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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花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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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文学|散文|花莲
(一)
公路边上,一块浑圆天成的巨石竖立在另一块横放的石上,这是质地很不错的天然大理石,白里透黄的底色,周边缀着黑色的云纹,宛如一座孤峰的缩影。巨石上面,斗大一个笔力遒劲的隶书—“石”字,刀工很娴熟,又用红漆重重涂染一番,所以格外醒目。不清楚是谁将这幅作品摆在街头,对我这个外乡人来说,眼前的巨石,那简捷不过的一个石字,不用他人指点,我也知道这座小城的特色了。 小城的名字也很有趣,名曰花莲,位于芭蕉叶形的台湾岛东部。一个以盛产具有阳刚之气的大理石而闻名的地方,却赋予这般软绵绵、极富女性柔情的地名,你说怪不? 我带着好奇的目光徘徊在行人寥寥的街头。清晨,从台北松山机场起飞的一架客机,越过纵贯台湾号称中央山脉的逶迤山岭,只用了一个小时多一点的功夫,送我来到山与海之间的花莲。听人说,花莲的海岸屹立沧海,景色既惊险又雄奇,可惜我没有机会领略大海狂涛的风采,更无缘见到太平洋的排空浪花冲刷陡岸的壮观,视线之内,越过公路两旁一排排像列队的士兵静穆肃立的棕榈树林,山山岭岭绵延不绝,像是高低参差的屏风。 花莲是个山区,沿海有限的平川,山势并无多少特色,但是,越往里走,山也越高越发峻峭雄奇了。大概是距海近,潮湿的海风终日浸润,这里看不到大煞风景的濯濯童山,倒是无山不绿、处处清流的一派生机。峻岭陡坡,森林郁郁葱葱,随阴晴昏晓,距离远近,或如翡翠,或如碧玉,或如深沉的蓝宝石,或如莽莽苍苍的绿玛瑙,真是绿得叫人心醉。 我是随旅行社组团来花莲的。大巴士从平坦的公路拐入道旁一家蓬草丛生、堆满石料的厂区,我和旅伴走进一间比足球场小不了多少的厂房。只见高高的操作台放着一座小山,那是一块灰绿的巨石。起先,只见水雾飞溅,白濛濛一片,刺耳的噪声忽抑忽扬。定睛看去,身穿胶皮衣裤的工人像蚂蚁一样在巨石前前后后跑来跑去。那锋利的电锯藉着喷射的水流,拦腰向巨石切去,乍一看很像锯木,但切开巨石谈何容易,费工费时,还得有耐性有毅力,真是意志的较量和韧性的对抗啊 ! 这是一家大组的机械化程度很高的石料加工厂,在花莲,有几百家规模不等的这类企业。切下的石板很薄很均匀,然后裁成规格不同的方块或长方块,这要视客户的要求而定。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打磨加工了。那藏之深山、其貌不扬的顽石,经过一番繁难的梳妆打扮,才会显露它的庐山真面目。那天然的花纹,绚丽的色彩,坚固的质地,使建筑设计师的美梦成真,细细一想,那炫耀世人的现代化摩天大楼,富丽堂皇的宫殿园囿,豪华的楼台馆所,哪一件不是因这山野之石披上美丽的时装哩? 花莲的大理石远近驰名。汽车从不太繁华的大街踽踽而行,两旁的店铺竟是一家挨一家的石料店,商品的种类繁多,用琳琅满目形容也不过分。五颜六色、图案各异的大理石板材,造型古朴的建筑饰件、形态逼真的石雕,以及纯系天然的怪石,像是开展览会从店里摆到街上。穿行在草木丛生的乡间田野,时不时跳出巨大醒目的广告牌,有时竟是用五彩大理石装饰一新的西式小楼,那是活的广告,楼前屋后堆满各式石料和精美的石雕工艺品,也许是提醒人们,这里是大理石之乡吧。 如果以为花莲人仅仅会劈山锯石,鼓捣这类建筑构件的笨家伙,那可是大错特错了。他们是石头的鉴赏家,而且是心灵手巧的石头艺术大师。走入一家工艺品厂的展销大厅,我恍若置身台北故宫博物馆的历代珍宝展厅。柔和的灯光,明净的柜台,展示了大山深处的奇珍异宝。有一种当地出产的大理石彩瓶,造型古雅庄重倒在其次,那绚丽的花纹,灿若云霞的色彩,经灯光映照,通体透明,熠熠闪光,如宝石一样灿然生辉,堪称稀世珍品。据说这种大理石资源如今已很有限了。至于玛瑙、水晶、虎眼石、红蓝宝石制作的项链、手镯、手链、耳环等等,琳琅满目,稀罕倒也说不上。不过,以各种色调精雕细刻的石佛、石兽、石桌石凳……有的拙朴,有的粗犷,有的细腻传神,有的形态夸张,倒是继承了传统文化的古典美,且又兼顾了欣赏与实用的功能,不失为花莲一大特色的艺术品。如果允许我挑选的话,我更喜欢取自天然、少有雕琢山水石,不知道这类石头是采自深山峡谷,还是山涧中的河床冲刷而来,这类浑圆天成的大小石头形态比滚圆的鹅卵石更粗糙更古朴,但却以大理石天然的花纹构成山水云霞变化万千的图案,耐人寻味,令人遐想,放置案头不啻是将大自然移置斗室的一件百看不厌的摆设。可惜,它的价格不是我辈能够消受得了的。 花莲,美的世界,用自己的辛劳、坚韧、毅力,给世界带来美的地方,她是有资格赢得这样美丽的名宇的。
(二)
我来花莲纯属偶然。 记得刚到台北,在松江路一家名曰“康华大饭店”的中式旅馆放下旅行箱没有多久,床头柜的电话就急促地叫唤起来。心里挺纳闷,谁会追在屁股后面找来呢? 第一次来台北,压根儿没有七大姑八大姨在台湾,谁会知道我的行踪,打听到我住的旅馆房间呢? 拿起电话,疑团立即云消烟散。是他,我在书信中结识的一位台湾朋友。 他叫张之杰,台湾知名的科幻小说家、科普作家和编辑家,他用笔名章杰、章无忌、张乐音发表的科幻小说,我很早就读过,大陆出版的科幻小说集收有他的作品。如今,他是台湾一家私营出版机构—锦绣文化企业的编辑,那是知名度很高、出过很多图书精品的出版社。 约好见面这天,他从新店坐出租车准时赶来。他谈起家乡山东的印象在记忆中很淡薄,他很小随父母从大陆来台湾,一直住在新店,那是台北县的一个人烟稠密的小城,但50年代那里还是山水如画的乡村。我发现他的身上,言谈举止,待人接物,活脱脱山东人的坦率、豪爽,还有读书人可贵的纯真,没丝毫的做作和虚情。 他说,事先打听了我在台湾的行程。“你们没有安排去花莲,那里很能够值得一看。我知道你们有两天自由活动时间……”没有客套话,开口就进入正题。 我默默注视他。他穿着很朴素,既不打领带,也不着笔挺的西服,半新不旧长条细格的衬衫,手里拿着人造革的一个小包。宽阔的脸庞,专注的眼神,学生似的短发随随便便搭在前颊上,很像朴朴实实的胶东农民。 他说的“花莲”我很陌生,对台湾,除了知道几个空泛的地名,全然没有任何感性印象。长期的隔膜,除了知道阿里山、日月潭之外,台湾像月球一样遥远,一样模糊。我能说什么呢? 张之杰也不征询我的意见,继续说他的:“我给你安排去花莲一天,你去看看,时间就定×号,你看怎么样?” 我没有表示特别的兴奋,也没有拒绝。如何安排自由活动的两天,我还没有仔细想过。既然张之杰考虑如此周全,何乐而不为呢?何况,台湾的任何地方,对我都是新鲜的。 不料,张之杰马上在旅馆的房间里拨电话,给旅行的。去花莲的计划就这样落实了。 我原以为他会陪我去花莲。一个人单独前往,倒使我心里犯起嘀咕。人生地不熟,虽说丢是丢不了,到底不甚方便。此外,这笔开销相当可观,我怎么还这个人情呢。 我又后悔不该答应……心里乱糟糟的。 临动身头一天,张之杰又打来电话。我心里挺感动,他把旅行的事交代了又交代,叮嘱了又叮嘱。为我去花莲,他真没少费心。 在我,倒是因此得到一个机会,亲身体察台湾旅行社的效率和他们服务的水准了。 这天清晨,预约的时间不差分秒,6点整,旅行社一位30来岁的先生就到旅馆接我。出租车送我们到松山机场,我在候机厅用完早餐,这位先生已替我办妥登机手续。他的职责只是送我上飞机,别的一概不管。 “到了花莲,我们旅行社会有人来接你。”他将一块不干胶的旅行社标记交给我,让我贴在外衣的适当位置。 在登机的入口处,他和我握手道别,又嘱咐我回程时如何回旅馆,并且给了我乘出租车的费用,这才放心地走了。 与我同行的还有一对年轻的夫妇,是从奥地利来的华侨,他们也参与这家旅行社赴花莲的活动。 我这时的感觉依然忐忑不安。花莲那边会不会有人接我呢?飞机如果晚点,那会出现怎样的局面……我后悔没有来得及多问几句要紧的话:花莲那边是谁来负责接我,如果找不到人,我将同谁联系,电话号码是多少,……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在匆忙之中,甚至连接送我的这位先生姓甚名谁也没有打听,我太相信他们了。 惟一的安慰是我手里有一张住返机票,倘若花莲那边无人接应,我相信我也能消磨时间,到时候再飞回台北,如此而已。 想到这里,心里倒是踏实了许多。 然而,这都是我的多虑。一个多小时后,当我在花莲机场走下飞机,步入候机厅,旅行社的一位小姐看见我身上的标记,问了我的姓名,就立即让我到候机厅稍事休息。在这里,我又和那一对来自奥地利的华侨相遇,还有几位金发碧眼的欧洲旅客,他们都是我这次花莲之行的旅伴。 我的脑子里闪过了运动场的接力赛,我也是被旅行社一站一站传递过来的,没有半点差池,也没有敲竹杠的行为,随意收取额外费用的事一件也没有发生。我们后来参观太鲁阁国家公园和民俗文化村,中午用餐,回程的机场费,都由旅行社支付,这些小事看似微不足道,真正做起来并不容易。联想起有些地方的旅行社以宰客为生财之道,胡乱收费,漫天要价,稍有微词便拳脚相加,真令人不胜感慨。 由此观之,旅行社除了效率,周密的计划,更重要的还要讲职业道德和信誉。我的这次花莲之行是由台湾天天旅行社组织的,我从心里感谢他们的优质服务。 当然,我更要感谢我的朋友张之杰。当我从花莲回到台湾,他的电话也跟踪而至。 “怎么样?花莲很不错吧?”他在电话中问。 这回,我是可以说说我的观感和印象了。
(三)
从一家出售玉石工艺品的店里出来,大巴士载着我们这些临时凑起来的游客,向大山里开去。 黑绸巾似的柏油马路伸向大山深处,来往的车辆不多。据说花莲是台湾人口最少的一个县,沿途所见的确是如此。公路两旁,密丛丛的棕榈树,一簇簇的果树,触目皆是。村庄却并不稠密。偶尔闪出鳞次栉比的农舍,多是式样单调的平顶两层楼。历尽沧桑风雨,泛出灰白的苍凉。 快进山时,汽车停在路旁“打尖”。这里有几家小店,供应饮料食品,也卖些旅游记念品如石雕、草帽之类。我随众人下车,只见路旁有三五个身穿红绸衣裤,头戴羽毛白帽的女子,手里拿着五色花环向游人走来。其中多是年轻女子,也有老太婆,一打听方知是山胞,她们以与游客照相留影为业,索取少许的照相费。 花莲的山胞人数颇多。台湾的山胞按语言和风俗,又分成九个分支,即泰雅族、赛夏族、布农族、曹族、鲁凯族、排湾族、卑南族、阿美族和雅美族。我所见到的即是居住在平川的阿美族,至于山地则以泰雅族为主。回程路上,参观一处民俗村,阿美族的少女们载歌载舞,表演了富有民族风情的晒谷、舂米、婚嫁的舞蹈,以及颇似海南岛黎族的竹竿舞。只是艺术一旦商业化,变成纯粹赚钱的手段,也就失去了原始的纯真和感人的魅力了。那呆板的表情,敷衍的动作,草草了事的表演,和我想象中的民间舞蹈之美相去何止万里。 公路从这里开始拐入山势险峻的崇山峻岭,也进入了这次花莲之行的最精彩之处—太鲁阁国家公园。贴近山根的路上,横跨一座典型的中国式牌楼,重檐斗拱,古香古色,上书“东西横贯公路”几个大字,这条穿山渡峡的公路,不仅是花莲的交通命脉,而且公路所经的立雾溪河谷,峭壁摩天,急流奔腾,景象极为壮观。自1960凿通公路以来,成为闻名遐迩的旅游景点。 太鲁阁国家公园以峡谷地形为特色。大巴车停在峡谷隘口一间绿色小屋旁,购了参观票后,便驶入两山夹峙、中存一缝的狭长山谷。这道峡谷绵亘几十公里,宛如一道美不胜收的山水长卷,随着游人渐渐深入其间,观察视角的转换,徐徐舒展它那奇险无比、造化神功的奇峰、怪石、绝壁、深洞……太鲁阁国家公园一带的山体原是坚硬的大理石构成,地壳升降,风雨侵蚀,岁月的刻刀年复一年的精雕细磨,终于将偌大的顽石雕刻成眼前的一幅天然的立体的高山深谷图。 峡谷既深且窄,两岸的陡崖几乎一步便可跨越,公路的修筑难度可想而知了。有的路段尚可贴着山坡而筑,那是开阔的河床,山势较为缓平。在绝壁夹峙的险要地段,只能穿山而行,在岩壁上凿洞是惟一可行的方法。我无法想象当年筑路工人开山凿洞的艰苦,导游小姐说,为了这条公路的凿通,有250名工人长眠在荒山野岭之中,用他们年轻的血内之躯使天险变通途。文明的大道原是要付出一代又一代人的巨大代价,才能铺筑而成的。 也许是为了让游人亲身体验筑路工程之不易,大巴士将我们放在隧洞的入口,让我们沿着洞内特意留出的步行道缓步前行。隧洞高敞,靠近深洞一边已凿开,修有石头护栏,凭栏眺望,湍急的溪流呼啸奔腾,在涧底的石槽里跌宕冲撞,像是一条桀骜不驯的青龙四处奔突。对岸的石壁异常光溜,泛出大理石般细腻滑软的青色。涧底的石槽和较大的石坑,也磨得非常圆滑,像是尚未加工完成的石雕工艺品。我忽然想起花莲石料加工厂那切削巨石的场面,大自然以水滴石穿的韧性,不断地切削这里的高山深谷,同样也是无比壮观的。 走出弯弯曲曲的隧洞,跨过山涧的铁桥,顿觉豁然开朗,眼前竟是一片视野开阔、群山拱卫的山间谷地。附近,没有村落、但路边筑有供游人休息的漂亮木屋。木屋为阶梯形,有木梯可抵路基下面开阔的河滩。游人纷纷走下河滩,有人在蜿蜒的溪流中寻找漂亮的卵石,也有人坐在河边的巨石上,静静地凝望对岸奔泻的一缕银练似的飞瀑。山深鸟声稀,连溪流也悄无声息地流淌,听不见潺潺水声,如画如屏的半山脚筑有红墙黄瓦的亭馆,有小路可通。远远望去,似画家涂抹一片春山意犹未尽,又乘兴用彩笔勾上了几处小点缀,使单调的山岭活泼起来了。 大巴士的终点是山中的一个静谧的小镇—天祥。这里风景如画,满目青翠,长途汽车站停车场一侧,旅客候车的长长回廊,可避风雨日晒,又有石椅可供歇息。山脚是一条不长的商业街,多为小饭铺、小吃店和供游人采购杂物的杂货店,花莲特产的玉石工艺品种类繁多。镇上还有一幢典雅的白色大理石建筑,是山中邮局。远处,河对岸的山峦之巅,建有琉璃宝塔和大理石佛像。溪畔绿树成荫,山花簇生,游人或在浓荫下闭目养神,或沿着林中小径朝山巅而去。我径自走向小镇尽头,见一方暗绿色石碑题有碑记,抄录如兹: 天祥,旧名大比多,其义为棕树,昔日泰雅族人建社于此,因见棕树甚多,乃以大比多为社名。天祥地当陶塞溪、立雾溪汇合之处,为河岸段丘构成之台地,四周峰峦环抱,势如盆地,标高海拔450米,距太鲁阁峡口19公里半,距花莲45公里。公路竣工后,以天祥作为观光设施之中心,诸如车站、邮局、电信局、店铺、旅馆以及寺院、教堂等,均已次第落成应用,今仍在不断建设期使更臻完善。 天祥之名,起自纪念文天祥之忠贞,车站背后高地上,是文天祥像及正气歌碑,供游客登临瞻仰。天祥招待所,依旧式邸第而建,古意盎然。天祥山庄,建筑新颖,为青年活动中心。车站对岸为禅德寺,占地颇广,殿宇巍峨,庭园清雅,天峰塔耸立山间,倍感雄伟,为天祥所添不少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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