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儿童文学｜原创｜文集｜结局

　　新生自我介绍时赵乐乐是这样发言的：“我姓赵，赵钱孙李的赵。乐是快乐的乐，两个乐就是更多的快乐。我爸爸希望我找到更多的快乐。” 赵乐乐确实快乐得可以，面对所有倒霉的事情都能眯缝着眼睛，理直气壮地说：
　　 “这算什么呀，哥们挺得住。”
　　军训的一周，我们班最倒霉的人数赵乐乐。
　　第一天站军姿。火辣辣的太阳把操场烤得像一块烧红的铁板。从上面走过都觉得热，更不用说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几个小时。才站了一会儿，我们就汗如雨下，帽子被汗水浸湿后紧紧箍在头上，像戴了紧箍咒一样难受。
　　赵乐乐和我站在一排，严肃的教官有一次朝我们这边看了看，厚嘴唇差点儿被他咬破了才没有当众笑出来。这不怪教官，我们俩一起出现的时候，都会产生这样的效果。我长得又黑又瘦，赵乐乐又白又胖，苏晓庆说，你们俩不用化妆就是传说中的“黑白双煞”。
　　赵乐乐起先还满不在乎地用眼睛向我打暗号，他两只眼睛不停地眨动，忽快忽慢，据说，这是他发明的眨眼电报，可以根据眨眼的次数来传达内容。但我被太阳烤得昏昏沉沉，早就忘了他告诉我的密码，一句话也没有翻译出来。
　　后来，赵乐乐的呼吸就急促起来，像一列爬坡的火车似的，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他的汗水不仅打湿了衣服，现在一滴一滴地把他站的那块地也打湿了，如果说他刚从水里爬起来肯定也有人相信。我觉得赵乐乐像一块放在太阳下的冰激凌，在一点一点地溶化，一点一点瘫软下去。如果再晒一会儿，恐怕他整个人都会化为一滩水。
　　果然，赵乐乐突然“啪”地一下摔倒了，冰激凌一样软软地摊在地上。教官和老师跑过来，想把赵乐乐抱起来，但他的体重实在够分量，强壮的教官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挪到荫凉处。
　　休息的时候，我们去慰问伤病员。医务室里，其他几个晕倒的女生都愁眉苦脸地躺着。只有赵乐乐笑眯眯的，一见我们就说：“哈，我是第一个晕倒的。”
　　苏晓庆撇撇嘴：“拜托，这种事情你也要抢先啊。”
　　赵乐乐一本正经地说：“只要不违法乱纪，这样的第一也是可以争取的。”
　　苏晓庆问：“那你是不是假装晕倒的？”
　　赵乐乐急了：“怎么可能，不信你可以问陈偃松。”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我，希望我证明他确实是真的晕倒的。
　　没等我说话，集合的哨声响了，我们连忙冲出了医务室。谁也没有注意到，赵乐乐竟然也跑了出来。但这次他绝对是真的晕倒了。可能是太虚弱，他被医务室的门槛绊倒，头重重地磕到了地上。鼻子里流出的血弄得满头满脸，像一个刚从战场上下来的重伤员。教官和老师只好放弃集合，先去抢救他。
　　老师要求赵乐乐的爸爸来接他回去，赵乐乐死活不愿意，一个劲儿地央求老师：“我保证明天不晕倒了，您就让我留下来吧。”
　　老师只好同意了。
　　训练了一天，大家躺到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睡梦中，忽然听到有人大喊：“立正！向右转！”紧接着又听到了“扑通”一声。
　　我被惊醒了。打开手电筒一看，赵乐乐迷迷糊糊地裹着被子躺在地上，指着苏晓庆的床说：“是苏晓庆让我向右转的。”
　　苏晓庆揉着眼睛说：“我正做梦领着你们参加阅兵式。谁知道你真的向右转。”
　　还没等军训结束，赵乐乐就已经满身是伤，成了真正的伤员。只好被家长接回去了。但赵乐乐满不在乎：“这点伤过几天就好了。这算什么呀。哥们挺得住。”这句名言从此成了赵乐乐的口头禅。
　　军训回来后，除了赵乐乐，所有人都觉得坐在教室里上课比站军姿，打军体拳更舒服。赵乐乐一直对自己没有能够完全参加军训而感到遗憾，他像祥林嫂一样逢人就说：
　　“怎么就结束了呢？我还没学会打军体拳，还没有练习过射击……”
　　数学老师讲到多边形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橡皮筋，就是那种用来绑东西的普通的橡皮筋。只见他把橡皮筋套在手上，一翻一拉，就变出了三角形、四边形，五角星，扇形……矮胖的数学老师的手指又短又粗，但却可以把那根橡皮筋玩得出神入化，特别是那个五角星的变化，看起来很有趣。数学老师看我们有兴趣，就让大家下次课每人带一根橡皮筋到教室来。
　　赵乐乐很兴奋，凡是要动手的作业他都充满热情。他带了一包橡皮筋到教室来，见人就发。只有一个人没有接受他的橡皮筋，那就是我们班的班花李小梅。
　　赵乐乐喜欢李小梅，但李小梅不喜欢赵乐乐是初二一班尽人皆知的事情。但不管李小梅怎么横眉冷对，男生如何起哄，女生如何冷嘲热讽，赵乐乐依然我行我素。
　　李小梅尽可能躲着赵乐乐，但赵乐乐似乎有特异功能，无论李小梅在校园的哪个角落，他总能一眼就把李小梅找出来。他常常在放学后，藏在李小梅回家必经之路的某个隐蔽处，突然跳出来，拿出一件小礼物塞给李小梅，然后转身就跑。有时是包装精美的小零食，有时是一张周杰伦的专辑，有一次，他甚至送了一个半人高的玩具熊给李小梅。
　　李小梅不和赵乐乐说一句话，即使她想说也没有机会。赵乐乐每次把礼物塞给她后就飞快地跑了。李小梅只好在第二天早晨把赵乐乐送的礼物再放到赵乐乐的课桌上。那个半人高的玩具熊把赵乐乐送礼物给李小梅的行动画上了一个句号，因为玩具熊放在教室里实在太醒目了，班主任看到后马上警告赵乐乐，再这样不专心学习就不是班主任而是李小梅的父亲来找他谈话。
　　赵乐乐见过李小梅的父亲，那是一个不苟言笑的警察。有一次赵乐乐缩头缩脑地在李小梅家楼下转悠，想象着自己和李小梅偶遇的情景。就是这个警察叔叔很严厉地看了他一眼，吓得赵乐乐从此不敢没事到李小梅家楼下去瞎逛。
　　赵乐乐送橡皮筋给李小梅的时候，李小梅正和一群女生在研究那个五角星的玩法。每个女生都嘻嘻哈哈地从赵乐乐的塑料袋里挑了几根橡皮筋，只有李小梅不理他，一根也不要。赵乐乐悻悻地回到座位上，用物理书挡住脸，偷偷看她们玩。
　　李小梅的手指在阳光下好像是透明的白玉雕成的，每根手指白得似乎能看到蓝色的血管。这些指头上缠绕着一根红色的橡皮筋，只见她把橡皮筋套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上，右手的食指轻轻一拉，一绕，把拉长的皮筋又套在小拇指上，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勾住皮筋，再拉开，一个五角星就出现了。
　　赵乐乐看得呆住了，直到苏晓庆拍了他一掌，他才把眼神收回来。苏晓庆说：“别说我不帮你，你这样单相思没用。一个男人要有过人之处才能让别人刮目相看。”
　　赵乐乐连忙问：“你看我能练出什么过人之处？”
　　苏晓庆歪着头想了想：“外形嘛，肯定不行。学习嘛，肯定不行。体育嘛……”
　　赵乐乐说：“应该可以，上次四百米我跑了第三名。”
　　“算了吧，那是因为有实力的选手不是摔倒了就是鞋掉了。你以为每次都有那么好的运气啊。”
　　赵乐乐不吭声了。
　　苏晓庆说：“知道什么叫倒霉了吧？”
　　赵乐乐笑了：“这算什么呀，哥们挺得住。你看好了，不出三天，我一定会想出办法。”
　　赵乐乐没有用三天，三分钟以后，他就想到了办法。
　　在赵乐乐想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的时候，他像李小梅那样把一根橡皮筋套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上，用右手的食指拉住其中的一根，就在这时，他脑袋嗡地一疼，好像有一块石子打在头上。赵乐乐没有回头看，他知道，教室里没有人用石子打他。准确地说，是暑假里表弟用弹弓打中了他的头。
　　赵乐乐马上高兴起来。手里的橡皮筋现在就是一个简易的弹弓，完全可以用它来进行射击。只要自己勤学苦练，肯定是班里男生武功最好的。
　　赵乐乐先跑到小卖部，买了一包炒豌豆。乡下的表弟是用小石子来做子弹，学校里找不到那么多石子，只好用豌豆来代替。橡皮筋的宽度和豌豆配合得正好，赵乐乐把豌豆卡在拉长的橡皮筋上，轻轻一放，豌豆就笔直地向前飞去。
　　垃圾房附近有许多苍蝇，赵乐乐觉得打苍蝇是件一举两得的事，既可以除害虫，又能够练武功。在校园里做一个打苍蝇的大侠也不错。赵乐乐为自己的想法得意了好半天，但一袋黄豆打完了，还是一个苍蝇也没有打到。
　　赵乐乐在自己也说不清打了几袋豌豆后，终于可以打到停住的苍蝇了。但对在空中盘旋的苍蝇赵乐乐只能望蝇兴叹。他在向我们展示他的战果时解释说：“我现在是陆军作战，暂时还没有参加空战的打算。”
　　赵乐乐第一次成了我们班男生的领袖，但豌豆虽然不大，打在人身上还是很疼的。为了不惹事，我们只能放学后偷偷到学校外面去练习。
　　赵乐乐是大家的教练，因为目前能够打到苍蝇的只有他一个人。虽然教我们的时候赵乐乐很神气，但他一直在唉声叹气：“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我说：“要不要我们把李小梅叫出来，你露一手给她看看。”
　　赵乐乐慌忙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会想办法。”
　　大家一致建议，把我们的练习场地设在离李小梅家最近的地方。这样，李小梅就有可能看到赵乐乐的过人之处了。
　　男生对战争有一种天生的向往，一根小小的橡皮筋激发出了我们每个人潜藏在血液深处的勇猛和好斗。
　　起先，我们选了一个没有人经过的墙角进行练习，这样不会伤到人。但一只突然出现的老鼠把我们的练习范围扩大了。
　　这是一只棕黄色的小老鼠，它大概是闻到了炒豌豆的味道，探头探脑地跑到了我们面前的空地上。大家几乎同时把子弹射向了这只老鼠。
　　老鼠的反应很快，它立即顺着墙角开始逃跑。我们一拥而上，追着老鼠就跑。平时觉得老鼠跑得挺快的，但和人的奔跑速度相比，老鼠显然慢了许多。大家向前追了几步，老鼠竟然落到我们后面去了。我们刚回过头来，老鼠马上也回身跑了。小老鼠在我们的脚下乱钻，大家叫着：“踩死它，踩死它！”但谁也不敢真的踩上去。
　　只顾着追老鼠，赵乐乐什么时候落到后面去了，我们谁也没有发现。等听到一只猫发出惨叫时，我们才看到赵乐乐垂着手，呆呆地站在墙角。
　　大概因为那只波斯猫发现了老鼠的踪迹，拼命从主人的怀里冲了过来。这时，赵乐乐正瞄准了老鼠射出一粒豌豆，不想豌豆射中的，是波斯猫的眼睛。
　　波斯猫的主人抱住喵喵直叫的猫，声音比猫叫的还大：“你赔我的猫，我这只波斯猫可是纯种的，它的眼睛要是瞎了，我和你没完。”说着，她一把抓住赵乐乐，“谁家的孩子这么没有教养，叫你家大人来，要不我就把你送到派出所去。”
　　赵乐乐被猫主人推推搡搡地送到了小区的派出所。值班的警察正好是李小梅的父亲。赵乐乐一看到李小梅的父亲，胖脸上的肉就皱成了一堆，他紧抿着嘴，本来就小的嘴巴都快看不到了。
　　猫主人对李小梅的父亲说：“警察同志，您一定要严惩凶手。这个小坏蛋是存心要把我的咪咪杀死，我要让他赔一万块钱。”
　　我们一起求情：“警察叔叔，我们可以保证，赵乐乐不是故意射那只猫的眼睛的。我们只是在追老鼠。”
　　“一个一个慢慢说。”李小梅父亲的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怪不得赵乐乐那么害怕他。等我们都说完了，他对赵乐乐说：“你觉得他们说的都对吗？”
　　赵乐乐点点头：“他们说的都对。我不是故意的……”赵乐乐话还没有说完，猫主人就叫了起来，“不是故意的也要赔，我的猫咪现在眼睛瞎了，你要赔一万块钱……”
　　李小梅的父亲打断了猫主人的话，干脆利落地决定：“你先带猫到宠物医院去看眼睛，要不待会儿有更大的损失就要你自己负责了。赵乐乐，把你的家长叫来。其他人可以先走了。”说完，李小梅的父亲走出了办公室。
　　“赶快打电话把你爸爸叫来，要不那个女人狮子大开口，把你们家全赔进去她才罢休。”苏晓庆把手机递给赵乐乐，但赵乐乐就是不接。
　　“你现在还能挺住啊，哥们？”我们都急了。
　　“你们先借我钱好不好？过几天还你们。”赵乐乐抬起了头。
　　“我们怎么凑也凑不出一万块钱呀。你爸爸不是挺有钱，你不敢跟他要吗？”
　　赵乐乐小声说：“告诉你们吧，我现在这个爸爸是继父。在家他根本不理我。要是知道我闯祸了，他又要和妈妈吵架。”
　　苏晓庆说：“你每天那么高兴原来是装出来的啊？”
　　赵乐乐摇摇头：“那倒不是，我的亲爸爸是出车祸死的。他跟我说过，一个男人最重要的品质是乐观和勇敢。任何倒霉的事都有幸运的一面。”
　　苏晓庆叹了一口气：“你爸是逗你玩的。今天的事如果有一点幸运的地方，就是你的射击技术越来越好，都能射中猫眼睛了。”
　　赵乐乐嘟囔着：“技术当然是有进步的。”
　　“赵乐乐，你的家长来了没有？”李小梅的父亲过来了。
　　“叔叔，能不能不告诉家长？他爸爸知道要打死他的。”苏晓庆抢着说，“我们帮他凑钱赔行不行？”
　　李小梅父亲盯着赵乐乐：“你自己说，打算怎么办？”
　　赵乐乐还是不敢抬头看他，低着头小声说：“叔叔，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打猫了。钱能不能慢慢赔。每个星期我都有零花钱，我可以攒起来。”
　　“你就是那个经常送礼物给李小梅的赵乐乐吧？”李小梅父亲突然问道，“给小姑娘送礼物的时候胆子挺大的嘛。”
　　赵乐乐本来就白的脸现在更白了：“叔叔，我，我后来没有送了。”
　　“为什么？”
　　赵乐乐疑惑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听错了。李小梅父亲又问了一遍：“我是问你，为什么后来不送了？”
　　“我知道错了，我还小，不应该这样做。”赵乐乐的汗水一颗一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李小梅父亲拿出一张餐巾纸，弯下腰，替赵乐乐擦掉脸上的汗水，“那只猫的眼睛没有什么事，只是检查费花了三十五块钱。我已经替你先付了。你有钱的时候要记得还给我哦。现在你们可以走了。我也要下班了。”说着，李小梅父亲开始收拾办公桌上的东西。
　　赵乐乐愣住了，我们都走出了屋子，他还傻乎乎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你今天要在这里过夜啊？”李小梅父亲问。
　　赵乐乐这才反应过来，对着李小梅的父亲鞠了一个躬：“谢谢叔叔，明天我会把钱送来给您。”
　　“过来，我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李小梅的父亲向赵乐乐招了招手。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赵乐乐走得飞快。看得出，他高兴得快要飞起来了。
　　苏晓庆一直追着他问：“李小梅爸爸跟你说什么了？”
　　赵乐乐开始什么也不说，后来就把一根手指竖在嘴上：“这是秘密，李小梅爸爸说，不能告诉你。”
　　晚上，我正准备睡觉，赵乐乐给我打来了电话，在电话里，他的声音很严肃：“你发誓，不把我的话告诉第二个人。”
　　我说：“什么秘密，还要我发誓，你不说就算了。”
　　赵乐乐急了：“我已经憋了一晚上了。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啊。李小梅爸爸说，他原来也给女生送过东西。”说完，他啪地把电话挂断了。
我面前正放着一本打开的杂志，上面有一幅漫画，一个成年人正在给一个躺在床上的小女孩念童话书，小女孩问：“有没有倒霉的结局？”我把杂志收进书包里，准备明天带给赵乐乐看。我想，他会喜欢这幅漫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