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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扬州大妈的新“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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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头又一次死里逃生。
当他湿淋淋地从水里爬上岸，朝江上一看。除了滚滚不息的江流，什么也没有了。因为没有猎物，天上那架日本飞机也不见了。
他这才觉得身子软绵绵的，受伤的肩膀疼极了。哭了一阵、又喊了一阵，周围没有人搭理他，才站起来顺着河岸往前走去。
走啊走的，走上一条灰沙飞扬的公路，无意中遇见一群和他同样疲倦得走不动路，却又不得不硬撑着往前走的难民。
“孩子，你怎么受了伤？真造孽啊！”一个背着包袱往前走的大妈瞧见他，站住脚步，立刻从包袱上扯了一块白布，给他扎好伤口，带着他一起往前走。
这是一群从江北扬州逃来的难民。那个扬州大妈走在半路上死了儿子，紧紧拉着小石头不放，叫他跟在身边不要离开。
“孩子，咱们萍水相逢就是缘份。你就跟着大妈一起吧！走到天边也别分手。”扬州大妈流着眼泪对他说。
好啊，可怜的小石头没有了妈妈，也应该得到一个妈妈好好关照了。
扬州大妈心疼他，细心照顾这个捡来的孩子，待他像亲儿子一样。
小石头虽然有一个新“妈妈”心疼他，脚板底下的路却不疼惜他。
为了躲避日本兵追赶，这群难民离开平坦的大公路，走到一条坎坷不平的田间小路上。
这条路很烂很烂，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下雨的时候，脚下是一片又粘又稠的稀泥浆，一脚踩下去，吧唧吧唧直响。要想再把脚拔出来，有时会把鞋子都拔掉。天晴了，路也很难走，到处都凹凸不平，几乎没有一点路面是像样的。
这条路很长很长，长得似乎没有尽头。又饿又累的难民们拖着疲倦的步子，顺着这条漫长的道路往前走，几乎再也支撑不住了。
可是，他们不得不接着往前走呀！
猖狂的敌人从四面八方进攻，像潮水一样吞没了许多中国的土地。谁知道这些驾着坦克、拖着大炮的日本兵，什么时候会赶在这些只靠两条腿走路的难民的前面，或者从屁股后面追上来，把他们像南京人一样斩光杀尽呢？
走吧，逃跑吧。哪怕在这条路上累死，也比被日本鬼子抓住，像猫玩弄耗子一样残酷折磨死好得多。
小小年纪的小石头再也走不动了。走不动了，就坐在路边再也不想往前走一步。
从更远的地方走来的扬州大妈也走不动了。但是她的心里比小石头明白，战争还在远远近近的地方打着，凶恶的日本鬼子没有睡觉。没有真正走到安全的地方，千万不能留在半路上。要不，也是死路一条。
善心的扬州大妈心疼地瞧了他一眼，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走吧，孩子。你是你的爸爸、妈妈留下的独苗子，要给他们报仇，只有咬着牙关往前走呀！”
够了。
她看出了这个半路上收来的“儿子”，有一股难得的倔强劲头。她不用安慰，更不用惜疼，只消提醒小石头不要忘记仇恨，想起自己肩头上的责任就够了。
扬州大妈帮助小石头，咬着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跟着难民队伍往前走。
他的一双小脚已经肿得像皮球似的，脚板心鼓起一个大包，轻轻一碰，就疼得直钻心。要是在从前的石婆婆巷的老院子里，他早就躺在床上直哼哼，让爸爸、妈妈送他到最有名的鼓楼医院去看病了。
可是，现在却不同啦。
这里是逃难的路上。早就没有了亲爱的爸爸、妈妈，更加没有鼎鼎大名的鼓楼医院。
这里没有穿白大挂的医生叔叔和护士阿姨，没有一粒止痛的药片。只有和他同样疲乏得拖不动脚步的扬州大妈，凭着她的爱来照顾他。爱，真的有那样大的魔力吗？
小石头的脚实在疼极了。不管是扬州大妈，还是别的人，谁也没法帮助他解除痛苦。
这里没有医生，他只有自己医自己。
他的心里记着仇恨，咬着牙一步一步往前走。脚肿得连鞋子也没法穿了，干脆就脱了鞋，打着光脚板接着往前走。
光脚板走路很难受。可是，这只是脚板心受罪，总比鞋子把整只脚都弄得紧绷绷的好受得多啦。
走了一阵，他就找到一个窍门了。把肿得难受的脚板心，放在路边一块光鹅卵石上使劲压一下，就好受得多了，可以接着往前再走一段路。
“真作孽啊！小小年纪光着脚板，怎么走路？”
扬州大妈瞧着他，心疼地叹了一口气，叫他穿上鞋子。
“穿鞋子更疼，还是打光脚板吧。”小石头说。
“放心吧，我有办法。”扬州大妈安慰他。
她瞧着小石头肿得像皮球的脚，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干脆把鞋帮剪掉，只留下一双布鞋底，用草绳绑在小石头的脚板上，这样就好多了。
小石头穿上没有鞋帮的鞋，感激地望了扬州大妈一眼，又咬着牙走下去，果真比先前松快多了。他心里想，有一个妈妈，不管是亲妈妈，还是刚认识的“妈妈”，总比自己孤单单好得多。
扬州大妈一路上关心着小石头，两个人相依为命。有了小石头，失去亲人的她也鼓起了生活的信心，满怀希望接着往前走。在这群难民里，像是两个飘在一起的浮萍，谁也离不开谁。
这群难民的目的地是千里外的汉口。听说中国军队在那里站住了脚，四面八方的难民都一窝蜂朝那儿奔去。大家心里想，汉口不是南京，到了那里就好了。所以不管路上有多苦，也要咬紧牙关走到那里去。
这样漫长的道路，对扬州大妈和小石头是一道难题。
他们这样衰弱，只靠一点精神力量支撑着，能够走到目的地吗？
一路上要走许多天，迈出无数个脚步。走一步，就像钻心样疼痛的小石头的脚，能够熬到尽头吗？
他们饿得要命。扬州大妈只剩下最后一点活命钱了，还够用吗？
因为走不动，扬州大妈早就把手里的包袱扔掉了。腾出手，牵着小石头慢慢往前走。小石头变成了她的命根子。只要有这个半路上拾到的“儿子”，她就有生活信心，什么困难也不害怕。
其实，有钱也没有地方花。
一路上的老百姓都逃光了。原本打定主意留在家里哪儿也不走的人，瞧见一拨拨难民逃过来，讲了许多可怕的和悲惨的故事，多半也稳不住神，卷起铺盖和他们一起逃跑了。难民的潮流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所有的商店都关门，什么地方能够花钱呢？
话虽是这样说，千里迢迢的路上，总还有花钱的地方。这样一来，扬州大妈的钱就越来越少了。
终于有一天，她再也拿不出钱来买东西吃了。
找野果子和野菜吃吧！
一路上，逃得没有人烟的田地里，不留下一些没有收尽的庄稼，和埋在土里的土豆、甜薯什么的东西。不管成熟没有成熟，刨出来就是了不起的美味佳肴了。
路上的野菜和庄稼都有限。走在前面的难民可以弄到东西吃，跟在后面的一群群难民就苦了。
他们这一群难民落在后面，扬州大妈和小石头的力气又小，他们就更苦了。实在没有吃的，只好像别的难民一样，把树叶、青草和一些嫩树皮熬成一锅，皱着眉头硬咽下去。
这样拖下去，扬州大妈还能熬下去，小石头却不行了。
他病了。紧闭住双眼，身上发着高烧，躺在下过雨的泥地上，再也不能往前走一步了。
“这个孩子不行了，把他留下来吧！”有人看了小石这个样子，好心地劝她说。
“留下来，就是死。叫我把他留下来给谁？给阎王老爷，还是日本鬼子？”扬州大妈摇头反问他道。
同路的人里，还有人劝她：“算了吧，你自己的孩子已经在路上死了，何必为这个捡来的孩子再伤神呢？”
也有人安慰她说：“留下来找一家老百姓照应，比在路上硬拖好，不一定真的会死。”
大家七嘴八舌地劝说，扬州大妈都不听。
她流着眼泪说：“我的儿子死了，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新儿子。只要他还有一口气，我就不能丢掉他。”
有人提醒她：“他把你拖着，怎么赶得上队伍呢？掉了队，就不好办啦。”
扬州大妈说：“掉队，就掉队吧。我带着他慢慢走，总会走到汉口的。”
她打定了主意，非把小石头的病治好带走不可。大家没有办法，只好吸一口气，转身往前面走去了。
静静的荒野里，只剩下扬州大妈和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小石头。
“别害怕，大妈陪着你，一定会把你的病医好。”扬州大妈安慰小石头说。
生了病，不能睡在泥地上。
扬州大妈在路边的田里找到一个小窝棚，是当地人守庄稼用的。如今人都跑光了，正好给生病的小石头休息。她咬着牙，费了好大的劲，把小石头背到窝棚里，就可以好好休息养病了。
生病，要吃药。
这里没有医生和药房。多亏扬州大妈懂一点草药的知识。山坡上有的是野草，她弓着身子摘了一大把，用随身带的塘瓷茶缸熬开，端给小石头咕噜噜喝下去。
说也奇怪，不知是药性好，还是小石头的运气好，接连吃了两三天药，他的高烧居然退了，可以拄着棍子站起来了。
扬州大妈高兴得流下了眼泪，紧紧攥住他的手，又开始一步一步往前走了。
这样走了一天又一天。谁知，走了一段长长的路途，扬州大妈自己也支撑不住了。
她觉得头晕眼花，身子轻飘飘的，再也不能往前走一步，只好靠着路边一棵大树坐下来。
“大妈，你怎么啦？”
瞧见她这个样子，小石头急得哭了起来。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他又害怕、又着急。
现在扬州大妈倒了下来，轮着他来照顾这个半路上认识的好“妈妈”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扬州大妈心里明白，自己真的不行了。十分费力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包得好好的手绢，里面有一个再也舍不得用的银元，交给小石头，用微弱的气力说：“好孩子，你走吧，别管我。顺着这条路到汉口，好好过日子。”
小石头急得哭了起来，拉着她的手说：“不，我要和你一起，我背你到汉口去。”
扬州大妈的脸上露出了最后一丝笑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对他说：“别傻气，大妈到不了那里啦。你快走吧，别……想……我……”
她吐出最后一个字，气力已经用尽了，眼皮慢慢搭了下来，握在小石头的手里的手掌渐渐变冷了……
“妈妈！”
小石头一下子明白了，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扑在她的身上伤心大哭起来。
哭了一阵，不能再哭下去了。他只好抽抽答答地止住了哭声，在山坡上找了一些松枝来，把这个又生疏、又亲切的大妈盖好。向她恭恭敬敬行了三个鞠躬礼，捏着她最后留下来的这个救命银元，独自顺着山路，朝看不见的汉口走去。
现在，他要报仇的，不只是在南京被杀死的爸爸、妈妈，还要给这个在半路上认识的扬州“妈妈”报仇。
报仇的心鼓动着他，什么天边不能走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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