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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石牌保卫战
作者:刘兴诗     来源:儿童文学大本营    点击数:
  李老二不知不觉走了许多日子。一开始,时不时有信回来,想不到他竟被派到三峡前线的石牌要塞,担负起保卫重庆的任务。更加想不到的是他竟和黄得胜一个班,守卫在最前方的哨位。
  小宁兴高采烈向李老爹说石牌要塞多么险要,黄得胜多么忠诚。
  李老爹点头说:“这就好!但愿他不辜负‘恨字旗’的托付,像黄得胜一样勇敢杀敌。”
  大家收到信高兴了一阵子。可是往后不知什么原因,消息渐渐少了。
  李老爹心疼说:“必定是他太忙吧。”
  小宁猜:“他打鬼子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写信呢。再说,那里是最前线,一定是保密。”
  话虽然这样说,石牌要塞不是别的地方。这是保卫重庆的最前哨,有关这个地方一动一静的消息却很多。这些时候敌人发动了一次次攻势,报纸上都有详细报导。听说,敌人增加了兵力,最近又要发动一次进攻,已经有许多报导了。
  李老爹和小宁都急着了解情况,请王老师讲给大家听。
  王老师翻开报纸,看见镇守石牌要塞的胡琏将军写给父亲和妻子的几封诀别信。
  他写给父亲的一封是这样写的。
  “父亲大人:儿今奉令担任石牌要塞防守,孤军奋斗,前途莫测,然成功成仁之外,当无他途。而成仁之公算较多,有子能死国,大人情亦足慰。惟儿于役国事已十几年,菽水之欢,久亏此职,今兹殊戚戚也。恳大人依时加衣强饭,即所以超拔顽儿灵魂也。敬叩金安。”
  他给妻子和年幼的孩子们留下这样的话:
  “我今奉命担任石牌要塞守备,原属本分,故我毫无牵挂。仅亲老家贫,妻少子幼,乡关万里,孤寡无依,稍感戚戚,然亦无可奈何,只好付之命运···诸子长大成人,仍以当军人为父报仇,为国尽忠为宜···战争胜利后,留赣抑回陕自择之。家中能节俭,当可温饱,穷而乐古有明训,你当能体念及之。十余年戎马生涯,负你之处良多,今当诀别,感念至深。兹留金表一只,自来水笔一支,日记本一册,聊作纪念。接读此信,亦悲亦勿痛,人生百年,终有一死,死得其所,正宜欢乐。匆匆谨祝珍重。”
  安排了自己的后事,他就换上崭新的军服,带领师部人员登上凤凰山巅,跪拜宣誓道:
  “陆军第十一师师长胡琏,谨以至诚昭告山川神灵,我今率堂堂之师,保卫我祖宗艰苦经营遗留吾人之土地,名正言顺,鬼伏神饮,决心至坚,誓死不渝。汉贼不两立,古有明训,华夷须严辨,春秋存义,生为军人,死为军魂。后人视今,亦犹今人之视昔,吾何惴焉!今贼来犯,决予痛歼,力尽,以身殉之。然吾坚信苍苍者天,必佑忠诚,吾人于血战之际,胜利即在握。此誓,大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五月二十七日正午。”
  师长和师部后面,是全师上下郑重宣誓,慷慨激昂的声音震动了山谷。
  这是1943年的夏天,一场恶战就要展开了。
  上级问他:“守住要塞有没有把握?”
  他回答说:“成功虽无把握,成仁确有决心。”
  好一个成仁的决心!表达了全体将士的心情。
  胡琏也曾身经百战,应该处变不惊,为什么这一次如此郑重?因为他从谍报人员和远远近近老百姓冒险送来的报告,了解清楚敌情和意图。从武汉到宜昌,大批敌军蠢动,空军飞机和江上舰队也调动频繁。整个战区的压力,集中到石牌要塞一个焦点。他明白这一战非同小可,自己肩头的担子有多么沉重。
  第二天刚刚拂晓,黑压压一片鬼子就猛扑上来了。
  这不是有的电影虚拟的什么“猪头小队长”之流,带领着百十个“皇军”和汉奸“皇协军”,偷鸡摸狗扫荡一个和平的村庄,和我们的区小队交手。而是华中战区日军第一号王牌,气焰嚣张的第39师团,这整整一个配备精良的先锋师团为首。由后来东京审判,原本判处绞刑的乙级战犯,第11军司令官横山勇中将亲自坐镇前方指挥。后面还紧紧跟着6个师团,有的直接支援,有的牵制我军侧翼友邻部队。配合飞机与舰队,恶狠狠直朝石牌要塞扑来。企图一举攻破这个江上要塞,然后乘势拿下整个三峡,直取背后的重庆,威逼中国投降,毕其功于一役。
  这是真实的历史,不是小说。这是双方主力决战,不是小打小闹的战斗。
  在横山勇坐镇下,江上的军舰猛烈炮轰,一队队飞机俯冲投弹,把首当其冲的三十一团的阵地打得灰沙弥漫烟雾滚滚。趁着中国军队抬不起头,步兵就哇呀呀野蛮呐喊着,发动了凶猛的冲锋。一次次被打退,又一次次排炮轰击、空中轰炸,再组织新一轮更加猛烈的冲锋。
  在主阵地的侧翼,三十二团和三十三团也同样打响了。敌机和敌舰轰击下,已经没有什么前方和后方,谈不上按兵不动的第二梯队。
  整个战线上,战斗一下子就升温了,没有什么缓冲渐进的时间。眼看用炮火无法抵挡敌人凶猛的攻势,中国战士们干脆从被毁工事的泥土里爬出来,毫不畏惧迎头冲上去,用刺刀和敌人拼杀,双方混战成一团。峡谷里喊杀连天,双方士兵相互扭打在一起,枪托刀尖一起上。高亢的喊杀声中,只见一个个人影倒下去,分不清到底谁是谁。
  敌人投入了那样大的兵力,是十一师的好几倍,加上海空军配合,难道没有打开一个缺口吗?
  也有的。
  狡猾的横山勇看准了三十一团和邻侧18军另一支部队之间的四方湾。这是一个薄弱的结合部,横山勇指挥一支敌军冲杀进来,眼看就要抄了三十一团的后路,把十一师分割截断,情况非常紧急。胡琏无兵可派,只能咬牙抽出一个残缺不全的班,交给三十二团副团长李树兰,下死命令说:“限你半小时内赶到四方湾,堵住缺口。”
  满脸大胡子的李树兰是一个北方大汉,性格鲁莽,像是活张飞,带着8个兵,及时飞奔赶到了四方湾阵地。又聚集了一些伤兵和邻侧友军的散兵,大声命令道:“不管你们是什么部队的,不管什么官长和士兵,现在统统听我指挥。步枪、手榴弹、石头一起上!打他狗娘养的!”仗着一股不要命的勇气,硬打退了横山勇特派的冲锋队。敌人说什么也想不通,对手就凭这么几个人,怎么会打垮了他们的凶猛进攻?
  眼下这个时候,全线拼杀得越来越猛烈了,整个石牌山坡上下都是战场,根本就分不清敌我的阵线。
  这一来,敌人的飞机大炮统统不起作用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两军混战在一起,不敢开一炮,扔一个炸弹,担心伤了自己人。横山勇坐在军舰甲板上,拿起望远镜远远观看着这一切,气得哇呀呀乱叫顿足咒骂。同样在第一线作战的胡琏却拍手叫好,双方心态大不相同。
  抗战爆发以来,长城内外、大江上下的战场,不知发生了多少次大大小小的战斗,可是这一仗却大大不同。
  包括斯大林格勒大血战在内,整个世界反法西斯战场也没有这样恐怖的白刃血战的场面。
  在石牌要塞坡上坡下的冲杀过程中,整整三个小时内没有枪声,只有刺刀和枪托叮叮当当拼斗格打的声响。战士们根本就不顾什么轻伤重伤,只要一息尚存,没有一个不圆眼怒睁挺身拼搏,一个个都成为了血人。全军上下没有一个观察员,根本就没有预备队。不分官长士兵,连炊事班的伙夫也提着刀冲上去了,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日本法西斯强盗自吹自擂什么武士道精神,自以为拼刺刀有一套。可是战前师长带头,跪拜了皇天后土列祖列宗的中国军人,纷纷留下遗书,从上到下都抱着必死的决心,根本就没有把自己的生命看成一回事。李老二必定也怀抱着老娘的裹尸布,望着脚下吞噬了大哥的滚滚江水,想的只是把如潮汹涌的敌人打下去,不能放弃脚下的阵地。
  是啊!不管法西斯武士道深谙什么刀法,在大义凛然舍死忘生的中国战士面前,统统不管用,只有招架败退的份。
  这就是气势,这就是正义与邪恶的根本区别。
  悠悠苍天,默默后土,请记住他们,记住这些没有留下姓名的勇士。
  这就是中国军人!
  这就是拭干眼泪,穿上军装,为爹娘和父老乡亲报仇雪恨的普通中国老百姓!
  请记住,这不是一时短暂接触,是整整三个小时呀!相当于两场漫长的足球赛的时间,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战斗。
  啊,这三小时的白刃战,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可算是近代中外战史中绝无仅有的一次残酷的刺刀拼斗,好像又回到了古时候冷兵器决胜输赢的时代。
  石牌要塞不远是宜昌,宜昌不远是当阳长坂坡。当年赵子龙大战长坂坡,就是这样的英雄气概吧?
  不,赵子龙仅仅不过是孤胆英雄。这一个石牌要塞的三小时白刃战,却是无数忠勇将士集体英雄主义和爱国精神的表现。
  赵子龙!现代的赵子龙!
  那是谁?
  那就是副团长李树兰、上等兵黄得胜和新兵李老二。
  那就是这一帮无名的战士吧?
  不消说,守卫要塞的十一师损失惨重。特别是首当其冲的三十一团几乎拼光,营、连、排、班都不成建制了。不过日本兵也倒下了一大片,山坡上、大江边,横七竖八丢下数不清的“皇军”尸体。石牌要塞依旧牢牢掌握在中国军队手中,硬挡住了气势汹汹志在必得的敌人。胜和败,难道不一目了然么?横山勇气得七窍冒烟,想跳起来猛扇第39师团长和几个不中用的联队长一个耳光,可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时候,外围的中国军队也发动了反攻,牵制住日军后续部队。进攻石牌要塞的日军第39师团失去了接应,只好屁滚尿流败下阵来。横山勇哀叹一声,不得不取消了整个进攻计划。
  这一战,粉碎了敌人妄图攻破三峡防线直取重庆,迫使中国屈服的罪恶阴谋,应该在八年抗战历史中浓浓地写下一笔。有人说,这是中国战场上的斯大林格勒,一点也不错!
  王老师读报到这儿,心情无法平静。耳畔仿佛还响起石牌前线刺刀叮叮当当拼杀格斗的声响,远远近近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只觉无数血染的高大身躯在眼前涌起又扑倒。也不由想起了那个哨兵黄得胜英武的身影,他信心百倍回答孩子们的话,“不许敌人前进一步!这是我们守卫的阵地,宁愿死也不后退。”也想起了久久没有回音的李老二。他不由声音哽咽,一下子读不下去,也讲述不下去了,胸臆间油然响起了一曲无声的旋律·····
  “五月的鲜花,
  开遍了原野,
  鲜花掩盖着志士的鲜血。
  为了挽救这垂危的民族,
  他们曾顽强地抗战不歇·····”
  五月,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战斗,正发生在当年火红的五月。待到抗战最后胜利时,一定要到石牌要塞跟前,采一把烈士鲜血染红的野花,向长眠在这里的无名英雄们祭奠。
  打从这一战以后,李老二从此就没有消息了。
  李老爹着急问:“老二真的没有消息了吗?”
  王老师怎么说呢?
  他只能说:“这样大一场战斗,不可能把每个士兵的经历都写出来。”
  小宁也说:“说多了,就会泄露军事秘密,当然不能多写一句啰。”
  李老爹还有些不放心说:“报纸不写,他也该来一封信呀!”
  小宁又帮着插嘴说:“这是部队的规定吧。如果信件被汉奸偷看了,也会泄露军事秘密。”
  王老师再安慰他:“你看,石牌要塞还在,就证明还有许多我们的将士。他们也没有写信回家。可能没有时间,也可能真是为了保守秘密吧。”
  李老爹不再多问了,猛吸了几口旱烟,嘴角里冒出浓浓几缕呛人的烟雾,慢悠悠消散在本来就很沉闷的空气里·····
  ※ 横山勇是日本侵华陆军主要将领之一,原本是关东军第1师团长,专门负责对苏联作战。后来调到中国南方战区担任先锋大将。他所指挥的第11军是日本华中派遣军唯一一支机动战略部队,也是日本屈指可数的王牌军,先后进攻长沙、常德、石牌、衡阳、桂林、柳州等地,是挑起这一连串动不动就十多万、几十万人,一次次两军主力大会战的骨干,一直打进贵州,震动了重庆。日本投降后定为仅次于东条英机等元凶的乙级战犯,被判处绞刑,因病暂缓执行,死于巢鸭监狱,结束了罪恶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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