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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周大雨在那个劳务市场拐角处的人堆里见到小白话时，小白话两手舞着刷子，正哼哼呀呀地唱着周杰伦的“双截棍”，
　　什么刀枪跟棍棒
　　我都耍的有模有样
　　一根我不抽的烟
　　一放好多年
　　他脖子上提了当郎地挂着一大串小牌子——专业刷油、擦地板，有三个字特突出：“刮大白！”
　　“喝，你还真有点大明星的气派！”
　　小白话一见大雨，露出十二分惊喜，“啥时到城里来的？”
　　说着还掏出一包烟递过去，“来，你先点一根。”周大雨说，“哟，你小子本领不小呀，又会一招。”小白话说，“抽根烟，赛神仙。”
　　周大雨问，“什么烟？”小白话把烟盒在大雨眼前一晃，“中华、熊猫呗，最水也是红塔山，咱啥时抽过杂牌子！”大雨听完后就笑，他知道小白话的中华烟盒外表是真的，可里面的内容百分之百都是超不过两元一盒的杂烟。过年时，小白话家里窗台上摆着的都是茅台五粮液，其实那是他从城里拣来的瓶子，里面盛的一块八一斤的小烧酒。
　　大雨说，“我给你这个神仙找了份刮大白的活儿。”小白话一听来活儿了，立刻喜笑颜开，把周杰伦的双截棍和半截烟蒂一口吐掉。“走！一平米多少钱呀？”
　　
　　二、
　　周大雨和小白话是小学六年级的同学，家住在离这个城市三十多里路远的烧锅屯。周大雨的叔叔是小白话的表舅。俩人都喜欢爬树上墙掏鸟窝，斗鸡弄狗逮泥鳅。周大雨学习好，每次考试排前头，小白话的名次也好找，从后面一数就找到了。
　　上次期末考试，小白话考“糊”了，他一生气，“大爷我不念了，去城里打工去。！”小白话平时学习迷迷糊糊，可这件事决定得挺果断。
　　小白话的家里人拦不住他，实在没办法了，就让他先到外面受半年苦再回来学习吧，村里有好心人告诉小白话，你到城里就找周大雨他三叔，那是你表舅。人家是城里有名的十大杰出青年，在哪个局当局长呢，还是副县长的候选人，叫周纯仁。
　　小白话不认识表舅周纯仁，进城半个月，只找到了在城里搞房产的一个当包工头子的拐着弯的亲戚，人家却不收留他，“你才十五岁，用童工犯法。”
　　小白话赖在人家不走，“我长得人高马大，你就说我十八吧。”人家还是不留，小白话说，你知道十大杰出青年周局长周纯仁吗，那是我亲舅。小白话把表舅说成亲舅，还碰巧了，这个包工头子还真知道周纯仁，他说昨天电视里还有他的镜头呢。你亲舅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小白话就顺着杆爬，说，就是我亲舅让我来找你的。
　　这拐弯亲戚就把小白话留下了，假装十八岁的小白话开始在城里闯天下。跟着人家今天给这家刮大白，明天又上那家修下水道的。
　　后来小白话回趟烧锅屯，特意到学校绕了一圈，他买了个MP3带着耳朵上，扬着头走路，炫耀得像个非洲火鸡。小白话没找到周纯仁，却结识了个歌星周杰伦。嘴里哼哼的都是谢霆锋周杰伦和FIR乐队的流行歌曲，哪一句都跑调，从不在乎。偶有一两同学问他，发财了吧？他就连说带比划着，“那城里的钱厚着呢，没（读mo）脚面子，你猫腰就捡吧。”
　　有人问小白话，在城里这两个月见到你表舅了吗？小白话就说，哎呀，我那表舅对我才热情呢，天天请我下馆子，净给我点大虾螃蟹全是海鲜，我都吃腻了。
　　又有人问，你表舅长得什么样？小白话想了想说，表舅长得膀大腰圆，像个运动员似的，比周星驰还带派。
　　小白话的话就传到了周大雨他奶奶的耳朵里，他奶奶寻思，我那儿子，从来不吃海鲜呀，而且长得又瘦又小，怎么突然又吃海鲜又变得膀大腰圆了。
　　正好小学放暑假了，奶奶就撵着周大雨，你快去城里看看你叔叔，怎么几个月不回家就变“修”了呢，变“修”据说是文化大革命时的词，上了岁数的人都知道，是变坏的意思。
　　周大雨心里埋怨着小白话，第二天就到城里来了。

　　三、
　　在一所刚完工的住宅楼前，周大雨停住了脚步，
　　小白话看了看楼，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咱这个城市哪儿盖楼我都知道。”“哎，周大雨，你走的谁的路子，揽的这个活儿？”周大雨神秘一笑，“别问了，这个关系不一般，特铁。”
　　“别说了，肯定是你叔叔使得劲。”小白话当着周大雨的面不好再多说，若是平时在外人面前，他又得吹自己和周纯仁的关系如何如何了。
　　“这家的主人呢？”小白话问。
　　周大雨想了想，答，“出差了。”“去哪了？”“没走远。”小白话又说，“呀，那工钱谁给呀？”
　　“你放心，钱都留下了，只要活干好，一分也不少。”
　　开始干活。
　　小白话的手艺真是不错，周大雨给他当小工，小白话说，周大雨你不用干了，你只有给我揽着活了，干呆着我也给你回扣。
　　周大雨手脚不闲地帮着干，两个孩子都累得满身大汗。小白话说，中午我请你吃牛肉面。周大雨说，你不找你表舅吃海鲜啦？小白话就笑，说总吃海鲜胃受不了。
　　小白话边干活边还跟周大雨吹牛，说他这几个月来在城里干活时的那些有趣的见闻，说他其实挺想烧锅屯一起读书的那些同学和朋友。他说他家其实并不是缺钱花，他就是念书念伤了，周大雨接着揶揄他，咳，是不是就像吃海鲜吃伤了一样呀？

　　四、
　　快到午饭的时候，周大雨说为了你的胃口，咱就别吃海鲜了，我去买几个肉包子。小白话一把没拦住，周大雨下楼了。
　　周大雨刚走，一个四十来岁的穿着蓝夹克的中年人推门走了进来。蓝夹克进屋后左瞅右瞅，问，“这的主人呢？”小白话眼皮都没抬，“出差了。”
　　“去哪儿啦”
　　小白话顺嘴胡诌“新马泰”。
　　“是谁把你领来的？”蓝夹克又问。
　　小白话听明白了，“噢，你问我是谁给我介绍的这个活儿，哼，说出来，吓你一跳，市政府的十大杰出青年，副县长周杰伦，不不，是周纯仁。”
　　“你认识这个周纯仁？他也不是副县长呀。”蓝夹克问。
　　小白话一笑，“这您就外行了，今天不是，明天就兴许是。都‘后选’上了，知道什么叫‘后选’不？就是后天就选上了，不能变了！”
　　“你和这个周纯仁熟悉吗？”
　　“瞧你这话问的，他是我亲舅呀。我在城里的这些活都是他帮的忙，哪有刮大白的，他批个条子就好使。”小白话得意洋洋地说，蓝夹克听得津津有味。
　　“哦，副县长就是管批条子刮大白的。”蓝夹克笑着说，“你吃饭了吗？”他问。
　　“我舅天天请我吃海鲜，螃蟹大虾可劲造，我都吃腻了。”小白话边干活边答。
　　蓝夹克说，“好啊，大虾都不愿意吃了。小家伙，你猜猜，我是干什么的？”
　　“你？你？”小白话上下打量着，然后他把手里刮大白的抹子往墙上一刮，很自信地说，“你到这儿转悠是不是也想在这儿买房呀？”
　　蓝夹克嗯了一声。
　　“你是一个老板？不像，是老师？对不对？”小白话又往墙上抹了一把。
　　蓝夹克未置可否，却转过脸来对小白话说，“让我也来猜猜你是干什么的？”
　　小白话用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有两道灰白色的“毛毛虫”立刻爬上了他的额头。“你这个孩子呀，演白脸曹操可是不用化妆喽！”蓝夹克说。
　　“什么曹操，还诸葛亮呢。你要想买房，赶紧买吧。你要是买了，我去给装修刮大白。”小白话从凳子跳了下来，把手里的工具把地上一扔，说，“来来，咱们先认识一下，以后有活你吱声就是了。钱么，好说好说。”
　　“我认识你，你叫李兴华，外号小白话，家住烧锅屯，对不对？”
　　哎，你是怎么知道的？
　　蓝夹克说，“哦，你问这个，来，看看这个是什么，我就告诉你。”说着，蓝夹克像变戏法似地不知从哪儿拿出来一个铁瓶子。“认识吗？这是什么？”
　　小白话接过瓶子看了看，“喝，挺沉的，是猪肉罐头吧，再不就是鱼罐头？是沙丁鱼罐头，还是大虾罐头？”
　　“你这个小孩子，看样是吃海鲜吃多喽。你再仔细看看这上面的说明书。”
　　小白话就把那个铁罐子放在眼前看了看，“这是什么东西呀，还有什么比……比列……”。“不是比列，是比例。”
　　“还有什么西方？”
　　“还东方呢？那是配方。”
　　“怎么还有K和J呢，那是扑克牌里呀。”小白话问。
　　蓝夹克说，“要是别人不认识这个罐子，还是说得过去的，可是你应该知道的，这是现在房屋装修市场里的一种新产品，是一种刷家具用的调合油料，那上面的K和J都是代表所包含化学成份。这种调合油料是纯绿色的产品，没有任何污染。”
　　小白话把话抢了过去，“啊，我知道了，知道了，这就是那种叫四鱼牌的新产品对不对？听说都上了电视了呢，说是这个调合油料就是咱们这个县里的人发明的，这个人真是了不起，我要是能认识他就是好了。哎，你知道吗，就是这个四鱼牌的油料，在全国都申请了什么‘胜利’了呢。”
　　“那就专利。”
　　“你想认识这个发明四鱼牌油料的人吗？”蓝夹克笑着问小白话。
　　“怎么？你能让我见到他。”
　　“那是当然，可是我把你领到那儿，你连这个四鱼牌的油料是什么配方，按怎样的比例进行使用，都看不懂，你要和他说些什么呢？”
　　“那你能说出这个四鱼牌的油料的情况吗？”小白话问。
　　蓝夹克这时站了起来，朝着窗子走去，他的脚步很慢，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不了解这个情况呢，我从大学读化学系的时候，就开始进行房屋装修调合油料的研制，毕业后回到县城的科研所后来到科技局当局长，从来没有停止过科学研究。我的所有的成果都是靠知识的积累，没有文化，我别说搞出这个科研成果来，也根本不可能得到人民群众给我的这么多的荣誉和信任。”
　　“哦，你不是来买房子的，你是谁？”
　　“我是谁？你还猜不出来？”

五、
　　正在这时，周大雨拎着一兜肉包子回来了。他见到蓝夹克后亲热地喊了一声“叔叔！”
　　叔叔？叔叔？
　　哎哟，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尴尬的场面。
　　小白话张着嘴巴说，“什么，你，你，你就是我表舅？”
　　“对，我就是周纯仁，这个房子就是我的新家。”
　　小白话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他伸手擦了擦脸上了汗，那灰白色的毛毛虫没了，他涨红的脸庞不用化妆可以演关公了。
　　表舅和蔼地对小白话说，“老家烧锅屯来人，说了你在城里打工的情况，我心里挺着急。是我特意让周大雨去找你的。”说着，他又从兜里掏出了两千元钱，递给了小白话。“别忘了回家读书，不读书的孩子永远不会有大出息。只有学习，只有学会做一个诚实的人，才是你和周大雨这个年龄最重要的任务，不好好学习呀，你连一个起码的合格的房屋油漆工也当不好呀。”
　　小白话悄悄地低下了头。
　　周大雨把热乎乎的包子掏了出来，开玩笑地说，“兴华呀，你对付着吃一口吧，反正你海鲜早就吃伤了。”
　　穿着蓝夹克的表舅拦住了大雨，“洗洗手洗洗脸再吃吗，别急，我们一会再去买个烧鸡。哦，我告诉一个好消息吧，你们两人知道不知道，从今年开始咱们农村中小学校的学费全都免了，由国家出钱解决农村学生的学费啦，其实，我知道，你这个李兴华呀，不愿意念书，还不是因为钱的事。”
　　周大雨这时故意打岔，“李兴华家里的钱厚呢，都没（读MO）脚面子啦。”
　　小白话不好意思地捏了一把大雨，把话又岔开了，说，“是吗？咱农村孩子念书，不跟我们要钱啦。是真的吗？”
　　“真的，都是真的，你们都是国家的未来，咱们都得往远了看呀，可不能光看眼前呀。
　　说着，表舅拉着小白话和周大雨的手，把他们领到窗前，他们站在窗前，把头抬了起来，这下他们的目光能看得远些了。
　　这座楼的前面有一片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