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二自告奋勇背起细妹,带领大家走在前面。王老师带着两个大孩子,跟着他一步步往日落的方向走,走不多远就进了幽深的三峡。 其实,一路上也不止他们一行人。还有一串串扶着老人、挑着行李和孩子的难民,也先先后后走上了这条艰险的山路。 噢,这是什么路呀!有的地方踩着崖边的乱石滩,有的地方就在崖壁间上上下下,不敢朝身边滚滚的大江看一眼。王老师这才觉得李白说得不错,蜀道难,真的难于上青天。 小石头不懂唐诗,嘴里咕噜说:“这是猴子走的路。” 李老二告诉他:“不,这就是我们纤夫的路。一年四季来来回回拉着上水船,不知走了多少遍。” 长江三峡果真名不虚传。两边山峰多么高啊,峭壁多么陡呀,有的地方猴子也别想爬上去。虽然山路很难走,大家却放心了。过了这些大山就是四川,日本鬼子别想打进来了。 小石头的眼睛尖,瞧见峡谷里架着一门门大炮。咱们的炮兵埋伏在这里,小日本的兵船别想开进来。要是开到跟前,不是叫它吃炮弹,就碰着水下的礁石把船弄翻,叫日本鬼子统统落下水去喂王八。 小宁问:“日本飞机来了,怎么办呢?” 小石头好像很有把握似的,对她说:“把高射炮架在山顶上,离飞机更近。来一架,打一架,叫他们别想飞过去。” 细妹想得更天真。 她说:“在山顶上安一个大网子,像抓坏虫一样,把日本飞机统统抓住,才好呢!” 她的话,把孩子们都逗笑了。 王老师绷着脸,却没有笑。 小宁问他:“爸爸,你在想什么?” 他轻轻抚着小宁的头发,半对她、半对自己说:“走了这样远,打回去,打回南京和松花江,要多少时间呀!” 泪水不由顺着他的腮帮慢慢滴流下来。 峡谷里的江水咆哮着,江上的风呼呼吹着。仿佛这儿的长江也像王老师的心情一样,翻翻滚滚不平静。 接着往前走,峡谷更加狭窄,江水也更急。小宁渐渐走不动了。王老师只好也背着她,硬撑着一步步往前赶路,不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 小宁不要爸爸背,自己又走不动。只好让爸爸背一段,再自己走一段,一点点硬撑着。向李老二打听,长江三峡还没有走完一个峡的十分之一。这只是刚刚进入西陵峡不远的地方,前面的路还远呢。望着前面层层叠叠的悬崖绝壁,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叹气说:“唉,咱们得要走一两年,才能走到重庆。” 小石头也说:“照这样走下去,我从8岁要走到10多岁,从小学走到中学了。” 李老二安慰大家说:“别着急,没准儿我们能够搭上一只船。如果没有船,就这样慢慢看风景也好呀!在这里还不用担心日本飞机扔炸弹,有什么不好?” 小宁问:“你不是说,我们找不到船吗?” 李老二说:“那是说的宜昌。码头上那样多的人,那么多的货物等着往重庆运。这儿就不同了,没准儿能遇着短途运输的木船。我在这里拉了这么多年的纤,认识很多人,机会比宜昌码头大得多。” 大家一想,这话说得有道理。这就是他眼看王老师带着三个孩子一筹莫展,好心招呼他们一起走的原因吧? 有了他这句话,大家增添了信心,觉得脚下的力气也长了。小宁再也不要爸爸帮助,和小石头一起挺着胸膛往前走,也不管是不是猴子走的路了。 走呀!走呀!走过一段笔直的峡谷,拐了一个弯,望见前面崖头上高高耸起一块巨大的长方形石头,活像是一个巍峨的大石碑。 李老二说:“这里是有名的石牌镇,西陵峡里一个重要的地方,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现在就是保卫大后方的一个要塞。我们就在这里歇一会儿吧。” 他领着大家走进石牌镇,在这里看见许多当兵的。再一看,山头上架起的大炮更多,果然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江上要塞。 休息的时候,小宁拉着一个头戴钢盔,在哨位上站得挺直的战士问:“叔叔,日本鬼子来了,怎么办?” 那个战士想也不多想一下就说:“打呀!他们敢来,就狠狠打死他们。” 细妹问:“日本飞机丢炸弹,怎么办?” 那个战士说:“打!把这些麻苍蝇统统打下来,一架也不许飞过去。” 小石头问:“他们的海陆空军一起来,怎么办?” 那个战士挺起胸膛说:“不管他们来什么,也不许过石牌要塞。背后是重庆,是大后方,不许敌人前进一步!这是我们守卫的阵地,宁愿死也不后退。” 说得好!好战士! 小石头看清楚了他的胸章,上面写着:陆军第十一师,三十一团、二营,上等兵,黄得胜。 这个名字取得好!咱们黄帝的子孙,一定会得胜。 三个孩子紧紧握住他的手,觉得自己也有了力量。有这样的英勇的战士守卫在这里,大后方一定非常安全,不会重演上海、南京、武汉的悲剧。 小石头和小宁看着这个威武的哨兵,忍不住齐声唱起了一首歌:
“旗正飘飘, 马正萧萧, 枪在肩、刀在腰, 热血、热血似狂潮。
旗正飘飘, 马正萧萧, 好男儿、好男儿, 报国在今朝····”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李老二没有说错,在这里果真遇着一只他熟悉的帆船。从重庆运输粮食和弹药到石牌要塞前线,马上还要空船返回去。船老大答应带他们一起离开这里,就不用在险恶的纤夫小道上,一步步吭哧吭哧慢慢走了。 还有一个好消息呢。 李老二说:“你们到重庆,就住在我家吧。” 这句话让王老师定了心,带着三个孩子高高兴兴上了船,笔直朝向往中的重庆驶去。经过一座座高山、一座座城镇,终于远远看见重庆了。 重庆隐藏在灰蒙蒙的雾气,它能给远道而来的王老师和三个孩子,带来什么新的命运呢? 尽管有李老二热情帮助,雾里的重庆总像是一个谜,谁也没法一下子说得清。 一路上,也探听出李老二一个秘密。 小石头好奇问他:“你是老二。你家老大呢?” 爽朗的李老二低下头不作声了。隔了好半晌,他才抬起头来轻轻说:“他没有了,就在我们的船被炸沉的时候。” 又隔了一会儿,他再低下头,半对自己、半对小石头,更轻声说:“还有我的老娘,在重庆遭第一次轰炸的时候·····” 他沉默着不再说话了,静静注视着江水,眼眶里泛起一些儿水花。 滚滚大江不声不响奔向东方。回头看,那边是宜昌、是武汉、是南京、是上海····· 帆船艰难地迎着三峡波涛驶向西边看不见的重庆,江水呜咽着流向东方。 不用说话,不用再说一句话。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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