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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子罗豆豆五岁时第一次看见了江上的那座大桥。爸爸当时两手掐着后腰，问儿子：“看看，看看，这桥，像龙吧？”
　　已经读过无数图画书的罗豆豆指着桥说：“像多脚蜈蚣。”
　　爸爸听了儿子的话，又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桥，觉得它确实很像是一只多脚蜈蚣。罗豆豆的后一个问题又来了：“爸，你看，蜈蚣的尾巴甩到岸上了。”爸爸顺着儿子罗豆豆的手指望过去，说道：“那是引桥。不是尾巴。”
　　罗豆豆第二次认真地看那座“蜈蚣桥”时，是在八岁。他发现“蜈蚣”的尾巴比身子长。也就是说，引桥比主桥还长。
　　当罗豆豆的内心生活跟引桥有了某种关系时，是在很多年之后了。　　
　　中学生罗豆豆和同学们知道琴老师终于有了男朋友时，就在她脸上很轻易就搜索到孩子似的得意。除了她容光焕发外，她的声调也高了许多，语言的使用上，也比以往宽容了。尤其是她穿戴得非常刻意，让同学们觉得琴老师正在走向一个女人通往结婚的一座大桥，而走在漫长的引桥上时，已经让所有人把结婚进行曲哼了无数遍了。同学们担心琴老师的脚正式踏上人生的大桥上时，她的结婚礼服要旧了，要换新的了。
　　人生就像是涉水，要走桥，而且要走引桥。对于琴老师来说，结婚没有引桥就更好了。她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漫步婚礼的引桥了。
　　琴老师的年龄到底多大？学生中没有一个人能准确无误地说出来。但是，从琴老师已经送出了一个初中毕业生班看来，她的真实年龄应该是晚婚晚育的年龄了。但是，琴老师那时侯还没有对象。有一个学期，学校来了一个男老师，个头高高的，教体育的，长得像是过去的日本影星三浦友和。说他像三浦，还是琴老师最先说出来的，现在的学生哪里知道日本还有一个叫三浦的魅力男人？对琴老师暗中锁定的男人，同学们的点击率就高了。
　　因为琴老师说他是三浦，班里的同学就干脆叫他三浦老师了。但是，就在大家都觉得琴老师引导着三浦老师朝结婚的引桥上走时，三浦老师却领着一个很漂亮的女人走向人生的结婚大桥了。什么是结婚的引桥？扯吧，太浪漫也太不实际也太耽误时间了。班里有些心急的男生对琴老师所做出的拖拖拉拉的铺垫行为不满了。
　　琴老师的皮肤微黑。现在的男人很怪，就是喜欢白皮肤的人。当三浦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从琴老师的手中离去时，琴老师班里几个大胆的男生还有意报复了三浦老师。三浦在操练队形时，那几个男生装傻，装做听不懂三浦口号的傻瓜，还故意张着嘴巴，让口水从嘴角朝下流。
　　在装傻的男生中，装得最卖力的是男生罗豆豆。他觉得这样做，对自己的琴老师是一种慰问和关心。遇到这种事，受伤害的女老师总能得到长着大侠胚胎的小男生们的支持。
　　初三的男生，对女老师婚事的关心程度远远大于学习。
　　当某一天，同学们传说琴老师有了一个男朋友时，大家的脸上有了一种秋收后的喜悦。同学们都像是琴老师的家长一样，都把一颗悬着的心，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了。
　　男生罗豆豆曾在公众场合像一个大人那样问候琴老师：“快结婚了吧？琴老师？”
　　所有人的目光带着刷刷的声音落在琴老师脸上。琴老师笑眯眯地说：“这也是你一个臭男生问的话吗？”
　　罗豆豆不觉得琴老师不给他面子，而是继续问：“琴老师，能结婚就结婚吧。”那口气听起来像是琴老师的三叔。罗豆豆从心里感觉到他们的琴老师愿意谈这件事。这是个令所有人都愉快的话题。
　　琴老师的脸笑得灿烂起来，希望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罗豆豆，这件事你说了算。你说，我该什么时候结婚？”
　　罗豆豆的内心像是一个大大的甜枣，又被蜜浸泡了许久，美透了，他说：“明天。明天是个好日子。”
　　那些都憋着想加入到这场对话的同学们，又都把目光刷刷地落到罗豆豆脸上。罗豆豆说：“明天是公布成绩的日子。”
　　一句话，把大家的兴趣搞没了。初三十二班在年级的成绩排在第十名，也就是说，松一点劲，不走运的话，就打狼了。打狼就等于是扇班主任的嘴巴子。琴老师做为班主任，她的耳朵边上总是刮着风，荣誉感就像是一个高大粗壮的人，长着扇子一样的手掌，在琴老师脸前挥来挥去的。要扇又没扇着，还老是在耳边上扇着风，让她就在这风声中度日。
　　所以说，在没有男朋友的日子里，琴老师的脾气是很坏的。大家都觉得琴老师不该发火的时侯，她偏偏要发很大的火。一个耳朵边上老是刮着风的人，哪里还会有好心情？琴老师带着悲壮说道：“这一次考试，将是最后一次模拟考了。我不希望我琴月铃带的十二班在这次考试中打狼。如果打狼了，被狼撕扯了吃掉的不是我琴月铃，是我们整个十二班的每一个人。”
　　有些女生在下面做着痛苦表情，还小声嘀咕道：“干吗这么血腥啊？”
　　结果是血腥的。现实很残酷，十二班在学年级排名最后。同学们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时，见琴老师站在讲台上半天不说一句话，然后，她的眼睛里有闪烁着泪光。同学们就知道结果了。
　　奇怪的是，琴老师只字没提考试的结果，可能悲伤的话说尽了，无话可说了。只能用几滴眼泪做一个伤心的总结。
　　从那时开始，罗豆豆发现琴老师几乎每天都换一身衣服。过去琴老师脸上很有特征的粗重的黑眉毛，也被美容院里的剔眉刀修理成一枚柳叶。罗豆豆还发现，琴老师的脸也白了，说琴老师的脸肯定被美容院改造过了。有的女生说：“罗豆豆瞎说，脸是弄不白的。”罗豆豆说：“少见多怪啊。你知道美国的歌星杰克逊吗？一张黑脸都漂成白的了，我们琴老师的脸，底子比杰克逊强十倍，为什么不能变白？你对中国的美容院也太没信心了。”
　　琴老师在黑板上书写时，她的手指上一亮一亮的，大家都看见她的手指上多了一枚钻石戒指。第二天，琴老师的耳朵下，又吊着亮闪闪的耳环。
　　一切迹象表明，琴老师在爱情小路上正在漫步。当然了，她的正前方，就是人生的结婚引桥，一旦走过引桥，琴老师的生活就达到了人生的顶点。
　　琴老师在课堂上除了讲课外，再不多说一句话。罗豆豆在背后说：“看来，琴老师对我们班很失望。她的心思都在结婚上了。”罗豆豆的这一番话，让听见的同学心里很失落。
　　罗豆豆还跟同学们说过：“琴老师费了那么多心血，在成绩上颗粒不收。现在，琴老师要在结婚的大事上收获了。”
　　大家又开始密切关注琴老师的婚事了。罗豆豆在课间里，代表所有同学问琴老师：“琴老师，我们想知道那一个人是做什么的？长什么样？个头有多高？”
　　琴老师看见座位上的同学们都不动，就知道大家十分想知道自己男朋友的自然情况了。她说道：“现在下课了，都出去活动一下，别傻坐在那里不动。”说完，琴老师转身出了教室门。但是，她的头又跟变戏法一样伸进来：“别对老师的男朋友这么关心。”她又把自己的头变没了。
　　同学们都看着罗豆豆，傻笑起来。罗豆豆解嘲地说道：“琴老师不便回答，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
　　罗豆豆晚上回家吃饭时，跟爸爸和妈妈说起琴老师可能要结婚的事。爸爸先是严肃地跟他说：“你们老师结不结婚，跟你没关系。你把精力都用在老师的婚事上，还要不要学习成绩了？”
　　妈妈也没放过对罗豆豆的教育：“你现在对人家结婚的事表现出浓厚兴趣，也太早点了吧？”
　　罗豆豆发现，想跟大人沟通男人女人结婚的事，根本就找不到桥过河，一只脚刚刚踩在引桥上，就被大人拽下来了。像罗豆豆这样年龄的男孩子，只能远远望着婚姻大桥，仰着脖子欣赏。这还有点像是观赏一部反映男女婚姻的电影，大人不想让孩子看到，但是，聪明的孩子会猜到。
　　生活中的罗豆豆们被琴老师的婚姻大事拒之门外。但是，琴老师的婚姻大事仍旧继续发展，就像是走在人生的引桥上，朝大桥走去。
　　有一天，同学们没问琴老师男朋友的事，是琴老师自己主动说的，说自己现在的男朋友比三浦精神。琴老师还说，日本影星三浦的时代已经掀过去了，留在了上个世纪。她的男朋友，可是生活在今天的优秀男人。琴老师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兴奋，谈兴很高。同学们也兴奋地听着，反正这是同学们都关心的问题。
　　罗豆豆还发现，琴老师今天讲话的动作跟以往不同，她老是用手去捋耳边上的头发。其实，她耳边上的头发就像是她身后的黑板一样挂在墙上牢牢的，没有要掉下来。结果，罗豆豆就发现琴老师的手指头上多了一枚亮晶晶的戒指。
　　十五岁的罗豆豆没被约束住的野性露出来了：“戒指！琴老师都戴上戒指了。”他抑止不住自己的发现。
　　对罗豆豆在课堂上突然间说话，琴老师不但没生气，而且面带微笑低着头观赏着自己手上的新戒指。她是慢慢转动着戴着戒指的手指的，这样可以看见它在不同角度发出的醉人的光。
　　她笑眯眯地看着罗豆豆说：“罗豆豆说对了，这是戒指。我刚刚戴上不到两个小时。”说着，琴老师把戴着钻戒的手举起来，并旋转了一下，以便让全班的同学都能看到。
　　“男朋友送的。”罗豆豆说。
　　“是我的男朋友送的。”琴老师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散去。
　　男朋友送给女朋友戒指，是很多学生从电视里见识过的。不用学，不用教。就像是看见了汉堡包，伸手把它拿过来朝嘴巴里塞那么简单。
　　琴老师突然间把手缩了回去，藏到讲台底下：“下面上课了。今天我们要讲得不是钻戒。而是数学！”
　　但是，无论琴老师讲什么，同学们的眼光会无意间溜到她的手上，就像是眼花缭乱的蝴蝶，要栖息在琴老师的钻戒上。
　　男生罗豆豆的兴奋点还在琴老师的钻戒上，他的思绪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回到数学题上来。他的兴奋有一种很大的力量，让他朝前走，越走越快，最后飞起来，永远也不想落在越来越旧的地球上。
　　罗豆豆问道：“琴老师这一次要结婚了。”
　　同学们看见琴老师把一张灿烂的脸从黑板着转过来，点着头说：“是的，是的。老师要结婚了。”
　　有些女同学就发出了夸张的尖叫。男生就敲桌子。女生冰冰憋了半天了，终于问道：“琴老师，他长得什么样？”女生都关心男生的长相。
　　有男生接话巴：“长得像阿杜？”
　　另一个男生开始批驳他：“像什么阿杜？阿杜像是农村种地的，肚皮里全是苞米花，为什么像他？我看，应该像刀郎。起码刀郎的肚皮里装着新疆的葡萄干哈密瓜啊！”
　　罗豆豆看大家为没见过面的琴老师的男朋友争起来，觉得很过瘾。他直接向琴老师提出了要求：“琴老师，给我们看看他的照片吧？”
　　琴老师又想起了什么，把脸上的笑容勉强藏掖起来：“上课了，都不要再提这件事了。请注意听讲！”
　　所有的男生和女生都发出失望的叹息声。第二天，罗豆豆的心里面还沉浸在琴老师结婚的想像中。他突发奇想，用三块钱在小摊上买了一枚假戒指，揣在口袋里。在课堂上，罗豆豆的眼睛从女生们的脸上划过。他在想，这个游戏应该跟谁玩。只能挑出一个女生来。看了半天，决定跟女生冰冰做这个游戏。罗豆豆想在第一节课后，把口袋里戒指送给女生冰冰，想了想，觉得这游戏还不完备。他就在一张纸上写了一句话：冰冰，我的天使，嫁给我吧！
　　纸上的话是罗豆豆学来的，电视上的言情剧差不多都是这样干的。罗豆豆就把那张纸和三块钱买来的戒指放在了冰冰的课桌上。
　　在教室外面跳完皮筋的冰冰回来，见自己的桌上有东西，就打开了，一看，就回头找罗豆豆。当她的眼睛看见罗豆豆时，她就很高傲地说：“谁嫁给你啊？做你的大头梦去吧！”冰冰也很快乐，她知道这是罗豆豆在玩游戏。说完那句话后，冰冰就把那枚三块钱的戒指扔给了罗豆豆。罗豆豆从地上捡起三块钱的戒指，脸上装出一种不幸的表情来：“你拒绝我了？你会后悔的！”这句话，也是从电视剧里学来的台词。
　　但是，这游戏传到别人和老师的耳朵里，就变形了。这就像是送给人一件东西，告诉人家说这是麒麟，但是，已经把麒麟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拔掉了，只剩下了身子，还是麒麟吗？就变成毛毛虫了。
　　这件事最后传到了校长耳朵里，就完全成了一条简明标题新闻了：中学生罗豆豆给同班女生冰冰买了戒指求婚。
　　校长把琴老师叫到办公室里，狠狠地批评了她。琴老师解释说：“我觉得这件事纯属孩子间的游戏。”校长尖锐地说：“游戏？我不希望在我的学校里看见初中学生玩这种游戏！我还听说，你在上课时，跟学生展示过你的订婚钻戒？”
　　琴老师无言以对。因为校长掌握了部分事实。
　　罗豆豆回到家里，爸爸和妈妈做好了饭等在餐桌边上，好像是有话要审他。罗豆豆心想，可别问我玩送戒指游戏的事，今天我差一点就跟外班的一个男生打起来。白天时，罗豆豆看见一个外班的男生指着罗豆豆说：“就是你向女生求婚了？很早熟吗！”
　　当时，罗豆豆觉得很意外，明明一件开玩笑的事，现在让人家提起来，就成了一件脏事，一种罪恶？把罗豆豆窝囊的想撞墙。
　　“你在学校里做什么事了？”爸爸问罗豆豆。
　　罗豆豆饿了，刚刚拿起筷子：“没做什么事。”他不看爸爸的脸色，专心盯着面前的一盘肉。
　　“听说你买了戒指？”忍不住的妈妈直奔主题。
　　“那是游戏，我跟琴老师解释过了，那是游戏。”罗豆豆伸出筷子去拈菜，筷子被爸爸的筷子挡开了。
　　“不是什么游戏都能玩的。”爸爸说着，用眼睛瞪着他。
　　罗豆豆不服，顶嘴：“那你说什么游戏能玩，什么游戏不能玩？”
　　爸爸听了罗豆豆的话，也不服了：“我哪里知道你天天想什么，要玩什么把戏？”
　　“你不知道我该玩什么，我也不知道。那就只好不说话，不动了。我看最好的学生是聋子，是瘸子。”罗豆豆继续顶嘴，但是，他心里觉得自己说出的话很有理了，谁也驳不倒的。
　　啪一声，爸爸用手把罗豆豆手里的筷子打落在地上。罗豆豆看明白了，爸爸不想用嘴讲理，想用肢体语言教育他。罗豆豆不说话，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因为罗豆豆领教过爸爸的惩罚，所以，这次在餐桌前的克制的沉默，使他有效地避免了一场暴力。
　　但是，所有人带给罗豆豆的批评和教育，根本无法阻止罗豆豆的想像力。这种生长在男孩子内心深处的想像，就像是一头怪物，它会在外力抑制它生长的时候，反而更快地膨胀起来，加速它的成熟。当那些对罗豆豆负有教育责任的大人，在某一刻突然间看见那头怪物时，他们先是大惊失色，然后就展开大规模的猎捕行动，抓住它们，把它们一一放入笼子里，永远跟铁笼子相伴了。
　　出了罗豆豆这件事后，在琴老师上课的时候，没人再提琴老师男友的事了，也没人敢问琴老师什么时候结婚了。
　　罗豆豆也不敢问了。他在教室里变得很萎靡。大家见罗豆豆也少言寡语的，都觉得很失落。
　　其实，所有同学都不知道，琴老师把她的男朋友的照片早就选了一张最帅的放在随身携带的包里，准备拿给同学们看。因为校长的那次谈话，琴老师把男友的照片封杀了。
　　罗豆豆和同学们听说琴老师在五一节放长假时结婚了。等到开学后，女生冰冰跟同学们商量，凑钱给琴老师买一百朵红玫瑰花送去。
　　去花店买玫瑰花时，冰冰跟其他女生去的。买回那一百朵玫瑰时，大家就让罗豆豆代表男生送给琴老师，直接送到琴老师的办公室，因为琴老师新婚的家谁也不知道。
　　罗豆豆跟另外几个同学捧着一大抱玫瑰花站在琴老师办公室门口时，里边的所有老师都愣了。琴老师的脸也怔怔的。
　　“你们这是做什么？给谁送玫瑰花来了？”琴老师问道。她一边问，还伸出一只手抚摸着玫瑰花。罗豆豆一下子看见琴老师手上的那枚钻戒没有了。他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冰冰说：“祝贺琴老师新婚幸福。”
　　大家看见琴老师脸色一下子暗淡了，她本来抚摸玫瑰花的手也垂了下去。屋里的其他老师见状，连忙走过来，强装笑脸说道：“你们听谁说琴老师结婚了？琴老师并没结婚。”
　　于是，几个送玫瑰的同学都把眼光盯住琴老师的脸。琴老师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是的，老师没结婚。我们……已经分手了。”
　　静了一分钟，冰冰把一百朵红玫瑰花放在琴老师的办公桌上，回头对同学们说：“我们走吧。”
　　“把花拿回去吧。”琴老师说。她用手指着花，眼睛并不看着它们。她觉得再看见它们，会伤害自己的眼睛。
　　罗豆豆说：“琴老师，你没结婚，我们也要送给你花。”
　　“为什么？”
　　“因为，我们觉得老师……老师肯定很难过……我从老师的脸上看见……看见了……我不知道老师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老师肯定出事了……”罗豆豆吞吞吐吐地说，在这一刻，他的表达显得很笨拙。
　　琴老师说：“谢谢你们，这花，不，这一百朵玫瑰，我收下了。”
　　从那时开始，同学们发现琴老师从她的爱情沼泽中拔出脚来，渐渐地恢复了寻觅爱情时的充沛的状态。
　　一直到罗豆豆这个班毕业时，琴老师还走在爱情婚姻的引桥上。这引桥太长了，长的时光会没有察觉地从身边流逝了。
　　许多年后的某一天夜晚，就在江边上，罗豆豆一个人站在那里，刚才他脚下的水已经淹到大腿了。从他那个角度，可以看见他五岁就认识的“蜈蚣”桥。但是，那长长的尾巴，那条隐藏在黑暗中的引桥，被起伏的地面和建筑淹没了。他没能看见引桥。
　　至今还孑然一身的琴老师经过江边，看见了江水淹到胸口处的罗豆豆。独自一人的琴老师每天都要来江边散步的，一直呆到很晚，才回到家里的。现在，她蹲下身子，便于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看了十几秒钟之后，她就判断出面前的江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穿着衣服扑进江里，把罗豆豆拽上岸来。
　　因为天黑，他们谁也没有认出对方。罗豆豆坐在地上，头始终垂着，任身上的水流到地上。黑暗中，琴老师只听见罗豆豆说出的一句话：“我……落榜了……”罗豆豆的声音变了，他已经在高中度过了男孩子的变声期。他个头也高了。而琴老师的头发也稀少了，声音比以前也沙哑了许多。
　　在这样的夜晚，遇到这样的一个男生，琴老师突然间有了一种倾诉的欲望，她面对着黑夜把他们变成陌生人的罗豆豆说，她也很不幸，她郑重其事地告诉罗豆豆，她的不幸是婚姻。她已经快四十岁了，还走在人生的引桥上……她说，其实，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走在引桥上。一旦走过大桥，到了对岸，人生就结束了……
　　黑暗中，说了半天话的琴老师发现了一个细节，面前这个想轻生的高中生伸出手，拽了拽自己发皱的衣服……
　　琴老师绷紧的心松了一下，又说了很关键的话：“你还太年轻了。将来，你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罗豆豆心里那棵已经枯萎的大树遇到了一场大雨，透出一口气来。这个女人所描述的未来，距离自己太遥远了，他的脆弱的刚刚复苏的想像力还无力抵达。但是，他心里很温暖。
　　那天的深夜，没有认出对方的琴老师和罗豆豆告别了。罗豆豆离去时，身上的湿衣服被江边上的夜风吹干了。琴老师很疲惫地回到自己冷冷清清的家中，喝了一杯茶后，躺倒在单人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然后，他们各自以自己的幸福方式平静地生活着。
　　又是很多年以后，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领着一个小男孩子，站在大桥上。男人问小孩子：“你说说看，我们脚下的桥像什么？”
　　小男孩子还没回答时，一个头发已经开始灰白的女人经过他们身边，看了看那个小男孩子，并对大人说：“你这个当爸爸的，小孩子站在桥上是看不见大桥全景的，站在远处，才能看见引桥的。我要是站在桥上回答你的问题，我就说这桥是一条马路。”
　　小男孩子大声说道：“我刚要说这座桥像马路的。”
　　中年男人叫罗豆豆。头发开始灰白的女人当过老师，学生曾经叫她琴老师。他们还是没有认出对方。但是，他们都回忆起已经久远的事。当那些模糊的事情从远处漫步而来时，他们的脸上都浮上了一层笑容。
　　那个小男孩朝中年男人举着两只小手喊道：“你们笑什么？你们看见了什么？把我抱起来，让我看看！”
　　中年的罗豆豆跟儿子说：“我看见了‘蜈蚣’的长尾巴。”
　　“‘蜈蚣’的长尾巴在哪里？”儿子问。
　　中年的罗豆豆跺了跺脚说：“你就站在‘蜈蚣’的尾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