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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许说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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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进校园，马达就把嘴闭得紧紧的。有一阵他甚至用牙齿轻轻地咬住了嘴唇。
那是他走进教学楼的时候。
同学们都在往教学楼里走，上早自习的时间快到了。教学楼一楼正厅里到处都是走来走去的学生，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说话。
马达看见了他的“死党”丁一。丁一背着大大的书包，走得连呼哧带喘。
一看见丁一，马达就用牙齿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他是怕自己忍不住跟丁一打招呼。
教务处的张主任就在正厅边缘的楼梯前站着呢，双眼炯炯有神，目光比探照灯还贼，不停地扫来扫去。她原本很漂亮的一张脸此时已经变得目不忍睹，毫无表情，冷得像一块冻久了的硬邦邦的雪糕。
学校明文规定，学生在教学楼里不许说话，包括在教室里。因为教室在教学楼里。也就是说，学生在进入教学楼之后，除上课举手发言之外，其他时间一律不许说话。谁违反了，谁就会被值周老师记下来，所在的班级就会被扣掉纪律分。
被扣掉纪律分可不是小事情，因为这是和班主任老师的月奖金挂钩的。同学们都知道被扣纪律分的严重性，没有人胆敢轻易去触这根“高压线”。
可马达触过，而且不止一次。
因为马达爱说话。马达爱说话这怨不得马达，因为他已经养成了爱说话的习惯。上小学时，每天放学都是马达的妈妈去学校接他回家。走在一路上，马达的妈妈就总是和他说话，向马达询问今天老师讲什么了，听没听明白，记没记住。今天班级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有没有人欺负马达，得没得到老师的表扬，墙上的光荣榜里马达得了几朵小红花，在全班排第几位，等等。马达的妈妈问得很详细，马达都一一做出回答。由于天天如此，时间久了，马达就不等妈妈询问，主动向妈妈汇报一天的情况。这样，马达妈妈就能够及时掌握马达在学校的学习情况，马达有什么烦恼和想不明白的地方，妈妈就及时给他讲解，使马达保持身心愉快，每天高高兴兴地去上学。马达爱说话的习惯就是这样一点点养成的。善于与爸爸妈妈沟通交流，也确实使马达减少了许多烦恼事。
可一上到中学，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学校要求学生不许说话，使马达非常不适应，有好几次，他都是在走廊里和丁一说话，被扣了纪律分。班主任孙老师把马达弄到办公室，劈头盖脸地批评他，点着他的脑门说他没记性，说得马达的心一翻一翻的，像烙在油锅里一样难受。
但马达还是忍不住想说话，不说话，他的心里更是憋得难受。
为了不再违反纪律，不再让孙老师点着他的脑门说他没记性，马达就想出了这样的办法，咬自己的嘴唇。咬住嘴唇了，就说不成话了。
丁一也看见了马达。他们很快凑到了一起。
马达依稀感到张主任的目光已经扫到他们身上了，因为他和丁一往一起凑的时候，就引起了张主任的注意。
马达一点儿也不敢大意。他把自己的嘴唇咬得更紧了。
往楼梯上走的时候，马达伸手在丁一的右肩上拍了拍，算是跟他打了一个招呼。死党之间的默契，无需用语言表达。
马达瘦，个子高，而丁一胖，个子矮，马达站在丁一的左边，伸手拍他的右肩十分容易，一点儿也不吃力。
丁一冲马达笑了一下，回应了马达。
可丁一的笑容一下子就僵在了脸上。因为他们都听到了一声惊心的呵斥。
“走路不许勾肩搭背！”
无疑发出呵斥的是张主任，对象是马达和丁一。
他们连头都没敢回，脚下不约而同地用力，迅速向楼上溜去。
一连上了三节课，马达一句话也没有说。不是他不想说，而是没有机会。上课时，马达无数次地举手发言，可老师都没有喊他。马达只好眼馋巴巴地看着别的同学站起来说话，羡慕得直吧嗒嘴。
马达就觉得自己憋得太难受了，想说话的感觉像一条青虫子，把他的心啃得说不出地痒，甚至有一点……疼！
课间休息时，教音乐的小黄老师来到教室，喊出了马达。
小黄老师说：“帮老师把手风琴拿出来。”第四节课是音乐课。
马达美滋滋地走出了教室。
马达特喜欢小黄老师，她刚刚从音乐学院毕业，看上去比马达大不了多少。她总是笑眯眯的，跟同学们特亲近。小黄老师唱歌特好听，还弹得一手好钢琴。能帮助小黄老师做事情，马达非常高兴，也非常兴奋。
高兴了，兴奋了，就更想说话了。马达跟在小黄老师的身后，来到放各种乐器的库房。
一进库房，马达就开始说话了，因为在这儿说话不用担心被扣纪律分。
马达说：“黄老师我们今天是不是学唱新歌？我们都特别喜欢周杰伦的《双截棍》。黄老师您会唱吗？”
马达说：“黄老师我们都特别喜欢上您的课，您坐在那儿弹钢琴的样子简直酷极了，我们都看呆了。”
马达说：“黄老师您今天要拉手风琴吧？您的手风琴也非常棒吧？我们又可以领略您的风采了。”
马达说：“黄老师您说我们这个年龄是不是追星的年龄？咱班上许多同学都有自己崇拜的明星。女同学大都喜欢孙楠，喜欢得死去活来。男同学则纷纷喜欢赵薇、孙燕姿什么的。黄老师您知道我喜欢谁吗？我喜欢的，就是您！”
马达没有说假话，他的确非常喜欢小黄老师。但他的心里话一直没有机会说出来，今天有这样的机会，他很顺利地说了。他曾经天真地想过要是每天都能上一节音乐课该有多好啊。遗憾的是现在每周只能上一节。
马达说：“黄老师……”
小黄老师打断了马达，她说：“马达，你的话咋那么多？”
马达一下子就闭了嘴。他不知道是自己说喜欢小黄老师使她不高兴了，还是小黄老师讨厌自己爱说话。小黄老师不再说什么，把手风琴拎了出来。
手风琴很重，弱小的小黄老师拎着有些吃力。马达忙接过来，背在肩上。
这节音乐课，马达唱得特别卖力气。其实每次上音乐课马达都唱得很卖力气，今天程度更加大一些，因为他高兴。他跟小黄老师说了好几句话，而且把自己喜欢小黄老师这句在他心里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去，他真的格外高兴。
小黄老师大概看出了马达的心思，不时看着他，亮出特别甜美的微笑。
马达的心里，简直美死啦！
中午吃完饭，马达就抱起篮球，飞似的跑出了教室。
丁一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上来，一直追到篮球场地上，说：“有狼吗？你咋跑得比兔子还快？”
马达在场地上运球，说：“你没看出我今天特高兴吗？”
马达一边运球一边躲闪丁一的阻拦，转身突破，上篮。球进了。
丁一在一边看得有些发呆，奇怪地问：“你小子，什么时候练的？动作蛮酷的。”
马达玩篮球不行，别看他比丁一个子高，可在丁一面前玩篮球，他是学生，丁一是老师。这一点曾使丁一感到十分自豪。
马达笑嘻嘻地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今天特别高兴。”
“为什么？”丁一警觉起来，问。
马达说：“我今天在楼里说话了，却没有被扣分。这还不够高兴吗？”他没有说自己跟小黄老师说话的内容。
丁一看上去有些泄气，说：“我当是什么大事。来，再来！”说着丁一摆好架势，准备防守马达。
马达把球运起来，向丁一冲去。他把身子向左一晃，却把球往右运，身子轻轻一跳，把球从胯下运了出去，不等丁一反应过来，他就一转身接到弹起的球，把丁一过了，然后轻松地上了个精彩的三步篮。
“怎么样？”马达洋洋得意地把球交给丁一，说，“这技术全世界只有两个人掌握得最好，一个是科比·布莱恩特，另一个，就是我。”
“吹牛！”丁一“哧”地笑了一下，拉开架势要进攻了。
马达张开双手，突然说：“不行了丁一，我已经实在坚持不住了，我要大声喊。”说完他不等丁一做出反应，就张开嘴，发出兴奋的叫喊声：“噢——”
他是兴奋的。他真的太兴奋了，这兴奋不仅来自自己在丁一面前表演篮球技术，而且与他比平时多说了一些话有关，更何况他多说的那些话是说给他喜欢的小黄老师听的，还说出了自己特别想说却一直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的话。爱说话的马达要尽情地享受说话给他带来的兴奋。他不可能放弃这样的好机会。
一声叫喊不够尽兴，马达又连续不断地发出了激越的叫喊声。远处，教务处张主任正在往这边张望，马达看得清清楚楚。但他没有停嘴，看着张主任，依旧叫喊。
“噢——”
“噢——”
果然，马达的叫喊声很快把张主任引来了。
张主任的目光比针还尖，死死地扎在马达得意忘形的脸上。
马达一下子从兴奋的顶峰跌了下来。他感到自己的脸正一点点发紧，接着麻疼麻疼的感觉突然就爆发了。
“在操场上不许大声喧哗！你不知道吗？”张主任说话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马达说：“知道。”
“知道还叫！”张主任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你这叫明知故犯！”
“对不起张主任。”马达看着张主任，“我知道错了，请您原谅。”
马达小心翼翼地跟张主任说着好话。他害怕张主任扣他的纪律分，他不想给班主任孙老师惹麻烦。因为他的学习成绩比较好，考试从没有出过班级前8名，孙老师对他还算是网开一面，批评是批评了，从没有请过家长。但上次扣分之后，孙老师警告他，要是再因为他违反纪律被扣分，就请他的家长到学校来。请家长是老师最狠最毒的一招，马达非常害怕请家长，那会使他在同学面前彻底颜面扫地的。
可张主任一点儿不留情面，断然拒绝了马达：“这次我要是不处理你，下次你就敢闹上天！”
马达接过张主任的话：“那我就和航天英雄杨利伟一样了。杨利伟是咱葫芦岛人，我高兴坏了，激动坏了。不瞒您说，我真的梦想有一天能上天，遨游太空。前几天我在电视上看见杨利伟他妈了，那老太太说话一字一板的特清楚，一看就知道她特有文化，是个不一般的老太太……”
“住嘴！”张主任厉声喝道，“你的话太多啦！”她拿出本子，说，“把你的胸签翻过来！”
马达的胸签就在他的校服上衣上别着，刚才玩篮球弄翻过去了，张主任看不到他的姓名和班级。
马达就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胸签，说：“张主任，您别生气，我真的知道错了，一定改正。您给我一次机会吧。”
丁一也在旁边说：“是啊，原谅他吧。”
“不行！”张主任粗暴地拨开马达的手，翻过胸签，记下了马达的名字。
气愤已经使马达的目光有些发直了，他看着张主任走开的背影，恨恨地说：“这种女人谁要是娶回家当老婆，就是倒了八辈子霉！”
哪知没有走远的张主任听到了马达的话！她冲动地返回来，差一点儿就跳起了脚。“马达你太过分了！犯了错误不服气吗？你马上给我到办公室去，马上！”
说完张主任先走了。她走得很冲动，裙子摆得厉害，裸露着的小腿肌肉一鼓一鼓的。
丁一后悔不迭地拉着马达，说：“你咋什么话都敢说？你不知道吗？张主任都三十多岁了还没有找到男朋友，正闹心呢！”
马达又被扣掉了纪律分。
班主任孙老师非常生气。她向马达摊了牌。她说：“要么请你的家长到学校来赔读，要么你在全班同学面前做出深刻检查。”
马达毫不犹豫地说：“我在全班同学面前做深刻检查。”
面临这样的形势，他已经不在乎在同学面前丢面子了。
下午，孙老师首先向同学们说明了马达犯下的错误，尤其强调了他不应该挖苦教务处张主任。接下来就由马达做出深刻检查。
马达似乎很不在乎，他大大方方地走到前面，站在讲台上，站在平时老师站着的地方，看了看坐在座位上正瞧着自己的同学们，开始做检查。
马达并没有拿稿子，但他说出的话却思路非常清晰，层次非常清楚。他简单陈述了自己犯错误的过程，又谈了自己所犯错误的严重后果和不良影响，挖掘了自己对学校规章制度不够重视的思想根源，表示了今后一定改正错误的决心。最后他还没忘提醒同学们不要向他学习，希望大家都来监督他。
马达说得很诚恳，很顺畅，讲得滔滔不绝，仿佛不是在做深刻检查，而是在给同学们做报告。他似乎很珍惜这次可以放心大胆说话的机会，话说得很多，凡是和做深刻检查有关的话，都被他说出来了。他说了很长时间，说得很是尽兴。有一阵他甚至把双手撑在讲台的边缘上，像老师讲课那样，动作舒展自然。
放学了，马达欢天喜地地往外走。丁一跟着他，走出教学楼大门，丁一问：“你小子，咋那么没心没肺？”
“怎么了？”马达看着丁一，仍是美滋滋的。
“你挨了批评，都在全班同学面前做深刻检查了，咋还美成这个样子？”丁一摸了摸马达的额头，“你是不是发高烧烧糊涂了？”
马达笑嘻嘻地说：“我没发烧。我是高兴的。”
“高兴？”丁一吓一跳。
“当然。”马达说，“你想想看，今天一天我说了多少话？在不允许说话的情况下，我今天说了多少话？你说我能不高兴吗？”
丁一明白了，说：“其实，学校规定学生不许在教学楼里随便说话也是有一定道理的。要是全体同学都在楼里说话，那教学楼非成马蜂窝不可！”
马达说：“你以为我不理解吗？”
“理解你还说话！”丁一不解地看着马达。
马达认真地说：“以后不会了。”
丁一笑一下，说：“你的心可真大。”
马达说：“理解万岁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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