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儿童文学|原创|小说｜妹妹｜弟弟

　　我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叔叔姑姑的挑剔中长到了十二岁。在他们修理我的漫长日子里，还有老师邻居远房亲戚也加入到修理我的队伍中。我成了一棵很难成才的丑陋的树。他们觉得自己怀里都装有修理我的正当的营业执照。这么长时间的不幸经历，给了我一个强烈的错觉，或者叫做巨大的误区，我认为自己一直是属于非法生存。我对不起所有的人。所以，我不由养成了一个习惯，只要是一个大人站在我面前跟我说话，我就会一直低垂着自己的头。我这样做有好处，第一，免得大人像刀子一样的目光会捅到我脆弱的心。我的心是用假面具果冻酸奶自尊搅拌后制成的，它在我的胸口处顽强地跳动着，我的手抚摸它时，能感到它的伤感。第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大人会认为垂头的小孩子是在反思自己的错误行为。在大人教训你的时候，你不识时务地抬起自己高昂的头，分明是抻着脖子找修理。
　　我看得出来，整日围绕在我身边的大人们渴望着我潘金阳成才。爸爸在我五岁时送我打过乒乓球。但是，我用教练抽烟用的打火机，把一筐子整整两百个乒乓球点火烧了。我觉得一下子烧掉那么多乒乓球，比两个人流着汗打一个乒乓球有意思。妈妈在一个夜晚，趁着我睡觉时，偷偷用皮尺量了我的四肢比例，认为我的腿长，适合跳舞，就让我去学国际标准舞。学到第二天，我张开嘴巴把搭档的肩膀咬了一大口，就因为她骂我笨。我火了，心里想，我笨不笨是老师说的，也轮不到你说啊！她挨了咬，就张大嘴巴使劲哭，她刚刚掉了一颗门牙，发出哭声时，很怪，像是嘴巴里还有一个人在哭。爷爷和奶奶轮流送我去学画画，只学了三个星期，我只画一棵歪脖子树，拒绝画世界上任何东西。教我画画的老师有一天明白过来：“潘金阳，你画的不是树，我看你画的是你自己！”我说：“老师答对了，加一百分。”叔叔开着自己做生意的车不辞辛苦地把我送到市郊区学武术，那是一个大大的院子，教我的师付家里简直就是个动物园，除了老虎和大象外，差不多都能看见。我学了一周武术，想法子让师付的一条压抑着欲望的狗把师付的一只金贵的信鸽吃了。气疯了的武术师付差一点就把我煮吃了。一分钱都没收我的，把我撵出了院子，并对我说：“一辈子都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姑姑眯缝着眼睛看我，观察了一些日子，终于有一天对家里人说：“我看潘金阳长相很不错，棱角也好，将来当演员吧。”我以为他们是说说玩的，没想到几天后就把我送进市少年艺术团，先让我学了一个星期的声乐。我忍了几天，实在忍受不了，出门故意疯跑，摔了一大跤，让脸先着地，把自己的脸搞成了一个血葫芦。家里人一看见我，都喊道：“小小年纪，想毁容啊？”“这还能当演员吗？”“再想干演员只能当坏蛋甲坏蛋乙了！”我带着崇拜的口气对他们说：“都答对了。全加一百分。”
　　我很不幸，真的很不幸。爷爷过年时来我们家住了几天，看出我的不幸福。爷爷恨自己早生了几十年，如果生在今天，有这么多肉吃，有这么多五花八门的吃都吃不过来的肉，他身高不至于才长到一米六七。爷爷看着我问道：“还不知足？”奶奶收拾我的衣服柜子，看见我小时候穿过的小衣服，再加上现在要穿的衣服，塞了满满一柜子。那些衣服没有一件破的，跟新的一样。奶奶就说：“我当小姑娘时，有这么多新衣服穿，我不知道自己会美成什么样了！”爸爸有一天从我的抽屉里捧出了不少于一百支的笔，问我：“这些笔都不能用了吗？”不等我回答，他自己就说上了：“我小时候有你这条件，我肯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学。”听爸爸话里的意思，他没考上好大学，是因为没有用上现在的笔。我的作文写得一踏糊涂，满分是六十，我得了十八分。妈妈打电话问清楚了作文满分是多少后，伤心地看着我说：“我的潘金阳啊，你说你还缺少什么？你只要有出息，你只要说出要求来，我就给你。”面对着十八分，我哪里还敢提要求？
　　我在自己八平方米的房间门上，画了一张画贴在上面。我画了一个动物，像是从某一个没命名的星球上偷偷贩运走私过来的家伙。它只有五官，和一个圆溜溜的肚子。我在它身边注明：潘金阳十二岁时自画像。
　　自画像贴出的两分钟后，爸爸就火了：“这是什么东西？潘金阳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自画像？你就是这样看自己的吗？你的两只胳膊呐？你的两条腿呐？”
　　我开始对自画像做出合理的解释：“这可是我理想中的最佳长相了。胳膊和腿都被你们修理掉了，我身上再没什么可修理的了。再想修理我，只有修理掉我的脑袋了。到那时我会再画一张自画像。不过，你们更认不出我了，我看上去就变成了一个蛹了。或者是一个灌了凉水的水袋。”
　　爸爸听了我的出色的解释，哭笑不得。
　　有一夜里，我推开自己的房间门想去卫生间，却把门外的爸爸推倒在地上。我一直在想，爸爸怎么站在我房间的门后，又让我轻易地推倒了呢？莫非是爸爸偷偷站在我房间的门后，想窥探我什么，站累了，一时麻痹大意，被我推翻了？爸爸是朝后仰过去摔坐在地上的，当时，我还听见爸爸咧着他的嘴叫了一声。
　　第二天，妈妈告诉我，爸爸摔倒后回到床上休息时，半夜里还哼哼唧唧的，说尾骨疼。我一听就乐了，我们的祖先从猴子变过来都多少世纪了？尾巴早退化了，我爸爸哪里还有尾骨？妈妈上来就用手摁我的屁股，说道：“你这里就是尾骨，有什么奇怪的？”
　　但是，我想起了一件该摆到桌面上的正经事，不该去纠缠什么人有没有尾骨的事。我问妈妈：“你们半夜蹲在我门后边偷听什么？”我说的“你们”是有道理的，我觉得一个三口之家，爸爸蹲在儿子门后偷窥儿子在做什么，剩下的三分之一人口不可能装聋作哑。
　　妈妈马上意识到我的话里埋藏着炸弹，就说：“什么‘你们，你们’的？我可没蹲在你房间的门后。”妈妈开始背叛爸爸了，觉得爸爸的行为不十分光彩。在那一刻，我心里很舒服。长这么大，仅有几次大人跟我站在一边。虽然时间不长，只有短短的一会儿。但是，毕竟大人是因为我而去背叛了另一个大人。可悲的是，妈妈因为她是我妈妈的原因，跟我站在一起，只是暂时的，十分钟之后，她又会跟爸爸和所有的大人们站在一起，盯住我，看我这棵不成才的树身上，哪里又长出了枝杈，然后掏出剪刀，朝我伸过来。
　　我长了这么大，第一次经过深思熟虑，决定请我们班上的女生陶小莉吃肯德基。这个举动对我来说，是划时代的。我不是第一次跟女性同桌吃饭，比如说，我经常跟奶奶妈妈姑姑吃饭，她们都是女的。这次非同小可，是班里的女生。女生啊！你以为我这决定是容易下得吗？我要先约她，经过她同意后，我还要背着班里所有人的耳目，然后不要让家里那些“警察”抓住我。难啊！
先说我必须请陶小莉吃饭的原因吧。完全是一种答谢。我一向在哪一个范围内都没有人缘的。但是，那天班主任张红老师因为我不交作业批评我，却无意间透出一个信息，把我批评的高兴起来。我不是那天没交作业，准确无误地说，我是在一个学期中，只有某一天交了作业。张红老师瞪着我，说道：“潘金阳啊潘金阳，你让我怎么说你啊？”我小声嘀咕道：“没法说我就别说啊！谁逼着你说了！”
但是，张红老师下面说出的一句话，让我大吃一惊：“潘金阳，你自己能说一说自己身上有哪些优点？会吃会喝不算，能喘气的都会吃会喝。我在你身上找了那么长时间，我很绝望，我没找到。一点都没找到。我在想，我是不是该用一万倍的放大镜找你身上的优点？但是，我们班的陶小莉竟然说出了你的优点。”说到这里，从张老师的嗓子深处传出一声像是笑的声音，让我觉得张老师本来是不想笑的，可她没藏好，让它变了调换了一种模样跑了出来。弄得大家都不认识她的笑声。
我一下子抬起了头。我先是用眼睛找陶小莉的脸，我还想知道张老师是不是在开玩笑。张红老师说：“难得啊，有人发现了你身上的优点。……”
有同学听到这里，就笑出声来。
张老师继续说下去：“陶小莉说，你身上有见义勇为的情结。我想，不对啊，在我们今天的和平生活中，我做为你们的老师，我没有时间有意培养学生的这种英雄主义行为。但是，你有，是同学发现的。你一向痛恨做作业，你却能把金庸先生的所有武侠小说都读完了，而且读了不下五遍。你如果把读武侠小说的精神用一半时间在学习上，你不至于学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一下子失去了良好的耐心，我本来是用一种极佳的心情张开双臂迎接张老师的表扬的，但是，她想绕过我的优点，再次直奔我的弱项。我不能答应，于是，我坚决发言了：“张老师，我想知道陶小莉发现了我什么优点。具体一点说！•”
　　张老师顿住，看着我，歇了一会儿，冷冷地说：“你看看你自己，对自己的优点有这么浓厚的兴趣，却把自己身上的缺点当耳边风……”
　　“我想知道陶小莉发现了我什么优点。”我的心情没有被张老师彻底破坏，毕竟这是难得一遇的事情，我应该把它记入我的大事记里，这对我的一生太重要了。等待表扬的感觉不错，所以，我的表情也不错，肯定让大家都感到了少有的美好气氛。
　　“星期日，你去了公园？”张老师问我。
　　我说：“是啊？我去了公园。”一听老师提起了公园，我有点诧异了。因为我的优点是在公园里被同学陶小莉发现的？我在公园里也没做什么见义勇为的好事啊？
　　“当时，我们班的陶小莉也在公园。她恰巧看见了潘金阳同学帮助一个老奶奶把一个很重的花盆从公园的前门一直搬到公园的后门，足足有八百米吧？不容易啊，发生在潘金阳身上，不容易啊。陶小莉一直尾随着你，亲眼看见你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
　　原来如此。这也算是一个人身上的优点？我自己说不出为什么，冷笑了一声，让大家都听见了。张红老师说：“你冷笑什么？又骄傲了吧？”
　　我把陶小莉没有看到的另一半真相说出来：“我帮助老奶奶搬花盆是有代价的。我从公园的前门搬到后门，老奶奶给了我三块钱。这是我和老奶奶事先就谈好的。”
　　“什么？你挣了老奶奶三块钱？”张老师吃惊，同学们更吃惊。他们心中的一件见义勇为的可歌可泣的事，变成了一件平庸的交易。教室里充满了鄙夷的叹息。
　　我觉得这一切很正常。但是，张红老师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潘金阳啊潘金阳，我找不到你身上的优点了。我今天表扬人都表扬错了，我该向大家捡讨……”
　　就在这时，陶小莉说话了，说了很重要的话，这是我非要请她吃肯德基最最重要的原因。她说：“张老师，潘金阳跟我们说他争了老奶奶三块钱，说了实话，这就是优点。”
　　我当时的大脑里一片金星闪烁，那是幸福温暖的星星。它们朝我飞奔而来，撞进我的怀里。我开始晕眩。等一颗一颗幸福的星星在我面前闭上眼睛跟我一一告别后，我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已经偷偷掉出了温暖的泪。
　　张红老师的电话在我没回家之前，先打到我的家里。所以，我一回家，爸爸就问我：“你已经不用上学了，可以自食其力了？”
　　我知道爸爸话里有话，就说：“我想自己养活自己。但是，我才十二岁，按照中国法律，你们生下我，必须要养活我到十八岁。”
　　“少跟我耍贫嘴！你有空去挣那三块钱，却没时间把老师留给你的作业写完？我们少了你吃的还是少了你穿的！你非得挣那三块钱？！”爸爸发火时，老是愿意把手指头戳到我脸上。
　　我不敢说话了。心里有一万条理由，我也不能说出口。再说一句，情绪很坏的爸爸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缺少理智的行为来。
　　妈妈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去挣那三块钱，她的担忧很有新意，她说：“你小小年纪，搬那么重的花盆，把腰闪着怎么办？累坏了怎么办？从公园的前门到后门多远啊？我看跟二万五千里长征差不多了，要不要命了？……”
　　在香味扑鼻的肯德基餐厅里，陶小莉有点不自然地坐在我对面。她那天刚刚接到我的邀请时，眼睛很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她在犹豫。我说了一句话，让她动心了：“我就想谢谢你，因为我长这么大，没有人能说出我的优点。你是第一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我优点的人。你没说那些话之前，我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彻底完蛋了。”
　　陶小莉听完我最后的一句话，就笑了：“你还挺幽默。几点去肯德基？”
　　我说：“我现在就去肯德基等着。从现在开始，到晚上九点之前，我会一直坐在那里等着。”
　　陶小莉说：“我又发现了你一个优点。”
　　“什么？”我觉得自己的生活都开始改变了。
　　陶小莉说：“你还是一个真诚的人。”
　　我没再说话，直接去了肯德基。陶小莉忙完了班里的事，就来肯德基赴约了。看见陶小莉坐在我面前，我突然想跳舞，就是那种在全世界所有的城市里隐密街道上流行的街舞。我说：“我本来想给你跳街舞的，可是这里是要安静的，不让街舞跳到大厅里的。”
　　陶小莉说：“你还是个热情的男生。”
　　听听，我在陶小莉眼中，全身都是优点，哪里还找得到缺憾？
　　我问她想吃什么，她说，她最爱吃薯条，还有一杯巧克力冰淇淋。她又问我，你爱吃什么？我告诉她，除了肯德基摆放的椅子腿不爱吃，我都爱吃。我去买东西时，才发觉钱带的不够，买了陶小莉要吃的薯条和冰淇淋之后，我只够买一大杯可乐了。在服务生递给我可乐时，我说，多给我来点冰。服务生说，杯子里已经加了很多冰了。我说，再加点！
　　我端着东西坐下后，陶小莉看了一眼托盘里的食品，又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请我吃饭的人原来是个贫穷的人。”我笑了：“我今天一点都不想吃，我只想喝加冰的可乐。”
　　在陶小莉吃薯条和冰淇淋时，我就坐在她对面认认真真地嚼冰。我把冰嚼得很响，嚼得四周人都回头盯住我看，好像我在为自己的牙齿做广告。我这样玩了命地嚼冰，说明我的嘴也没闲着，可以让我的客人陶小莉放心大胆地享受面前的薯条和冰淇淋。
　　陶小莉突然间把手里的一根蘸了红蕃茄的薯条举到我嘴边，示意让我张开嘴巴。我一下子犹豫了。我觉得自己在她面前的表演早被她看透了。我被陶小莉眼里的散发出的真实的力量控制住了，小心地张开被冰块冻麻木的嘴，咬住了那根可爱的薯条。那真是一根温暖的薯条啊，它让我冻麻木的口腔里充满了人情味。
　　陶小莉说：“你还是一个心细的人。”
　　我第一次觉得，不停地嚼冰，也会让人出汗的。我浑身都出汗了。就在我用面巾纸擦汗时，无意间朝窗外看了一眼，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窗口闪过。但是，我不能确定。那时，天黑了。
　　我把陶小莉送上了回家的一辆公共汽车后，身上没有坐车的钱了。想了想，从我站的地方回到家里，共有十三站地。我没犹豫，兴冲冲朝家里走去。
　　我走在大街上，我心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我是一个充满了优点的人。
　　就在我站敲门进屋时，爸爸站在我身后。他原来一直尾随在我的身后。我才想起来，我跟陶小莉坐在肯德基吃东西时，从窗口一闪而过的肯定是爸爸。
　　爸爸在我身后伸出手推了我一把，把我推进屋里：“我家的潘金阳长本事了，现在已经把心思用在跟女同学约会上了。”
　　我心里真的为爸爸的行为难过：“跟踪别人，不是一件好事。”
　　“你们都出来，放下手里的活儿。我有话跟你们说。”爸爸用手指着我：“你站那儿别动。”不一会儿，妈妈，奶奶，爷爷都出来了，都找到一个地方坐下来。我一看，只我一个人站在那儿，令我很不舒服，我想找个地方坐下。爸爸再一次找着我说道：“站那儿别动。”
　　我明白，我在家里也拥有罚站的权力。心里感到悲哀。更悲哀的是，我知道爸爸要跟家里人说什么。
　　“我看见他跟一个女生约会了。”爸爸说。
　　我看妈妈奶奶爷爷的表情，发现他们的脸色都是一样的，像是戴着同一种冷冷的面具。“告诉我们，这是第几次跟女生吃东西了？”
　　我说：“第一次。”
　　“胡扯！”爸爸吼了一声，把我吓一跳，把坐在沙发上的爷爷和奶奶吓了一跳。他们都眼巴巴瞪着爸爸，像是等着他拿出有力的证据。爸爸显得很有诚府的样子：“是你自己说，还是我说。”
　　我说：“第一次。我是第一次请陶小莉吃饭。”
　　“胡说八道！”每到了这个时候，爸爸的词汇很有限，他只能选择这种简单直接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恼怒。再有，他的诚府不深，自己就从伪装的修养古堡里跳出来：“我看见陶小莉把一根薯条塞进你的嘴里了。你们很亲密啊。我跟你妈生活了十几年了，都没有这种亲密举动。再说了，那是什么地方？大庭广众！大庭广众啊！”看爸爸那样子，他是在声情并茂的渴望朗诵。
　　爷爷说话了，爷爷每到这种时候就要说话的：“孙子啊，你说说，你想要什么，跟你爸爸妈妈说，不想跟他们说，就跟爷爷奶奶说，我们给你。孙子啊，咱要学好啊！”
　　我说：“麻烦你送给我一个妹妹，弟弟也行！”我两只眼睛渴求地看着妈妈，在那一瞬间，我希望妈妈立即送我一个妹妹，最好是妹妹，弟弟也行。我强烈要一个妹妹的原因，都是陶小莉带给我的影响。
　　“你说什么？”爸爸像是没听清，又问了我一遍。我看见爷爷奶奶妈妈都从坐着的地方直起身子，盯住我看。
　　“麻烦你送给我一个妹妹，弟弟也行！”
　　我这是合理要求，一点都不过分。我觉得跟女同学陶小莉在一起，她让我看见了自己身上藏匿着的优点，她跟我短暂的接触，让我觉得温暖和幸福。看来，家里人不可能再让我继续品尝这种温暖和幸福了。我现在什么都不需要，我只想要一个妹妹，弟弟也行。但是，我没想到的是，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无法实现的难题。孤独封闭误解伤心苦痛这些东西，将会缠绕着我今后的中学生活了，我将无法摆脱它们。
　　就在这时，家里的电话铃声响了。是妈妈接的，她一听，说道：“找金阳的。”但是，她没把话筒递给我，而是递给了爸爸。在爸爸接过话筒时，妈妈补充了一句：“女的。”
　　我想到了陶小莉。爸爸用眼睛一边看着我，一边哦哦啊啊地发出难听的声音。最后，爸爸把话筒朝我举了一下：“你的。”
　　我接了话筒，果然是陶小莉打来的。她听出是我后，说道：“我想起一件事来，我是到家里想起来的。”
　　“什么事？”我不知道陶小莉这么晚了还打来电话，有什么急事。
　　陶小莉说：“你是走回家的吧？我猜，你把身上的钱都花了，连车票钱都没了吧？我应该把车钱借给你的。”
　　我心里又被陶小莉的话暖了一下，本来感到僵硬的面颊，有了血液在急急地流淌，有了它们的活跃，使我的脸红润起来，我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没关系。”
　　“回家晚了，家里人没说你吧？”她问。
　　我咬了一下腮帮子，顿了好一会儿，勉强吐出一句两个字：“没有。”
　　这时候，我用余光看见家里人都用心怀叵测的眼光在死死地观察我。陶小莉在电话里说：“我又发现了你身上的一个优点。”
　　我说：“谢谢。”说完，我先放了电话，内心很充实地回过头去，面对着一屋子的大人们。我不用再听陶小莉说出她的发现，我已经成为享受幸福的人了。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马上做。
　　“麻烦你们送我一个妹妹，弟弟也行。”我再一次重申自己的正当要求。

　　海《少年文艺》2005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