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父亲,你好狠心 |
|
久儿的心情不是一样吗,他恨鸦片,更恨那些只想赚钱面不管别人死活的鸦片贩子。别说绞死他们,就是千刀万剐也不解恨,他怎么能轻而易举离开这里呢!他在心里暗暗骂自已:"久儿呀久儿,你真是个软蛋、浓包!要是害怕你就走,马上走!要是个男子汉,就站在这里,瞪大眼睛看看鸦片贩子的下埸。" 他的眼前又浮现出父亲那张黄得象菜叶子一样的脸,母亲那总是蓄满泪水的眼睛,仇恨如同潮水一样在胸中起伏。 鸦片是从罂粟花的果实中提取出来的一种麻醉品,毒性相当大。吸了鸦片的人,开始就象腾云驾雾一样,一但上了瘾,就再也别指望戒掉。鸦片刚进入中国时,先是些商人、士绅吸,很快就传到了民间,越传越广,现在连和尚,尼姑也吸上了。 久儿的父亲早年在上川岛时还是个打渔的,后来,跟朋友到珠江边来做鱼贩子,卖掉了渔船,买了座房子,又攒了些钱,这才把久儿母子俩接了过来,开了个卖渔具的小店,过起了平平安安的日子。自从结识了何老近,跟他去了几趟鸦片馆之后,父亲就把魂丢在那里了。 久儿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秋天的夜晚,已是后半夜,父亲还没回来。母亲把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还没等到父亲。久儿知道父亲在哪里,就对母亲说:"我去找他!"他从家里出来,穿过小巷,找到西头的"何记烟馆"。看门人正在打瞌睡,久儿把腰一猫轻轻地钻了进去。 穿过回廊,前面是一道雕花的窗棂。透过窗棂,久儿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奇妙的景象,只见父亲正在和一个女人头对头地躺着,一床毯子裹住父亲的双脚。那女人用一只手掂起长长的烟杆在牛角烟缸中搅动几下,然后就放在一盏小灯上来回滚动,直烤得黑色的烟膏在钎子上嘭嘭作响。烟膏慢慢地膨胀着,开出一朵朵透明的金花,散发出扑鼻的芳香。烤了一会,那女人用手将烟膏一捏,烟膏就成了圆形,重新再烤,再捏,直捏得烟膏有小指拇肚子大小,女人就说"行了"。父亲出神地望着钎子里的烟膏,眼里放出一种久儿从没见过的光。等女人把烟烤好之后,父亲接过烟吸了起来。 "吸,用力吸,别吐出来。" 女人一边用钎子拔着烟泡,一边叮嘱父亲:"你把烟气往肚里咽,使劲咽,不然,烟就白费了!" 父亲不吱声,闭着眼滋滋地吸着,久儿看出父亲沉醉在一片幻境之中。 吸了一会,吸不通了,那女人就用烧红的钎子使劲扎烟泡子,扎通后,又叫父亲吸,父亲眯着眼把头直摇:"烟泡太大,太大, 再吸我就架不住了!" 女人说:"再吸也不要紧,多吸几囗, 你那老毛病就连根拔掉了。" 于是父亲又吸。 久儿呆呆地站在那里,他实在想不透,这鸦片烟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那么醉人,醉得父亲连家也不想回了。 他挪了挪发麻的腿,也不知脚碰到了什么,"咣当"一声,把看门人吓得一愣。他看到一个孩子正扒着窗棂朝里看,上前伸手拧住久儿的耳朵,使劲往上提,直拧得久儿五官全部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嘴咧着说:"我找我父亲,我妈叫他回家。" "谁是你父亲?" 久儿指指里面。 看门人说:"你父亲正在快活呢!魂都不在了,还认得家?"张着两手把久儿往外推。 久儿回到家,没敢跟母亲说,他怕她难过。久儿也听说,男子汉来到这个世界上,太清苦了,总得有点嗜好。父亲活了大半辈 子,让他快活快活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还听人说,女人家是鸡肠肚子,什么也放不下,母亲不也一样吗!狠不得把父亲拴在自已的裤腰带子上才好。 他原谅了父亲。 母亲终有觉察,再三追问, 父亲只是说他是为了治好他咳病才去吸鸦片的。 他还摇头晃脑地对母亲说,鸦片不叫鸦片,叫阿芙蓉,是从洋人那里进囗的一种高级药材。只要抽上几回,什么毛病都会连根拔掉。谁知,去了无数回,老病不但没治好,却在那个看不见底的深渊里越陷越深。 就在父亲一天也 离不开鸦片的时候,何老近再也没露头了。 父亲明知大事不好,但一点办法也没有。每回烟瘾上来之后,总好象感到有十八只老鼠在喉咙里骚动。实再受不了了,便避着母亲到十三行旁边的小铺子里买上几包烟膏带回去吸。一年不到,就把家里的钱全吸得光光的。小铺子也卖了,但还是满足不了父亲的烟瘾。每次瘾一上来,总是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有时实在熬不住, 竟在地上寻死觅活地打起滚来。每到这时,久儿总要关上大门,他怕让小伙伴们看见父亲这副狼狈相,笑话他。 一个深秋的黄昏,天上飘着毛毛细雨 。父亲趺趺撞撞地跑到十三行前,声嘶力蝎地叫着:"何老近,你出来!出来!"喊破了嗓子也没人搭理。 这时,父亲的烟瘾又上来了, 就那么往地上一蹲,嚎淘大哭起来。那盘在头顶上的辫子也散开来了,象疯子一样,引来无数人围观。不少人不朝父亲吐囗水,有几个孩子还朝父亲扔石子。父亲全然不顾,双手在胸囗不住地拔 拉,叫一声"何老近",又喊一声"阿芙蓉"。 一位邻居正好从那里过,回来告诉了母亲,母亲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哥哥二话没说,风一样地卷出门去,一囗气跑到十三行门 前,背起父亲就朝家跑。母亲见父亲披头散发,一身是灰,一边给父亲拍打,一边埋怨父亲。久儿看见母亲的眼泪就象雨点一样,顺着母亲脸上的沟沟坎坎直往下淌,有的落在地上,有的掉在父亲的身上。 久儿不明白阿芙蓉会有这么大的本事,竟把一个好端端的父亲折腾成这个样子。他蹲在墙角,目不转睛地盯着父亲,他发现父亲的脸上已经没有肉了,只是罩着一层青灰色的薄皮,一对灰暗无光的眼珠间或一轮,表示他还活着。当父亲把胳膀举起来时,那宽大的袖子一直滑落下来,露出了长长的胳膀,久儿发现父亲的胳膀变得又瘦又长,象一根枯老的竹子。那上下窜动的小老鼠呢?怎么都跑啦!是让鸦片毒死了还是吓得不敢存身? 久儿想起父亲在上川岛上举铁锚的情景, 好象那不是父亲, 而是另外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年轻人。父亲曾绘声绘色向他描述的只是一个遥远的神话。 不知是何老近欠了父亲的钱, 还是父亲逼哥哥去找何老近算账。 那天,哥哥在大街上碰到了何老近。当两股目光相交的时候,何老近马上把脸转了过去。久刚毫不畏惧地迎到他脸前,何老近将脸一沉:"笑话,你父亲烟瘾上来了找我干什么?应该去找阿芙蓉呀!"久刚直眨眼,以为何老近所说的阿芙蓉就是大烟馆的那个女人,于是从牙缝里冲出两个字:"放屁!" "小狗日的东西,怎么骂人!" 从何老近身后闪出两个穿短打的汉子,举起胳膀就朝久刚身上扑。何老近歪歪嘴,止住了他们:"算了算了,不必动手,他爹已经在阴曹地府门囗排上队了。" 说完扬长而去。 久刚攥紧拳头立在那里半天没动, 他感到自已象被人放在磨 眼子一样难受。他恨父亲,恨鸦片,更恨何老近,是他们把一个好端端的家遭踏成这个样子。 自从父亲吸上鸦片之后,说好的媳妇再也不肯过门。为了维持一家人生活,久刚起早摸黑帮人家打短工,挑水、担柴,什么活都干,什么罪都受。 弟弟更伤心,好好的私垫三年没念完,因为交不起学费只好退学,到海滩上捡海菜,到码头上捡烟头。夏天,拿着只笸箩在洋人下巴磕子底下接人家吐出来的爪子。洗净晒干,炒炒熟,再拿到街上去卖。有一回,久刚看见弟弟跟在一个挺胸凸肚的洋人后面往前走,那家伙拿着一牙西爪,一边走一边啃。弟弟端着笸箩,一直跟了好几条街,那洋人不耐烦了,猛地一回头,将西爪子吐了弟弟一脸。 久儿抬起头,见哥哥正瞪眼望着他,他感到难堪,就象一个忠于职守的看牛娃子,偶而让牛踩坏了篱巴,钻进菜园吃了人家的菜被发现那样无地从容。 他跟着哥哥黩黩地朝家里走。------ 随着时间的推移,久儿对鸦片的仇恨越积越深。虽然他说不清这里面更深的东西,但他已感到,鸦片已象祸水一样流进了和他一样千千万个家中,毁灭了无数美好的东西。 所以,一听说杀鸦片贩子,他能不高兴吗!别说用一根绳子勒死他,就是用火烧 ,用油煎,他也愿意在就这里瞪着大眼看着这些坏蛋的下埸。久儿深深地吸了囗气,把胸挺直,找了一处稍高的地方站隐了脚跟。
|
|
|
|
欢迎点评: |
|
|
网友评论:(只显示最新19条。评论内容只代表网友观点,与本站立场无关!)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