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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百般无奈的时刻,张军来了
作者:李建树     来源:儿童文学大本营    点击数:

1

  上中学了,张军和林树,这两颗星星,开始并轨运行,并且在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靠近。 
  他们在一步步地靠近是指他俩分别由各自的小学毕业,却同时进了镇上最好的中学——英才中学。 
  对林树来说,小学和中学都在镇子上,相距并不太远,所以并不感觉有太大改变。而对张军来说,则感觉变化很大了,因为由农村到城镇,总是很新鲜的。而且——就像我们一开头说过的——那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在大操场的篮球架下,因为一副小小的象棋,却让他们俩结下了不解之缘。 
  是的,那天下午,他们俩就那么很随意地蹲在地上,下了一盘棋——但那是一盘多么有意义的棋啊。 
  说他俩一开始时并没靠得太近,是指他们进入英才中学之后阴差阳错,没有被分配在同一个班级,更没有坐成同桌。但毕竟在同一所学校,又是同一年级,不相逢也会有信息传来传去的,就如当初他俩相逢在大操场上,一边下棋一边作自我介绍时张军开林树的玩笑时说过的: 
  “我知道的,你连姓带名都是树。你们班有个张丽文,跟我一个村的,她说起过你的。” 
  更何况初一年级同在教学楼的三楼,下课时,如果稍加留意,在走廊上还是能看到对方的。 
  至于那位自认为自已是张军“阿姑”的张丽文,也上了英才中学,而且也被分配在初一(3),与林树同班。这样,班上有一个行动不便名叫林树的男同学这件事,照她这个人的性格,要让她不同她的那位“大侄子”阿军说起也难。 
  说起林树,他的病情可是越来越重了。以前尽管常要摔跟斗,但上下楼扶着楼梯,一格一格地慢慢走还是可以的,上中学以后呢,好像一下子就不行了,几乎是,他妈妈将他送到教室坐定以后,他便不动了,在位子上一坐就是半天。为此,他坚持平时不喝水,不吃水果,免得课间上厕所。 
  课外活动,人家在操场上跑啊跳啊,如果有人背他去了,他也只能在场外找一块石头坐了,铺开棋盘,照着棋谱摆摆象棋。 
  这一摆,还真让他“摆”来了个对手。 
  张军自小爱下象棋。在村里的时候,只要看见大爷大伯们坐在树荫底下下棋,他便会低头去看,并且一看就是半天。 
  渐渐的,还真让他看出了名堂——开始是知道了这种棋子的摆法,然后是这种棋子的走法,7个兵种分两类,一类可过河,另一类不能过河;象走田马走日,车走直线不限步,炮吃子儿要搭炮架子,小兵烂眼只能一步一步往前冲锋不能往后退等等;再然后是这种棋子的各种杀法,归根结底是要老将(帅)的好看! 
  很快地,他就能单独与那些大伯大爷们对阵了。 
  再后来,他的棋力大进,一般人已经无法与他对阵了,于是他到村外去寻对手,直至到镇上去找摆棋摊的高手下棋,有时也能战胜他们。 
  怪不得林树一与他交手,就马上惊为天人,并邀请他一起玩。 
  这之后,张军就真的去过林树家几回,话说得不多,只是下棋,或者打游戏。最“疯狂”的一次,两人竟联手战至下半夜还难分难解。 
  ——那是一个双休日的晚上,他们一起玩一款新游戏。 
  游戏界面一打开,弹出来的竟是大型游戏《红警》。 
  一场善与恶的战斗开始了,两人很快就都找到了统治别人的感觉。乒乓乓乓,敌人在一个个地倒下。“虚拟的善恶战落在另外一个天堂,我在其中迷惘了悲伤……虚拟的善恶战,回到现实中也一样。”他们边哼着林俊杰的《第二天堂》,边在虚拟的战斗中冲杀。 
  有时候,随着一炮命中,硝烟升起,激动中的林树会随口念出“雄姿英发”、“强虏灰飞烟灭”之类的句子,张军后来才知道他念的是中学生间流行的苏东坡语录,当然,还有一句“小乔初嫁了”他是从来不念的。 
  成功了,终于闯关成功了! 
  这最后一关足足化了三个小时,正想关机结束“战斗”,不想屏幕上又很快弹出一个对话框:恭喜你闯关成功!下一关才是最后一关,请按“确定”继续! 
  My god!林树轻轻嘟囔了一句。 
  那晚张军没有回家,后来实在困了,就蜷缩在阿树的脚后睡了一觉,早晨醒来再战。 
  两人就这样成了玩伴。 
  说起来也是,在初一(1)班,由于张军是从农村来的,那些在城镇长大的同学就有点瞧不起他,背后叫他“阿乡”。 
  只有林树看得起他,他俩在一起,玩得也特别默契。 
  对于王梅来说,儿子终于上了中学,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也能像周围其他小朋友一样去读中学了,她曾经是那么的有成就感,那么的欣慰。可是没过几天,马上就有新的、更大的苦恼来到了她的面前。 
  无疑地,儿子一上中学,教育费用随之就加大了。若再加上他们母子俩的生活费和医药费,真是要好大一笔钱呢!这样的负担,对双职工家庭来说尚且不轻松,她上不了班,家里又无多余房子出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叫她上哪去筹钱去呢? 
  然而,她的苦恼还不仅仅在于无法上班。儿子病情在加重,而上了中学,换了一个新环境,因为刚刚开学,同学之间还十分陌生,因此放学后就常常是一个人闷在家里,十分寂寞。 
  几天后,王梅终于发现有一个男同学护送着儿子来到她家,并且来了也不走,陪着她儿子写作业,聊天。 
  当然,这个男生还不是张军。 
  在林树的生命历程中,张军显然是个很重要的角色,重要角色的出场总是压轴的。 
  王梅看到的那个男同学是林树上中学后遇到的第一个同桌,他的名字叫刘小民。 
  他们俩写完作业之后,如果天还未黑,刘小民就会扶着林树到大门外去,两人边看街上的人来人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他们聊街头发生的事,更多的则是聊班级里的一些新同学的情况和趣事。他们互相交流着、评论着,说到好笑处便会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王梅问儿子,这个男同学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跟你那么好? 
  儿子不无骄傲地回答说他叫刘小民,我们同班,又坐的同桌。 
  正式啊(真的啊),同桌的你啊!这太好了,你可要好好待他。 
  我知道。 
  因为有了新同学刘小民的关心和帮助,儿子开心了许多,有时候即使在睡梦里,她也能听到儿子的笑声——那是多么难得的笑声啊! 
  然而,那样的开心持续了不到半个月。刘小民像是突然消失了,儿子重又陷入了孤独之中。 
  “你那同桌呢?”她问儿子。 
  “不知道。” 
  “他转学啦?” 
  “没。” 
  “不跟你坐同桌啦?” 
  “还坐同桌的。” 
  “那么是你俩吵架了?” 
  “也没。”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嘛?” 
  “你别烦了好不好,你问我我问谁去?” 
  这儿子,就这样,身体不好,又倔得要命,说话像吃了枪药。有时候,可以一个人闷着,一天都不说话,更别提说笑了。 
  但也用不着王梅急,因为谜底很快就会向她揭开的。 
  ——那是与儿子说过这些话的第二天晚上,她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你好!”王梅说。 
  “你好。你是林树同学的妈妈吧?” 
  “是啊。请问你是——” 
  “我是,我是你儿子同学刘小民的妈妈。” 
  “哦,是小民同学的妈妈呀,你儿子真好,一放学就跟我儿子在一起写作业,没有出去乱跑。他回家晚,你一定着急了吧?” 
  “不是不是。这个……这个……嘿嘿,有些话在电话里说不清楚,所以我们想请你喝茶,一起聊聊。” 
  就这样,刘小民的爸爸妈妈将她约到了位于镇中心的一家茶馆里。 
  后来王梅回想起来当初自已真有点傻,以为人家父母只是查查他们宝贝儿子的行踪,当他们郑重其事地邀请她去喝茶时,才知道那两夫妻要跟她说些什么。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有点不舒服,但表面上还得装得像没事人似的——因为,人家毕竟帮过儿子啊。何况,人家的话又是说得那样的得体:先是说我们两家怎么怎么有缘分,你看,谁也没有想到的,我们两家的儿子就进了同一个中学,然后又被分在同一个班级,然后又坐了同桌;接着说你儿子又是多么多么的聪明,对我家儿子的学习帮助很大,十分感谢。然后就开始闷头喝茶,并且说这家茶馆店的老板是他们的什么亲戚,再然后就话锋一转,很严肃地批评起自家儿子来,说:“林树妈妈,我们也才知道我们家的那位讨债儿子据说天天放学后就跟着你儿子到你家去这件事的。这小东西真是一点不生魂灵啊,胆子又是天大地大——你家林树身体不好,走路不方便,他还敢带着人家出去玩,你说这有多危险啊,万一磕了碰了,我们怎么向你交待,怎么向学校交待呢?所以呀,不是我们小气,也不是我们没有同情心,实在是责任重大啊。万一你儿子摔坏了,这不是雪上加霜吗?我们可是负不起这个责任的呀!” 
  一席话直说得王梅哭笑不得,但当着人家的面,除了再三的表示感谢,王梅还能说什么呢?可离开茶馆,回到家里,她却一个人哭了一晚。 
  这之后,刘小民就再没有到她家来过。 
  林树重又恢复了以前的孤单。 
  正是如花的年岁啊,林树虽然话少,但心里可明白着呢,那份无言的孤单与寂寞,那份对前途渺茫的担忧与无望,就像一座大山,无情地压在一个少年的肩膀上——他能独自承担得起吗? 
  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他毕竟已经小学毕业,有了足够的阅读能力;虽然他生活在城市边缘的一个古镇上,但他所处的却是一个资讯十分发达的时代:各种各样的信息充塞着他的脑袋,让他过早地去思索诸如人生、命运、前程那样的大问题。 
  在他苦恼得实在难以自拔的时候,甚至还直面问过他妈妈: 
  “你为什么要生我?” 
  他妈妈被问住了,半天也想不出如何回答儿子的这个问题,最后不得不拿出哄幼儿园小朋友用的那套说词来搪塞: 
  “因为你是妈妈的宝贝,所以就要将你生出来呀。” 
  谁知这让儿子非常生气,他脸都涨红了,尖声叫喊道: 
  “你骗人!如果我是你的宝贝,那就会让你高高兴兴,成天笑得嘴巴都闭不拢。我问你,你高兴吗?” 
  “我高兴。因为有你,我高兴。” 
  “你又骗人!因为我的病,爸爸跑了,你又上不了班,还有什么好高兴的?” 
  “高兴,妈真的高兴。每天早晨,妈能看你起床,理书包,吃早饭,出门上学,一样一样,妈看着,都高兴。” 
  “你骗人,你又在骗人,你高兴就不会偷偷地哭,就不会紧绷着脸,就不会……”儿子说不下去,哭了。 
  他妈妈也哭了。 
  第二天早晨,阿树又开始赖床了。他不起来,也不洗脸刷牙,不吃早饭,不理书包,不上学——凡是他妈妈说到过的那些能让她看着高兴的事,他一样也不做。 
  王梅没招了,除了默默地流泪,真的没招了。 
  儿子虽然才上中学,但读的书比自己多,“理论”也比自己强,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自己既说不过他,又不能动武力打他,那还有什么好办法可想呢? 
  真是山穷水尽了。 
  小时候还能用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打动他,现在呢,小东西像是对自己彻底绝望了,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妈妈再劝也劝不动他了,再哭也哭不醒他了。 
  一天,二天,三天……王梅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数着——儿子都已经有整整三天没去上学读书了。 
  学校老师那头,自己是打了电话去请过病假的。老师很年轻,好像还是个大女孩,这样的人是不大会懂得生活的难处的。她打电话告诉说林树病了,电话那头只是说,林树同学的身体不太好,让他在家多休息几天吧,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啥个意思啊?是不是嫌我们林树重病在身,上不上学都无所谓啊? 
  这么一想,王梅的心就凉了。 

2

  这是一所完全中学,座落在林家镇的中心地段。 
  这所学校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英才中学”——像是一走进这所中学,就个个都会成为英才,起码,会成为出类拔萃的高中毕业生,将来一准考上北大、清华的。 
  虽然,从某一种评判角度来看,她算不上“名校”,比如,人们很看重的那些头衔,“省重点中学”、“市重点中学”等等,她都靠不上边儿。甚至在海北区,她也是岌岌无名的。 
  但是别急,不久的将来,“英才中学”这一名字,就将会伴着一个学生的名字,藉助媒体的力量,传遍天下的。 
  只是,眼前,无论是校长、教导主任,还是班主任,任课老师,他们都各自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无暇去顾及这种虚名。再者说了,即使真有天上掉馅饼那样的大好事,也自有那些被称为“省重点”“市重点”的名中去接着,轮不到他们的。总之,他们是不会去做那样的白日梦的。 
  还是实际一些,先到初一(3)班去看看吧,那个班上有个患“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的男生,已经有三天没来读书了。 
  要说起来呢,这个学生以及他所得的怪病,大家都是晓得的,只是这种病不像平常大家所熟知的肝炎、心脏病之类,那么好叫,那么好理解。“进行性肌营养不良”,多么拗口,且含义也不甚明晰,还不如叫“重症肌无力症”或者如乡间所说的“软脚梗”来得更简单直白些。 
  说起这个学生,校长也是有一肚子苦水的。现在校间竞争这么激烈,多一个这样难侍候的学生,领导和老师费心累神不说,影响综合指数(起码体育这一项,要百分之百达标就永远不可能了),那是铁定的事实。 
  但不接收又于情于理都不容的——谁都有接受教育的权利不是?所以招生时,只能硬着头皮皱着眉头接收下来了。 
  初中分班,又是一大难题。哪个班主任不希望自已班的学生个个都是姚明刘翔第二?个别“有难度”的学生,大家明着不说,暗地较劲,都在想方设法往外推。幸好,初一(3)班的班主任刘秀芹是个年轻女教师,资历浅,加上头回当班主任,比较好说话(实际是比较好欺负),所以将林树安排到她那个班去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了。 
  其实,在平时,班级里的这个学生是最省事的。按个头,他被安排在倒数第二排,桌上摊着课本,圆珠笔吊着绳子套在脖子上(万一笔掉地上,他也不方便去捡的),静静的,一坐半天不动弹。 
  人聪明,上课都能听懂,作业也写得很清楚,且从不与其它同学吵架、闹纠纷。 
  上过学的人都知道,像这样既不出众又不落后的同学,是最容易被湮没的。林树同学也是如此。开始的时候,也有同学到他课桌边来问问这问问那,好奇嘛。也有人怎么都不相信,不理解——好好的腿,平时既不疼也不痒的,怎么就会这么没劲,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呢?也有人死不相信,当场试验,说你站起来让我们瞧瞧嘛!林树老实,人家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一时间他周围就围满了看热闹的同学。他们看着他先用双手撑在课桌板上,然后再使上吃奶的力气(大家注意到因为使劲他脸上的肌肉都在抖动),才慢慢地站起来,站得也不是那么挺直。 
  这之后,同学们也就不好意思再让他作这种“表演”了。 
  总之,问也问过了,看也看过了,新鲜劲没有了,再说他这病不会传染,也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大家也就只管自己在教室“大闹天宫”般地快乐打闹,不再去注意他了。 
  这种情况,林树从小学过来,一切也都已经很习惯了。对于教室里的种种热闹,他是既不参与,也无力反对,有时干脆连热闹也懒得去看,只顾自已看看书,写写字。 
  像各个学校流行的通常做法一样,初一(3)班的班委会暂时由班主任刘老师指定几位同学组成。这些同学,刘老师也是通过学生档案选拔的,比如担任班长的胡汉平,人家在胡家边小学念书时就担任过多年班长了,有着“丰富的班级工作”经验(学生档案上就是这么写的)。刘老师在班会上这么一介绍,大家当然就热烈鼓掌,欢迎胡班长上任。又比如担任文娱体育委员的张丽文,人长得又好看又活跃,且外向。一开学没人领操,她一举手就站到了队列前,“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 五六七八”地喊起来,别看是女生,着实比男生还勇敢,还放得开。虽然广播体操的动作做得不那么规范,伸胳膊蹬腿都像表演花样滑冰动作那样的“舒展”,夸张,常要引人发笑。但这样的人不用,还用谁去? 
  按张丽文的意思,不论是上体育课还是课外活动,全班同学都应该在场,享受户外阳光和新鲜空气——包括林树同学。即使做不了动作,也应该在一旁看着,而不是让他一个人留在教室里孤零零地看书,写作业。但说是那么说,要长期坚持却很难——他妈不在班级里,谁能天天将他背来背去的?开始时张丽文也曾指挥过几个体格健壮的男生去背林树,但时间长了就不灵了,谁有这个耐心天天去做这样的好事呢?再说,万一上下楼时不小心摔了碰了,谁负责啊?还有,天天你去做这件事,做习惯了,别人也就慢慢脱离了,这下好,你倒是“湿手粘面粉”,粘上就甩不脱了,天长日久的,这也不是个事儿啊!要是闹不好,再让嘴坏的人说你个“沽名钓誉”,那就更犯不着了。有一天课外活动时间,张丽文在走廊上抓住了向兵,说:“向兵,你去,进教室把林树背下楼去,今天上体操课,让他去一旁看看也好。”那向兵不但不听,反而挣脱了往前跑,跑出去几米后再扭头一脸坏笑地反问张丽文:“你可怜他,你去背他?”张丽文可不是那么好惹的,马上跟进一步反诘说:“大坏蛋,老姐要是男的,早背他下楼了,还顺便捎带上你这个大懒蛋。亏你还是与林树同一所小学上来的,良心都叫狗吃了吗?”骂得向兵脸无人色,转身就跑。旁观的一帮女生哈哈大笑,纷纷说张丽文真有你的,可着实替我们出了一口气耶! 

  就在他们母子俩百般无奈的时刻,张军来了。 
  张军在学校里没看到林树。一天,二天,三天过去了,还是没见到阿树的身影,好奇怪呵。那天放学正好与张丽文同行,于是就一边骑车一边跟她打听林树上哪去了?奇怪的是神通广大的张丽文也说不出个子午卯酉,只是告诉他说:“听老师在班上说的,林树这几天请病假。” 
  “请病假?什么病?” 
  “不知道。” 
  “老师没说吗?” 
  “没说。老师才不管,班里有这种病残同学,会拖累综合考核成绩的,不来才好!” 
  “乱讲!这话是老师说的吗?” 
  “不是,是我想想的。你忘啦,小学里,我们班曾经有个智障同学,害得老师月月拿不到奖金。” 
  张军没话说了。 
  两人一前一后,又骑了一段路,忽然他将自行车一刹,跳下来,将车调个头,说:“你先回村吧,我去镇上他家看看。” 
  张丽文也跳下车,说:“我也去。” 
  “你去干吗?” 
  “不是去看看林树吗?我也想去。” 
  “哈哈,我是去找他下棋的。” 
  “那……算了,我回家。” 
  张军狡黠地一笑,骑车又往街上赶。 
  林树家他去玩过好几次了,熟门熟路的。但这回一进他家门,感觉却有点不对。家里乱糟糟的,来开门的阿树妈妈也蓬头散发的,不大有精神。怎么搞的,他印象中的王梅阿姨是蛮年轻蛮漂亮的啊,平日里花衬衣,白裙子,或者白衬衣,黑裙子,搭配得很舒服的,像个城里人的样子。但现在呢,一件分不清颜色的旧旧的圆领棉毛衫,一条松松垮垮的休闲裤,脸色黄黄的,眼泡虚肿的,男孩子也知道大人都是很爱面子的,见林树妈妈这个样子,他就有点不好意思抬头跟人家打招呼了,所以就只是“阿树,阿树”地一路叫着,走进屋去找他。 
  进了房间,所见也与平时不同:没见阿树坐在书桌前读书,也没见阿树窝在沙发上打游戏,或者看电视。 
  他在哪呢? 
  阿树妈妈关好大门,跟进来轻轻地招呼他说:“阿军,你坐。我去叫阿树出来,他在里间躺着,身体有点不舒服。” 
  “那别叫他起来,我去看他好了。” 
  在儿子所有的小朋友中,阿树妈妈最喜欢的是阿军。这男孩虽然出身农村,却没有个别农村小孩的呆头呆脑——虽然他与她家的阿树一样,也内向,口拙,见了大人,轻易不开口叫人,与阿树却是十分投缘,两人玩在一处,头顶着头,嘻嘻嘻嘻轻声地笑,叽叽喳喳轻声地说,有时也争论,那一定是为着一步棋,或者是为了游戏里的一道关卡如何过。 
  一会儿,儿子由阿军扶着,从房间里出来了。 
  好像是在里边商量好了的,两人也没说话,双双在沙发上坐定,摊开棋盘,倒出棋子。 
  阿军说:“要不要跟你说说这两天的课外作业?不知道我们上的课是不是跟你们班的进度一样。” 
  阿树说:“不用了。不管一样不一样,这些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我们还是下盘棋吧,这几天可把我闷死了。”张军被他说得稀里糊涂的,也不再细问,想,还是先陪他玩会吧,让他玩高兴了,他会开口说的。 
  于是两人便兴高采烈地开始在棋盘上布棋子。 
  阿军这一天有意的将棋下得很白痴——当然不会让阿树察觉——让阿树赢了一局,他脸上开始有点活泛起来了。 
  “不行,好几天没下,我的手有点生了,再来一盘!” 
  “再来一盘就再来一盘,你这臭棋篓子!” 
  “到底谁臭还难说哩,你先!” 
  阿树妈妈看见儿子忽然像换了个人似的精神起来,高兴得了不得。她也马上精神起来,梳头,系上围裙,忙着去厨房淘米,做饭。 
  阿树一点也没客气,第二盘又执红子走先。 
  第一着棋,当头炮。 
  看阿树这么高兴,阿军没急着应,只是执子敲敲棋盘,问阿树:“你没病啊?” 
  “我有病,很重很重的病。” 
  “这个不算。我是说你没感冒发烧什么的?” 
  “没。” 
  “那为什么不去学校上学呢?” 
  “不想去。”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老妈天天陪我上学放学,我要让她去工厂上班。” 
  “噢。” 
  阿军像是恍然大悟般地“噢”了一声,低头落子,再不说话。 
  只听见棋子落盘时发出的啪啪声。 
  又一局终了,阿军起立,用很随意,又很肯定的语气对着阿树说:“我要回家了。明早我来接你上学校,放学后还得跟你大战三个回合。不过话得说清楚,明天早晨你要早点起床,不许再睡懒觉哦!” 
  阿树也用很随意,又很肯定的语气回答说: 
  “好的,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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