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儿童文学|原创|文集|月亮|散文
到夏天的时候,田埂上或者水渠边的草情不自禁地开了花。因为草没有多大的用途,一直没有得到包括父亲在内的所有村人的重视,所以草开了花也就没有引起过多的注意,那是一种寂寞的绽放。只有村里的女孩子偶尔采择一些,插在窗台或床头的瓶子里,作为贫瘠生活的一种点缀,而几乎所有的男孩子对此不屑一顾,在他们小小的身体里,英雄的梦想无限膨胀,使他们无暇顾及身边这些琐屑的事情。不仅如此,开了花的草,连牛也失去了对它们的兴趣,牛把头埋得很深,伸出的舌头几乎触地,它在寻找那些刚刚钻出地面的嫩草。牛一边挑剔地寻找,脑袋左右摆动,墙一样齐腰深的草丛于是乱摇乱晃起来,一副不可自持的样子。尤其是那些花朵,岌岌可危,楚楚可怜,眼看着就要从梢头跌落下来。 那是一些生命短暂的花朵,夏天尚未结束,它们的身影就转瞬不见了,让人无端怀疑,那是一头牛在某个早晨造的孽。或许由于一头牛的挑剔,原本弱不经风的花朵,在摇晃中纷纷跌落下来,露水一样摔碎,无影无踪地消失了。所以,放牛的时候,我总是将它赶到远远的山坡上。在山坡的乱石中间,一头牛费了大半天工夫,也只能吃个半饱。我心疼牛,可是,又不愿意它糟蹋那些花朵,类似这样让人左右为难的事情,至今我也不知道怎样解决。 那是一些称得上素淡的花朵,颜色一点也不张扬。即使是红的颜色,也不是那种大红大紫之类的,这让我想起村里上了年纪的女人,想起她们精心珍藏的一块红绸布——是不是当年结婚用过的红盖头呢?因为藏掖得实在太久,当一块红绸布拿出来的时候,颜色已经很淡很淡了,已不知什么时候褪去了当初的那份绚烂与热烈,几乎还原为浸染以前的本色了。这样的颜色极容易被混淆与覆盖,当正午的阳光稍稍强烈一些的时候,我们的眼前就只有阳光在晃动,而月光融融的夜晚,我们只看见月光在跳跃,即使是一阵微风,也能够让这些颜色素淡的花朵转瞬湮没在它所掀起的细小波浪里。因此,这样的花朵,只有走近了才能够发现它;只有伫足一会儿,仔细观察,才能够体会它所拥有的那种苦心孤诣般的美丽。 其中有一种花曾经让我特别感兴趣。这种花开放的时候,田里的泥鳅活跃起来。这时的父亲常常不顾白天的劳盹,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在田野里寻找泥鳅。我提着家里仅有的一只小木桶,站在田埂上。被父亲用钢针扎来的泥鳅因为疼痛难奈的缘故,或者是急于求生,在木桶里挣扎,发出一种沉闷的声音,在无所遮拦的田野上传递,而溅起来的泥水几乎将我的半个身子打湿,我的心里有了隐隐的害怕。但这种心绪转瞬即逝,因为间隔不多久,就有一团燃烧的火把从黑暗中游弋而来,那是另一伙照泥鳅的人家。大家碰在一起自然要比一比谁抓的泥鳅多,这样的比较蕴藏着无比的幸福与快乐。然而这样的夜晚也显得格外短暂,不知不觉夜就很深了,母亲开始在远远的屋檐下催促我们回家。一年中,这样的夜晚也并不太多,因为转眼功夫,田里的禾苗就窜上来了,密匝的禾苗给了泥鳅最好的庇护。 这种花就叫泥鳅串花。我对它感兴趣的原因,并不是它能够勾起我对照泥鳅的夜晚的向往与怀念。我喜欢它,是因为它具有月亮的造型,具有月光一样的光泽。 许多个白天,我喜欢独自一人坐在田埂上。田野里,是劳作的父亲。父亲的整个身体几乎都被劳动占据了,所以无暇顾及我的存在。我近乎无聊地注视着身边的田埂,和田埂上的草。我只认识其中的几种草,或者说,我只能叫出其中几种草的名字。大多数草是没有名字的,大概因为草无关紧要,它们是否有名字也就无关紧要。我久久注视着身边的泥鳅串花,这是一种和向日葵形状差不了多少的花朵,整个花朵是俨然脸庞一样的圆盘,只不过向日葵是金黄颜色,它是淡白色,只不过它比向日葵要小许多许多。在久久注视之后,突然我觉得那是一轮小小的月亮,悬挂在草棵上。 啊,一轮月亮升起来了。对这些草而言,对草下面爬来爬去的蚂蚁而言,它所带来的是类似沐浴的照耀,带来的是触动心灵的梦想。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我似乎觉得那些蚂蚁停下了匆忙的脚步,它们停下来,久久地注视着,脸上布满了我们人类无法看见的幸福神情,眼睛里盈满了晶莹的泪水......每次总有那么一只或者两只蚂蚁,顺着草棵不停往上爬,终于,它爬到了高高在上的花朵上面。这只蚂蚁莫非就是蚂蚁中的嫦娥吧?那么,还有多少蚂蚁拥有奔月的梦想呢?我陷身在无边的揣想中。 记得有一次,我和父亲在一座大山里行走。那是一个阒寂的夜晚。一路上,迫于生计的父亲走得心急火燎,仿佛被什么驱赶似的。猛然抬头的时候,看见远处的山巅上有一轮月亮。那是一轮刚刚从山的后面爬上来的月亮,浑圆,皎洁。山巅上的树木远看就像一些草,月亮就仿佛悬挂在草棵上。刹那间,整个山谷都被月亮照耀得如同白昼。我怔在那里,内心有着说不出的欣喜。我以为父亲也会停下脚步,久久地仰望,但是出乎我的意料,父亲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继续前进,转瞬消失在山峰投下的巨大阴影里。事实上,蚂蚁对这些花朵依然是视而不见,其情形,和父亲一样。 除了惋惜,我们还能够说一些什么呢?好在月亮依然夜夜升起;好在每当夏天到来的时候,田埂与水渠边的草依然情不自禁地开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