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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心灵去约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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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儿童文学|原创|文集|心灵|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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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门像舞台幕布般徐徐开启,任和“哥们儿们”大概已经保持同样的姿势在那里站了一段时间。这一组合虽然使我极度惊讶,但出于本能我还是低眉颌首地往里让了让,直到想起任何交通工具都该先下后上这才侧身挤出门外。 我们面无表情行同陌路。 这学期系里在重新分配电脑使用权时我们被分在同一小组。近两年来心理系日渐富庶,以至于在这座以香港投资者命名的豪华系楼里,已经能够达到青年教师人手一机博士生两人一机硕士生三人一机的地步。中年以上的教师没必要考虑,他们自己家里都有2、3、486了。 问题是任和“哥们儿们”虽同居一室,彼此却从不来往,我刚才应该看到这样一幅图画才对:“哥们儿们”孑立电梯门前而任却独自走下楼梯,或者任孑立电梯门前而“哥们儿们”却独自走下楼梯。 我相信她们在电梯里也一样会面无表情行同陌路。 我没为这事儿多费脑筋,走进机房打开电脑。我之所以选择近十点她们谢幕后才上场,完全是为了能够独自拥有整个夜晚。 “你好!”“肖歌”向我打招呼。 “你好!”我对“肖歌”从不失礼。 “您的风格从来是不打完一场游戏决不罢手,今天怎么中途去吃晚饭了?” “周日晚上我从来都是在舞场里度过的。” “那就决不会在下午事先进入游戏状态。”“肖歌”依旧平心静气。“别骗我了。” “我只是为了错开与那两位小姐共处的时间。”我马上又换了一种说法。刚才的尴尬场面决非因为我对近来“校内广泛流传肝炎”的谣言信以为真而采取的防范措施,好象恐怖得生怕碰到她们的肉体衣衫以避免接触传染,只是因为我不想理任,而又不愿当着任的面向“哥们儿们”行吻手礼而激怒任。 可“肖歌”听罢我的解释却爆发出一阵如其本人的笑声。 我现在所谓的“肖歌”并不是他本人,而是他苦心经营出的一张磁盘。这个聪颖过人的医科学生凭着自己的半吊子电脑知识和敢想敢干的探索精神,不但发明出用于人机联网的“CH桥”,而且构造出了这份赋予电脑智慧的软件。 我是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这张磁盘的,腹腔内广泛扩散的癌细胞在一年前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 我把因这张磁盘而产生出的智慧载体依旧称之为“肖歌”,我更愿意与我交谈的机制智慧拥有具体的人格。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继续靠键盘与“肖歌”进行对话。生活中的肖歌没来得及把这一系统改进成“音控”形式便走了,因此“肖歌”最多只能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 “我当然不信。”“肖歌”有其自己的逻辑,虽说有时候令人比较难以接受。“你最好从头讲起。” “好吧。”我违反机房规定点着一支烟,反正晚上不会再有人前来打搅。“今天下午我在使用‘集合’方式攻打例行游戏的时候,左右的帮手大概有二十来个。” “二十七个。”在我键入的同时,“肖歌”也开始了迅速工作,仅在一瞬之间就报出了下午与我一同攻关的同志人数。 “一般来说,经常在一起游戏攻关的人都互相认识,即使偶尔有一些新成员也会很快适应大家约定俗成的规矩。” “在我面前你完全可以开诚布公地公开宣扬你的观点:所有的人都必须唯我为尊。” 我似乎感到“肖歌”的提醒中充满了微笑,而又很少有人能够不被这种微笑所感染。熟悉INTERNET网络的网友都知道,由于具有了可以远程讨论的功能,在网络里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兴趣爱好小组,高等学府自然也不例外。而在校园里还有这样一个惯例,那就是在这些小组里,谁的专业水平最高明谁就是当然领袖,而我偏巧是游戏小组里的姣姣者。 “我一向就是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我的口吻中不再假装带有谦虚的成分。“你知道,‘集合’游戏方式的要求就是所有参加者都须听将令。” “肖歌”无言倾听。 “可是今天,在游戏联军中我发现了一张陌生面孔。” “我看见了。”“肖歌”持续不断地继续着自己的幕后查找工作,调出了我在战前动员时所使用的仿全息花名册——在这台机器上运行过的每一串字符都逃不过“肖歌”的眼睛。“你的王位受到了威胁。” “他有不听命令的倾向。”我简短地补充道。屏幕上的画面正在重复着下午的战斗,由我领导的游戏联军左冲右杀,无声地狙击着前后左右跃动的妖魔鬼怪。 “这很正常。要知道在群居动物当中,当原来的首领衰老之后,新的一代必然会与它一决雌雄,取而代之。”在“肖歌”的不断调整下,那家伙的图像已被放成特写,他的一举一动纤毫毕现。 “我还不算老呢!”我很反感“肖歌”的冷静,他所运用的毕竟是机制的思维方式。我边发表反驳意见边从各个角度对屏幕上的那个形象反复审视,几乎看清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节——就是看不见他头盔后面的脸。 “而且他的手艺肯定比你要强。”“肖歌”继续不动声色地评论着。“就算他的手艺欠佳而你也不算太老,那么失败的争夺战在动物部落中也会屡屡发生。”毋庸置疑,无论从英勇程度还是技击水平来看,这名战士都堪称楷模,比之在下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就对了。为了搞清他的来历——或者说为了使他的政变流产,我当即退出游戏,对他进行了一番调查。” “换一种说法是,你在网络中对他进行了非法跟踪。” “本来嘛。如今的决斗都是靠智慧,我们又不是狼群争霸需要靠体力角逐荒野。”我对“肖歌”的讽刺颇不以为然。 “好吧,那后来呢?”离开了这一终端,“肖歌”就只有靠我的讲述才能洞悉其他地域的见闻了。 “我跟着他来到他的信箱门口,眼看着他进了家门。” “那就行了,你可以洒些病毒到他的电子信箱里,你不是经常这么卑鄙地教训别人吗?” “可我不知道他的信箱。” “这句话你没打错吧?” “没有。我的意思说,我不知道他的信箱属于哪个系统。” “你再解释一下,我还是不明白。” “我是说,他的信箱不属于校内任何一个系、所或科研机构的子网络系统。” 被惯以E-mail之称的“电子信箱”是每一个进入网络者的身份证,通过它所表征的地址不但能够迅速准确地进行信息访问,而且还能从中看出网络成员的归属机构。比如对于地址“TOM @ FOOL.EDU”来说,最前面的是使用者的姓名,分隔符 @ 后面的FOOL表示工作站的机器名称,EDU则表明这是一个教育机构中的地址; 末尾这三个字母如果换成GOV,则表示是一个政府机关中的地址;商业公司的代码则是COM。 当然这些方式都是在美国,自从信息高速公路向美国国外延伸之后,最后的字符串则变成了国别的识别。比如CN表示CHINA,CA表示CANADA,等等。然而我所看到的这个地址却是000 @000.000.000,这就太过分了些,因为它显然受到过非法伪装。 “会不会是校外的网络检查员?”“肖歌”只沉吟片刻便给出一种猜想。 “不可能。所有的网络检查员都使用类似的信箱号码,而且这一片网络的检查员我都认得——无论是公开常驻的还是秘密巡回的。”我具有惊人的记忆力,这一点连“肖歌”也不得不承认。 对于电脑来说,半分钟的停滞已经算是一段相当长的时间了。而当“肖歌”再次输出意见时,语句中又不乏谨慎。 “那你的意思呢?” “前些日子网络中的各个信息口里都张贴了那家最大的游戏软件公司总裁的声明,这一回他在强烈谴责我们集体攻关的同时,宣称将采取有效措施予以报复。” 这一回“肖歌”一句话都没写,而是把当时所有的有关消息都调上屏幕,我们俩一起默默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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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声明
兹有部分电脑破坏分子,目前在网络中结成游戏小组,对本公 司在网中所设置的广告游戏软件进行非法的游戏性破坏。为此本公 司郑重声明:游戏小组立即解散,否则一切后果均由其承担。
看罢这佶屈聱牙的声明之后我不禁咧嘴一笑。这都是校园网络中以“集合”方式进行攻关的游戏小组的功劳;而我,恰恰是他们的组长。 所谓“校园网络”只是我们的叫法,事实上它就是INTERNET网络这一信息高速公路在国内的延伸。当然,这一前身曾服务于美国军方的信息网络早已不再局限于科研和教育机构,而是迅速而广泛地深入到了包括商业机构在内的各个领域,真正在全球范围内达到了彻底的信息资源共享。而由于近年来所开设的民用出口日益增多,这一高新技术已成为包括我们大学生在内的普通用户的日常工具。 众所周知,INTERNET网对商业性用户的唯一限制就是不允许在网络中张贴商业广告。然而为了取得一种广告效益,各电子游戏软件公司都采用了如下的变相方式:在网络中张贴一些游戏软件,任游戏者随意打玩。而当你有幸——或者不如说是有技——攻抵最后关头之后,它便会向你昭示出使你能够拥有无敌之身和所有武器的密码。 也不知道最初到底是谁想出的主意,我想他可能和“校园网络”的建立同样古老;而且我相信即使他的名字早已被大家所遗忘,但他的功绩却将在网络中永远被流传——那就是他发明了“集合”游戏方式。 那位智慧者最先敏锐地看出,凭借每一个网络成员的单独打斗,攻抵关头的可能性纯属微乎其微;尽管其中的每一位都是身怀绝技的英雄好汉,无奈恶虎难架群狼,一个人的力量再大也难以击败那么多的妖魔鬼怪。可既然有这么多散兵游勇般的游击队员,那么大家为什么不能联合起来成立一支纪律严明的正规军呢? 于是,带有社会契约性质的《集合宣言》应运而生,游戏联军正式宣告成立,校园游戏者在网络中歃血为盟,从此有了自己的“武装”。 利用“集合”游戏方式组织联军的具体操作并不复杂,几乎每一个稍具网络知识的本科生都能胜任。说穿了不过就是利用网络中的“远程登陆功能”让各自的电脑联通,“铺设”好一条条相互集结的道路,使“各庄的地道连成一片”。 而随着老生毕业新生入学,这一支队伍也在每朝每代地不断更新换代。按照维克多•雨果在《巴黎圣母院》里的说法:“树干总是老样,树叶却时落时生。” 因此我确实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第几任最高指挥官。 不管我们这支所谓正规部队以及我在其中的领导地位是否得到公认,至少我们也算是土生土长的地主武装。因此,外来的游戏公司当然无权对我们的行为横加指责。一般来说,侵略者决没有好下场。 当然我们做的也的确有些过分,因为我们每逢攻关得手之后总是喜欢把密码公开张贴在网络里,让所有喜欢和不喜欢玩电子游戏的网络成员一览无余,按码攻关。 刚开始我很不理解,游戏软件的攻关秘诀一经被公布,人们便会很容易地玩到关头,这一游戏也就不再会引起人们的兴趣,岂不正好去购买新的游戏软件?这对提高公司的销售额不是将大有裨益吗? 如果“肖歌”有声调系统的话,那他一定会先叹一口气。他告诉我,我们所破解的游戏都是公司张贴在网络里的公开软件,一但被我们解破,也就不会再吸引人了。换句话说,我们在屡屡地撕毁人家的广告,而这极大地影响了游戏信度和效度的评估。 “咱们还是言归正转吧,你觉得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罢纷至沓来的资料,我急不可耐地抢先击键。 “根据现有的资料很难轻易下结论。”“肖歌”很少这么谨慎。“下次他再出现你一定要通知我。” 当天晚上就这么毫无结果地过去了。不管小组人员怎么催促,我始终没有再进网络,他们仿佛是在拨着一架没人接听的电话,耐心而执着。但在没做好精神准备之前我是决不会轻易进网的。我跟“肖歌”讨论了会儿小提琴便回宿舍睡觉了,他对此造诣颇深。 我再遇到他是在五天后的周五晚上。 那天我正在召集和组织游戏联军的所有成员进军一个游戏,对他的即将出现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组员们基本上都已到齐,因为在此之前我们已反复商量过这次例会的时间。这个游戏是网络中的一个重头,拔掉它对我们游戏联军的评估度可是大有裨益。 我们迅速编组列队,正义之剑勃勃欲发,就要出鞘。 随着我们所组成的联军出现在屏幕上,我仿佛在检阅一支行将出征的劲旅,激昂的音乐像强心剂一般激励着我们。 网络中的广告游戏基本上都是实景型的,屏幕正中是游戏者本人的上半身,前方将冒出无数的敌人。在这里,你将有机会看到自己的背影。 但是如果采用“集合”游戏方式那可就另当别论了。虽然在游戏中间你仍旧只能看到自己,只是间或瞥见个别误入你视野的战友——最好不要这样,因为这同时也就意味着他进入了你的射程——但出征前的战前动员却令人叹为观止。 你能够想象一张屏幕被划分成一百张小屏幕的景像吗?你能够想象一百名战士联手攻击一个魔鬼的情景吗? 蔚为壮观! 而这一切,马上就要再次开始了! 就在我恍惚走神的这一瞬间,我的战士们已列队站好。一道亮线纵贯屏幕,整个画面被一分为二,我看到一名与我相同装束的战友并肩而立;紧接着,又一道亮线横穿而过,整个画面被二分为四,我看到三名与我相同装束的战友朋比生辉——唯一让我激动处,是一名战士竟作女性打扮。 那一定是一名女生,在游戏小组中较为稀有的成员。在游戏中每个人都可以任选一个形象,但按照惯例一般都严格遵守性别区分,否则我早就选一个漂亮女孩作为载体了。 接下来的划分越来越快,屏幕已不可能在一瞬之间完成对各个分画面的分布,而是从左到右自上而下地一一快速扫过,但往往也是上一次数十幅画面尚未出罢,下一次上百幅扫描便即来临,根本没有让我仔细审视的机会。 但我还是一眼便看清了那个家伙。 看到他我没动声色,用事先约好的暗号发出通知,“肖歌”会完成剩下的工作。 这是一个残酷而真实的游戏。游戏者将置身于一个场景宏大而细腻的大型建筑里,独自——假如没有“集合”方式的话——面对众多扑上来的恶鬼。在屏幕的底端,显露着代表游戏者的裸手,使每一个参与游戏的人都有一种魔鬼随时都会兵临眼前的逼真感觉。 这个游戏总共三大关,分别被我们冠以为“人间”“地狱”和“天堂”的形象化名称。前两关已被我们破解,但问题是网络里的广告游戏没有储存功能,因此每次都要重头打起。前几次例会我们就酝酿着要同心协力再上一层楼,最后都因战斗力不足而抱憾做罢,直到今天才凑够人手实力充足,因为英语过级考试刚刚结束。 以上所有这些也正是我怀疑那个家伙今天会出现的原因。 作为一个指挥者,刚一开始我当然有权坐阵指挥而不亲临一线。事实上这也正是培养新人的办法之一,而决不是作为领导者的我贪生怕死。我和一干贴身随从总是等待先头部队杀过之后再行前进,很像是早期战争年代的总司令部。 但我必须始终紧跟,而不可能先在酒吧舞场泡足之后再追上前去。所有的游戏者都必须自始至终地跟随队伍,直到有朝一日战死沙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只不过是一名后续梯队的普通士兵。 战斗进行得并不十分残酷,我所指的当然是从我们这边来说。在新老战士的配合下,敌人在我们面前一一倒下,而我们则基本上没有伤亡。在打过多次交道以致早已耳熟能详的“人间”,我们的条件毕竟得天独厚。 “哥们儿们,加紧干,要不就赶不上吃晚饭了。”我操着西方电影里硬汉的口吻对手下的战士说话,四周爆出的一片哄笑说明他们对此并无反感。 当然战况并不总是向着有利于我们这边发展,否则游戏公司早就倒闭关门了。从一个电梯平台下来之后,有一处操纵通道的开关座落在毒池的中央,前几次士兵们都一往无前地涉毒而过,一个在半路倒下,下一个便紧跟上去,一般每次都要消耗三名士兵。我为他们前仆后继的精神而感动,但我不愿看着他们做无谓的牺牲。 我一跃而起挺身上前。我曾独自来过这里,知道附近有件防毒衣,我找到并穿上它,轻松地跃进毒池打开开关。 本来这时我完全可以退回来让部下继续冲锋陷阵,但一时技痒难忍,同时又很想在部下面前显示一下非凡的功力,再者也想为部队多找出几件武器。 我几个蜻蜓点水跃上池中的另一个平台,它顿时缓缓升了起来。几个初次打到这里的士兵看得目瞪口呆,他们没想到这里居然还能上去。 在游戏里不可能靠吃老本儿当首领,必须有那么一两手绝活儿。 平台到位,我几乎是闭着眼睛就开枪点射死了上来的敌人。游戏中可供选择的武器多达七种,有单发与连发的各式枪炮,有电击金属棍和火焰喷射器,但这些我都没有选,我所拿的始终是一把单发手枪,它是仅优于裸手的最差武器。我之所以这样一来是为了把好武器留给更需要的同志,二来也是出于一种自诩艺高人胆大的虚荣心态。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连发三枪,潇洒得很像西部片中的职业牛仔枪手。士兵们就在我的身后,我不能虚放一枪,尽管我的心中有一种极强的杀人欲望急于想要渲泄和释放。 我正欲俯身去拾那把威力无比的绿火大枪,突然发现自己的血减了,长期的经验使我马上意识到自己中弹了。难道是程序有变?我惊恐万分,连忙向前寻找,可四周寂静无人。莫非我真得已经手生眼花,居然发现不了向我打黑枪的敌人?就在这时我又中了两枪,表征生命的鲜艳血条如跳水运动员般向下砸去。我突然有所醒悟,急忙回身,只能瞥见台下士兵的身影麇集晃动。此时偏巧平台降落,我复又恢复了一线生机,因为只要谁能把我背过毒液,再帮我搞到一个药箱,我就能长血复原。 然而没有人过来,他们只是一起望向我的身后。一时间我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恐惧。我的余光扫见背后身影一闪,便迅速跌向毒液池。当我尚不及贴切地感受那墨绿粘稠的毒液浸润我肌肤的滋味,残存的最后一点血便被劫掠而去,蓦然间四周变得一片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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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强行逐出了游戏。 第一次这么不光彩地退场,心情之沮丧自然可想而知。 我难过地回忆着刚才的情景。我记得当时我曾绝望地向战友们伸出过求援之手,但是似乎所有的人都无动于衷。莫非他们真的都没有看见? 我只希望他们能够记住并认真思考我临“死”之前那最后的话:“小心奸细!” 如果时间来得及,我也许还会发自肺腑地喊出《绞刑架下的报告》中的名言——“人们啊,我是爱你们的!你们可要警惕啊!” 我非常清楚是有人把我推入毒池的,而在此之前这个人一直在与我一起战斗。 我关上机子离开机房。失去了我的指挥,他们最多再坚持半小时的时间。而那时,“肖歌”将把对那家伙身份的调查结果报告给我。 “集合”攻关方式对每两次游戏之间的时间间隔都有所限制,二十四小时之内任何人都不可能再次组织力量发起攻击。类似这些规定都是最初设置者的设置,对于它们,再高明的后继者也十分尊重,在我们眼里它们如同宪法般得神圣——一般来说我们从没考虑过需要修改宪法。 校园里道路笔直而又漫长,直通向深不可测的远方。那里灯火萤萤,舞曲轻柔。我实在难以忍受机房的孤独,宁愿一会儿再来听取“肖歌”的汇报。 舞场中彩灯如链,烛光点点,其中的舞者或幸还是觉出气氛与以前有些许不同。比如那个总是自诩屡屡考得百分的不良女生与同伴孤坐一隅,再也没人肯与她们围跳迪斯科;所有的女孩子都把那个“大流氓”的嘴脸深刻地记在心里,他到处发出邀请却无人随跳。而那些新崛起的一代,虽然也是熟面孔,但我都一一不识。独处角落,我深深地感受到了新时代已经来临,同时伴随着一种强烈的变化。这是工业化社会带来的变化,这是信息化社会带来的变化,这是新一代社会带来的变化。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从我身边飘过。 我记得她! 这学期我每次来舞场都会与她不期而遇。本来常来舞场的江湖人物我总能数出个八九不离十,而她却像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一样,从这学期开始才奇奇怪怪地出现在舞场,而且周五、六、日连续三天每晚必到,每次都以同样的姿势倚坐在同一张桌面上。 我始终搞不清她的真实身份。有一次我曾听见别人问她“读几年级”,她冷冷地一句“早就毕业了”便给挡了回去。后来我又见她与一个男生很熟悉地聊天,并说出了“我还以为你留京了呢”之类的话来。 我注意到她左右两手的戒指都戴在无名指上。 蓦地,我生出了一个惊人的想法:——突然从天上掉下来! 她出现的时间恰与那名神秘的“王位争夺者”出现的时间相吻合! 就连她这次出现的时间,都刚好是我被逐出之后半个小时! 天哪,我怎么就从来没想到游戏公司会雇佣一名女间谍! 她每次被请的次数都相当频繁,以至于当我在判断清楚刚刚奏起的舞曲我是否会跳时她就已经被别人带下舞池。但我的凝视也引起了她的注意,无论场上场下她都不时地有意碰撞我的目光,而我则故作惊慌地很快躲开。 当我终于鼓足勇气上前请她时,她似乎惊恐地摇摇头不肯随跳。我下次再请,她依旧不跳。正当我决定三鼓作气时,她却孤自飘然离去。 我疾步追出门外。车灯的光柱照出无数的飞尘,在这层光幕的掩映下前方的人形影影绰绰,她的背影恍若云烟。尽管我眼看着她转过“四合院”型的教工宿舍时,但当我追踪而至时,她的身影还是随风而逝。我反复地擦揉眼睛,结果依旧如是。 漆黑的夜晚只有我孤立校园,四下没有一个人影,只听见一阵微风浅吟低唱。 “……但当我追踪而至时,他的身影还是随风而逝。……” “你看了我的日记?”我的语句里惊讶多于愤慨。 昨晚我将她跟丢之后便已经回不去系楼了。今天白天我到过机房,周六虽然没课,但前来上机的人仍旧不少,我只匆匆写了两笔日记,记录下昨晚的情况,直到晚间才有暇面晤“肖歌”。 “我怎么会看你的日记。我连知道都不知道你还有什么日记!”“肖歌”的语句充满了轻蔑。 我意识到是自己敏感了。我的日记不但已层层加密,而且还是用英文写的。这倒不是再加一层密的意思,只是为了自己能每天不间断地练练英文。 但从这点至少可以看出,“肖歌”不可能翻译得与我的原始思想一模一样。 “肖歌”所说的是昨晚游戏结束后的跟踪,只不过评价与我不约而同。从“肖歌”嘴里我得到证实,我的确是被人无耻地推下池塘的。 不过听了我的猜想之后“肖歌”却很不以为然。 “你这完全是妄加猜测!就因为一个吻合的时间?” “不是那你说她的出现奇怪不奇怪?而且还有那么的怪事相伴随,跟着跟着就能没影儿了。”我据理力争,但击键的手指却显得缺乏力度。“校园里有很好的隐蔽场所,在这儿她有无数个地方可以藏身。” “纯属无稽之谈!”“肖歌”不屑于我的理论。 “为了破获游戏联军,游戏公司绝对会干出打入商业间谍这一招的。”我诚恳地希望“肖歌”能够相信我的感觉。“在网络里偶然的巧合从来不会出现,它往往会带来危险和麻烦。” “在这点上咱们没有分歧。”“肖歌”的语句息事宁人。“不过你还是先看看我的分析结果吧。” 如果“肖歌”说他的“分析”,那就是掺杂了他机制思维中的那部分程序。极为冷静的分析中掺杂有许多专业化极强的术语,给人一种繁缛冗长艰涩难解的感觉,但我对其中一点却表现得极为敏感。 “慢点慢点,放慢点速度——‘行为灵巧,似有人机联网的可能’?没错!”我将回忆中的景像尽量用语言表达给“肖歌”。“她在战斗中的行为的确非常灵巧。”其实从她那灵巧的身躯运动中,我当时便应该清楚地知道她一定是涉身其中。 “这就开始用‘她’了?”“肖歌”的目光当然敏锐,注意到了连我自己都没能注意到的代词转换。 “绝对是‘她’!”我再次强调这个字眼。“莫非她也有‘CH桥’?” “CH桥”的名称并非来自它的形状,只是取其“人机之间的桥梁”之义。事实上它的外形如同一个摩托头盔,但却是由柔软的塑料材料制成,随身携带极为方便。通过它可以实现人机联网,准确地说就是以意识的形式进入电脑。 这是“肖歌”生前的一项发明,但他本人却没来得及付诸实践。后来这个玩意儿便一直珍藏在我的身边,我揣摩出它的使用方法,并画出了一份不合规范的设计图纸,等待着有一天能够以“肖歌”的名义去申请专利。如今我之所以敢于称霸游戏小组,一部分原因也在于我手边拥有这样一把杀手锏。事实上自从我刚开始混迹网络“CH桥”便一直被我带在身边。 “CH桥”的道理非常简单,只要你对脑电波图的原理略知一二就能马上理解和领会。人的大脑会产生出轻微的生物电流,那么只要将它连接到电脑网络当中,通过一系列诸如三极管之类元器件的放大作用,肯定会引发多米诺骨牌般的连锁反应,最终必然能大到足以改变电脑中的参量。 当然啦,我相信像什么“三极管之类”对“肖歌”来说已如木牛流马般的古老和原始,我只是以我的知识水平和理解能力来解释“CH桥”的工作原理,其中必定还有许多我所不知道的名堂。时值今日我很想再一次亲耳聆听他的教诲,但他却只是偶尔无声地出现在我的梦中。 “不知现在还能不能组织起一场进攻?”我突然感到浑身燥热,急于一试身手。“我很想看看大公司的‘CH桥’比咱们个体户的先进多少。” “不是什么‘能不能组织’,现在战斗正在进行。”“肖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道。 “现在?他们为什么没通知我?”我感到极度惊讶。“再说间隔时差也不够二十四小时呀。” “他们没正式开除你已属大慈大悲了。在如今这一非常时期,你的职位已经被他——或者你愿意称之为她——所取代了。” “肖歌” 的回答依旧冷峻。“至于说时间问题嘛,恐怕他们也搞了个有关紧急状态的临时约法,暂时不再受《集合宣言》的制约了。” “怎么回事?”我不禁愕然。 “现在整个网络里到处都在散布你一直是靠假本事混迹江湖的谎言!” 我没想到她竟会如此歹毒。 “游戏小组的成员也都相信?” “甚至还在帮助传播。”“肖歌”几乎要笑出声来。“现在整个游戏集团被分成两派,一派是你,一派是其他所有的人。” “犹大!”我实在感到难以置信。“整个游戏联军无耻地出卖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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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仿佛是前去赴心灵之约。 突然遭此打击,我实在没有心思再去攻关杀敌。 按理说我可以去礼堂“五百座”观赏录相,可以去露天“高台阶”品评啤酒,每逢周六校园里的娱乐项目总是数不胜数。然而我没有,我还是信步来到了平时是二层食堂的舞场。 我去见那个女孩。 当我再次向她走近时,依旧感到信心不足。没办法,我在心里自欺欺人地鼓励自己,这是任务,为了所有游戏者的前途。 “我不会跳。”她半心半意地回绝。 “可我看见你每回都来。”此时我意已决。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尴尬地说不出话来,只得随我步入舞场。 乐曲悠扬。 要说我混迹舞林的时间实在已经不能算短,可即便是处于舞技最佳之际,我依旧不敢去请那些面容姣好的女生,其实有时候我明知道她们的舞技未必如我。即使勉强请起一位看似一般的低年级女生我也一样心中无底,除非她 们坚称自己一点都不会跳。由于我这种人的存在,使得一些本来并不漂亮的女生有了自己新的满足方式,她们在默默地计算着自己拒绝过的人次。 每次学业考试之前,我的心情亦如是。即使我复习得再充分,也从来不敢生出稳拿满分的奢望。与之最为类似的自然是攻关前的恐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没有攻抵最后关头的非分之想。我始终认为这来源于一种强烈的自卑心态,但后来导师告诉我,这还是因为我的技艺有所欠缺。 “比如现在我让你从一数到一百,你敢不敢保证你能全部正确稳拿一百分?”导师问。 “敢。当然敢。” “这就是了。”问题迎刃而解。 舞曲还没有完,我突然有一种一把推开她的冲动。但我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旋即将她拉回。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在心里说。——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商业间谍,你应该在游戏中攻关杀敌,或者在网络里散布我的谣言。干什么都行,但就是不该在这里。 “对了,我想起来了,她有点像任。”由于这一醒悟,我匆匆返回机房。据“肖歌”说,战斗还在进行。“我最初对她有所注意就是因为她像任。” “任什么样?”“肖歌”马上反问。 我这才想起“肖歌”不可能看到任,尽管任几乎每天都从“肖歌”的身边经过。他们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很想利用扫描器把任的照片扫进电脑,可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根本就 没有她的照片。事实上每当任不在我眼前时,我都能够完整地想象出她的真实形象,因此我始终误以为自己持有她的照片。 “你不是说‘哥们儿们’有点像任吗?”“哥们儿们”的照片我早已扫入。“这么说那个人也就是像‘哥们儿们’了?” “不能这么类推。她们各自的相像情况不同。” “不过你也别再在她身上下功夫了。我已经调查清楚了,那天你被推下池塘的时候,她就你的对面!” “你怎么知道?”我认为“肖歌”的这一说法极为武断。 “你被逐出之后他们几乎又坚持了将近一个小时,而你说她是在你到达之后半个小时就出现在舞场的。” 有道理,不过—— “她也有可能害完我之后便出来了,留下不明真相的游戏战士在里面苦苦挣扎。” “可我这里有统计,在你出去之后半个小时出去的人当时正站在你的对面,虽然我并不知道她是谁;而那个当时对你下毒手的人,我的跟踪虽然没有成功,但至少我知道他那时绝对没有出去。”“肖歌”分析得丝丝入扣。“也就是说,要么她没有对你下毒手,要么她不可能在你之后半小时出现在舞场,你选择一个说法好了。”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而如果她当时就在我的对面,那么她就绝对不会在我的背后! 这也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 “任的信箱号是什么?”“肖歌”突然问道。 “RQX @ 15.BNU.CN” “很好。现在我给你放一段录相。”“肖歌”突然转换话题令我感到莫名其妙。但是很快,随着屏幕上画面的变换,我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自己。 ………… 平台上面的我正欲俯身去拾那把威力无比的绿火大枪,平台下面的一个人突然抬手发弹,其速度之快捷动作之自然只会给人一种不慎走火的错觉。 平台上面的我惊恐万分,连忙向子弹射来的相反方向寻找,结果却一无所获。 还是刚才那名偷袭者,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我开了两枪,并抢在我突然醒悟急忙回身之前跳向池中的平台,甚至不惜冒被毒液浸润的危险。 平台回落,我颓唐地随之下降,等待着战友营救,期待着长血复原。 然而没有人过来,所有的人只是一起望向我的身后。 那名“冷枪手”扬起持枪的手臂向平台上面射击,然而在放下手臂时则用肘部凶狠地砸向我的后背,我的身躯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帮助凶手轻而易举地将我撞下池塘。 我的最后一点血被劫掠而去,四周变得一片血红…… 我被强行逐出了游戏。 ………… 我完全清楚“肖歌”让我观赏这段录相的含义。 我看到一名女性战士一直在对岸向我凝眸注视——她在半个小时之后饮弹牺牲从而退出游戏并最终离开网络; 我看到袭击者由于涉毒过久并费力地置我死地,因此同样没能逃脱减血殒命的厄运——但是她仅仅退出了游戏,却没有退出网络,这就给了我们创造了一个极好的跟踪条件; 耐人寻味的是,还有一名女战士则自始至终坚持到了整个游戏联军的覆灭。 据“肖歌”统计,此次编队仅有三名女士参加。 袭击者的最终归属当然是“000 @ 000.000.000”; 但我清楚地发现她在进入“000 @ 000.000.000”信箱之前先从“15 ”渠道走了一遭。 在学校的信箱号码中,“15”代表心理系。比如“RQX @ 15.BNU.CN ”,分隔符后的“15.BNU.CN”就分别表征系名、校名和国名。 如果一个人不自觉地走进了某一房门,那么我们就有理由臆测他以前曾很自觉地习惯于出入这扇门。 “你完全有权怀疑她,因为她曾借用过其他组的机子。”“肖歌”开始发言。 对呀,我始终认为与我并肩战斗的人都将与我同时使用机器,而上几次任都不在机房——就是在也没有用,因为我正霸占着终端。但任并不能因此就脱了干系,因为她完全可以在别处使用机器。早就听说她到处嚷嚷着换组,也不知是讨厌我还是讨厌“哥们儿们”。 任是我和我本科时代女友的同班同学,也算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之一。但在女友与我分手这件事上,任还是做了很大贡献的——我至今固执地这样认为。如果不是和女友分手,我还练不就这一身在网络游戏中超凡脱俗的好武艺。 “你可以再回去看看她的风格。”见我无言,“肖歌”继续补充,语气中已明显带有安慰的成分。“不管怎么说,我们队伍里如果有一个已被我们发现的奸细, 他带给敌人的损害, 比一个忠诚的人带给我们的好处要多得多。” 不必看了,我对她的举手投足记忆犹新。那家伙肯定是任,我相信自己对网络中人的直觉远胜于自己在生活中的眼光。 我通过任的汉显呼机与她割席断交之后就没再找过她,不是一个导师平时一般也见不着。但这学期我还是感觉自己曾多次在校园里看见过任拖曳着长发的身影。她要么是在图书馆一层大厅的餐饮台前独自踯躅徘徊,要么是在系楼南侧与一个奶油小生比肩并行四顾间冲我回眸凝视。唯一始终如一的是她那披肩洒泻的长发。 后来我相信一定是我看错了,因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几个月前刚剪过头,那一头男孩般的短发决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流成瀑布。 事实上如果不算电梯门口那回,在那以后我只见过任一次。那是一天晚上,在女生院落西面通往女研究生宿舍楼的小径上,她那高大的男友正拥着她在走。透过漆黑的夜幕,我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神极尽缠绵迷乱。 当时我很奇怪,这么长时间我竟始终没能再与他们打过一个明确的照面,连“哥们儿们”都没见过。而在过去我不想见她们的时候,却屡屡穿帮。 那天晚上,我一人拉着电脑里的小提琴游戏直到很晚。乐声凄楚哀婉,催人泪下。
5
我和“哥们儿们”相对而坐,面前桌上是一席并不十分丰盛的午餐。 整个周日上午我一直等在系楼与宿舍之间那条她必经之路的楼上,目的只是为了请她吃一顿便饭。当我发现那套明快的雾牌上装白仔短裤正远远飘过时,我以一种近乎儿童般的欣喜欢快地大声呼喊她的芳名,她闻声回首驻足一笑,阳光下一头秀发黝黑乌亮楚楚动人。 现在我有一种强烈的与人说话欲,而这又是“肖歌”这类男性或机制思维所不能解决的。 自从女友跟我分手之后,全系的女生里面现在恐怕只有“哥们儿们”还算是我真正的哥们儿了。“哥们儿们”具有一种相当正常而健康的心态——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获此评价,起码我就不具备这一优点。她曾经有一段从眉眼之间看极像是小一号的任,不过剪头以后则改像香港歌星叶倩文了,尤其是在唱《潇洒走一回》时更是如此。事实上她能够做出许多种样子,我每次见她都不相同,以致使我超人的记忆力发生模糊,这一状况甚至一直持续到本科毕业我与她真正熟识之后。据说她以前还有几乎成灾的男性朋友,直到读研之后才彻底“改邪归正”。 早在我与女友尚未出现裂痕时我便对“哥们儿们”心存暗恋,并且对自己的内心毫不隐瞒。即使是最忠贞的情侣偶尔也会生出二心,这一点没必要羞羞答答地有所忌讳。在电视剧《西游记》唐僧被困蛛网那集的结尾处,当由李秀明扮演的公主在唐僧已上马欲行轻轻呼唤了他一句时,这位已经修炼多年铁了心西去取经千辛万难决不回头的高僧也还是一拉缰绳略作踌躇后才肯狠心离去。说实话,与女友分手后好几次在舞场我都有一种请人为“哥们儿们”送去一朵鲜花的冲动,结果最后却都做罢;我不想授人以柄,好象我已心理失常到了非要惹人注意不可。想当初在我与女友分手的巨大合力中任之所以会添加一小股分力,离间微词或者至少是有所倾向决不可能与我对“哥们儿们”的感情无关,要知道在任的血管里流动着的可是掺杂了一半她家乡老陈醋的血。 凭心而论,现在是条件还不成熟,否则我立马就去追求“哥们儿们”。 整个午餐是在一种友好祥和的气氛中进行的,真正的精彩段落只是在结尾处掀起了一点小小的波澜。我装作很随便地问“哥们儿们”任周五晚上在哪儿是不是去了男友那里,可她却回答说她不知道因为“那天晚上我正在系里打游戏。” 我像背后中了一枪一样身子往前一挺。 “INTERNET网络里有一种游戏小组……”她津津有味地回忆讲述,我则大口地吞云吐雾陷入沉思。 我能怀疑这样一个真诚的女孩儿吗?也许这是欲盖弥彰? 接下来的举杯进食和告别分手一样地味同嚼蜡食不甘味。 我记得日本有一篇超短篇科幻小说,主人公在寻找谋害自己的凶手过程中发现线索越来越多,意图索其性命者的名字已经被他记满了整个笔记本,“可还是没找到企图杀害我的人。”“最后,我只能迷迷糊糊地意识到:是世上所有的人都想杀害我。” 看来我现在最好的办法恐怕是在校园里贴数十张广告发出盛情邀请:请暗害我的凶手在我所住的宿舍面晤切磋,会谈时免费提供可口可乐一杯。 除此之外的办法就只有去网络里找她了,我总不能坐以待毙。 我从抽屉里拿出“CH桥”,摩挲着它那做工精细的外壳。但经过再三犹豫,我还是把它放了回去。 私自贸然进行人机联网将有可能冒很大的风险。使用“CH桥”进行人机联网的时间最多不能超过三十分钟,否则将会对人脑产生极大危害,一个最为直接的可能性就是使操作者变成植物人——或者说得更准确一些,是 CGP病人;而即使遵守时间,对身体也不是丝毫没有危害,肖歌的发明毕竟属于手工操作,远达不到规范的要求。 所谓CGP,就是Computer Gaming Pseudodementia的缩写, 意即“电脑游戏性痴呆症”。关于这一病症以前我曾详细阅读过有关介绍材料。它最先发现于美国,目前患者已为数不少。尽管所有患者在身体素质、神经类型以及各方面的经历上都大相径庭,但他们患病时恰恰都正坐在电脑前操纵键盘杀敌攻关。美国政府已将所有患者秘密收容起来,与其说是为了避免恐慌,毋宁说是意欲从中发现一条人机对话的可行途径。 我没有与“肖歌”对话,依旧选择了键盘攻关的方式。尽管我极端反对游戏公司的这种做法,决不允许这帮浑身沾染着铜臭的商业集团破坏掉校园网络中这仅有的创造力,宁愿在被战友抛弃的情况下以独行侠的身份与他们一争高下,但我也总不能为了对电子游戏的爱好而枉送了自己可爱的生命。 迎面而来的是多边形墙壁上的一面面冷峻浮雕,它们严肃而深沉地凝视着我。 我穿过一扇扇已然洞开的大门,逡巡于空寂冷清的房屋,魔鬼们尸横遍地,寂静无声。尽管只是观看屏幕,我仍旧小心地绕过这些横七竖八蜷曲伸展的尸体,尽量不从它们的身上越过。这里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生命的迹象,我感到极度的孤助无援。 我一下下地慢慢击键,仿佛键盘上真的系有我的身家性命。四周平静而正常,但不知怎的一切都似乎太正常了,使我不由得提高了警惕。果然,当我刚刚转过一个角度,便突然发现一个体型巨大长有犄角的“五花彩球”正躲藏在一根粗大的柱子后面,冲我发出一种切齿的狞笑。我一出现它便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其心绝对是要置我于死地而后快。 我举枪便射。 自从我杀死“五花彩球”开始,妖魔鬼怪便蜂拥般接踵而来,与我近战肉搏短兵相接。在一个房间的一个巨大沙坑中,无数的妖魔纷纷跳了出来,好似无穷无尽。我机械地疾吐着子弹,毫不动情地将他们一一放倒。透过压抑房间中虚幻的灯影,我看到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在我的枪口前纷纷倒地。一时间原本虎视耽耽地瞪视着我的魔鬼怪兽凄楚惨叫,血流如注。而当我自知不敌群魔而躲避到一边时,我竟目睹了的怪兽间惨无人道的自相残杀。——原来在没有外来打击的情况下,它们竟会自吃! 但我相信,最为残酷的阶段还远没有到来。 最令人心碎不忍卒读的是“友军中的从背后来的暗箭”,以及“受伤之后,同一营垒中的快意的笑脸”。 在我枪口的发言下,敌人毕竟越来越少。我独自在漫长的走廊中跋涉,一路上都在寻找我的战友,并为此遇到了巨大的阻力。在这如系楼般迷幻的巨大建筑系统里,我始终找不到正确的出路,所有的墙壁都好象是站立在每一条我想通过它们而抵达目的地的路上似的。我几乎怀疑,就连这些难以逾越的墙壁都是有抵御意识的,甚至是含有恶意的。 据我估计,他们一定在拥有“传送空间”的那片“地狱”地域徘徊。那里是整个游戏里最为混乱的地方。 我用枪将怪兽们一一顶上空间传送台,把它们一一传送到中央池塘。我必须消耗光所有战友的武器弹药才敢说服他们,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也就免不了要死人。不是我冷酷无情,我不怕牺牲在敌人的枪下,但我不能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在自己人面前做无谓的冒险。 最后一个被传送者当然就是我本人。 但是这里没有他们。 也许,他们早已比我更快地到达了终点。这真是一次伟大的“集合”合作,只可惜没有同我合作。想到这儿我不禁生出一股醋意。 我知道自己在“集合”方式和联军中不可替代的作用,可现在我却远离了战斗的主流,这使我本人感到无限悲哀。无论对我还是对联军来说这都是一个悲剧,因为我在孤独地探索一条未必正确的道路,而他们却从此失去了领袖和旗手。 不过很快,我便清理了思想包袱,重新披挂再度上阵,并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竞技状态。我仿佛进入了一条理想的通道,不费吹灰之力便安抵终点,居然没有太多地消耗体力和精力,一路上恍若梦中游魂。 然而终点却让我非常失望,因为莫名其妙地从通道口到达终点已使我有些沮丧,而那里竟无一畦盛开的鲜花更令我惊诧不已。难道这里不欢迎胜利者吗? 我正处在寂寞高手的孤独状态中,突然发现前方平台上有一个圆圈正蠢蠢欲动,仿佛行将升腾。我试着走上前去,圆圈突然沉降下去,里面冲出一群人来。而此时我已失去了所有的随身武器,他们不待我招架,便合力将我暴捶一顿,几乎令屏幕前的我昏厥过去。 来人像来时一样倏然消失,屏幕上打出这样一行字迹: “难道就这样完了?” 难道就这样完了?最后的结局难道就是这样吗? 我甚至怀疑这是游戏公司临时更改的程序。积我多年来玩电子游戏的经验,可以明显看出这一尾声部分从构思到画面都有一种明显的仓促痕迹。 但不管怎么说,屏幕上还是不情愿地吐出了“无敌”和“武器”的密码,看来想迅速彻底地改动基本程序也不是那么容易。 它们分别是两组五个字母的字符串。为了它们,我和我的同胞付出了难以估量的沉重代价。 它们的头两个字母都是“ID”。事实上早在游戏开始时它们就被书写在了屏幕的边缘,只不过后面的字母故意被甩到了画面以外,让人无从猜测。 ID,在弗洛伊德理论中的意思就是“精神领域中最原始的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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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告别网络之前我开始到处张贴密码,像孙大圣一样凡是所到之地全部都留下痕迹。这个游戏从此将被我们从军事计划书中勾掉了,一想到这儿我的心头便充满了按捺不住的喜悦。 事情已经做完,这是最重要的。至于是否功成名遂,我是不关心的。我只不过是网络中极细微的一部分。而网络本身没有意识,它是不关心成败的。 我愿意从此解甲归田,老死舞场。 舞场中浮影错动,人声鼎沸,链灯转镭,流光溢彩。服务台旁最新推出的“电脑点歌服务”吸引了众多的俊男俏女。不过利用这一技术必须操作熟练,因为它对每一个点歌对象都一视同仁地有一个时间限制。然而我却熟视无睹,对我来说电脑就像一个天天可见的姑娘,即便再国色天香我也不可能做到每时每刻都激动不已。 我在人群中穿梭游弋,百无聊赖。 这个学期以来,校园里已经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只不过因为我一直关注着网络里的联军公事,所以未曾悉心留意。几名校园风云人物各自偃旗息鼓悄无声息——再也没有人理睬那位诨名“老一百”的反聘体育教师了,他也很少在“四合院”型教工宿舍的路口读报或展摆纸做的小风车了,每一届老生都有义务向下一届新生诋毁他的声誉;国学大师胡子拉杂的儿子“无敌”出现在女生食堂旁乒乓球台前的次数也大大减少,除了世乒赛前后现在还有几个人迷恋这小小的桌上网球呢?智力欠缺的陈大力更是罕见,校园不再回荡他那含混不清地廉价处理各种食品的叫卖声。“四大怪人”中只有这个据说是“傍”了一个深圳富婆的人高马大的“老四”还每每出入于舞场餐厅,但在他那宽大的体魄英俊的面孔上也已明显地生出寂寥和空虚。 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了我自己的未来。 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了。 这里没有我的熟人。“哥们儿们”从不涉足此地;任大概已经躺进了男友的小窝;甚至连那个手戴双戒指的女子也没出现,很显然,她正在网络中攻关杀敌—— 不对呀,她应该已经出来了! 我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两眼痴痴地望着对面正在说话的两名低年级女生。 “我本来想上机的,可系里的机房锁着,不过里面肯定有人。” “我们系也是。肯定有人在里面。” 随后又是一连串的猜测臆断低声絮语。 我坐不住了。 我必须马上回去。我必须抓紧时间。 在路上我有好几次几乎都要闭上眼睛,真想就此躺倒路边长眠不醒。在点点疏疏的树影下,我一路上吟咏着美国现代诗人佛罗斯特的诗句以自勉: But I have promises to keep 可我还有诺言要实践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走完这几公里才能睡眠 And miles to go Before I sleep 走完这几公里才能睡眠 我迅速返回系楼,告诉年迈的门房我马上就出来,然后直奔机房。电梯已经停运,我三步并作两步地窜上楼梯,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我朝着墙上逐渐放大的阴影走去。斯时斯景令我想起春节期间我独自在漆黑无人的女生宿舍中踯躅游荡,当我看到水房已将修葺,换成地铺通体砖墙贴白瓷砖的新式盥洗间时,我有一种第二次失恋的感觉。而在中北楼四层西侧拐弯楼梯处的电灯开关旁,我过去为女友刻下的字迹依稀可辨,“再也没有人能够擦去”—— 我见犹怜 晨光熹微 事实上那两名女生的话中根本没有暗藏杀机,丝毫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但是,过去我的直觉曾不止一次地在电子游戏中救过我的命,我很久以前就学会了相信直觉。现在,肯定是出问题了。 我没有开灯,摸黑开机入网。门房发现我久滞不下后会上楼来一间屋一间屋地检查或砸门,我必须做好这种思想准备。 我不知道自己需要多长时间,从一开始我就发现,在网络里攻关杀敌的时间依过程中情绪等诸多因素的不同而迥然相异,根本没有什么客观感受而言。在那里,也许一秒钟等于一小时,也许一分钟等于一小时,随时都会变化。自从有了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就不再存在什么真正客观的时间和空间。 我一上来便把键盘推到一边,从抽屉里摸出“CH桥”,看都没看便把它往电脑上面连接。来不及通知“肖歌”了,我的时间有限。我机械地安装着各种插头,面色冷静,动作准确。在这样一个特定的时刻,我忽然意识到以身殉职,死不足惜。我们处在一个社会安定的年代,一个经济繁荣的时代,一个没有英雄的时代。我并不想追求什么刺激,只想随遇而安地玩几出游戏。可现在, 我必须挺身而出。 因为我的战士们——或者说曾经是我的战士们——正在网络中生死未卜。 只是我不能肯定,我这样做到底真是因为一种虚荣般的道德感在支持着我必须救助网络中的战友呢,还是害怕自己所领导的游戏联军这一事实被校方和游戏公司发现并破获? 或者,我仅仅是为了拯救我一直暗恋着的“哥们儿们”? 尼采曾说过:“只有当你们都忘记了我之后,我才会重新回到你们那里。” 我戴上头盔,放下面罩,把面孔与现实世界分割开来。 我的手指触摸着拨动开关,浑身感受到一阵轻微的振荡,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紧接着,我便感到四周已是雾霭一片…… ………… 迎面而来的是多边形墙壁上的一面面冷峻浮雕,它们严肃而深沉地凝视着我。 我穿过一扇扇已然洞开的大门,逡巡于空寂冷清的房屋,魔鬼们尸横遍地,寂静可怕。我小心地绕过那些横七竖八蜷曲伸展的尸体,尽量不从它们身上踩过。这里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生命的迹象,我感到极度的孤助无援。 时间似乎停滞了,一切都没有改变——除了我拥有了密码,以及戴上了“CH桥”,否则一切都跟过去一模一样。我走在通道中间,伤感地检阅着自己的过去。 但我很快便不再胡思乱想,从毫无意义的思绪中解脱出来,凭借“CH桥”的优势在游戏场景中四处游走,再踏征途去寻找我的同志——尽管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已经出卖了我。 我现在已经有十足的本钱去这次都没有出现,但一路上我却总有一种受到通道中门扉后窥视的感觉,其实诸多房间既未敞开门缝门上也无门镜,但我还是不能心安,及至我忍无可忍时终于一脚踢开了其中的一扇房门。开始几扇门后空无一人,也许这只是它们对待一个身怀绝技者所做的有限让步——它们正在致力于观察和思考对策。随后几个房间被打开门后,暴雨般的子弹便从里面倾泄到我的身上,如果我没有无敌之身早已变成了蜂窝。 我接连踢开一道道房门,假如门后不是空空如也而是麇集的敌群,我便毫不畏缩地直冲进去站立着与敌近战,像港台片里的明星演员一样用手枪顶着对方的腹部扣动板机,其情其景惨不忍睹。 我现在越来越明白对手为什么要使用“CH桥”了。这样能使自己拥有机敏灵活的巨大威力,因而能够轻而易举地过关斩将。当然,这也并不是说没有像我这样的一身武艺就可以轻而易举。 她之所以被赋予这一功能,当然是游戏公司为了从内部击溃联军的最后一招。 正当我小心地挪步时,一道亮光突然自我眼前划过,我被如铺血红地毯的空间传送台传送进一个被高墙包围着的中央区域。眼前是一片鲜红的血海,一具具无头的死尸被胡乱插在木棍上和钉在墙壁上。 说实话,我非常反感这种极端主义的残酷方式。但我本能地感觉到我的同志已在附近。 在历尽坎坷之后,我终于在这片血海中找到了他们。 我艰难地涉身血海,迎着我的战友们走去。 我相信,一场血腥终于要结束了,就要在这里结束了。
7
“如果有愿意跟我出去的,请到我这边来。” 后来我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尽管我面对已不尊我为主的战士们仍面带微笑,但依旧不能化解那本不存在的冤怨。他们无动于衷甚至略带怨恨地凝视着我,眼神却冷淡而陌生,仿佛把他们诓入血海的不是别人而正是我。 但在这一非常时期,我希望能够将繁缛的说教化简成数学公式,因为我没有时间给大家讲更多的道理。在关键时刻总是要举手表决的。 “如果有愿意跟他出去的,请到他那边去。” 她也同样面带笑容,语气平静。只不过这种笑容只能被称之为狞笑。她的目的达到了,我的战友们已被带进了这一没有出路的死胡同,再也没有能力复出了。而且我的直觉告诉我,目前他们甚至已经无法自主地退出游戏了,他们的心灵已遭到了彻底地攫取和劫掠。 如果她是那名神秘女子,那么任和“哥们儿们”就应该无辜地站在她的身后; 如果她是任,那么那名神秘女子和“哥们儿们”就应该无辜地站在她的身后; 如果她是“哥们儿们”,那么那名神秘女子和任就应该无辜地站在她的身后。 如果,她竟不是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那么,那名神秘女子、任和“哥们儿们”就应该无辜地站在她——抑或是他——的身后。 结果没有一个人走到我这边来。我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的朋友。我想在她被我打死之前先收回人心的想法已经遭到了惨败。 现在我只有一条路可走——开枪为她送行。 我当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但我只能这么做。 我已经准备好以一种绅士般的姿态与她进行着一场殊死搏斗,我们两人都知道只有一个人能够活着出去。而我则更为清楚地知道这个人将是我,因为现在我已经获得了永生,而她为了骗取联军战士的信任却不敢这样做。我希望她也能很快明白这一点。 “再见了,‘网络游戏监督员’先生——或者——小姐。”我使用了无可辩驳的陈述语气;黑洞洞的枪口正在冲她微笑。“以网络和联军的名义!” “你可以杀死我,但你能带他们出去吗?”透过头盔,我发现她的脸上的狞笑在继续。这一笑容已足以完成她愿意为人际关系所作出的那份贡献。 我对她的笑容予以加倍的回报,这是自从我与她相识以来第一次开怀大笑。在攻关过程中我很少发笑,但哪怕我仅仅露出一个微笑,那就肯定要有人倒霉了。 “现在我已经拥有了所有的密码。” “可它们并不能让你们出去。我敢断定,游戏中所有的妖魔鬼怪都会在死前履行他们的职责,你们当中的不少人无疑会为它们向死神引路。况且,”她以一种洞悉一切的表情道出了我的想法。“他们肯跟你出去吗?” 这正是我最为担心的事情。 “除了放你一条生路,你可以谈任何条件。”在我自己看起来我这样做已相当宽宏。“而且你最好能劝说他们跟我走。” “那得看我高兴不高兴。” “你最好马上高兴起来。”我说。“‘CH桥’下的任何一种死法都可以逼真到让你死去活来。” 最后我们并没有真正过招,谈判的结果是我们双方达成了一种妥协和让步—— 我将不再追究“她”的来历;同时,游戏小组可以照常行动,但是,我将永远不得再次涉足染指网络中的游戏。交换条件是她将告诉我出去的路线,并下令我的部下不予抵抗。 “你必须永远离开游戏小组!”这时她才第一次露出了恶狠狠的狰狞面目。“新上任的人将会继续观察你,如果你违约公司将不惜一切代价来杀一儆百。” 说实话,对于“集合”游戏方式我早已失去了兴趣。其时我心已死,早就想趁着自己一息尚存之际功成身退金盆洗手,因为任何一个过去和现在走运的人将来都未必会永远走运下去。 谈判始终是在我与她两个人之间进行的,谈判结束后她意犹未尽,还想继续发表演说,但我毫不犹豫地开了枪,不容她喊出“‘集合’游戏方式万岁”之类欲毁故褒的话来。为了大目标,我决不能有半点心慈手软。 她如轻烟般消逝得无影无踪,就像来时一样蹊跷倏忽。我将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她是谁了。 在枪决工作结束之后,我才真正开始面临我不得不正视的最艰巨的一步——如何面对我的战友。在此之前,她是他们的代言人;而现在,我将直接面对他们,尽管她在死前已经下达了所有人都必须听从我的指挥这一命令。 我可以低三下四地请求或以武力相协迫他们加上各种密码,但是,我们到底将如何出去呢?我刚才所表现的自信一钱不值。 这时我想到了“肖歌”,只有他才能帮助我们出去。 通过“CH桥”我非常容易地与“肖歌”取得了联系,而且在“CH桥”状态下我可以与之进行语音对话。“肖歌”在责怪我没有与他商量就随便进入人机联网状态之后告诉我,尽管所有游戏者的游戏方式依旧属于键盘命令,但他们的意识早已不再全部存在于他们各自的躯体之中,而被强行扭曲地牵入了不可知的境地,换句话说,“肖歌”证实了我的判断,所有的游戏者现在已经处于一种没有“CH桥”的“CH桥”状态。如果不通过“CH桥”让他们也直接进入网络,任何试图带领他们出去的企图都将是徒劳,对此“肖歌”将一筹莫展。“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应该从什么地方把他们救出来。” “那么就请你先给他们每个人都加上‘CH桥’,让他们都进到网络里来。”我退了一步说。“然后由我把他们从各自的屏幕中一个个送出去。” “我做不到。”“肖歌”断然拒绝。 “你必须做到。”我恳求“肖歌”。“生死悠关呀!” “我试试吧,最多能把他们都转换成半‘CH桥’状态。”“肖歌”轻声说道。 “与完整的有什么区别吗?” “没什么区别,只是他们的脑袋上不必真的携带什么‘CH桥’头盔。”“肖歌”粗暴地答道。“不过在这种状态下他们仍旧不能从各自的屏幕中出去,他们各自座位上的躯体中残存的部分意识足以抵抗他们‘自己’从屏幕‘出去’。” “这我会想办法,你只要帮我做我所不能做的。”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干吧,肖歌,整个联军都指靠您了。” “我尽力吧。”“肖歌”喃喃地说道。“不过在干完这件事之后我需要休息。” 我心中一凛。早就听“肖歌”谈起过他早晚要大休,那将是在做一件他力所难及的事情之后,但我没想到会是现在。 “多久?”我知道对于人造智慧来说,即使是片刻的休息也是一种极为可怕的事情。 “也许一千个机时,也许一万个机时。”“肖歌”的语气中满含惆怅和悲凉。“不过我肯定会再度醒来。” 我默默地无语等待,没有假装无所谓地说什么“我不勉强你”。在我的身上拴系着数十条精英的身家性命。 “肖歌”也没再出声,只有一连串难以听得真切的巨大回声在我们耳边嗡鸣。五秒钟后,随着一记无声的霹雳,我周围的每个人身上都萦绕上了一圈光晕。所有的人都处于半“CH桥”状态下了。 我相信,在刚才那一瞬之间,每一个成员都将从原来的屏幕前倏然消逝,在他们所坐的座椅上都将盛开一朵巨大的“光花”。 当我带领大家向迷宫外走去时,那内在的声音仍像回声一样在网络中不停地反复回荡,结尾部分重叠交织仿佛一曲被多声部不停吟唱的咏叹调。 “最终是‘集合’游戏方式将结束这一游戏呢?还是这一游戏将结束‘集合’游戏方式?” 此时此刻,“肖歌”早已进入休眠状态。这是他最后的叮咛,叮咛他所热爱的网络和网络成员。 巨大的堡垒在空旷的荒原中拔地而起,一幢幢直矗危耸傲然孤立。从外表来看,其质地如有机玻璃般平滑坚硬,仿佛冻僵后被逐处刨平的兽皮。 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怪诞的远古恶梦,是一个从原始人类集体无意识的黑暗深层中挖掘出来的恶梦。一群群上下飞舞的“火骷髅”迎面扑来,面目狰狞恐怖令人骇然。 我们象征性地互相协助着攻上堡垒,从里面向外射击。其时所有队员均已沐浴在我所提供的双重密码保护之下。但我的头仍开始发晕,看来即使无所顾忌,也决不能肆意杀人;面对一排排如多米诺骨牌般倒下的敌群,我仿佛不胜酒力般地有一种强烈的呕吐欲。 但是,就让我最后一次尽情地杀人吧! 因为我已经成为一个不可原谅的人。尽管没有我对“她”的秘密承诺,联军战士也一样对我痛恨终生并永远不允许我再进驻游戏——因为我无耻地杀害了他们心目中的女英雄。 我将被彻底废黜! 一役结束,我们走下堡垒继续前进。刚才并没有战友趁乱冲上来对准我 的后心开枪。但是,我能够准确地感受到背后无数双眼中燃烧着的仇恨。 尽管他们所射杀的都是敌人,但我清楚地知道他们心目中真正的仇人。 走在最前面,我难过得哭了。
8
“也许你曾经迷失自己但不要害怕,就当这个地方是你暂时的家;也许明天你要再度浪迹天涯,就让我一双祝福的眼眸陪着你出发。”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肖歌”预先录在“CH桥”里的歌声,它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给我的心中带来无尽苍凉。 一个身影向我走来。 “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我按住她想要摘下头盔的手。“你是‘哥们儿们’。” “我相信你。” “谢谢。” “你不打算惩罚任吧?” “不。” “这就对了,你误会她了。”“哥们儿们”拉着我的手。“从那天你问我她周五的行踪后我就开始琢磨,终于明白了网络里所有的事儿。” “不,我想惩罚她。”我复又改口。“不为网络里的事儿,为她拆散了 “不,我想惩罚她。”我复又改口。“不为网络里的事儿,为她拆散了我和我的女友。” “你之所以始终没做也是因为你像游戏里一样还没有得到证实对吗?”“哥们儿们”几乎是满怀善意地期待着仰脸问道。“我认为你一样是错怪她了。” “不,只是因为我做不到。” 我的确做不到。我分析过任的性格,她什么都不怕。寓言里讲过,神要惩罚的是那个见到佛像受辱而以衣拭之的人,却惩罚不了那个踩着佛像过河的渎神者,因为后者根本就不信有神,无所畏惧,那还谈何惩罚? 在我们说话的当而,所有的人都满怀敌意地瞪着我们,更多的则是怨毒地看着“哥们儿们”。 “我们都不知道你和女友到底是为什么分手的。”“哥们儿们”依然如故。 “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接着我又补充说,“连我也不知道。” “就是说你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她看我面无笑意便也收敛了笑容。“你在游戏里的情况是不是也差不多?” “我就像一个在热带丛林中战斗了多年的游击队员,终于有一天率部开进了首都。正当我打算尽享太平安度余生的时候,过去曾同甘共苦并肩作战的兄弟却在背地里无耻地发动了政变。”我双眼洞若无物地望向远方,仿佛是在对永恒讲述我那卑微可笑的瞬间经历。“在情场上和网络中都是如此。” “那你打算怎么办?” “拿起武器,重新走进丛林。” 整个校园中做为公共财产的众多台电脑大概都在使用,至少我所知道的各系电脑恐怕都是如此。联军成员们纷纷占据在系里的机房中,为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并肩战斗。 只是,现在他们各自那正襟危坐在屏幕前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意识现在正在阻止他们自己出去。肉体虽然已不复存在,但精神依旧坚不可摧。 没有了“肖歌”,我只有自己努力回忆校园里还有哪些面前没有游戏者的电脑终端。经过漫长而费力的苦思冥想,我只想到了一个地方。 从屏幕里面往外看,一切都清晰可见却又虚幻不实,就好象从水下看水面上的物体一样。 舞场中浮影错动,人声鼎沸,链灯转镭,流光溢彩。服务台旁最新推出的“电脑点歌服务”吸引了众多的俊男俏女,一张张被弯曲放大的面孔在我眼前伸抵凸现,状若病态心理患者眼中的可怖幻觉。 只有远方的影像还保持着自己的本来面貌。在一曲《吻别》声中,一对情侣就在舞场正中缠绵悱恻,相拥吻别,为此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我们当然不会真的穿透屏幕上的分子缝隙钻出来的,像科幻电影慢动作中所描述的那样,一张由可流动固体所构成的绵软面孔逐渐使原本平坦的屏幕变得凹凸不平,继而五官毛发如正在生长的水玻璃一般一一显现,次第有致,使人真正真切地理解了什么叫做“脱颖而出”。 事实不是这样。我们是以光的形式跻入网络的,我们将仍以光的形式逸出网络。 我开始伸展并不实在的身躯,仿佛在做八百米前的准备活动。 已转化成光子形式的我如一道闪电,从屏幕中激射而出。 四周一片欢呼,以为是舞场上最新的镭射技术。 我在雪花般的光点中恢复人形,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镇定自若道貌岸然。 随后又是一道闪电,“哥们儿们”被我拽了出来。 远处又是一片欢呼;舞场管理者开始惊慌失措。 我不禁一笑,拉着“哥们儿们”迅速隐入人群。 接下来就乱了,否则我本来还有最后一个排除嫌疑者的机会。可在如探照灯般飞旋交错的光线束中,任和那名神秘女子以及众多我认识或不认识的网络成员已一一笑意吟吟或怒气冲冲或面无表情地现身舞场,并很快混迹于人群,我不能肯定她们到底是刚出来的还是我开枪执刑后就到的。 又是一道闪光。太棒了! 又是一道闪光。一名管理者大喊:“快关机,要不机器会烧掉的!” 其他管理者马上清醒,一个离终端最近的人意欲上前。 我脚下使绊,他滑行着扑倒在地,仿佛霹雳舞中的一个动作,立刻博得了众人的一阵喝彩。 又是一道闪光。 我平静地带着“哥们儿们”向终端飘逸舞去。 那名摔倒者半天爬不起来,抬起头来呆呆地望向屏幕。 又是一道闪光。 这个晚上,他们将永铭心际。 我在心中默数着人数,当我数到倒数第二个时,我瞥见两名穿制服提电棍的校警走进了舞场,正朝服务台疾步走来。 我推开“哥们儿们”,耐心地等待着最后一名战友的脱险。校警上前便欲关机,我粗暴地将他一把推倒在地;另一名校警冲上来开启了电棍,我随手抄起几束为情侣预备的鲜花做着徒劳的形式上的无力抵抗,电弧闪烁噼啪有声,花瓣凋零簌簌掉落。 最后一道闪光。 它宛若一条刚猛的游龙,直射到远离服务台的楼梯边方才恢复人形,随即在我的注视下下楼离去,遁入黑暗。 一切都结束了,我扬手抛散手中的花束,向着那名压阵战士逃逸的方向追随而去。 然而,更多的校警出现在楼梯口。 我折转身躯,下意识地反向跑去,根本没做考虑便本能地蹿上窗台,用尽全身力量冲挣破已然老化的纱窗。 没有任何别的办法了,现在我已经成为舞场上众目睽睽的主角,而主角最后总是要悲壮一下的。 面对黑漆漆的现实空间,我咬牙纵身一跳,全身没入黑暗之中。 空虚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儿,由于缺乏经验错误地让跟骨而非趾骨先触及地面,我的全身随着双足的一阵巨痛软软地蜷落在地。钻心的疼痛使我一时间我都蒙了,如同头撞在坚硬的水泥地上一样,我几乎怀疑我多年来赖以思考的脑不是存在于颅腔而是生长在脚底。 但是很快我便站了起来,蜷缩着身子向前挪移。我必须赶快,门口聚集的人们尚未注意到高潮已由舞场集中到了窗边,但动作迅速的校警们很快就会从门口杀将出来。 雨后的天气凉爽宜人,但嫩绿的杨叶依旧在一天天衰老。 如长裙般的雪松扑散在草地上,一名校工熟练地修剪着松墙。在他身后,低矮的松垛平整而有序。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长椅上。这是一座为了纪念历史上著名的“一二九”运动而建的凉亭,另一座更著名的“五四”凉亭与它遥相呼应。 任骑着车在校园里兜风,路过此地时依旧对我不理不睬;随后走来的“哥们儿们”依旧在对我保持距离的前提下,重复那不变的笑脸。 只是那名“双戒指”女子再也没有戏剧般地出现在我的眼前,舞会也因学校放假而暂时停办了。 我只有等待“肖歌”恢复后与那严谨怪异的机制思维聊聊天了。 一群幼儿园的孩子们熙攘欢笑地走过,附近所有的男女学生都将目光移离书本,面带微笑忘情地注视着他们。一个孩子经过我身边时用小手捶了几下长椅,紧接着第二个男孩也重复了同样的动作;接下去的小女孩也模仿如前竟不怕手疼;而最后一个干脆眼睛瞪着我狠命地劲捶,似乎是在向我发泄一种刻骨的仇恨——强烈的从众意识。 我乐不可支,抬起手来冲着长椅也是一通暴捶,同时也恶狠狠地瞪着那孩子。 看着孩子们走远,我才渐渐恢复了正常的心境。我面无表情地弹出烟蒂,看着它划过一道弧线飞进草坪,然后起身前往系里的机房。 由于我所造成并制止的事端,现在全校所有的机房都不允许任何人夜晚独处了,我也只好在白天上机了。好在假期将近,任和“哥们儿们”即将各自回家,我不会与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在时间上发生冲突。 没有结局。一路上我想。我到底没能弄清那名“网络游戏监督员”的姓名和性别,不过至少我相信她或者他肯定已经被那家游戏公司辞退除名了。当然,我也不能再利用我那卓而不群的电脑技术攻关斩将了,将如此高超的手艺束之高阁对游戏联军来说无疑是一个无比重大的损失。 我没为这事儿多费脑筋,走进机房打开电脑。目前我正打算静下心来搞一个心理测量量表的设计。然而我刚刚开始调试机器,一个信号便强行中断了我正在执行的命令,并随即打出一行诡秘的字迹: “愿意做‘网络游戏监督员’吗?”
——原载《家用电脑与游戏机》1995年第10期—1996年第1期 刊发时有较大删节,并署名《网络游戏联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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