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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猫有九条命
作者:李建树     来源:儿童文学大本营    点击数:

1

  大地上虽还有着黑暗的阴影,可是对比起来,光明总是显得更为强烈,美丽的鲜花也总是四处开放着,等着人们前去观赏。即使是黑夜,满天空也会镶上明亮的星星,它们将点点滴滴的光芒交织在一起,投射到大地上,让接触到这种光辉的一切都变得无比的幽静、安详和雅致,就如那个被叫作张家边村的村庄。 
  在那个村庄里,当绝大多数的村民(不管是本地的还是外来的)还沉浸在那种无比的幽静和安详的梦乡中时,却有一个14岁的少年随着闹钟铃声的响起而一跃而起了。他轻手轻脚地穿衣、洗漱,然后背起书包,推着他那辆心爱的捷安特自行车走出院门。每天替他送行的是他的好友,那条已经养了9年的矮墩墩的肥犬多多,它摇晃着短尾巴无比忠心地将小主人一直送到大门口。 
  这时的时间大约是清晨5点45分。 
  正是早春时节,少年迎着清晨泠冽的春风,将车子骑上村道的沙石路。两边的田野静悄悄的,河面上泛着白光,车轮辗过路面上细石子所发出的沙沙声清晰可闻。 
  这一段路左拐右绕,比较长,即使路上空无一人,他以最快的速度骑行,恐怕也得10来分钟之后才能进入林家镇上的街道。 
  街道还没有完全醒来,只有几家早点铺已经在开门迎客。就像石英钟那么准,一到那个钟点,店主人天天都会目送一位少年从他们的门前经过,骑车往金田弄方向去。而再过一会儿,他又会带着一个少年进入某一家铺子吃早点。 
  有心人会发现,少年张军一大早从张家边村赶到镇上,但骑车经过英才中学门口时却并不顺势一拐进入学校大门,而是继续向前行进。他熟门熟路地右转弯,向南,再往右拐进一条小弄。在经过一块小小的水泥道地之后,才将车子稳稳地停在了一户人家的大门前。 
  “咚,咚,咚!”敲过三下门之后,他便开始静静地等待。 
  大约四五分钟之后,大门开了,迎接他的是戴着一副白边框眼镜,面容十分清秀的少年——林树。他亲热地叫声:“阿树!”对方则轻轻地回答他一声:“嗳!”然后就无话。 
  张军将自行车推进院子,然后帮林树洗漱,准备上学的书包,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好了,林树冲张军笑笑,张军则上前将林树扶着走到自行车边,然后又将他抱到自行车的前档上坐好,推着他出门。走到大门口的道地上之后再骑上车,并且以握车把的双臂将阿树紧紧地护围着向前——当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用双脚蹬车,而是以双脚蹬地,以脚底与地面所产生的磨擦力推动自行车缓慢地前进。街道上路况复杂,他是怕骑车速度太快,万一撞到行人或车子,会将阿树震下来,摔着。 
  选一家店堂稍为宽敞点的,将林树抱下来并让他在背靠墙壁的桌子边坐好,吃早点。吃什么呢?一般是在路上就商量好了的。而且这种生活上的事,总是由张军提头,林树响应: 
  “今天喂它什么?”他们管吃饭叫喂肚子。 
  “随你罗。” 
  “我喂还是你喂啊?” 
  “那就豆浆、包子。” 
  “老花样啊?” 
  “那就大饼油条。” 
  说是那么说,最终张军还是会按林树的第一选择,去买豆浆和包子。 
  吃完,严格地按AA制,各人掏钱付款——这一点,学生有学生的原则,不像成年人,要互相推来推去,客气半天。当然,如果碰上像向兵那样的富家子弟,那就另当别论。 
  到学校了。张军先将林树送到教学楼底下坐着,自己则将车子骑到车棚里存好,再跑步前进,将两人从家里带来的不锈钢饭盒子拿到自来水龙头下去淘米,加水,再送到学校食堂的蒸笼里去放下,学校会负责蒸饭的。然后再跑回来,冲林树抱歉地一笑,像是说让你久等了。然后将他背起,嗵嗵嗵地登上三楼,把他背进他的教室,坐好,再奔到自己的教室去。 
  等把这一切程序做完,两人都各自在课桌后的座位上坐定,打开书包,拿出课本,一天的早自修和朗读时间也就到了…… 
  一个星期很快过去了。 
  周末,因为第二天不用上学,所以阿军在阿树家可以多待一会儿。 
  总是先写作业,然后看书,聊天,下棋,或者打游戏。 
  刚开始那些天,两个小家伙十分沉湎于打游戏。他们常常全神贯注地玩着,不时为升级而欢呼,为失败而叹息。一局玩毕,又少不了叽叽咕咕地争论半天,像是在互相指责对方,其实不然,用阿树的说法,那是在探讨游戏攻略,总结经验,吸取教训,以利再战。 
  不管玩什么,两人总是配合得很默契。阿军的存在,让林树妈妈王梅看来,就像是有一抹阳光,温暖地照射在她儿子阿树的脸上。 
  有阳光的地方是一定会有鲜花和笑容的,一旁仔细观察着他们俩的王梅笑了——她心里感受到的,是一份怎样的温暖与安慰,那是用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出来的啊! 
  有时候,一想起前些日子儿子那失魂落魄的面容,她又会禁不住悲从中来,默默地背过身去,用手背抹去无法抑制的泪水。 
  天,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暗下来了。坐着的阿军,像是忽然得着什么指令,嗵地站起来,说:“啊,太晚了,我该回去吃饭了。” 
  阿树妈妈拦住他说:“别回去了,晚饭就在我家吃,今天我为阿树炖了鸡汤呢。” 
  “谢谢阿姨。但今天我得回去,下星期一早晨我会来接阿树的。” 
  “真是太麻烦了,怎么好意思啊!” 
  “没关系,我有的是劲。”走到门口,像是很随意的,又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张军又回头补了句:“阿树妈妈,以后我会天天来接你家阿树上学的,你就赶紧找一份工,再去上班吧!” 
  说完最后这几句话,张军已经在门口偏腿上车了,王梅都没来得及回答,他已腿上一使力,让那辆捷安特轻快地滑出弄堂口去了。 
  这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吧?王梅狠狠掐了掐自已的大腿,直到发出钻心的疼痛,这才确信自己没在做白日梦。两年多了,她已经什么都不想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再苦再累,也要让儿子将书读下去!早晨送儿子到学校后,她便忙着迈开双腿,东奔西走,到各地去寻医问药。乡镇里发生的好多故事让她相信,有很多稀奇古怪的病,大医院治不了,乡村土医生却有办法治。这社会好心人也多,有上门来的,也有她在与路人聊天时听到的,反正有本事的土医生认识了一个又一个,土方偏方也讨来了一副又一副。她忙着抓药,熬药,然后劝儿子喝下去,期盼奇迹出现。 
  只是,奇迹并未出现。 
  却来了个好少年,张军。 
  这之后,这小家伙果然没有食言,天天一大早就来接阿树;放学后,又将他送回家,并且陪着他写作业。 
  头几天,王梅也不是没有担心过:唉,现在的小孩,玩心重,这阿军,可别也像别的小孩那样,玩的兴头一过,就丢下阿树不理了。何况,他家住在离学校比较远的张家边村,来回上学放学已经很不容易,再绕弯子来接送她家的阿树,一天两天还行,时间长了,谁也难保证能坚持下去啊! 
  更何况,张军的父母,是否和刘小民的爸妈一样,不定哪一天,也会出面来请自已“喝茶”,制止他们儿子与阿树的交往呢? 
  王梅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天下的父母,谁不疼孩子?人家父母的这一行动,完全合理,如果他们真的找上门来了,自己除了感谢,还是感谢,是没有任何其它言语好说的。只是对于儿子,这个打击太大,她怕他承受不起,会再次陷入放弃一切直至放弃生命的危机之中。 
  然而,让王梅感到非常意外也非常幸运的是,一星期过去,两星期过去;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那两个小家伙虽然都不再对游戏机有兴趣了,但他们却仍然牢固地“粘”在一起:放学后,阿军仍会先来阿树家,陪阿树完成作业,然后,看书,下棋,聊天,或两人相携相扶着到大门口去看看热闹,直到快吃晚饭的时候,才会互致“bye bye”,然后骑车回家。第二天一大早,她家的大门又会被人敲响,王梅开门一看,面前站着的,一准会是阿军。 
  有天晚上,她有点好奇地问儿子:“阿军跟你不在同一个班级,课程表不一样,放学时间也不一样,他怎么送你呢?” 
  儿子回答说:“他在教室门口等我呗。”过了一会儿,儿子又提起话头说:“麻烦是有点麻烦的,上课进度不一样,两人也不好交流的。” 
  “要是调到同一班就好啦。” 
  “学校又不是你开的。” 
  “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呢?” 
  唉,林树妈妈不知道,她这话,还真说到她儿子的心里去了,他多么想张军能与自已在同一个班级,并且坐同桌呀。 
  但是,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呢? 

2

  其实,要说初一(3)班还数林树这个同学最省心,也并不太确切。因为,与这个同学有关的一个大麻烦很快就要来了。  这当然是针对他们的班主任老师刘老师来说的。 
  那天她没课,刚在办公室里坐定,就有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男学生来找她来了。 
  “刘老师,呃呃呃,你是3班的班主任刘老师,对、对吧?” 
  “对啊。你是哪班的?” 
  “我是1班的。” 
  “哦,宋老师那个班的吧?” 
  “是、是的。” 
  “找我有事啊?” 
  “有……有事。” 
  “什么事?快点说好吗,老师一会儿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办。” 
  别看这学生个头长得很高,说话声音却不高,还手摁着衣角,见了不熟悉的老师(尤其是年轻女老师)说话就打呃,很腼腆的样子。 
  那么,是什么事,能让他鼓起这么大的勇气,来到一个他所不熟悉的老师面前的呢? 
  “是这样。”他开始说起来,开头有点语无伦次:“你班不是有个叫……林树的同学吗?他……他有……有病,不,他没……没病,只是腿、腿不好……” 
  “这我知道,不是肌无力症吗?” 
  “对啊对啊。肌无力,所以站不直,走不稳,要人背的。” 
  “对啊,这我知道,所以不是由他妈妈天天接送他上学放学的吗?” 
  “是啊是啊,这样他妈妈就不能上班了,不能上班就没钱了,没钱就不能为他治腿了。” 
  “是这样哦。” 
  “所以我想调到你们班来,我来接送他上学放学。” 
  “哦。”刘老师想,这个同学,大约小学与林树是在一起上的吧?“那末你跟林树是老同学……” 
  “不是的。” 
  “是吗?这么说来……”刘老师想,这个同学倒是很有爱心,乐于助人的。“我是说,你想换班,你们宋老师知道不?” 
  “不……不知道的。” 
  “那,你先等等。你来我们班我欢迎,但必须先征得你班班主任宋老师的同意,然后再经过教导处,办好一应手续,之后你才能转过来。懂吗?” 
  “懂了。这么复杂啊,那得等多久啊?” 
  “你等等,你等等,老师知道了,好吗?” 
  人还没调进来,但这个男生却已经在刘老师的脑海中留下了一个很好的印象:老实、腼腆、有爱心,乐于助人。只是不知道他的学习成绩好不好,这一条很关键。另外,她也不清楚这个男生与班上的林树到底是什么关系,是兄弟,亲戚,还是什么关系都没有?如果真的是什么关系都没有,那又是什么因素促使这位同学下这么大决心,红着脸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提出这么个没头没脑的要求——要知道,在学校里当个班主任,是最忌讳到人家班级里去挖学生的,差生还好(差生一般都要费尽心机往外推,哪个白痴会往自已班级里拉呢)。但如果你去调学习成绩好,尤其是那些尖子生到自己班级里来,那可就成了专挖人家墙脚的“小人”了。小刘老师虽然刚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时间不长,但她是个敏感的姑娘。再加现在师大中文系都开了心理课的,那种课一学,人的心思就会变得复杂起来,好比是赵本山在那一年春节联欢晚会上忽悠范伟,本来一个人路走得好好的,有一天忽然让一位好心人指出你的腿有了什么问题,于是自已也就疑心疑惑起来:先迈左脚,不得劲儿;再迈右脚,保不住人家又会说,不对不对,这腿肯定有问题,于是自已也确实感觉有点不对劲儿,最后就只能买拐坐轮椅了事。张军同学为了更方便地帮助他人而向自己提出换班的要求,这是一件好事,应该支持,那么应该去找宋老师谈这件事。然而,会主动提出这么一个要求的同学肯定是一个好学生,好学生人人都喜欢,自己去提这个要求,等于是“横刀夺爱”,宋老师肯定会把自己难看掉的——刘老师现在,就这么左右为难着了。 
  实际上呢,刘老师又一想,发现问题还真不止这些:你想啊,这林树在3班,却要从1班去调一个同学来背他上学,难道你3班就找不出一个人来做这件事啦?这话如果让她去跟宋老师说,还不让宋老师笑掉大牙啊? 
  也是巧了,正好在这一天的下午,学校安排有一堂她的课外阅读观摩课——刚才她跟张军说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办,说的正是这一件事!上课时间快到了,还有一些准备工作没做完,心里不免有点紧张,这就像学生跑运动会,上场之前总要频频上厕所似的,现在的刘老师,就处于这么个状态。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这的确是一堂很重要的观摩课,校长特别安排她来上,一方面考虑她是新教师,应该给她一个露脸亮相的机会;另一方面当然也在为自己的学校着想,因为来听课的,不仅有本校的语文教师,而且还有外校特意来观摩的领导、语文教师以及区教育局的领导。刘秀芹刚从师大毕业,是个硕士,据说还专门接受过讲解中外儿童文学经典名著的训练,所以安排她讲这么一堂公开课肯定能为英才中学带来好名声,同时也能让新教师尽快成熟起来,顺顺当当地成为“教坛新秀”,踏上新一代的名师之路。为此,作为校长的他,特意找刘老师认真谈了一次话,让她思想上重视,物质上早作准备,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你说,她能不紧张吗? 
  几乎将大学学过的一些名著都翻了出来,一部一部地顺过去,采取排除法,最后才确定选定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瑞典作家塞尔玛·拉格洛芙的《骑鹅旅行记》作为讲课内容。应该说,她是作了充分准备的,但事到临头,又总觉得还有什么地方不踏实。 
  观摩课放在英才中学的一个大教室里进行。为了提高讲课效果,她还特别到市里去借了一套很先进的多媒体设备来安装上。刘老师在熟读了那部获奖童话之后,又按自己的理解从网上下载了不少图片,这些图片都与课文的内容紧密结合,讲解时只要用鼠标点一下就能将它投射到黑板(现在挂着大屏幕)上。这样,童话主人公尼尔斯·豪格尔森如何骑在鹅背上,跟随大雁走南闯北,阅尽自己祖国的奇峰异川、旖旎风光的奇特经历就能图文并茂地展现在众人面前——应该说,她的准备工作是做得相当充分的。 
  只是,尽管做了充分的准备,但真到了讲台上,刘老师的脑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缠绕着,讲得一点都不流利。更奇怪的是她自己准备的图片,总是与她所讲的课文不同步,讲的是甲,放出来的是乙,或者讲的是乙,放出来的却是甲。急得坐在第一排她对面的蒋为校长直跺脚,不时提醒她:“错了,错了,超前了!”或者:“不对,不对,滞后了!”第一次提醒刘老师脸红了;第二次提醒刘老师脸白了……就这么疙疙瘩瘩地一路往下讲,还差三分之一没来得及讲完,下课铃就震天价地响了起来。 
  蒋为校长矮胖身材,团脸,长的又是一副金鱼眼。当他朝台上一瞪的时候,刘老师的脸就黑了。 
  紧接着是讲评。来的都是同行,面对的又是刚出校门不久的“教坛新秀”,大家当然是网开一面,本着表扬为主的原则,先充分肯定刘老师的“肯动脑筋”,“能运用多媒体先进手段讲解经典名著”,“课文分析鞭辟入里”,“普通话也讲得很标准”等等,紧接着是指出存在的问题,或者提几点希望。而对于课堂上的三次失误,则认为“一定是电脑中了病毒”,“只不过是技术上的一点小差错,不必介意”等等。同行们的宽容和善解人意令在一旁聆听着的刘秀芹感动得差一点落泪。 
  最后是区教育局长作总结性发言。局长姓“王”,简称“王局”,王局年轻气盛,雷厉风行。他可是教育学的博士生,当过名校校长,年纪轻,学问大。说到小刘老师分析课文,王局可就没那么客气了。他说,小刘这方面那方面像是都点到了,却单单漏了最重要的一点,不信请大家——说到这里,他将伸着食指的右手往上一举,以示提醒诸位特别注意——翻到这本童话书的多少多少页,作者在那里写下了一句振聋发聩的话:“地球不光是人类的地球,也是我们动物的地球……”这句话多么重要!这不就是目前全世界都引起高度重视的环保概念吗?你想,塞尔玛·拉格洛芙早在上世纪初就把这个概念写进了她的童话著作,多么不简单哪同志们!而100年后我们的语文老师却没看出来这一点,不应该啊,同志们!我记得我的博士生导师,北京大学的名教授王同轩先生当年就曾语重心长地教导过我:“我们教少年儿童读经典名著,就一定要从名著中读出深刻的内涵,从而来提升少年儿童阅读的质与量。”是不是这么个道理呢? 
  经领导这么深刻,又这么有见地地一总结,马上又让刚刚享受到同行们一丝丝温暖的刘秀芹跌入到了冰凉的深渊之中。唉,可惜地板上无洞,要是有洞,她早就眼睛一闭扑嗵一声跳下去了。 
  俗话说:塞翁失马,安知非福。上完公开课之后,那位长着一对金鱼眼的蒋校长将刘老师喊去作了一次多少有点安慰、鼓励性质的谈话,因为蒋校长没再瞪大他那对鼓鼓的金鱼眼指责她的三处失误,反而对于王局长在会上所作的那一个总结性发言,认为是有点“过头”,小刘老师大可不必在意。校长这一席宽慰她的话,又差一点让小刘老师落泪。所以当校长问起课堂上为什么会出现三处失误时,小刘老师和盘托出了原因:自已是被刚刚碰到的一个难题难住了。她在细细述说了张军同学刚刚找她要求调班的理由之后,跟校长汇报说:自己来校时间不长,真不知道怎样向宋老师,或者向教导处去开口谈这件事才好。不管呢,好像有负小同学的一片爱心。何况林树同学的家境和他的这个毛病也的确让人揪心。蒋校长听完后哈哈一笑,又像是存心要给小刘老师一点安慰或补偿,所以就痛快地答应她说:哟,这是好事一桩么,有同学主动愿意承当,有什么不好?宋老师和教导处那边我负责去打招呼,争取明天就让那个学生到你班,并且可安排与那个行走不便的同学坐同桌。 
  刘老师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容。 

3

  “来,张军同学,从今天起你坐这位子,与林树同桌。你俩已经认识了是吧?” 
  “是的,已经认识了。” 
  早晨头一节课之前,刘老师陪着张军来到了3班。 
  刚安排好,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 
  哈哈,来到3班之后的第一堂课,竟然是最令张军头大的《数学》! 
  好像事先约好了似的,学校里的数学老师一般都是男的,而且还大都戴着眼镜,个子高高的,瘦瘦的——可能是数学这门课特别费老师的脑子,所以人都教瘦了。 
  初一(3)班的数学老师名叫郑有智,正是那一种高高瘦瘦的形象——特别是他的那一双眼睛,像是深深地眍进在镜片后面,很亮很亮的,盯着你看时,总是特别专注,像是要把你吸进到他的眼球里去似的。 
  这太吓人了,所以,同学们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眍老师”。平时不管教室里如何热闹,只要有人轻轻说一声眍老师来了,同学们马上就会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坐好,显得特别的老实。 
  郑有智是位教学经验相当丰富的老教师,他的惯用手法是“先发制人”,即上课一开始不是先提问就是先做小测验,这么做的出发点大约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迅速地将教室里的所有学生的心思都集中起来,所以他曾将它称之为“收心战术”。积数十年数学教学之“经验”,这个“战术”没一次失效过,因此可以说是“屡试不爽”——再野的学生,即使课前正与人吵过架,爬过墙头,赛过球,待你急吼吼地冲进教室,人还没坐稳,眍老师就已经将你给盯上啦,如果你还没个正形,那就准备着由他来点名提问你吧! 
  看谁还敢造次? 
  然而这一天,眍老师倒有点反常。 
  你瞧,进教室后先不像往常那样用他的一双亮亮的眍眼似强光探照灯似的将全班同学扫描一遍,而是将教案往讲台上一放之后就潇洒地一转身,往黑板上唰唰唰地写下了这样的一道应用题: 
  有33吨货物,从甲城运往乙城,大卡车的载重是5吨,小卡车的载重是3吨,两种卡车每一次满载运输的耗油量分别是10升和7.2升,用大、小卡车各多少辆来运输这些货物耗油量最少?耗油量是多少? 
  唉,张军最痛恨这种数学题了,明明很简单的事,却偏要你转弯抹角地列出算式来求解。 
  更可怕的是,还没等他想明白,眍老师已经在用粉笔头敲着讲台说话了:“谁,看谁能自告奋勇,上来做这道题?” 
  教室里鸦雀无声,无人接招。 
  “好,那我就不客气,点名了。张、军!好像是位新同学嘛,请——” 
  张军的脸腾地红了,就在他“艰难”地站立起来的那一刻,林树指了指他前面的一张纸条,只见那上面用大字写着: 
  大6小1,67.2升 
  像是得着神仙指点,瞬间就让张军那一颗狂跳的心安定了下来。他迅速地抓起那张纸条,走到黑板前,轻轻地将那道题的答案写到了黑板上。 
  “好!请回去坐好,我们开始上课。” 
  郑有智就这点好:牢记提问的目的只是为了集中同学们的心思,现在目的既已达到,那就顺利开讲吧,至于刚才台下的学生之间发生过什么,他是不会去追究的。 
  这天放学后,张军推着自行车将林树送到了家门口,然后支好车,再一把将林树抱下来,开门,将他送到他房间的书桌前坐好。 
  今天没留什么作业,张军本来想早点回家去,小四川他们等着他去打球,但林树却还是紧握着张军的手没放。他抬起头来,朝张军说:“你去端一根板凳来,在我旁边坐一会儿,说说话,好吗?” 
  张军看看握在自己手心里的林树的那一只手——那是一只怎样的手啊,白皙,柔软、瘦小,手指细细长长,好像没有一点力气,却有一种温热,暖暖地从他单薄的身上,传达到自己的心里。 
  因此,他轻轻地答应说: 
  “好的。” 
  坐下之后,张军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皮,说:“嘿嘿,上午这堂数学课,可真将我吓死了,当时脑子像是塞牢了,别说是答题,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呢。谢谢你呵!” 
  “哈哈,小事一桩。郑老师就这风格,你刚到我们班嘛,以后会习惯的。” 
  “也不是。这种题,我最头疼的。” 
  “是吗?这种类型的题,实际很简单的,比如上午这题,你只要先算出小卡车每吨的耗油量: 
  7.2÷3=2.4(升)
  大卡车的每吨耗油量: 
  10÷5=2(升)
  马上就可以看出:我们应该尽量用大卡车来运33吨货物,这样比较省油对不对?但是大卡车的载重量是5吨,用6辆来装的话,五六得三十,还剩下3吨,刚好用小卡车一次就能将它运完,如果剩下的3吨用大卡车来运需10升,小卡车运的话只要7.2升。所以这样安排的话就能达到耗油量最少的目的。 
  思路清楚的话,算法是很简单的。你看,最少耗油量就是: 
  6×10+7.2×1=67.2(升)。” 
  “哈,真是很简单的啊。” 
  “是啊,做数学题思路一定要清晰,不信我们可以再试试另外的题。” 
  林树又举了另外几道题的例子。 
  呵,原来做数学题也是蛮有趣的嘛。对张军来说,这堪称是一次愉快的“合作”,他似乎感到,自己好像还从来没有这么用心、这么顺利地解过各种类型的数学题。而坐在一旁的林树,像是什么胸有成竹,再难的题,他也总有办法求解。当张军感到自己的脑袋有点木木地不太开窍时,只要林树一指点,就像有一扇门,被轻轻地打开了。那时,会有阳光照进来,会有清风吹过来——那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啊,从小学到初中,已经上了七年学的张军,像是第一次体味到:原来读书做作业也可以这般有趣——就像打篮球下棋一样的有趣。 
  想到这里,他不禁冲口而出,跟林树说:“阿树,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打篮球。我们村里有一支‘草根篮球队’,都是外来民工子弟,他们可好了。” 
  林树脸上的笑容霎时凝固了,他带着愁苦轻声告诉张军说:“那是不可能的,我的病好不了的。” 
  张军呆呆地望着刚才还是神采飞扬的林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了。他不知道阿树生的是什么病,如果是关节炎,多吃点药,打打针,总会站起来的。难道这“肌无力”是比关节炎更厉害的一种病吗? 
  沉默一会儿之后,林树又轻轻地、慢慢地跟他说起话来: 
  “你不知道,我舅舅就是得这种病死的呀。他活着的时候,我去看过他,他就那么一天到晚躺在床上,胡子长长的,脸白得像张纸,一点血色都没有,可吓人了。唉,我一想起他来就会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张军听得呆住了,不知说什么好。 
  “唉,都怪我妈妈,她不应该生我的,真的。” 
  张军又一次呆住了。 
  也难怪张军,从小到大,他的身体都是棒棒的,所以从来没想过这种有关生死的很深奥的问题,如今听林树那么一说,除了张口结舌,他是连半句劝慰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正这么僵持着的时候,张军发现房门正在被什么东西在慢慢、慢慢地顶开。 
  是林树妈妈下班了吗? 
  不是。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只黑猫的头,从门缝里伸进来,接着就是它的全身,轻轻地,像滑行似的进了房间。 
  黑猫的到来很快让林树的脸色由阴转晴。他转头告诉张军: 
  “是我的好伙伴,灵着呢。家里没人时,就它陪伴我。来,向好朋友行个礼!”林树说。 
  那黑猫真的像能听懂林树的话,很友善地抬头望望张军,又轻轻低了一低头。 
  然后,轻盈地一跃,就上了林树的书桌,蹲下来,静静地朝他俩看着。 
  ——是一只很普通的黑猫,但那毛色却如同黑绸缎般的闪亮、光滑。身子瘦长,脑袋奇大,胡子挺直,最精神的是那一对猫眼,圆圆的,熠熠地发着光。 
  林树将它抱过来,轻轻地抚几下它背上的毛,然后将它放在张军的膝上: 
  “抱抱它,它会跟你很亲的。” 
  张军也学着林树的样子,用右手抚抚它背上的毛,它便很温顺地依在了张军的怀里,并且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知道吗 ,猫有九条命的。” 
  “真的啊!” 
  “当然是传说啦,但好像也有点真的。” 
  “是吗,讲我听听。” 
  “我也是从一本书上看来的,说的也不知是哪个国家哪个年代的事,讲有一只老雄猫在一座庙宇门口打盹。据说它是一位退休的数学家——哈哈,外国人说话就是幽默,其实它也就是会数数而已,毕竟是只猫嘛。再说这只猫平时做事总是心不在焉而且生性懒惰,它的生活除了吃饭外就是偶而睁开眼睛数数附近有几只苍蝇,然后又回到它沉睡的梦乡中去。 
  有一次,掌管动物寿命长短的造物主特派的一位使者——希瓦之神——恰巧经过那儿,他一看猫身上所体现的那么自然,那么优雅的体态,感觉真是妩媚之至,就不禁双眼一亮,问道:‘嗨,你是谁?会做什么?’ 
  老猫懒得连眼皮甚至都没微微睁开一下,嘟哝道:‘我是一只很有学问的老猫,我很会数数儿。’ 
  ‘妙极了!你能数到几呢?’ 
  ‘哈,这还用说吗?我能数到无穷尽!’ 
  ‘是吗?那好,让我开开心,你就为我数数儿吧,朋友!’ 
  猫儿拉长身子,伸了个十分舒服的懒腰,又打了个好深好深的呵欠,然后就自命不凡地开始为希瓦之神数起数来:‘一……二……三……四……’开始还行,后来是每多念一个数字,声音就越轻,且模糊不清,直至快要听不见。就这样,数到七,猫儿已经半梦半醒;数到九,它干脆打起呼噜来了,咕噜噜,咕噜噜,它又回到甜美的睡眠之中去啦。 
  ‘哈哈,既然你只会数到九,’伟大的希瓦之神下旨道:‘那就赐给你九条命吧。’ 
   从此,天下的猫咪们便拥有了九次生命。” 
  故事讲完了,但张军还在等待下文。他说: 
  “这只不过是个神话故事嘛,你怎么说猫真有九条命的?” 
  “有很多例子可以证明的啊!比如说有一只黑白花猫在五楼一户人家的晾衣竿上行走,走着走着不小心就从上面‘卟通’掉了下来。要是人的话就没命了,5楼啊,但它先是被一楼的挡雨布篷挡了一下,结果因为挡雨的布被撕破了,它又掉到了地上。猫躺在地上不动了,大家都围上去看热闹。昏迷了将近十多秒钟之后,这只猫忽然一个翻身爬了起来,跑到剃头店空调机下面躲了起来。把大家吓了一跳,剃头店的老板娘吓得都叫起来了。后来主人跑下来,把猫抱了回去。这可是真事呵,是不是猫有九条命的?” 
  “嘿嘿。”   
  “养猫的人都知道,猫喜欢爬高,那是为什么呢?那是因为猫虽然会捉老鼠,其实它生性胆小,认为高处比较安全,没有强敌打扰。我们平常说人犯错误,用一句话,叫:‘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对猫来说,这句话就得改为‘常在高处走,哪有不失足’了,哈哈,对吧? 
  “既然喜欢爬高,那么猫从高头掉下来的惊险事,一生中就有可能会发生好多起。而要换成人的话,就早就死好几回了。我看到一本书上写着,美洲动物医疗协会出过一份研究报告,据说研究人员调查了132起猫的高空坠地事件——这些猫平均自6层楼高的高度坠下,90%都存活下来了。最神的是其中有一只猫,是从45层高的楼上掉下来的呀,但它居然没跌死,厉害吧?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人或其他动物身上那是不可想像的,这也是“猫有九条命”说法的由来之一。 
  “另外,即使受伤,猫也不怕的。它可以自我疗伤啊,你听猫在休息时,喉咙中总会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原先以为这是猫在打呼噜,但美国科学家却发现,这是猫的一种自疗的方式,有意思吧?” 
  “太神奇了!”张军又抚了抚黑猫的背和脑袋,那黑猫随之发出了呼噜呼噜声,“怎么,你也受过伤吗,在自我治疗啊?” 
  说得林树也笑了起来。 
  笑完,他便低下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轻声说: 
  “唉,要是我像它,也有九条命就好了,就死不了了。” 
  “说什么呢,这么悲观。” 
  “真的啊,也不是我悲观,我一想起我舅舅那躺在床上的样子,就想:总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像他一样,躺下,就起不来了,就……” 
  “行了行了,别说了,我不爱听你说这些。” 
  这是张军的真心话。 
  这么说吧:在此之前,张军除了上课读书写作业,空下来的时间就用来跑步、骑自行车、游泳、打篮球,一天到晚活得兴兴头头、生气勃勃的,像是有使不完的劲。他从来没想过一个年纪轻轻的人会死掉,会躺在床上起不来。当然,自已小时候也生过病的,比如发烧了,三天三夜起不了床,但到第四天,烧退了,就想吃面条,喝牛肉粉丝汤,吃油面筋塞肉,吃蛋炒饭,然后就下床,带着小狗到田野里去捉泥鳅,追田鼠…… 
  听到张军说话,林树忽然像是从梦中醒来,又笑着将他那只纤弱的手掌放到张军的手心里,说:“你看,我真不应该说这些的,让你害怕。千万别跟班里的同学去说啊,包括张丽文——就我们俩知道,行吗?” 
  张军握着林树的手,有点想哭。但他知道,他不能哭,尤其不能当着阿树的面哭。他只想着,从此之后,一定要好好帮助、关心阿树,要让阿树天天高兴,别让他再去想生啊死啊这些沉重的话题,别再去梦到他的舅舅。 
  院门一响,是林树妈妈回来了,手上提着一把芹菜,还有一袋子鸡蛋。 
  张军迎出去,轻轻地叫了声:“阿姨好,你去菜场买菜啦!” 
  “是的,谢谢你接阿树回家。” 
  “不用谢。我得回去了,阿姨再见!” 
  阿姨像是有点心不在焉。她怔怔地看着张军背上书包,戴上头盔,推起自行车,偏腿上车,再用双脚用力一蹬,那车就载着张军矫健的身影,飞似地冲出弄堂,朝着暮色四合的街道驶去了。 
  那一连串的动作,真是做得如行云流水一般,让王梅看得呆了。 
  她轻叹一口气,转身进屋。 
  而进屋看到的,却是一张没有血色的脸,一张怨恨交加的脸,一张落寞无助的脸。 
  那一张脸,连一声妈妈都没叫。 
  最终还是她自己强打起精神,冲那张脸笑了笑,说:“阿树,饿了吧,妈马上烧饭给你吃。” 



4

她最了解自已的儿子,他不说话的时候,自已最好别去搭理他。 
  如果硬要问他点什么,他不仅不会开口回答,弄不好两人都会闹个不开心。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让他独自待着,陪黑猫说说话。 
  吃晚饭的时候,她装得很随便地试探着问儿子: 
  “下课后,是张军到你们教室来等你放学的吗?” 
  没想到儿子的情绪意外地好,他回答说: 
  “不,张军早已找过老师,要求调班,现在我俩不仅同班,还坐同桌哩!” 
  “是吗?” 
  “当然是,我骗你作啥啦?” 
  王梅不出声了,有一种感动,在她的心里慢慢地升起。 
  但内心里,却总是还有一种东西在作梗,让她难以安心。 
  她觉得必须找那孩子好好谈谈。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趁儿子上厕所的功夫,她将那男孩叫到了客厅。 
  “阿军,阿姨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你天天这样早出晚归的,爸爸妈妈晓得吗?” 
  “爸爸不在家,妈妈晓得的。” 
  “你妈妈怎么说?” 
  “妈妈什么也没说啊,我们村里上学读书的人,个个都起得很早的啊。” 
  ——这里有个误会:阿树妈妈真正想问的是阿军你天天这样早出晚归地接送同学上学放学,你爸爸妈妈知不知道?而阿军以为阿树妈妈问的只是“早出晚归”这件事,所以回答说:“妈妈晓得的。”其实他爸爸妈妈并不知道自家的宝贝儿子除了读书,另外还做了些什么。 
  而在王梅这儿,听张军这么一回答,原先悬着的一颗心,骤然间放了下来。 
  ——如果说世上有很多美丽的误会,那么这天发生的这一件,堪称是最美丽的误会了。 
  那块石头从阿树妈妈的心头落下去之后,她又觉着有一种巨大的歉意在心头升起来了。 
  “唉,天天让你这样接送,多不好意思啊!” 
  “阿姨你别这么说。我跟阿树是好同学,现在又是同班同桌,我身体好,又会骑车,以后会一直这样做下去的,你尽管去上班,放心好了。” 
  王梅又一次呆住了。她仔细看看坐在对面的这个男孩,说话声音虽然不大,却透着一种成人的坚定。他似乎没想过,日子很长,事情很难,一年到头,不仅将要经历夏日炎炎,风霜雨雪。再说人也不是铁打的,谁也难保自己不会有个头疼脑热,看张军今天这轻轻的一诺,所带来的,将会是多大的辛苦与麻烦啊! 
  又过了一个星期。 
  张军天天早晨来接林树上学,走得比钟还准。 
  王梅抓紧时间,又为儿子找了几个土郎中,抓了很多中药。 
  总算安定下来了,她想去上班了。 
  她原先工作过的那家民营企业,听说王梅正在找工作,就主动找上门来,说我们张总以前表过态的,只要你愿意,随时可回到我们公司来上班。 
  “可是,我现在要照顾儿子,不能上三班倒,也不能跟流水线作业,科室的工作我又不会干,咋安排呢?多让你们为难啊,我还是另找份工吧。” 
  “没事,你不去车间,做清洁工总行的吧?或者到食堂去帮厨,反正有我们吃的,总也会有你一份的。” 
  “这,太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是我们公司有贡献的老职工,年纪也还轻,正可以发挥作用哩!” 
  就这样,王梅又回到原单位上班了。她接了一份工作时间相对有点弹性的工作,心里是十二分的满足。人一到了一个熟悉的集体中生活,就像鱼儿放到了水中,一下子就活起来了。 
  心情好了,每月又能增加千余元的固定收入,同时又能为儿子料理一日三餐,所以生活就像原先差点快要脱轨了的列车,现在总算又回到了轨道上开始正常运行了一般。 
  在单位里,一些老同事常常过来劝慰她,而说到最后,她总会用这样的一句话作结: 
  “没有张军的帮助,这班我是没法上的。” 
  在单位外面,就像当年祥林嫂逢人就说“我儿子阿毛”那样,现在的王梅是逢人必先说儿子的病,然后再夸张军的好,而且一说到张军就要动感情,抹眼泪: 
  “真的,要是没有那孩子帮忙,我是真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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