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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奇古怪的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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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贺晓彤文集|儿童文学|原创|儿童小说|大人
1 我姑姑长着长圆脸、大圆眼、小圆嘴,连她的名字也叫做圆圆哩。 姑姑可胆大啦!什么都不怕。连厂女子篮球队的两个男教练,她也不怕,背地里管那个鼻子尖上长颗大黑痣的刘叔叔叫做“黑鼻尖”教练,而那个头发稀少的毛西邵叔叔,她干脆当面叫他“毛稀少”! 球队要参加市里的联赛了,姑姑她们每天上午上班,下午练球。我呢,是球队阿姨们公认的“候补队员”,天大去球场看姑姑练球。 这天下牛:的太阳可真够厉害的,我坐在球场边的荫地里都热得直喘粗气儿,而姑姑她们却要顶着太阳呼哧口乎哧地跑呀跳呀,一个个的衣服全汗湿啦! 卖冰棒的老太太要故意馋她们吧?在球场边扯着嗓门儿不停地叫唤:“冰——棒,绿豆冰——棒!”真要命哩,老太太那个拖得长长的“冰”字,惹得姑姑直舔嘴唇,她好几次瞅瞅教练,乘他们一转过身去,一眨眼就溜出了球场,买上两支冰棒,凉丝丝甜蜜蜜地咬着嚼着,三四口就吃完了一支。姑姑正要咬第二支,另外两个阿姨也向老太太走去时,毛叔叔忽然吼起来:“全队集合!立——正!”声音大得吓人呢,这回不是队长,而是教练毛叔叔自己喊的口令。 姑姑那只拿着冰棒的手放在背后。 “‘八号’,‘立正’是你那样站的吗?”糟糕,毛叔叔盯住姑姑啦!他那一对像小刀刀似的眉毛倒竖了起来!我知道,他又发脾气了! 很快,姑姑那只手就贴到了腿上。好奇怪哟,她手里那支冰棒呢?扔掉了吗?我偏头瞧瞧姑姑身后的地上,没有呀。毛叔叔义喊口令了:“‘八号’听口令,上前二步——走!” 姑姑大大咧咧地跨上三大步。她往前一站,谁知球队那十几个阿姨齐声咯咯大笑了,有的笑得弯了腰,有的笑得擦泪水,笑什么呢?我姑姑挨熊,你们却大笑,可真够坏的!我嘟着嘴望望毛叔叔,他板着脸、瞪着眼!再看看刘叔叔,他抿着嘴,眯缝着眼,背着手站在一边望着姑姑呢 我的心这下踏实了,因为每次都是刘叔叔向着我姑姑,他真好 就数毛叔叔厉害,一训练起来就像阎王爷似的! 姑姑听到口令“人列”,转身往回走,我这才看见姑姑的运动裤衩后面那个小兜兜湿漉漉的,还鼓鼓囊囊的呢!口袋外面露着半截小竹棒,哎唷,原来姑姑把那支冰棒插在裤兜里了!这回我也忍不住拍着巴掌笑起来。 姑姑见毛叔叔那一对倒竖的眉毛放平展了,这下可更来劲啦,自个儿咯咯地笑起来,一边说:“真可惜,白白化掉半支!”一边抓出没化完的那半支冰棒往口里塞。毛叔叔粗着嗓子说:“圆圆同志,你以为自己球打得好,练习就可以偷懒?就……”毛叔叔还没说完,姑姑就大声嚷起来了: “你乱说,我练习哪儿偷懒了?喏,瞧这一身臭汗!”她说着用两个指头拈着沾在身上的湿衣服,瞪圆眼睛。姑姑当真了! “你……还顶嘴?训练时间跑去买冰棒,怕是馋嘴猫吧?”呃,毛叔叔气得骂人了!真可怕,依姑姑的脾气,肯定也要骂他的,说不定还会打起来呢!我惊慌得站起来。咦?没想到姑姑却突然“咯咯”笑了,她歪着脖子,耸起肩膀,扭脸在肩头上擦了一下汗水,笑着说:“毛教练快息怒,看你骂起人来都牛头不对马嘴了!馋嘴猫只馋鱼腥,哪会馋冰棒呀?今天才听说猫要吃……咯咯……吃冰棒……”阿姨们都笑得东倒西歪的,有几个还索性蹲在了地上笑,刘叔叔也扑哧笑了一声,义赶紧合拢嘴巴,脸憋得通红的。毛叔叔瞟了他一眼,又瞪着姑姑和阿姨们,把个哨子吹得嘟嘟叫,跺着脚吼着: “笑死,有啥好笑的?谁还笑就给我站出来亮相厂等队伍静下来,他又接着训话,“全队人都像你圆圆一样自由散漫,随心所欲,那我们这教练还怎么当下去!安?”姑姑止住了笑,板板眼眼放起了连珠炮:“你戴的f表是装相的吧?,早到休息时间了,你却不让休息,哪有这种不要命的练法呀?再不让喝口水,只怕小姐们都会中暑晕过去嘞!我们全累倒了,你那教练才真正当不下去呢!”毛叔叔好像才想起了什么,悄悄瞟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表,又看见刘叔叔在向他点脑壳,不知该说什么好,想了想,忽然又气粗起来:“你……你懂不懂体育卫生常识?剧烈运动时全身血液沸腾,怎么能吃冰棒?安……安?”毛叔叔的手不停地搔着后脑勺。 “好了,大家往后多加注意,现在去喝水吧。”要不是刘叔叔走上前说句话,还不知姑姑要挨多久训呢。哼!这个毛叔叔呀! 他肯定恨透了姑姑,往后会整治她的吧?才没有哩!相反,毛叔叔常和刘叔叔来家找姑姑玩。奇怪,他再不像在球场那样一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睛啦,还蛮爱开玩笑的呢!可不管怎样,比起刘叔叔来,他就差远了!人家刘叔叔对姑姑说起话来轻言细语,总是笑眯眯的,他呢,说话的声音像敲破锣,怪难听的。姑姑说,他们俩现在都是她那个:车间的工人呢。 2 快到中午时,爷爷在厨房里喊我:“咪咪,今天是姑姑长尾巴(生日),快去喊她回来吃饭,不去喊一声,她八成就会忘记。”听说让去叫姑姑,我可高兴啦!拔腿飞快地朝姑姑的翻砂车间跑去。 我喜欢看姑姑打篮球,还喜欢看姑姑上班。她的工作真带劲儿!多神气啊!那么多叔叔伯伯在地上筛沙子,做模子……姑姑呢,高高在上,坐在一间小房子里,只要按按电钮儿,那间小房子就一会儿朝前一会儿退后,再大的铁家伙,只要姑姑放下个铁钩一吊,轻轻地就搬走了。特别是往模子里灌完铁水后,遍地儿冒热气,车间里像打霜天的早晨,白雾弥漫的。 姑姑可得意啦,拍着胸脯说:“嗨!你姑姑当司机哩,行车司机!”我美美地想过:自己长大也要当姑姑一样的司机! 我一口气跑进姑姑的车间,刚要喊姑姑,就看见几个叔叔拿着饭盆在一起咬耳朵,边说还边瞅着姑姑那上面嘻嘻笑。这帮叔叔准保在议论姑姑吧?他们说完了还你推我拽的。要干什么呢?我警惕地盯着他们。只见大个子教练毛叔叔走到墙边,打开壁上一扇小木门,扒拉了一下什么,这才冲着姑姑喊:“圆圆,下来吃饭吧。”其他几个叔叔附和着:“好家伙,饭也不想吃啦?书当得饭么?”“你是在睡觉吧?难怪月月拿末等奖金哟!”……任凭叔叔们怎么个叫法,窗口上那双回力鞋一动也不动。叔叔们奈何不得,有的直摇头,有的弯曲着食指放进口里,打着尖厉刺耳的唿哨。这时,毛叔叔发现了我,几步跨了过来,说:“咪咪,你来叫姑姑的吧?快喊她下来呀!”我这才尖起嗓子喊开了:“姑姑,爷爷让我叫你回家吃饭,你今天‘长尾巴’呢!”叔叔们哈哈大笑了,一个个把饭盆当锣敲。 我这一喊可真灵,窗口上那双脚嚓地一下收了进去,一眨眼儿,姑姑就从窗口探出身子向我摇晃着手里的大本本书,喊:“我就下来!” 这下,那帮叔叔可得意啦,装着没事一样慢吞吞地往外走。“小房子”半晌也没开动,姑姑突然明白了什么,赶紧又从窗口探出身子,对他们大喊:“站住!你们统统给我站住!” 他们停在远处,故意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的,谁也不吭声。姑姑大声说: “装什么蒜!老实招来,谁搞的鬼?” 毛叔叔鬼头鬼脑地东张西望,说:“搞啥鬼呀?谁让你不早点下来?配电房停了电还赖人家呢,我们头上又没长癞子!” “别耍花招啦!停了电?那你们屁股后面那台电风扇怎么还能吹?” 叔叔们放声大笑了,又都一窝蜂地走了回来,有几个叔叔还快活地把饭盆勺子往空中抛着玩儿,瞧他们那个得意劲儿哟,像是打了个大胜仗哩!姑姑使劲儿跺着脚,把个小房子跺得咚咚响,喊:“喂!哪个短命鬼拉了电闸,快给我合上!”叔叔们七嘴八舌地嚷开了:“今天呀,也该我们出出气,整治你一下哕!”“你说,往后还用铁钩钩我的藤帽么?”“你还从上面用冰水浇我们的头吗?”“你今天不告饶,下保证,就在上面空肚呆着吧,把你那个‘尾巴’也饿瘦!”“哈哈……”这下我明白了,原来这帮叔叔是在整姑姑,把电关了!我向姑姑报告着:“是毛叔叔搞的鬼!”姑姑站到门口,手交叉放在胸前,对毛叔叔喊着:“喂,我说毛稀少,你到底合不合闸?” “你保证以后不再捣乱,就给合上。” “没门!你再不合上,我就……就……”姑姑做个要往下跳的姿势,自个儿也咯咯地笑了。“跳呀!你不是最勇敢的吗!”叔叔们笑着喊。我好急嘞,生怕姑姑真要跳下来。那么老高,跳下来就没命啦!“姑姑,莫跳莫跳!莫听他们哄!”我急得直嚷嚷。我刚喊完,刘叔叔进来了,我像见到了救星,直向他扑去。他听我说完,几大步就跨过去,打开墙上那扇门,合上了开关,笑眯眯地望着姑姑喊:“圆圆,启动吧!” 站在旁边的几个叔叔冲刘叔叔翻白眼儿,又对姑姑扮着鬼脸。谁知姑姑突然从小房子里出来,走上了那根铁轨。她像杂技演员走钢丝绳那样,张开着双臂,身子左右摇晃,一步步向前走着。 叔叔们都惊慌起来,扔掉了饭盆,飞快跑向姑姑那边墙下,一个个抬着头,伸着双臂,跟着往前移步,像是要随时接住掉下来的姑姑。我呢,吓得腿都软了。妈呀!姑姑肯定要摔死的!我惊恐地呼喊着:“姑姑……”刚叫出—句,嘴巴就被一只大手捂住了,有人轻轻说:“别吭声,分散她注意力会出危险!”我抬头看见是鼻子尖上都冒着汗珠珠的毛叔叔,心里真恨死他了,巴不得咬他一口呢!我使劲扒开他的手,瞪着眼珠子,气哼哼地骂:“你坏!都赖你!” 我的心蹦到喉咙里了,眼巴巴望着姑姑向前走。谢天谢地!姑姑没掉下来,总算走到了平台上。毛叔叔和其他叔叔像木头桩似的钉在平台下面的地上,望着姑姑发呆。只有刘叔叔清醒了过来,几个箭步跨上前去,踮起脚尖,伸手去扶姑姑。姑姑挡开他的手,突然从四级梯子上扑通一声跳到地上,傲气地对看呆了的叔叔们喊:“怎么样?短命鬼们!没害倒我,倒把你们自己吓成那狗熊样儿!咯咯……”姑姑开心得脆嘣嘣地笑起来。 叔叔们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毛叔叔抹一把脸上的汗水,对姑姑打着拱手说:“哎呀,我的活菩萨!你还乐哩,好,好,算我们服了你这个大胆儿!” 3 我们刚吃过晚饭,毛叔叔就来了。他一坐下就对姑姑说:“圆圆,你中午也太冒险了!打球比赛你是‘敢死队员’,可这走铁轨也去‘敢死’,不是玩命嘛!”看他多坏,自己害了姑姑,还要埋怨她哩!哼!可是姑姑还笑着跟他说话儿: “得了,我才宝贝自己的命呢!你还不晓得吧?我曾是市业余体操队的,四年前还得过全省中学生体操比赛平衡木冠军呢!赶明儿我让你们看我到行车轨道上翻跟斗、拿大顶儿吧。” “别!别!老天爷,那你还没摔下来,会先把看的人吓个半死!”毛叔叔使劲摇着双手。姑姑笑得收不住声。他又接着说:“领导下午追究了这件事,我刚才还狠挨了一顿刮。” “活该!谁让你想害人嘛!咯咯……” “活该我?你莫高兴得太早了,安全主任明天还要刮你的胡子呢!”毛叔叔眨眨眼睛说。 “刮我的胡子?我哪儿来的胡子罗,要刮就刮肉好了……咯咯……” 毛叔叔忽然正儿八经起来:“真的,圆圆,你往后少开点玩笑,少给领导提点意见,会上少放些‘大炮’吧。凭你的工作,不至于月月拿末等奖金,也不至于入不了团。” “拿末等奖金倒没得关系,哪能人人拿头等呢。我少得几块钱不去计较。只是卡着我入团,他们也太那个了点……让我整天死沉沉的,嘴巴上贴封条?娘老子也,那会憋得我肚子痛哩!不让人拉倒,我都快到退团年龄了,也懒得再想啦。当普通群众还自由些。”姑姑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毛叔叔望着姑姑,别别扭扭地说:“你这态度不……不太对头哇!”姑姑撇了下嘴巴,不吱声儿,拉着我到外屋洗脸。 毛叔叔老是说姑姑这不好那不对的(人家刘叔叔就从不挑姑姑的毛病),我越看他越讨厌!不是吗,那么大个人了,一点也不爱卫生,脸上总像没洗干净似的。衣服也皱巴巴的,连说话的声音都粗得刺耳,我不愿理他,还巴不得姑姑也不理他呢!姑姑边给我洗脸边悄悄说:“咪咪是只大馋猫,刘叔叔每次来给你糖吃,就对人家亲近。你干吗老冲毛叔叔嘟嘴巴瞪眼珠儿呀?” “我要!他可坏啦,今天害你的是他!” “小傻瓜,那是闹着玩的,不是存心要害我。” “反正他不如刘叔叔好!刘叔叔每次当先进,还戴大红花,又爱卫生,穿得整整齐齐,身上有香味儿,哪像他呢……姑姑,你不要理他,好吗?”我说完,双手吊着姑姑的脖子。 姑姑顺势抱起我往里屋走。一进门毛叔叔就问:“圆圆,你今晚有时间吗?” “干什么?”姑姑把我放到地上,反问。 毛叔叔稍微停了一下,眼望着我对姑姑说:“《大篷车》首次上映,我有两张票……” 姑姑瞟了一眼毛叔叔手上的票,眨巴着眼想了想说:“看我倒想看,就是不想同你去……,”毛叔叔没看见姑姑说这话时扮的鬼脸,他眼睛望着地上,把票装进了衣袋里。真巧,这时刘叔叔一阵风似的进来丁。刘叔叔进门就说:“圆圆,今天你过生日,我请你看电影《大篷车》!”姑姑对脸扭向一边的毛叔叔耸耸鼻子,接过刘叔叔的票,故意高声说:“谢谢教练!” 毛叔叔忽然站起来往门外走去。姑姑有些慌了,拿起门后一把伞,边追边喊:“喂,外面下雨了,你会淋成落汤鸡的!”刘叔叔也边追边喊:“圆圆,还有二十分钟才开演,等一会再走嘛!”姑姑好像没听见刘叔叔喊她,只顾往前跑,跑到毛叔叔身边,一手拢着头发,一手高高举起伞给毛叔叔遮雨。我双手抱着脑壳,好不容易追上了姑姑也躲进了伞下。只听见她在咯咯笑着说:“毛稀少,谁让你中午搞我的鬼,你自己去看电影呗!”姑姑的话说得毛叔叔哭笑不得,他的手使劲儿搔着后脑勺。哦,难怪我背上这么凉快,原来姑姑把伞偏到毛叔叔那边去了,伞边边正对着我脖子滴水呢…… 不知怎么啦,毛叔叔慢慢地就不来家玩了,刘叔叔却常来。在球队训练时,毛叔叔的话也不如以前多了,看上去总不太高兴似的。 4 这天晚上,姑姑她们球队有一场很关键的比赛:球队的阿姨们上午都放假休息,可是姑姑车间要赶做急件,一上午要出两炉铁,浇铸二十几个模子。她不肯休息,又去车间上班了。 听说要出铁浇铸模子,我心里就痒痒啦!我见过出铁浇模的场景,嘿,那真好看极了! 我赶到了姑姑车间,一进门便见一团团的火花冲向屋顶,又向四处散落,我拍手叫起来:“呵呀啊呀,真好看!”刚喊完一句,从我身后急匆匆走来两个人。那个满脸胡子的伯伯说:“圆圆乱弹琴!怎么操作的?”另一个叔叔说:“这不能怪她,是行车控制失灵。”“快采取措施,要不就会报废几吨铁水!’’他俩朝前面冲去了。 啊?出事了?难怪今天的火花格外多,格外大哟!我向那个小房子望去,呀!姑姑从窗口探出大半截身子,叔叔们慌乱地东奔西跑。我赶紧绕过一准废模子往里走,眼睛一下被红光刺痛了:从那个模子里溢出来的铁水流了一地,而吊在空中的那个铁水包还在慢慢倾倒……天!这……这…… 一眨眼,姑姑从小房子里闪丁出来,跳上行车的横梁,直朝挂着铁水包的梁中间冲过来——蹲下去——使劲拔拉着什么,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只听得哐当一声响,那挂着铁水包底的钩子脱了,铁水包哗的一声正了,铁水没再流出来。可是,姑姑却从横梁二掉下来了,摔在那刚凝固的红铁边上。我闭上眼“哇”一声哭了,等我睁开眼,看见叔叔们绕过那一片红铁,向姑姑飞快跑去,冲在前面的是刘叔叔!可是还有一个叔叔竟大步大步从红铁上踩了过去,冲到姑姑身边,抱起她就往外跑。 我跟在叔叔们后面哭喊着,到车间外面不听清前圃的人在喊:“毛西邵,你的脚!”“快,快脱皮鞋!”“放开,我们来抬!”叔叔们七手八脚地接过姑姑,还没等我看清她的脸,就一窝蜂向医院抬走了。 毛叔叔坐在地上脱着鞋袜。我这才看清他脱下来的鞋底在冒烟,一股烧焦的橡胶味刺得我难受。 “咪咪,不要哭嘛。我带你去医院看姑姑!”毛叔叔站走来,又弯腰拾起那双冒烟的工作皮鞋,我看看他手上提的鞋,又瞅瞅他光着的双脚,没吭气。 “咳,就光着脚丫走吧!”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抬起一条腿翻过脚板看着,他还怕我看见呢,那样快就放下腿,又拉着我往前走,可我看清楚了:他那脚前掌上有一溜透亮的水泡泡! 5 姑姑的左手臂骨折,左边脸烫伤得可厉害了!有时她痛得嘴唇都被咬出牙齿印儿了,要是我早哭喊开啦,可是姑姑连半声都不吭哩! 我整天守在医院里,来看姑姑的人可真多!有厂里的干部,有姑姑车间的工人叔叔和篮球队的阿姨们……来得最多的要算毛叔叔了。 毛叔叔这人也真怪,姑姑伤痛得鼻子尖上直冒汗,他一来,还尽给她说笑话呢。姑姑住院的第六天,医生说她三经脱离了危险,姑姑好欢喜哟!毛叔叔一进病房,她就说:“毛稀少,医生说我的伤能完全好!”我赶紧接上说:“医生还说伤全好了,你脸上也会留下块疤……”毛叔叔看看我,又望望姑姑,哈哈笑道: “有疤子怕啥?有些疤子像花一样美哩!海南岛有个少数民族还故意在脸上刺疤子呢。” “对!反正已经留疤了,干脆想开些。我只要手伤全好,还能开行车、打篮球,就快活了!”毛叔叔听了姑姑的话很高兴,他弯下腰,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姑姑:姑姑满头缠着白纱布,只有眼睛、鼻孔和嘴巴露在外面。奇怪,姑姑竟被他望得大圆眼小圆嘴都笑起来了:“毛稀少,你觉得这很好看吗?” “好看!”毛叔叔作古正经地说,“我还没见过女宇航员呢!你这模样倒蛮像女宇航员的打扮!我的活菩萨,你真神气、威风啊!” “狠心么子!”姑姑说,“你怕是烧香拜佛都愿我这样呢!” “愿又怎么样?”毛叔叔直起身子,笑着说,“谁叫你爱报复‘别人’呢!” “就是要报复你。等我好了,还要报答你,不不!是报复……咯咯……哎哟!”姑姑一笑,脸上的伤扯得生疼,她忙用右手轻轻捂着脸。姑姑的话使我忽然想起刘叔叔来了,真奇怪了,自从姑姑住院后,他只夹在好多人里来看过一次,后来一次也不来了。刘叔叔怎么不来看姑姑呢?他过去老到我们家去,对姑姑最好的呀!“姑姑,刘叔叔怎么不来看你呢?” 我这一问,姑姑眼里的笑没有了,说:“姑姑这副烂疤脸,他怕看见了做噩梦呢!” 做噩梦?噩梦是啥呢?我天天看姑姑也没做噩梦呀!噩梦只有大人才做的吧?我不信:“那……那毛叔叔怎么又不怕做噩梦呢?”我奇怪地望望姑姑,又望望毛叔叔。 “他……他……你问他自己吧……”姑姑飞快地瞅了毛叔叔一眼。 真稀奇!毛叔叔怎么刷的一下红了脸?呃,那么大个人了,还忸忸怩怩地揉搓着衣服角哩! 唉,大人们的事真是稀奇古怪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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