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儿童文学｜儿童小说｜原创｜人物｜速写

　　这是十年前的事情。十年，可以让许多如烟的往事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但东北小镇凌城中学里的许多师生都还清楚地记得芦迪的名字。
　　那是一节语文课。
　　芦迪坐在教室的后数第二排，他在画画。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忘了这节课很特殊，程老师在前台讲课时，教室的后面还坐着一个刘主任。目前我们国家在教学方式上都是一个人站在台上讲，一帮学生坐在底下听。那时候芦迪曾开玩笑说，从孔夫子开始，两千年一贯制，全是“单口相声”，没有对口的。要不怎么说有些课听着没劲呢。
　　程老师是个新来的年轻老师，她正在讲台上声嘶力竭地讲“熊皮手套”那节课，讲到有几处对“手”的描写时，芦迪就把铅笔掏了出来，开始在纸上涂抹着弯弯曲曲的线条。而此刻，那个教导处的刘家俊主任已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的高明处在于没有制止芦迪的创作，只是看。
　　介绍一下芦迪吧。他绝对是那种非常守纪律的好学生。他很聪明，脑袋反应快。他在课堂上从来没有搞过大声喧哗，前后传纸条等小动作。他历来反对在课堂上影响别人。
　　他是个业余画家。
　　芦迪在画画上的天才基本上没有被公众承认，只是在民间范围得到过极高的评价。这里的民间也就是指他座位的前后左右大约有十多个人呢。
　　芦迪画的画其实是人物速写，而且他的创作园地是固定的，只是在教室里，在上课时间。不论是哪位老师来上课，只要芦迪觉得自己会了，或者说没有意思实在听不下去的时候，就开始给老师画像。芦迪最要好的朋友披露，芦迪的这种业余创作从小学二年级就开始。
　　芦迪在画画的时候，基本上能做到一心二用，就是说即使他专心致志地在底下用线条勾勒站在讲台的人物时，他的大脑还能腾出一根神经保持着高度警惕性。再加上他个子高总是坐在教室后排的原因，他在美术田园里的辛勤耕作多少年来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芦迪的画画属于“自学成精”，多年积累终成正果，画出的人物惟妙惟肖，但芦迪的这些作品从来没有一幅发表的。
　　快下课时，刘家俊主任在芦迪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小声说，“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芦迪在这之前的十几分钟已经感觉到了刘主任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已经果断地中止了自己的美术创作，硬着头皮假装随着程老师的教学内容做出一点受感动的表情，可是这都于事无补，他知道办公室一行凶多吉少。
　　办公室里。
　　芦迪绝对没有想到刘老师的态度很是和蔼，“你能不能给我画一个，现在就画。”刘老师把一纸和笔推到了芦迪面前。
　　芦迪从那张微笑的脸上联想到了铺满鲜花的陷阱。“不敢，不敢，我今后上课一定好好听讲，再也不画画了。我对不起党和人民的培养。”他不知道刘老师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他早就想好了，上来就是深刻检讨，先把自己批判得体无完肤。
　　刘老师没等听完芦迪的话就哈哈大笑起来：“你怕什么？我已经了解到你是一个各科学习成绩都很不错的学生。画点画这错在哪里？来来来，你就画画我。我是真心实意的。
　　芦迪就在教导处刘主任这里露了一手。他先定睛观察了几下，然后几笔勾勒就让刘老师活灵活现在白纸上了。眼角的那颗痦子巧妙地夸张了一下，一看就很抓特征。
　　“好，好呀，”刘老师不住地赞叹，像是发现了一个天才。他说这幅速写他留着。他写了一本关于中学教改的理论书，出版社准备出版，跟他要一幅照片，这回他就用这幅画放在书的扉页上。
　　接下来在芦迪身上发生了一系列戏剧性的故事。当然这些故事也都与刘主任有关。
　　首先是校门的橱窗每年都展览三好学生和优秀老师的彩照，哪个学校都是这样做的。这次刘主任独出心裁，让芦迪把这些照片全部画成了速写。前面我们说过，画速写对芦迪是小菜一碟。先进人物的速写在橱窗上一露面，立刻在全校引起轩然大波，无论是老师还是同学对此褒贬不一，但芦迪的知名度已经红得大紫了。学校广播室和有线电视台都把芦迪当作年度明星似地一通集中火力地报道，学校的美术组也强烈要求芦迪给他们上一课。
　　芦迪受到了一次他一生也难忘的鼓励。他像一颗种子遇到了春雨春风，他对自己的前景充满了憧憬。
　　刘家俊主任的那本书很快出版了，在教育界也引起了较大反响。因为扉页上的那张刘主任的人物像下写着作者芦迪的名字，芦迪从此在校外也名声大振。
　　当然反对的意见也像一股暗流不可小觑它的力量。最关键的一面来自赵校长。赵校长自嘲自己还差二十三就到八十，高级教师，从十七岁开始搞教育，资历深得像太平洋。赵校长很有修养，轻易不会批评学校的老师和学生。而这次，她的意见在全校老师大会上很委婉地说了出来。“小刘啊”刘家俊其实已经有三十八九。“我们学校不是美术学院的附小，不是培养画家的。我听说，这个学生总是喜欢在课堂上画老师，老师都是享受人权的，还有肖像权。这种现象我们不能鼓励。你看哪个学校在橱窗上表扬先进人物不贴照片放速写的？哪家也没有，我们出这个风头是什么意思？”校长咽了口唾沫，“还有，你写的那本关于教改的书，发表之前怎么也不让我看看，起码我能帮你把一下关的。你的一些观点在学校里根本立不住的，比如说，有的语文老师把课文里精彩的小说散文讲得枯燥无味，你的观点是语文老师都必须会表演。那样我们不成了剧团了！你还想把中学课本的内容改编成“小品”和“对口相声”？还有什么戏剧到班级里演，这么整，学校还不乱套了。我就看不上那些演小品的，档次太低，就知道逗人乐。知识是严肃的么，你不研究教学，怎么搞起歪理邪说来了？”
　　刘家俊主任是校长提拔起来的。他在师范学院里学的教育，毕业后本来能留在省会，只是因为对象在小城才跟来的。在这所中学如果论资排队的话，刘家俊绝对不会坐在教导主任宝座上的。老校长甚至想让刘家俊几年后接自己的班，这个画画的事件发生后，赵校长已经重新考虑人选了。
　　刘家俊对老校长的批评不吭声，他的表情是虚心接受的，但心里却坚决不改，还是继续支持芦迪把美术创作坚持下去，甚至自己花钱买了好多美术作品和理论书送给芦迪，领芦迪到省城看美术展。
　　后来，刘家俊就不是主任了，当然学校的橱窗上三好学生和优秀教师的名字上面又换成了彩色的照片。芦迪好像也消失了，但芦迪自己知道他的心里燃着怎样的火苗。
　　再后来，刘家俊携他妻子到南方的一个省城中学应聘任教。有人在省电视台的一个上星节目里，看到一个中学校长论坛栏目，刘家俊面对镜头侃侃而谈，受到在场的数百名观众的热烈欢迎。
　　十多年了，谁也不知道芦迪干什么去了，有人说，在前些天，在中央一家文艺大报上看到一个消息，“青年美术家芦迪画展在中国美术馆隆重开幕”，旁边还配着一幅很大的照片。有人把报纸剪下送给早已退休了的赵校长。
　　赵校长戴上花镜看了又看，然后，又把眼镜轻轻摘下来，不知是擦泪水还是擦热气，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是他，没错，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