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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望螺峰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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螺峰街不见了。 在新版的昆明市区地图上,螺峰街和与其相连的平政街一道,成了一条毫无标识的白线。白线在我的眼中延伸,螺峰街的印象依然鲜亮。 一九七六年的螺峰街,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白色的阳光,从灰的水泥路,黑的瓦片,斑驳的院墙上反射出来,如一群黄茸茸的蜂群,嘤嘤嗡嗡。形态笨拙的兽头蹲在大门的顶端,一扇扇年久失修的门窗吱呀着。 螺峰街如一条大河,连接着很多条溪流般的小巷。大梅园巷、小梅园巷、高地巷、薛家巷、桂花巷汇流于这条不足千米的小街。这是一条七十年代生活功能完备的街道。中段,有一个机器水龙头。上段和下段分别有一个国营的蔬菜站。另有一家螺峰素酒店和应属大兴街的大兴副食店。公厕在大梅园巷里。大小梅园巷的交界处叫水晶宫,有一眼水井。 螺峰街的居民和其他的昆明市民一样,排队买米买菜,排队上厕所,排队挑机器水,凭票购买副食品 令他们自豪的是,小梅园巷里有朱德故居。政府住地五华山和大梅园巷相连。坐在自家天井里,就能看到五华山上的了望塔。据说,这里是全昆明市地势最高的地方,如果百货大楼被淹没了,螺峰街还是干的。 每个院落的布局是不同的,而住在院中的每户人家的生活起居基本相同。家庭财产中,最值钱的是自行车、手表、收音机,很少的人家有电唱机。上班的人们早出晚归,常常是有闹钟的人家起来后,叫醒其他人。如果院里有老人不出门,来不及锁门的人家打个招呼就走了。下午,大家几乎一起回来,生火做饭。蔼蔼的青烟笼罩着院落,人们手上忙碌着,大声交换着当天的新闻。吃饭了,就连碗里的菜都差不多,因为菜站卖给每户人家的都一样。喝的水是挑回来的机器水,洗衣服则要到水晶宫去打井水。哪家的饭煮少了,站在天井里问一声,就会有很多个声音说,拿碗来添。有人家来了客人,就会有邻居提来刚开的水,送来椅子,并告诉主人,晚上被子不够就来拿。几乎每个院子都养鸡,鸡们在院里或打架斗殴或闲庭慢步还随地大小便,为小院的平和安详添了几分热闹。 晚饭后的街道是孩子们的乐园。街道不宽,五个七八岁的孩子拉起手来就能触到街边的院门。出来得早的孩子就这样拉成一排,一边走,一边叫:“排(念上声)街卖街,打死老奶奶。”人渐渐多起来,于是就玩“打死救活”。一群孩子一边跑,一边喊:“打死救活,你死我活,你进棺材,我敲大锣。”跑得实在累了,就找一个有台阶的地方玩“金鱼下水”。石坎上站着的人是“金鱼”,输家在下面等着抓脚伸下去的“鱼”。 天渐渐黑了,有一两盏路灯亮起来,象怪兽的眼睛在一片嶙峋的瓦房中闪烁。大多数路灯被男孩们用弹弓打掉了。他们躲在暗处,怪声怪气地叫:“天么天又黑,灯么也冇得,单车么还要带女人。”如果真有男人用单车带了一个女人路过,男孩们就会用弹弓打他们。被打的人将打人者送交其父母,结果往往是打人的孩子挨了一巴掌,被打的一对男女又被孩子的父母用暧昧的眼神抽打一回。七十年代的男女青年是不能在公共场合表现出亲密关系的。 一九七六年发生了太多的事。螺峰街的居民们和全国人民一齐悲哀,一齐忧虑,一齐震惊,一齐欢呼,一齐期望。他们期望机器水能流进厨房,他们期望每个院落能有一个厕所,他们期望餐桌上能天天有肉 以后的几年间,人们的大部分愿望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实现了,有的甚至超出了原先的设计。仿佛一夜间,有的人家平步青云,有的人家鸿运当头。小院一天天在变,原来空荡荡的院落渐渐拥挤,每家门口都堆出些多余但又舍不得扔的东西。每家的门锁都换了三保险。人们不再毫无避讳地推门而入,随便坐在别人家的餐桌边交换新闻,打听消息。院子越来越小,大家走路都要侧身相让,但心不知从何时开始,离得越来越远。人们不再互相体谅,互相照顾,为争占一个角落而大动干戈,为多交几毛钱的水电费而恶语中伤。他们奇怪,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大家都能和平共处,现在一定是有什么使人们疏远了。但人们来不及思考,他们要关心的事情实在太多,房子、职位、奖金、文凭 哪一个都比这更重要。 但我知道,在稍有空闲的时候,他们会和我一样,遥望那条地图上已不存在的街道。用心遥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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