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儿童文学｜原创｜文集｜作家

　　在全国以及全球人民的目光由聚焦北京鸟巢、水立方而转向浩瀚太空、瞭望五星红旗在宇宙苍穹飘荡之时，我们也赶到了祖国最北方带四个龙字（黑龙江省龙江县龙溪乡龙溪村），寓意吉祥的小村庄。坐在航天英雄翟志刚家那庄户小屋的热炕上，远望窗外那小山似的金黄黄的玉米堆，仰视屋墙上那穿着神奇飞天服的翟志刚的大幅照片和写有“英雄之家”耀眼金字的红匾，听着英雄哥哥翟志强讲述小弟弟在黑土地上摸爬滚打的成长故事。而每一段故事都离不开他们的母亲。
　　翟志刚的母亲名叫贾桂芝，和大她十多岁的丈夫翟向朝原是河南省清丰县人，喝黄河水长大。那年月，黄河十年九泛滥，战乱不断，民不聊生。贾桂芝的父母相继早亡，这个十五六岁的孤女生活无着，巧遇上了年近三十还未成家的穷光棍儿翟向朝，他以善良之心救助呵护她，携同她和家乡临近的河北、山东逃荒者北上闯关东，一路历尽了生死、艰险……
　　翟家夫妇含着血泪仇恨相依为命，奔波到荒无人烟的北大荒，搭棚安家，土里刨食，相继生下了三女又三男。翟向朝因劳累过度，多病缠身。年轻的母亲将哺育子女的重担扛上肩，不仅要给他们填饱肚，还咬紧牙关要供孩子们个个上学读书，读好书。她自己虽目不识丁，但她从小就从人人都能哼唱的河南戏文和老人讲古叙话中深知家乡河南历朝历代出过多少帝王将相、文人豪客，他们都识文断字，明理志大。她巴望儿女长大也能出人头地，改换门庭，书里自有黄金屋。她继承了河南人能吃大苦、耐大劳、善经营的传统，在自家园田里大种向日葵，自种自收，自选自炒，背到距本村屯七八里外的县城街面上卖熟瓜子。我隔窗望见那堆着金黄玉米堆的土地就是当年翟妈妈种向日葵的园田。想当年那大片金黄葵花，整天仰脸向太阳，如金色海洋，多么灿烂、耀眼！
　　葵花瓜子不是生长在瓜里的子儿。东北人通常叫“毛嗑”。因百余年来，高鼻、黄发的近邻俄国人大量拥入东北，人们叫他们“大鼻子”、“老毛子”，又因为他们那里地广天寒、瓜果少而适于大面积种植葵花，闲时他们则不停地嗑葵花子，所以东北人便叫葵花子“毛子嗑”，“毛嗑”。对毛嗑的种植、收打、炒制、叫卖本是城乡两地人们分别经营的活路，而翟家妈妈却一人包揽。她日夜操劳，马不停蹄，特别是在丈夫病逝以后，里里外外都靠她一把手，炕上针线，地上锄镰，城里城外跑不断。小小翟志刚对妈妈的辛劳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无须嘱告，他放学回家，撂下书包，自动烧火做饭，自己吃完，跑步进城换妈妈。他还能将瓜子摊后电影院的电影海报看个明白，边卖瓜子边向路人活灵活现讲影片。电影好看，瓜子好香，一毛钱一茶碗，倒进口袋还再添点儿，任你品尝，微笑服务。人们无不喜欢这个总是咧嘴微笑、两眼黑亮的“瓜子少年”。今天，乡亲们有人说，电视上的英雄翟志刚总是微笑、喜兴，八成就是那时候替母亲操劳生活练出来的。经过这样的历练，志刚更体谅到了母亲的艰辛，寒冬腊月，零下三四十摄氏度，母亲吃完晚饭还跑回来换他回家复习功课，母亲一直要坚持到最后一场电影散场，多卖上十碗八碗够儿子买支铅笔或半顿午饭。夜深归来时，妈妈满头满脸都挂着白霜，好像电影《白毛女》里的杨白劳。在油灯下复习功课的小志刚心疼难忍，曾向妈妈提出退学不念书了，一心替妈妈卖瓜子养家糊口。性情温顺的妈妈瞪圆了双眼，大声训责：不中！你们三个姐姐，当年要退学帮我，我都没依，你一个老疙瘩，大小伙子，不想上进，没出息！不吃苦中苦，难得甜中甜。
　　翟志刚的三姐翟凤兰年长志刚十岁，也几次要退学，妈妈总是摇头：“不中！”使她坚持读完高中，回乡当上了妇女队长，又被选为乡里的基干民兵。她高挑的身材，大大的眼睛，扛着钢枪，英姿飒爽，和男兵一起站岗放哨，习武练操，很显英气。小弟弟志刚着实感到新奇又羡慕，他常常围着姐姐学习瞄准打靶，扛枪跑步，由此萌生了长大也要扛钢枪、穿军装当上解放军的愿望。以后，翟凤兰又考中了乡镇小学的民办教师，教体育课。小弟弟翟志刚成为她的学生，在姐姐老师那里，他学到了长跑、短跑的要领，练就了贵在坚持的韧性。
　　翟志刚进入初中，每天早早到学校练长跑，同时，还打扫操场，为同学担一桶深井的清凉水。老师发现了这个总穿着接了腿的裤子、缝着补丁的衣服，又乐于做好事的学生，便将学校教室的钥匙交给了他，让他天天早晨来开门。冬天，翟志刚背来他拾的柴火，早早开门，为教室的炉子生火；夏天，他常常将教室窗外的野草铲除，驱赶蚊蝇，一切做完，便绕着学校的教室练长跑。为了省着妈妈给他一针一线做的新布鞋，有时他还光着脚板跑。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跑得汗流浃背，汗水湿了脚板。从初中到高中，翟志刚坚持长跑不间断。当年翟志刚是全县“选飞”唯一当选人，今天又是中国游走太空第一人！这超常的心理和身体素质，也许就源于在黑土地上留下的数不清的深深的长跑脚印。这脚印有妈妈和老师倾注的心血，有姐姐的启蒙。
　　第二天，我们赶到曾给翟志刚启蒙的姐姐翟凤兰家居住的昂昂溪市。这是1903年俄国人在东北开办中东铁路建的一个火车枢纽站。穿过俄式火车站建筑群和已被列为文物保护单位的“俄罗斯一条街”，到达她在电话里告知的约定地点铁路学校。一下车便看见学校铁门旁一大柳树下坐着一位铁路工人模样的中年男人，我上前询问，是否知道翟凤兰家。
　　“我是翟凤兰！”从柳树下的小铁皮屋里传出洪亮的声音。我走上前去，探头往里望，小屋里坐着一位长方脸、大眼睛的妇女。她身着蓝色劳动服，双膝上盖着一块粗帆布，一手还在布上操把活计。她起身微笑招手，递上两个小板凳，让我们坐在门口。我试探着问：“你就在这里……”
　　“我就在这儿上班，这就是我工作的地方。”原来她是修鞋匠！
　　“就你一个人在这儿工作？”
　　“嗯！我老公在机务段上班。这里是老铁路区，他家四代铁路工人，我是抗战八年的修鞋匠，为铁路工人服务。”说着她哈哈笑起来。
　　我们一边看她忙手中的活儿，一边和她闲聊，近半个小时，她手中活计交出，顾客给了她一元钱，她说了声谢谢啊。近半个多小时的劳动，只换得一元钱的报酬，而她还乐呵呵地学着小品里的语言“谢谢啊”，这“神七”姐姐也是个乐天派。她说，从前，她在大集体厂子干活，开不出工资，那年弟弟翟志刚穿着军官服回家探亲，她曾想求军官弟弟到地方民政部门说个情，帮着找个工作。可是他们两鬓白发的妈妈又像当年不许她退学一样，瞪大双眼说：“不中！”翟妈妈说：咱老家河南小妮儿们都会唱“谁说女子不如男”，自己靠一双手闯出路！她学会修鞋，一干八年，房前栽的小柳树经她浇水培土都长得可以遮阴蔽凉了，春夏季节，人们都到这枝干粗壮的大柳树下说话唠嗑、打扑克，好不热闹。
　　翟凤兰说，妈妈健在时接她来串门，老人还到修鞋小屋坐过，并说：这小屋冬天能生小火炉，夏天有柳树遮凉，比起她在露天地卖瓜子强多了。屋小天地宽，一天挣五元钱，也中！
　　她的谈话也不断地提到他们的母亲，英雄的母亲、平凡的母亲。
　　2003年，“神五”要上天时，这位刚强一生的母亲重病卧床了，当时，翟志刚已被选到第一梯队，和杨利伟一同封闭训练，老人生病一直没让告诉翟志刚。志刚的夫人张淑静常寄钱邮东西，还带着孩子回家看望妈妈。她曾紧贴着妈妈的耳边深情地说：志刚一定会回来看您老人家的，您是最好最好的妈妈，我下辈子还做您的儿媳妇！已经口齿不清的老妈妈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以后淑静打来电话告诉家人注意看电视。
　　那一天，大家把妈妈扶起来，看到电视画面上，胡锦涛主席面对杨利伟和站在他身后的翟志刚三人高高招手、亲切问好，妈妈竟睁大了眼睛，用手捂着心口连连点头，眼角流出热泪。第二天，阳光射进小屋，她伸手指指窗外的蓝天，盯盯张望，侧耳细听。这可是她多年的习惯了，看见蓝天上有飞机飞过，就仰脸张望，细听飞机的轰鸣，还不住叨念，那八成是我儿子开的飞机，他又飞天了，飞吧，高高飞吧！
　　“神五”返航，庆功会后不久，翟妈妈面向天际，安详地闭上双眼长眠了。第三天，翟志刚匆匆从北京赶回来，轻轻掀开白单，翟妈妈贾桂芝面容上那曾刻着辛劳岁月的皱纹已全部散开，还是那样平静、慈祥，她以无言的爱消释了一生的坎坷和劳顿，魂归西天。安息吧，翟妈妈！翟志刚跪地叩拜，泪流满面。凤兰姐将他扶起，轻声对弟弟说：我们的好妈妈很满足、很欣慰，只望你飞得更高、更高！
我们的采访结束。在修鞋小屋前，我们在那飘舞着成片金叶、风姿绰约的大柳树下合影留念。在这长、宽不足三米，进屋还需要哈腰的小屋里，我更认识了遨游太空的英雄，认识了曾给英雄大爱和动力的母亲和姐姐，她们是种葵花、卖瓜子的平民，是修鞋匠；她们是唱着“谁说女子不如男”的中华民族的普通妇女；她们和她们的子、弟，是祖国辽阔黑土地上永远向着太阳的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