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儿童文学|原创||薛涛散文
狗
两场秋雨下来,把街面的暑气冲得干干净净,红砖缝里的热气也给赶出来了。蝉的合唱停止了,蝴蝶的舞裙想必是叠得整整齐齐——淡季来临,她们的演出结束了。 秋风起了。 园子门口的墙根来了一条狗,只有小孩儿靴子大小。也不知是谁养的,整天不回家,就相中这块地方了。我佩服小狗的眼力,天气渐凉,那确实是最后一块温度适宜的地方了。 我不与它争地方,从墙根下面搬走小凳,找别的去处。小狗仰头目送我,没有一点感激的意思。它认为那就是它的领地,早上就在那里撒过尿占好的,还笑我鼻子不中用呢。 狗会不会笑呢?至少心里是会的,不肯用表情配合而已。
秋草
园子里的花草仍旧是茂盛的,看不出行将走完生命历程的迹象。平素淡淡的草木气息在这时节肆意的散发出来。不仅如此,叶与花分到了同样多的颜色,不经意看去,分不清栅栏下面那些醒目的植物是花还是叶子。一春一夏始终单调的绿妆,人们要倦了的时候,它们在秋天变换样子,似乎一夜之间就大红大紫了。 叶子也有一次生命灿烂的机会。 这万千种生命,不管庞大如山还是细若草芥,上天赐给它们的机会是均等的,安心等待自己的季节就是了。 我对一种叫做地丁的草有些特殊兴趣。为了知道它们的名字,问了好几个人都没有结果,最后去园子一角的小屋找园丁。园丁是个驼背的古怪老头,耳朵不灵了。我指着那片紫色小花大声询问,半天他才明白我的意思,告诉我叫它们地丁就行了。地丁,地面上的补丁,大概是这个意思。它们个子矮小,园丁见大植物下面露的大块地皮不够雅观,就用它们做补丁遮盖一下,也算名副其实了。 仲夏时节,它们就开出一团又一团小花,颜色界于蓝—紫之间,难以确定它的色调。蓝与紫,非常的神秘,它们紧紧贴近地面蔓延开去,竟然把园子东北一角变成了它们的天下,本来的主角那几株高大的美人娇尴尬的立在中间,变成了可有可无的点缀。秋天一近,它们的颜色渐渐变化,两场秋雨过后几乎变成了紫色。那片似蓝似紫的零碎小花,雾一样梦一样虚幻的匍匐在地面上,一缕风掠过去,原本淡淡的香气又浓了几分,扑了满身满脸,久久不散。第二天早上那香气隐约还在,迟迟不舍得更衣沐浴。 有许多天,时间静止意识凝滞,我就在这片梦境里度过,风滑过时花香流动,很多坏情绪就滤掉了。走出梦境身体是轻的,祁望和希冀就寄放在这里了,让它跟着“补丁”们贴近地面慢慢的铺衍吧,直到连缀成一件华美的衣服;渺小和卑微也丢弃在这里,被密实的花冠遮盖在下面,再让更下面的泥土吸收了转化成一种养料。 有一天驼背的园丁远远的站在门口,无来由的大声说,放在那吧,我都知道。
虫子
假如没有虫子,园子就显得太寂寞了。风滑过枝叶的声音,起初是动听的,像流行音乐,听久了就有点腻烦了。虫子的藏身处我永远也找不到,它们悄没声儿的在花草灌木之间飞过来爬过去,不时的制造一点声响,这园子里面就隐藏了另外的生机。 蝉的合唱收场最早。夏天它们累坏了,只要天气晴好,它们在午间的大合唱好像就没有停播过。演出结束以后它们集体消失了,经过那棵紫槐我仔细寻找它们的踪迹——它们确实已经离开了。 蟋蟀是独奏演员,演出大概在花草下面进行。秋天的傍晚,坐在花圃旁边细致的听,灵魂随着花草的气息游离出去,世界被它们无限的简化,栅栏消失花草不见了,一切景物都虚了化了……想想,曲子近乎天籁,它们确实与我同在一个纷乱的世界吗?或许它们的藏身处是恰如其分的盲点,便超脱了凡俗。我揣度着曲调传来的方位,轻轻拨开一簇满天星,用手电照来照去,就是找不到那个演员。 那时演奏近在耳畔,照常进行。它是过于投入其中了,外来的干扰丝毫没有影响它的工作。要么就是我认定的方位谬之千里。这样的话,我的行径在人家看来就非常可爱了。 我听出,曲子里似乎多了一分得意和狡黠。 蚂蚁是沉默的,它们轻快的脚步也给其他声响淹没了。 我蹲在一块方整的菊花圃旁边观看它们过着怎样的生活。它急匆匆的在高大的菊树之间奔跑,一块巨石从天而降拦住去路。它惊呆了,停了片刻。我以为它会绕开走甚至退回去,实际上它很快就开始攀登这块巨石,它花费了很长时间,因为有一段石头的外表光滑如镜,它几次失败。它哪里知道,这不过是花圃旁边有个无聊的巨人跟它开的一个没有恶意的玩笑。它只记得那件着急的事情要办:在花圃的那边发现了一块大大的面包屑,足够五十个家人吃上一天的;或者一个伙伴被滚过的轮子压伤了,要找帮手来抬它回家养身体……现在这个随意的玩笑却给它带来相当大的麻烦。 要误了人家的大事了!我惶恐了,赶紧把它从光滑的石块上面轻轻捏下来,尽量远的放在它要去的方向,以便让它赶回刚才耽误的路程。它一着陆连头也没回就飞奔而去了。是的,对于刚才从天而降的艰难和迎刃而解它实在无法表示什么,是怨怒还是感恩呢。或许,它只当作这段旅行必须攀登的一个险峰吧——没什么,爬过去就是了。 蚂蚁在一棵菊下面一闪,就不见了。不知道前面还有什么在等着它——天敌的窥视、无处不在的陷阱、头顶的大鞋子……它只懂得往前走,根本不去想前面有什么等待它。 我抬起头,下意识寻找蹲在我旁边的巨人。他也许隐藏在西边那片薄云的后面吧?这样想了,精神上便又输给了远去的蚂蚁。它根本不会花心思去想“主宰命运的家伙”究竟在哪里。如果命运的捉弄迟早临头,那么就随便吧,那是别人的事情。 生命与生命,不管是卑微还是高贵,原是可以互相提示的,当它让你看见它的颜色和姿态,或者释放出一缕味道出来,就是暗示你了,你的心思它知道了。 那么也就可以相互慰藉了。
蝉蜕
一场霜下来,园子一片惨白。 秋草的颜色更加艳了。虫子们却好像懒惰下来,终至于了无声息。好像一切都停下来了。我心里明白,它们都在。冬天,对于万事万物来说是一次简化。秋冬更替,它们进入了下一个历程。 草木把生命的力量从花和叶子转到了地下的根须先隐藏下来,一挨寒冬过后,春天的气息一来,它们就要萌动了;虫子呢?我宁愿相信它们都活着。或许进入了一个丝囊,或者是一个坚硬的壳儿,明年再露面已经脱胎成另外一副样子了,可能都认不出来它们了。 其实,还是它们,当然它们根本记不得去年秋天的事情,也忘记了去年秋天园子里有这么一个人,关切过它们惦记过它们,曾经与它们产生过一点友谊得到过它们的一点提示。索性,这个人是记得的。 头顶的槐枝上面挂着一只空空的蝉蜕,在微风中悠荡。那个吵闹了整个夏天的狡猾家伙来个金蝉脱壳,不知去了哪里。我轻轻摘下它收起来。留到明年夏天,到时候还给当初蜕掉它的主人——喂,你去年丢掉的衣服,我给你收起来了,现在还给你…… 我常去的这个园子叫熙园,一个不大的园子。可是我觉得它很大,可以盛下很多思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