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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难民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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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敌人占领的地方，没有一处是平静安全的。小石头在江边的芦苇荡里藏不住身子，又开始了新的逃亡。
这一次，他走出密密的芦苇林，十分幸运遇着一只难民船。船上的人发现了这个孩子，七手八脚把他拖上来，悄悄朝上游驶去。
这是一只装满了难民的木船。为了躲避敌人，不敢扯起帆、不敢在江心航行，也不敢傍着到处都是日本兵的长江南岸往前走。只能紧挨着远远的北岸，悄悄往西边日落的方向划着。
西边，是万里长江流来的地方，还有许多敌人没有占领的城镇。只要逃出敌人的魔掌，回到自己人那边就好了。
船上什么人都有，有些是全家逃难的。只有小石头和少数几个没有亲人，统统挤在一起逃难。
船上有老人、妇女，也有几个和小石头一样半大的孩子，还有一个吃奶的婴儿。因为他的妈妈的奶水不够，总是张开嘴巴哇哇大声哭。哭声传到江上，传得很远很远。
不消说，船上也有男人。一个做生意的模样的人皱着眉头，对怀抱着那个孩子的年轻妈妈不耐烦地说：“叫他别哭吧，咱们还没有脱离危险区。要是给东洋兵听见了，全船人的性命都要搭上，可不是好玩的。”
他这话不是吓唬人的。江上老是有飘着太阳旗的汽船开来开去，加上天上的飞机，偶尔从岸边走过的一队队日本兵，撒开了天罗地网，把这只难民船紧紧罩住。有好几次，他们遇见了日本鬼子的巡逻船。多亏掌舵的船老大手脚麻利，赶快把船撑到岸边，躲在小港湾里，才躲过了敌人的视线。现在日本鬼子已经杀红了眼睛，发现这只偷偷摸摸逃跑的难民船，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听了他的话，年轻妈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紧紧搂着孩子低下了头，躲过大家的责难的目光，低声解释说：“日本鬼子吓得我连奶水也没有了。孩子饿了要吃奶，没有办法啊。”
那个做生意的人还要说什么，旁边一个慈眉善眼的老婆婆伸手把孩子接过去，看了他一眼，轻声说：“多么逗人爱的娃娃啊。世道不好，也跟着遭了劫。没有奶吃，阿婆给你想办法吧。”
说着，她就掏出一张手绢，沾着一丁点儿江水，做成一个奶头的样子，塞进孩子的小嘴。轻轻抚拍着他、摇晃着他，嘴里哼着一支小曲子，哄着孩子安静下来。
船摇晃着。
老阿婆的身子轻轻摇晃着。
饿极了的孩子贪婪地吸吮着手绢上的水汁儿，不管是什么东西都往肚皮里吸。随着老阿婆轻轻抚拍、轻轻摇晃，真的止住了哭声，安安静静躺在老阿婆的怀抱里睡着了。
年轻妈妈感激地望了老阿婆一眼，禁不住滚下了两行亮晶晶的泪水。
老阿婆像菩萨一样端坐在船舱里没有说话，皱巴巴的脸上也露出了悲哀的表情。
她在想什么呢？
唉，真是世道不好啊！长江水也代替了奶汁。这个担惊受怕的旅程什么时候才到尽头，造孽的世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黄汤汤的长江水流呀流，这只装满了难民的木船顶着江水往上划，走得很慢很慢。
咿呀、咿呀。
船老大摇着大木桨，一下又一下的慢慢往前划。看头顶的日头动也不动，船上的人心里都很着急。
“天哪，像这样走，多久才能到重庆？”船舱里一个人叹气说。
“跑那么远干什么？到汉口也行。”另一个人插嘴说。
“管他什么重庆、汉口，只要逃出东洋鬼子的手板心就行了。”第三个人讲。
他这一说，大家都点头。是啊，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逃命。只要捡了一条性命，到什么地方都行。
船，摇啊摇，摇过了日本兵把守的一个地方。
所有的人都不敢出声。那位年轻妈妈用奶头紧紧堵住孩子的嘴巴，把孩子的脸都憋红了，两只小脚乱踢乱蹬，也不放松一下。
船老大把船傍着对岸悄悄划，好不容易才过了这一天。
船，摇啊摇，趁着夜色偷偷摇过了南京。
小石头抬头看，南京城里黑沉沉的。除了日本军舰扫来扫去的探照灯光，没有一丁点儿灯火。朦朦胧胧的夜色，衬托着城墙的剪影，好像是一只受伤的巨兽，趴在大地上动也不动一下，露出一副阴森森的样子。
哪里是石婆婆巷？
哪儿是他的爸爸、妈妈倒下的地方？
哪里是江边的屠场？
眼前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什么东西都看不清楚。
这就是他的老家，亲爱的南京城。好像也是被日本鬼子捅了一刺刀，被杀死的一头巨兽，一点生气也没有。
小石头没有时间再看下去了。
停泊在江心的日本军舰射出一股雪亮的探照灯光，在江面扫过来、扫过去，像是一只怪兽睁着眼睛，想把所有的东西都一口吞下去。
“快趴着，都不要抬头。”船老大一把拉住小石头，把他掀到船舱里，轻声警告大家说。
他放下了桨，用手掌轻轻划着水，把船隐蔽在江上的阴影里，一点一点往前划。即使被探照灯光远远照着了，也像漂在江上的一根大木头，看不见上面有半个人影。
不知是他的巧妙安排，还是隔得远，运气好，日本军舰的探照灯没有照着这只船， 这才挨过了这道最可怕的鬼门关。
往前走，天色渐渐亮了。太阳从云层里升起来，把宽阔阔的大江照得亮堂堂的，也把难民船上每个人的面孔和心口烘得暖洋洋的。经过了又冷又饿的一夜，这似乎是一个好兆头。
前方的江面十分宽阔，在金灿灿的太阳映照下，反射出无数闪烁不定的光斑。滚滚大江，就是从那个方向涌流来的。
过了敌人占领的南京，又度过了漫漫黑夜，船上的人们心里都舒畅起来，不由吐了一口长气。
大家的心情似乎都好了，开始七嘴八舌交谈起来，连那个吃奶的孩子也不哭了。
“过了南京就好啦，前面就是自己人。”一个人吁了一口气说。
“别高兴得太早。前面是敌人，还是自己人，现在还说不清呢。”另外一个人脸色阴沉沉地说。
“你们别争了。不管怎么说，越往前走，就离开敌人越远，离自己人越近。”第三个人插嘴说。
有了他这句话，大家更加活跃了，纷纷谈论起往后的计划。
有的想到汉口，有的想换船到更远的重庆，也有人只想赶快上岸。只有出了敌人占领的沧陷区，立刻就上岸寻找安身的地方。
小石头没有什么明确的打算。他不认识路，地理一点也不熟，只能顺大溜，跟着人多的一群走。到汉口、到重庆，还是马上上岸钻进一个小村庄，他都没有意见。
可惜他们的希望都落了空。
太阳越升越高，背后的天上忽然钻出来一个小黑点。
它越飞越近，传来一阵嗡嗡的马达声。
大家抬头一看。啊，这可了不得，原来是一架飞机。
飞机一定也发现了这只难民船，从空中俯冲下来，机翼上露出了难看的红膏药标记。
“日本飞机！”
有人大声叫喊起来，船上立刻乱成了一团。船老大也慌了手脚，连忙摇着桨往岸边划。大家七手八脚帮助他，想赶快把船划到岸边躲起来。
他们已经来不及了。
日本飞机像鱼鹰叨鱼似的，呼地一下冲下来，对准难民船吐出了一长串机枪子弹。
“哒、哒、哒……”
这一串子弹打得很准，首先就打死了拼命划桨的船老大和另外几个人。木船没有人掌舵，像一块破木板似的在江心滴溜溜打转，吓得船上的人都喊叫起来。
日本飞机没有放过他们。侧着翅膀在天上兜了一个圈子，又朝着这只在劫难逃的难民船俯冲下来。
“哒、哒、哒……”
又是一长串机枪子弹，船上又被打死、打伤许多人。那个怀抱婴儿的年轻妈妈也倒在血泊里，孩子落在舱里哇哇大哭。有一个人想去抱他，也被天上射来的子弹打死了。
日本飞机还在空中打旋，一次次飞下来俯冲扫射。这只难民船变成了水上的活靶子，被打得千疮百孔，像漏勺似的开始漏水了。
不能再留在船上等死了，没有死的人都纷纷往江里跳。
小石头不会游泳，也抱着一块木板跳下了水。
日本飞机才不放过他们呢，飞下来朝江上的人头继续扫射。
小石头的肩膀上中了一枪，顿时迸出了咸咸的血水，差些儿没有气力抓住木板。
波涛翻滚着，日本飞机嗡嗡乱飞着，他被弄得稀里糊涂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打死了，多少人逃脱了性命。当他一松手，快要沉下水去，只觉得后面有人推了他一把，传来一个粗嘎的声音：“抓住木板，别松手！”
他回头想看清楚救他的人是谁，日本飞机冲下来，打了一串子弹，那个人还来不及叫喊一声就沉了下去。他只瞧见水上闪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很快就消失了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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