像明珠,像彩霞,像玫瑰在小华英心中闪耀…… 演出结束了,华英一步一回头,直到大幕拉上了,才依依不舍地走出剧场。跟着爸爸妈妈回到家后,耳边还回响着帅阿姨的歌声, 脑海里浮现着帅阿姨的身影。 这一夜,小华英做了好多梦,梦见自己一眨眼就长高了,真的当上了歌唱家,一口气唱完了十支歌,却一点儿不觉得累,嗓子越唱 越亮,气力越唱越足。台下坐着那么多观众,有爸爸妈妈,有音乐老师,还有学校里的同学,哟,台下的人都认识呢,大家一个劲为 她拍手叫好,同桌徐俐还点名让她唱《我的理想》呢。正当她唱这支歌时,帅阿姨突然出现在面前,那样亲切地笑着,给她指出哪儿 没唱对,哪儿要换气。华英见到了帅阿姨,高兴得连歌词也忘了,帅阿姨宽慰她说:“你的条件真好,会有出息的!”小华英听后, 欢喜得热泪盈眶,手舞足蹈起来。 “看看,你睡觉还又唱又跳的,被子都蹬到床底下了。”**的喊声打断了华英的美梦,她老大不高兴地嘟哝着:“都怪你,我的 好梦也没啦。” “还想做梦呀?都几点了?不去上学啦?”华英听妈妈这一说,咚的一声从床上弹了起来。吃完早饭,她背上书包,走到外屋门口又 转身回到妈妈面前,伸着手板:“妈妈,给我二十块钱。” “又要钱干啥?”妈妈见华英不吱声,只那样固执地伸着小手,问,“要买本子?”“……”华英眨巴着眼,摇头。 “买笔?”妈妈又问。 “……”华英还是摇头。妈妈推开她的手: “你不说个用处,我不给钱。” “买今晚的戏票。”华英这才说了。“昨晚不是看过了吗?今晚又去看?怕是家里的钱多得打架啦?” 妈妈叫着。 华英用上了绝招,歪着脑袋,扭着身子,赖皮地又伸过手来,撒娇说:“我要去看,我想再看嘛!”稍停,又故意要挟妈妈:“你 不给钱,我就不去上学!” 这时,爸爸出来讲话了:“英子喜欢看,就让她去看呗。看十场也只要二百块钱嘛。要是能请到名家教她唱歌,一个月花上几百元 我也甘愿呐。这机会难得,让她多看看有好处。就一个孩子咱们还养不起呀?在乎这几个钱?给吧。” “你让她一个人去看戏,一个人走夜路回家?我可放心不下。”妈妈有的是理由,看样子还是不想给钱。小华英赶忙声明: “剧院离家又不远,我才不怕走这点夜路呢!” “散戏时我去接不就行啦?再磨蹭,上学就该迟到了。”爸爸说着从他自己的衣袋里掏出一张二十元的票子,放到了华英手上。 “看你把孩子宠得!”妈妈瞪了爸爸一眼。 华英冲妈妈扮了个鬼脸,转身出了家门,高高兴兴拔腿向学校跑去了。 三 华英狼吞虎咽地吃完晚饭,把碗筷朝桌上一放,便往门外走。妈妈从灶屋出来,顺手捉住她的胳臂走回饭桌边,问:“饭还没下喉 呢,哪儿去?” 爸爸看一眼手表,也说:“离开演还早呢。” “我想去看看帅阿姨。”华英一板一眼说,“她住在剧院旁边的招待所,要提早去舞台化妆的,我到剧院门口去等着。” “我怕你是中了魔呢!她不也是个人吗?有什么好看的?”妈妈反对。 “我……我要唱支歌给她听,请她教教我。” “人家是赫赫有名的歌唱家,会瞧得起你个黄毛丫头?”爸爸说着,哈哈地笑了。 华英鼓起了腮帮子,不服气地说:“歌唱家就看不起小孩呀?她不也是黄毛丫头长大的吗?听我们音乐老师说,人家帅阿姨也是上小 学三年级时,在一次歌唱比赛中,被一位歌唱家发现了,就收她当了学生。”华英说着一甩胳臂,挣脱**的手,十分自信地说:“ 哼,昨天晚上我还梦见帅阿姨教我唱歌了呢!” 爸爸竟被华英说动了心,连连说:“好,好,那你去找她吧。” 华英得到了爸爸的允许,像只快乐的小鹿儿,一蹦一跳地跑出了家门。妈妈追到门口,冲她的背影大喊:“散戏时爸爸来剧院门口 接你。” “嗳——”华英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剧院,大门外空落落的没见一个人影。她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站着,眼巴巴地望着剧院侧门外那条小路,那条路 是通往招待所的。可是,她等啊等啊,小脸被寒风刮痛了,双脚冻得发僵,还不见演员们来。她们莫非已经到了剧场后台化妆啦?她 绕过大门,转到剧院后门,支棱起耳朵听了一会,里面静悄悄的,她只好又跑回大门口站着。忽然,她的眼睛一亮,只见那条小路上 走来了一群叔叔阿姨,有人手中提着琴盒,啊,是演员们来了。华英站在台阶上,逐个逐个打量着那些有说有笑的叔叔阿姨们,可是 眼睛都睁酸了,还没看见眉心有颗黑痣的帅阿姨。接着,又陆陆续续走过了好多人,仍然没见到帅阿姨。华英担心起来:帅阿姨生病 了?这时,小路上走来三四个人,隔老远,华英就一眼认出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高高的个子,长长的披发,亲切的笑容。看清了,那 眉心有颗黑痣呢!没错儿,那就是帅阿姨。华英忽然觉得自己的心突突乱跳,脸上一阵发烧。眼看着帅阿姨快擦身而 过了,她才鼓足勇气,颤颤抖抖地轻唤了一声:“帅阿姨——” 帅阿姨没答应,也没停住步,只用目光向她这边扫了一下,径直朝前走了。小华英心里好懊丧啊,自己冒着寒风在这儿等了半天, 帅阿姨连句话也不和我说就走了;嗯,准是因为自己个子太矮小,帅阿姨的目光从我头顶上扫过去了,没能看见我,自己刚才那一声 喊得 像蚊子叫一样,准是帅阿姨没听到。我为什么不大声点喊呢?真没出息。帅阿姨要是听见我喊她了,一定会答应的,说不定还会伸 出手拍拍我的脸蛋呢……华英这样想着,心里好受些了。紧迫了几步,跟在帅阿姨身后走到剧院侧门口,町守门的人挡住不让她进去 。她只好站在门外,撅着个小屁股,探着脑袋往里面瞧,正好看见帅阿姨她们几个站在离门口不远的过道上。一个阿姨从提袋里掏出 个大纸包,打开了,华英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几个小小的烤红薯。只听见那个阿姨这样说:“这地方的烤红薯真好吃,你们还没发现 吧?招待所旁边就有卖的,来,趁热尝尝吧。” 帅阿姨拈了个最小的,掰开,小小地咬了一口,咂着嘴,连连说:“哟,真的好吃,真的好吃。” 小华英忍不住扑哧乐出了声:大地方的人真怪,把个不值钱的烤红薯当宝贝呢,嘻嘻……那有啥好吃的呀?我过去天天早上吃,都 吃腻啦。要吃红薯还不容易?我家地窖里多的是拿着喂猪呢。华英真想叫住帅阿姨说说红薯的事,可一眨眼,不见了她们的身影。 今晚上帅阿姨又唱了七支歌,其中《十五的月亮》是昨晚上没唱过的,真好听,华英的手板都快拍肿了。一看演出,她更加认准帅 阿姨那会儿没听见自己的喊声。因为她又看见帅阿姨在冲着自己笑哩,笑得那么和蔼、亲切!一看到那张甜甜的笑脸,华英心里就暖 烘烘的、甜丝丝的。她甚至认定帅阿姨是全世界最最平易近人的人!看完演出走出剧场,她忽然想起帅阿姨吃烤红薯咂嘴的模样儿了 ,心头一喜,打定了一个主意。她忘了爸爸会来接她,一个劲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第一个走出剧院前坪,刚上马路,迎面碰上了爸爸 。 “英子,怎么不在门口等我呀?幸好碰上了,要不又害得爸爸寻你。”爸爸晃着手电筒说。 华英拉住爸爸的手,快乐地说:“我忘记了。快回家吧,爸爸。”说着,她放开脚步小跑起来,爸爸也只好迈开大步跟着。 “帅阿姨今晚唱了几支歌?”爸爸问。 “七支。”华英甩着爸爸的手,说,“好听死了!爸,我以后当了歌唱家,要连唱十支歌,让观众听个够!” “好呀!”爸爸转而又问,“你见到帅阿姨没有哇?唱歌给她听了吗?” “见到了。她没听见我喊她,明天再去找她。准成。”华英自信地说。父女俩说说走走,不一会就到家了。华英从爸爸手中拿过电 筒,说是要去茅屋(厕所)。 爸爸回屋睡觉去了。华英上完厕所,蹑手蹑脚地走到屋后土坎边,轻轻地打开地窖门,钻了进去。她打亮手电满窖地照着,在红薯 堆里挑选着,拿起这个,她嫌太长了,丢下;拿起那个,她嫌薯皮上有麻点点,不光溜,又丢下。小华英翻啊,扒拉啊,直到额头上 出了汗珠珠,才挑中两个又大又圆又光溜、而且皮儿是红颜色的红薯。这回她称心合意啦:这种红皮红薯烤出来又甜又粉,薯心像鸡 蛋黄那样黄澄澄的。帅阿姨一定喜欢吃,说不定她还从没吃过这种黄心红薯哩。 华英乐颠颠地拿着两个红薯走出地窖,悄无声息地走回灶屋,轻轻带上门,打开水龙头把红薯洗得干干净净的,再从墙上取下铁架 罩到炉心上,把红薯上的水渍擦干,往烤架上一放,又用锅盖罩到烤架上,开大一点炉门,忙完这一切,她才轻松地舒了一口气。可 开灶屋门回房时,不小心弄倒了竖在门边的扁担。 “英子,你还在捣弄啥,不睡觉?”爸爸听到响声在隔屋喊。 “我在……在洗脚哩,这就睡。”华英说着哧哧一笑,赶忙钻进了自己的小房间。她躺下不久便睡着了,又做了好长一个梦哟。她 梦见帅阿姨双手接过自己送去的两个烤红薯,用鼻子闻闻,眯着眼,欢喜地说:“真香呐!” “帅阿姨,你快吃吧,这红薯可甜啦,粉巴巴的呢!”华英搓着双手,仰望着帅阿姨。 帅阿姨笑着掰开红薯,还没吃,就惊呼起来:“哟,黄澄澄的,真漂亮!”说着小小地咬了一口,连连赞叹:“好吃,好吃。小华 英,你真能干,这么小年纪就会烤红薯。” “我不仅会烤红薯,我还会唱歌呢!”华英说。 “哦?你会唱歌?快唱一支让我听听。” 华英高兴得不得了,立即亮开嗓子唱了自己最拿手的《采蘑菇的小姑娘》和《我的理想》,帅阿姨认真地听完,那么惊喜地望着她 ,夸奖说: “真没想到,你唱得这么好!” “我们音乐老师说,我只要有专家培养,准能当歌唱家呢!”华英说着大胆地牵住帅阿姨的衣角,仰着脸,恳求说,“帅阿姨,你 培养我吧。” “行!”帅阿姨满口答应了,华英高兴得鼻涕泡不知往哪儿飞啦。可是,她忽然看见帅阿姨掰开另一个红薯,只见那里面是黑黢黢 的,一股焦味儿。帅阿姨脸上的笑容没有了,说: “你让我吃烤焦了的红薯?给你,拿回去!”说着把红薯往华英手上一放,转身走了。华英急得直想哭,连忙追着喊:“帅阿姨,你 别走哇;我再给你去烤好的。”她喊啊跑啊,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总也追不上帅阿姨,只觉得双腿发软,扑通一声,摔到了土坑 里…… 华英“摔”醒来了。立刻想到炉火上的红薯,莫非真烤糊啦?她急忙翻身下床,连棉衣也顾不上披,咚咚咚跑到灶屋,拉亮灯,揭 开锅盖,看见那两个红薯好好的并没烤糊,这才放下心来。用手捏了捏红薯,靠火的那边已经软乎乎的了,于是,她把它们翻了个个 儿,重新罩好锅盖,再将火门关小了一点。天真冷啊,站在火炉边浑身还直打哆嗦,她赶快回房,钻进了暖烘烘的被窝里。可华英一 直睡不安稳,生怕红薯烤糊了,后来又起床去灶屋看了一次,见红薯已经熟透了,便把火门全关上,这才落心踏实地睡着了。 四 华英早晨醒来,觉得眼睛被白光刺得发涩,合了合眼皮,再睁眼仔细一看,只见窗外白茫茫——片,那棵光秃秃的桃捌简直像神话 里的银树五枝,全被雪花儿裹住了,显得粗大了许多。对面院广的房顶上不见了瓦片,全是一片白。哦,昨夜下了场大雪!华英兴奋 地蹦了起来,边穿衣服边走到窗前,看见小院的坪地上、院外的菜地里,全盖上了厚厚的一‘层雪花,满眼都是一片雪白,看不到一 点儿绿,看不到一点儿黄。一夜之间,天公公给大地铺上了雪白的大绒毯哩。华英忍不住大声欢叫起来:“啊,下雪啰,下雪啰!” “英子,今天是星期日,大雪天,你起得这么早干吗?”妈妈在那边屋里喊。 “我睡不着。”华英扣好衣服,开门走了出来。她走进灶屋,闻到了香喷喷的红薯香。揭开锅盖,捏一捏红薯,呀,薄薄的一层硬 壳,那薯头还流出一溜糖汁。她用手指刮上一点送到嘴里——吮,啧啧,比蜜糖还甜呐! 华英拿出红薯,挂好铁架,忽然灵机一动,对,趁帅阿姨还没吃早饭,现在就把红薯送去,让她趁热吃多好啊!主意一定,她便顾 不上洗脸梳头了,回房找出一张报纸把红薯包好,再用自己新买的红纱巾一裹,提着个红包悄悄跑出了家门。 地上的雪可真厚啊,嚓一声踩进去,雪面都快到了华英的小腿肚;一脚一个坑,她身后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足迹。走着走着,华英感 觉到皮鞋里湿漉漉的,脚丫子冰凉冰凉。 她穿过小巷,走上马路,隔老远就听见剧院里有歌声琴声。哦,演员们在练声呢。正好,把烤红薯送到舞台上去,帅阿姨肯定在那 里。华英走到剧场侧门,可是那门是插上的。再走到正门,也推不开。怎么办呢?就在这门外等着吧,不一会她们就该回招待所吃早 饭的。华英这样拿定主意后,跺跺脚,抖掉沾在裤腿上的雪,站在背风的墙旮旯里。她觉得双脚冰得生痛。手倒不冷——手中那红薯 还热乎乎的呢。不过,老这么拿着让风吹,红薯会凉了的,可不能让帅阿姨吃冷红薯。想到这儿,华英赶快解开自己的棉衣扣子,把 红包包塞进怀里,贴在毛衣上面,再把棉衣扣上,双手拢进衣袖放在肚子上,托住怀里的红薯。她低头一看,只见自己怀里凸出了一 大坨,这像个啥样儿啦?自个儿忍不住哧哧地笑了起来。瞧瞧四周没人,便大模大样地在剧场门外来回走着。 不知等了多久,华英看见被自己踏过的这一块雪地凹下去好多了,上面印着乱七八糟的脚印。终于,剧场里面的声响停止了。不一 会,从侧门走出人来。华英赶紧走到小路口,等着帅阿姨出来。 华英刚站住,便看见帅阿姨穿着油光泛亮的毛皮大衣,同一位武高武大的叔叔从门里出来了。她赶快掏出怀里热乎乎的红薯,用双 手捧着。等帅阿姨走到跟前时,她吸取上次的教训,用足力气大声喊:“帅阿姨,给你烤红薯!”随即将红薯递了过去。 随知帅阿姨连连退了两步,目光飞快地把华英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最后在她的手背上停了一会。没接红薯,也没吭声,同那个叔叔 对视了一下,头一偏,从小路的另一边走了过去。 华英心里咯噔一下,纳闷极了,这回帅阿姨分明听见我的喊声了,可她为什么也不搭理我?她不是很爱吃烤红薯吗?我为了烤这两个 红薯,费了多大的心思啊!这么大清早送来,我脚上的袜子都被雪水浸透了啊。帅阿姨刚才瞧我的目光怎么不像她演出时那样柔和亲 切了?是嫌我的红薯烤得不好吗?可她根本就没看纱巾里这糖裹裹的红薯呀。她的目光在我头上、脸上停留过,唔,帅阿姨一定是不喜 欢我这乱蓬蓬的头发和没顾上洗的脏脸吧?唉,我为什么不洗完脸、梳好头发再来呢?她的目光还在我手背上停了好久,看什么呢?是 看这满手背的“南瓜折”和紫红的冻疮包吗?我为什么不戴上妈妈给我买的手套呢?都怪我自己,怎么不早想到这些呀?可是,我是实 心实意崇敬、爱戴帅阿姨的啊,她为什么不理睬我…… 小华英这么想啊想啊,眼看着帅阿姨的身影在小路的尽头消失了,她忽然觉得鼻子发酸,眼窝一热,一串泪珠从眼角滚了出来,像 一条条冰凉的小虫虫爬到了脖子上。 她站在雪地上,久久地站着,任刀子似的寒风刮着自己这爬满泪水的小脸,一动不动地站着。她感到浑身凉透,不停地打颤,那双 手托着红薯渐渐变冷了,变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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