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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的呼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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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议今日之洞庭有无八百里,但迄今它仍然是湖南的“粮仓”,常年征购粮和调出商品粮,据连篇累牍的报告上的数字公布,它占全省三 分之一,甚至一半。还有棉花、黄麻、芦苇、鱼、虾、湘莲。一切乐意吃穿的人,该也知道它们显示了洞庭湖的优势。假如中国没有这个大湖 ,十一亿中国人,大概活得不会自在的。更何况“全唐诗”卷上有那么多描写洞庭湖的佳作呢? “云梦泽”早已死了,变成了荆江大堤北边的“江汉平源”,洞庭湖还活着,仍给六百多万湖区人民赖以生存的方便。白云苍狗,世事多变 ,人们总希望自己休养生息的土地山水,在历史的长河里永远荡漾着盎然的灵气。七十年代初,我因胼手砥足的湖区劳动者改天换地精神而感 奋,发表了《珍珠赋》,从此不少朋友常常问及我所颂扬的这块圣地,问到洞庭的珍珠及洞庭湖的男女,到了八十年代究竟是怎样一种态势? 星转物移,还问到我是否有灵感再为洞庭湖作一篇赋?最近,《环境保护报》编辑肖金鉴同志又热情催促我写洞庭。我答应了,可借报纸一角 ,倾吐我对洞庭湖旧情末了的情爱,不也有了机会与关心洞庭湖的朋友们诉说我心头的相思与祈祷吗? 山与水是相连的。我是雪峰山下长大的,却生性对水的世界容易一见钟情。汪洋大海离我太远,也难摸深浅,加之畏怕鲨鱼的牙齿,鳄鱼的 横蛮,即使偶然隔得很近,也只能敬而远之观其胜状,惟独这洞庭湖距我不近不远,所以与我厮混得很熟。往往夹在书里的一片青丝湖草,可 以叫我多少年后,也作得出许多斑驳陆离的梦来。即使有如焚的忧怒,喝上几口洞庭湖白莲熬的清汤,心境就自己恬适。洞庭湖围垸的长堤, 是千里马跑不到尽头的长度。四十年来,六百万人平均每个劳力每年为修堤防汛花去的劳动日竟达到了六十天以上。一九五四年洞庭湖历史上 特大洪水被他们制服了,八十年代四次大洪水,也没有把他们骇倒。过去许多被“血吸虫”造成的“无人村”、“寡妇村”,都变成了人旺财 兴的村庄。这里的人们茹苦含辛,一年到头流的黑汗,大概是手指不沾阳春水的新老贵人想象不到的。所以,我许多的洞庭湖朋友,一到中、 老年,总是面目清癯,他们超前预支了生命,才换来了洞庭的荣誉和丰腴。 我爱它水天一色的湖泊江河,我爱它清香四溢的异彩莲蓬,那孔雀开屏似的渔网,那幽深飘渺的渔火,那欢笑的大雁、天鹅、燕鸥、白鹤、 水鸭、青鹳,还有粗犷动听的湖歌,及朋友们启明星一般的朴实而明亮的笑眼,如诗如画,看上一眼,总是永久生根心头。南湖、扁山、安乐 湖、荷花嘴、君山、草尾……,每一个名字后背都融进了我的相思,无论它竹篱疏影或是绿叶扶疏的自然画面,总是引起我无限的倾心。 有人说,洞庭湖是“多情湘女”,她单独担负了长江中游荆江分洪调峰重担,保证了荆江大堤和江汉平原安全,作出过长时期巨大牺牲,每 年吃进长江的泥沙一亿立方米以上,若不是她一片痴情,荆江段北面不会有长久的安宁。她这种“高风亮节”,以十倍“全唐诗”的诗篇,也 颂扬不了她功德的万一。我爱洞庭,爱进了心窝窝,一想及她,心头就有五月的鲤鱼泼刺刺驳水的涟漪。 其实,爱洞庭的人太多太多。 前不久,出生洞庭湖的一位在江汉平原当教授的朋友,他寄信给我,希望我寄一张洞庭湖的近照给他,无论山水、人物或花鸟,都表示高兴 。这给我出了一个小小的难题,因为一来目前我去不了洞庭湖区;二来即使去了,也不知拍什么好,万花丛中摘一朵,并不容易。几天后,有 位朋友来我家聊天,我禁不住谈起了我的心事,希望他指点我到一处地方去选取洞庭最有代表性的镜头。 “你最好同我再到湖区去逛一逛”,他原是半辈子在湖区工作的水利专家,一谈到洞庭,往往从不匆忙打上句号。 但我说明暂时去不了,他便许愿说: “等着,过些日子我会替你寄一张来,包你满意”,稍停又兴致勃勃接上一句:“我会寄一张‘黑凤凰’彩照给你。” 哪有什么“黑凤凰”?我虽然比不得他这“湖通”,但洞庭有没有“黑凤凰”,这是不需考虑的。我猜得着,他可能会选择一种黑色的漂亮 水鸟拍成照片寄我。 十天后,我收到了“湖通”君寄来的信,一剪开封口,里面就掉出一张彩照来,叫我大吃一惊,原来彩照上的“主角”,是湖边老柳树枝头 呱呱啼叫的乌鸦!这种玩笑,叫人扫兴,我再糊涂也不会把它寄给荆江大堤那边那热心的朋友。 我纳闷,心情惆怅。 但是,这当儿手指无意中抽出信笺来读,那一行行熟悉的笔迹,顿时化成了声音。 ……朋友,啊,朋友! 我猜得着,你不会高兴承认它是“黑凤凰”,因为她没有雇佣的号手那种瞒忧报喜的媚态。她的呱呱叫声,也许会唤起替洞庭湖一味捧场的 人们多一点清醒的头脑。 我们都会晓得,建国以来,洞庭湖这个“大肚子”已经承受长江中游四口流进的四十亿立方米吐不出去的泥沙。所 以,一九八八年发那么大的洪水。今后再吃些泥沙,洞庭湖会难以消受,如果再遭上一九五四年那样特大的洪水,总出口城陵矶的水位上升到 三十七点三O米,比一九五四年要高出近三米的情况下,洞庭湖区几百万人口都会在汪洋一片中填进鱼腹! 洞庭湖一旦失去对长江中游的调蓄功能,洪水往哪儿闯?难道“江汉平原”能够幸免吗?可惜的是,为什么这种可怕的现象,很少有人去设 想、去叫喊呢?但我却听到乌鸦经常向人们呼吁,叫得啼血,也是五雷震动不了聋子!所以,我要赞美它为“黑凤凰”。整治洞庭的燃眉之急 ,恐怕不只是洞庭湖这“多情湘女”单方面承担的大事了。宋代遗留的“舍南保北”大概还不致成为一种无法改变的观念吧?人是能救自己的 ,人也是能彻底毁灭自己的。也许“黑凤凰”的啼叫声,会唤起千千万万关心洞庭的人们冷静思考:如何更好操心两湖的安危,唤起“治南保 北”的新观念,结束洞庭湖每年淤积一亿立方米泥沙的灾祸,让衰老的湖起死回生,避免几百万滨湖人葬身鱼腹的悲剧。 …… 我反复读完这封信,心情如九级风暴下的湖水,无法平静。说实在的,彩照上的“黑凤凰”已引起了我的爱怜,它是站在一根细小的树枝上 向地面的游人啼叫,脖囊鼓大了,脖子伸得那么长,翅膀向后扇动,双脚爪子紧紧的抓住树枝,嘴巴张得那么大,口腔里确有红色的血丝。那 神态,简直是忘乎所以,仿佛它在向苍天祈祷,祈求城陵矶的水位切莫升到可怕的三十七点三O米。它太善良了,啼叫得那么认真,也许早已忘 了去觅寻点充饥的食品,来增加啼叫的热能。这种时候,我倒担心树下闲游的红男绿女中有人厌烦逆耳忠言,以闪电的速度向它投击石子,因 为生活里面喜欢听忠言的人还是不算太多的,假如谁伤害了这些“黑凤凰”,说不定我也只好苦唱《诗经》中的《黄鸟》: 彼苍者天 歼我良人 如可赎兮 人百其身 借此断肠诗来顶礼膜拜“黑凤凰”的天真与善心。 同时我还担心擅长贪吃一切珍禽异兽的人们,因喝茅台缺少山珍海味而打它的主意哩,豪华宴席上什么不是菜?猴头、熊掌、猫、蛇、狗、 羔羊可食,未必没人想到吃掉这种“黑凤凰”?有什么法律来保护它呢?更何况它不属一、二级保护动物?不过,我很快放心了,人吃东西, 是讲究口味的,这种“黑凤凰”实在不够人食的资格,因为它常替大地做清洁工,吃多了森林、山丘的腐肉,它嘴巴上肯定没有温馨的留兰香 味,而且据说它本身的血与骨都是酸苦的,没有傻子愿意拿它去红烧或清炖的。所以,站在树枝上啼叫的它,距离树下的游人们那么近,那么 近!简直像老友促膝谈心。 我心情豁然开朗,只想到尽快把“黑凤凰”的“近照”寄到长江那一边去。希望它能促进荆江河段两岸的安宁、清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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